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深夜裏,劉連旭打開了文件櫃,取出了牛皮紙袋,仔細地查看。

他對著材料沉思,想要找到更多東西,但陷入了停滯。過了幾個小時,他把文件放進櫃子裏。之後的幾天裏,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套動作。

小許的母親會時不時給隊裏打電話,催問案件的進展。

但這不是劉連旭壓力的主要來源。

他深知那個過去的小許正在消失,他想趕在小許徹底遺忘前,把兩個凶手帶到他麵前。

有時候,他會打開電腦,重複著看那個模糊不清的錄像,手邊配著一罐啤酒。

監控拍到了自己和小許被幾個人圍住,毆打,又拖又拽。錄像裏的劉連旭跪在地上,捂著腦袋,像是在哀求,周圍的路人走走停停,步履悠閑,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裏。

這個錄像是劉連旭自己回到案發現場找到的,沿街11樓的住戶在窗戶上裝了個私人探頭,用來監視自己家的車輛,怕被別人剮蹭。

一開始看到這段錄像,他覺得惡心、想吐,但是他強迫自己看下去,直到麻木。

專案組已經不管這事了。唯一能對小許負責的,隻有他老劉。

在意識到現場提供不了什麽有用的東西後,他隻能放棄現有的材料,開始注意大量沒破的暴力案件。

哪吒和鐵人不會閑著,這麽多年沒找到他們,不代表他們沒犯過其他案子。他們隻要犯下新案子,就必定留下痕跡。

劉連旭把自己關在檔案室,找遍了那些鬥毆,強迫交易,故意傷害的案子,可案件浩如煙海。那幾天,他的腦子一刻不停地轉動著,像一部不受控製的電腦。

到了後麵,他實在翻不動了,就在電腦上尋找每日的警情快報,那些都是往往隻有一個十幾個字的小標題,在分局主頁上循環滾動。

他查了幾個禮拜,到後來已經看花了眼,幾乎忘記自己要找什麽。

就在瀕臨絕望的時候,一條看起來很普通的警訊讓他停下了光標——2007年幸福街某理發店被砸盜。案件迄今未破。

他苦苦思索為什麽這個標題會讓他停下,又把全部資料翻出來看了一遍,發現幾個關鍵詞“幸福街”、“理發店”的聯係。

在他掌握的資料裏,鐵人的前妻就在幸福街開一家理發店。他們在2008年離婚。

劉連旭進一步想到,這家理發店很可能是鐵人砸的,可能是為了幫助自己家的買賣,開展不正當的競爭。

這隻是上百個類似線索中的一條,但劉連旭還是仔細檢查了卷宗,還有案發時的監控錄像。

三個蒙麵男性,先用磚頭砸穿了玻璃門,又在地上潑了一些紅黑相間的油漆,進屋以後,他們用木棒把所有擺設都亂砸了一通。

這三人後來上了一輛改裝過的黑色帕薩特,但是沒有牌照。當年派出所民警的調查到此戛然而止。

在看了上百遍自己挨揍的錄像以後,劉連旭一眼就識別出了三個男人中的大個子——戴著棒球帽、黑色口罩,身材強壯,身著閃光背心。

這絕對是鐵人。

劉連旭是機動車隊的,對車相當有研究,他注意到帕薩特的車型:2004版的。車頭帶著紅燈,顯然是輛黑車。而且沒掛牌子,應該不是本地的牌照。

依據這兩點,他分析了鐵人和哪吒的關係圈,發現在2006年前後,鐵人的前妻曾用她本人的駕照為一輛河北牌照的帕薩特消過分。而登記的車主恰好是個江西人,姓王。

那輛車現在的軌跡“還活著”,經常在東北四環一帶拉黑活。

線索終於來了。

那段時間,正是分局每年報銷封賬的節骨眼,小許的母親把小許醫療費的賬單送到了隊裏。

劉連旭捏著4萬多的賬單,來到財務室,取了號,排在一隊長龍後麵。

他前麵的兩個民警正聊天,一個是來報銷參加足球賽的服裝費,另一個在外麵巡邏時給了迷路的老外300塊錢,這錢當然警局會出。

劉連旭站在他們後麵,一言不發,把小許的賬單緊緊貼在胸前。

賬單又一次被退回來了,理由是兩位領導的簽字時間不一樣,需要補簽。

但領導已經去市局開會了,7天後才回來。

劉連旭相信這錢肯定能報,隻是麻煩的手續讓他心生惱火。

要是能抓到鐵人和哪吒,檢察院批捕了,法院判決了,那幫孫子賠錢肯定比報銷來得痛快。

劉連旭回到警隊,偷偷喊上老田準備出發。

他感到渾身上下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