(三)

賊王的本名小賊不知道,但是兩人之間有點親戚關係。

他倆來自西南省份,江邊一個小村。在外人眼中,那裏純粹就是個賊窩。

而賊王,就是這個村子裏最受尊重的人。這裏人都說,全村有“三大經濟支柱”,一個偷本田雅閣,一個砸車玻璃,最後一個就是賊王!

少有人見過賊王的真本事,但有關他的事跡從來不少,甚至連警方也知其大名。

大約在10年前,該省公安得到賊王信息,領導見獵心喜,非要隊長去村裏“掏一把。”

“掏一把有什麽用!當地警方去了好幾回,全讓他老鄉給趕出來了。”

埋怨歸埋怨,隊長還是做了不少工作。他找到賊王的真實戶籍,但其本人早已洗白身份——在管理不嚴的地區做出真實的戶籍證件,而戶籍照片還是20多年前一代身份證上那張。

過年期間,隊長守著村口,抓到賊王兩回,但兩回都讓人跑了。隊長氣急敗壞,弄了好幾百張“非官方”的通緝令,賊王的黑白照赫然其上,圍著村子貼滿所有電線杆。

賊王身在江湖。他照樣不分四季地拿著一把大黑傘,遮著頭頂,照樣透過墨鏡偷偷看人。一絲一線陽光也照不到他的身前。

這場通緝鬧劇發生時,小賊還隻是個缺愛的小小賊。

11歲那一年,母親帶著小賊去鎮上郵局收款,匯款人是在外地偷得風生水起的親哥哥。

回家路上,母親把小賊往前一推,衝著一個挎包的胖女人一努嘴,轉身躲進人群。他硬著頭皮,把手伸向胖女人的包裏,但動作太慢,被一把攥住。

胖女人拚命罵他,吐沫橫飛。他放鬆下來,一回頭,母親不見了蹤影。

倉庫裏又黑又潮,小賊被胖女人的家人打翻在地,渾身的尿和血。最後他被扔進了郊區的黑夜裏。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小賊發瘋般地敲門。

父親開門,眼前不是偷盜技藝高超,補貼家用的大兒子,反而是那個最沒用的小崽,便狠狠給了一巴掌。桌上也沒有給他留一點晚飯。

小賊16歲那年,父親死了,母親跑了,他全身隻剩79塊3角。他把家裏剩下的東西分給親戚,拎著一個編織袋,費勁周折敲開了賊王的房門。

門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賊王,大約45到55歲之間,上半身強壯,下半身枯幹,駝背嚴重,脖子細細的,遠遠看過去像是一顆頭顱懸浮著。

多數時間,賊王的眼睛都躲在墨鏡後麵。就像一隻蜥蜴,冷冷觀察眼前的事物或人,先是測算距離,接下來計算價值,最後決定是否行動。

賊王現場“麵試”了小賊的資質,考核內容包括用手指從開水裏夾肥皂塊,掐表算時間拿大頂。

小賊第一項考核就沒通過,他中指太長,食指太短,手又僵硬。他忍著鑽心的疼,硬是把手指插進開水裏,卻本能般地抽了出來。

賊王盯著他,嘴裏嘖嘖出聲,過了一陣說先帶你一陣吧,以後再看。

沒多久,小賊就發現,賊王之所以被稱為“王”,直接偷是最低端的,賊王主要靠腦子,靠另外兩項絕活——“裝”和“換”。

賊王曾帶小賊偷來西服,戴上換過頭像的邀請證件,冒充政府采購的官員,大搖大擺走進一家著名酒廠的招待處。

那裏有幾十張圓桌,擺滿小酒盅。喝光了立刻有人給滿上。倆人足足喝了一個下午,又帶著贈品大搖大擺地從前門出去。

如同黑傘與墨鏡,賊王本人費盡心機隱去真正的身份。他買東西用的都是充值卡和現金,用的是尋常市麵上找不到的水貨黑手機和“黑卡”,且保持幾天換一回手機,上一張新卡的頻率。

他向來一身名牌,手腕上扣著“金勞”,隨口就是廣東話,住店也從不用身份證,而是用不同身份的港澳僑胞通行證。服務員總是敬畏地看著他,以為這是個有錢的港商。

除了熟練的偽裝,賊王另一手絕活就是“換”。

賊王的日子一般是這樣的。白天,二人在賓館裏無所事事,淩晨兩三點鍾,他們到居民小區裏轉悠。

小賊往往替師父拎小挎包,裏麵有一大堆足以亂真的金銀首飾和假鈔。他負責在樓下放風,開著對講機。

賊王撐傘遮住臉,用傘尖把攝像頭推到一邊,一點點挪上樓。

等撬開了防盜門,賊王就將主人家的真東西塞到包裏,把假的首飾和鈔票替換進去。一晚上挎包就滿滿登登,通常裏邊是好幾萬的錢財。

小賊一開始不懂,後來明白了。失主就算發現家裏東西被掉包,也得一段時間以後,而且根本不知道被偷的具體時間。這樣一來,警察就找不到當時的錄像,查案難度大增。

照著徒弟小賊的說法,這些年師父一直遵守著定下的規矩,無論如何也不打破。就像條大泥鰍,鑽進淤泥裏消失無蹤,沒人能攥在手心裏。

最重要的是,賊王確實沒家沒口,無兒無女,從不留小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