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2014年6月的張大鵬,在單位非常牛逼。所有的民警,無論年輕的還是老的,提起張大鵬來,都會豎起大拇指說一句“牛逼”。

這群家夥大概是世界上最為通曉人性、尖酸刻薄的人。當他們這麽說的時候,他們絕對是真心的。

這是一幫火爆脾氣的漢子,互相傳染的跟急先鋒一樣,破命案他們見得多了,但像張大鵬這種案子,他們真心沒見過。

他們隻知道,張大鵬平時和別人一樣接命案,並無異常。唯一不同的是,他就是喜好到河南、福建出個差,心裏一直有個叫劉小軍的失蹤兒童。

如今十幾年的努力,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這種堅守,才是一種奇跡。

在尋找劉小軍的最後一站,張大鵬偷懶了。他查到了劉小軍養父母以後,沒有按照常規動作去“解救兒童”。再說了,劉小軍已經不再是個兒童。他的生日被改成了18歲,戶口上已經改名叫“陳江俊”。

張大鵬憑著關係,獲取了陳江俊的個人信息,並發現了他在網站上發的尋親帖子,確認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很欣慰,差一點落淚,因為“那孩子也在找家”。

他的活兒沒白幹。

前往深圳那一天,張大鵬帶著一名偵查員,還有全隊的祝福出發了。他就要見到劉小軍了。

資料顯示,劉小軍正在這裏一家KTV打工,以前在網吧做網管,並作為特種行業從業人員登記在案。

在深圳火車站下車時,已至深夜,張大鵬雙腿又開始發軟,他在深刻地自我懷疑,這場所謂的營救之旅,會不會隻是中年男人的一廂情願?也許人家孩子過得好著呢。

他也沒有告訴劉小軍的爸爸。他不想讓那個可憐的男人再次承受“希望”落空的打擊。

張大鵬強行打起精神,繼續往KTV去。這段路程長的可怕,他眼前晃過市區閃爍的燈光,好像“怎麽走也走不到地方了”。

淩晨一點,他和偵查員趕到深圳北部的霓虹燈下。那是一家裝修豪華的KTV,裏麵空間大到不可思議。他和偵查員找了一間包間坐著,堅持要找“陳江俊”過來。

服務員耐心賠笑,說現在大家都忙著,可以換個服務生來服務嗎?

張大鵬堅持要陳江俊過來。

服務員隻好說那可能要多等一會。

張大鵬笑了,像是自言自語:“我他媽找他11年了,這最後一段路,必須他來找我。”

很久很久,過去的劉小軍,現在的陳江俊,推門進來了。

當張大鵬第一次麵對麵見到“劉小軍”時,他覺得自己肯定見過這小子。

可能是在福建的某條鄉間小路上,也可能是在某次出差的火車上。反正是肯定在哪裏見過,一定是擦肩而過,相見但不相識。

但等到劉小軍一張嘴,滿嘴的福建味普通話,他又覺得這個男孩他一點也不熟悉。

瘦削的肩膀,滿頭黃毛,一對笑眼。

張大鵬一度以為找不到劉小軍,是因為以前的職業習慣導致的,他總是和被害人在情感上保持距離。所以他日思夜想,讓5歲的劉小軍在頭腦裏活起來,慢慢長大,可眼前這個人完全不是他的“劉小軍”。

等到他和劉小軍說了情況,對方的臉色變得茫然,就像在夢裏。

三個人找到一家咖啡館坐下,周圍有幾對大學生情侶,劉小軍一言不發,擺弄著麵前的刀叉。

不一會,他的“姐姐”被叫來了。

劉小軍還是傻了一樣說不出話來,全程都是他的姐姐在說話。看得出,劉小軍很依賴這個姐姐。

他的姐姐比劉小軍大4歲,現在在深圳這裏做服務員。竟然也是陳秀福買來的,原本是給劉小軍做媳婦的,萬幸兩人保持著姐弟關係。陳秀福親生的還有一個更大些的女孩。

這位姐姐說,陳秀福從小就說,劉小軍的爸媽不要他了。劉小軍漸漸相信了。他隻記得自己好像是經過一片金黃的油菜花地來到這裏的。

劉小軍在一旁活泛起來,說我不回去。是他們不要我了。

他有一段完整的,但明顯是虛構的記憶。他說當時父親要揍他,自己躲進了灌木叢,一直到天黑,就從家裏逃出來了。然後碰上了好心人開車把他送過來的。

張大鵬一遍遍向劉小軍講述案件的經過,也累了。他近乎懇求地說:“孩子,你就見見他就行,不用和他一起生活。”

劉小軍還是在罵人,誰勸都不行,不管不顧。

事後,劉小軍向張大鵬道過歉,他說當時之所以生氣,是沒想到自己這麽賤,家裏一來人,立刻就想回去了。

張大鵬明白,這是一個青春期的孩子在變相撒嬌,於是強拉對方去派出所采集血樣。劉小軍沒有抗拒。

那天早上,累了一夜的張大鵬還是沒有合眼,他興高采烈地拉著年輕的偵查員找了一家浴池洗了個澡。

泡在池子裏的時候,張大鵬說,我終於幹淨了。

過了幾天,鑒定結論出來了,劉東是陳江俊的父親的概率大於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