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2014年4月,在監獄服刑了10年的老周提前3年出獄了。

他曾經參與了拐賣劉小軍的過程,最後被張大鵬逮到,折磨到崩潰。

這10年對他來說很辛苦,前3年,他在河北一間監獄服刑,後來因為滿員,又被發回黑龍江原籍的監獄,中間得了一次急性肝炎,在公安醫院又待了兩個月。

臨出獄的頭一天,他和所有人一樣,興奮地一晚沒睡,他終於要出獄做回“社會人”了。

結果第二天,拿到了釋放證明的他,在大門口碰上了自己人生中最驚悚的噩夢:張大鵬。

張大鵬早就想重新提審“老周”,但由於老周被送往黑龍江服完剩餘的刑期,所以一直未能如願,直到今天。

老周第一眼沒有認出張大鵬,兩個人都變了模樣。等到他瞳孔放大,嘴巴大張,終於認出來的時候,老周幾乎尿濕了褲子。

對老周來說,眼前的男人就是“惡魔”,他的臉比記憶中稍微胖一些,雖然矮小,但他曾經讓自己十幾天沒睡覺,一心求死。

張大鵬沒有拿著刑拘手續,態度也很溫和,一上來就交了實底兒:“我今天不會抓你,也沒權利抓你,就是請你幫我一個忙。”老周還是瞪著一雙圓眼,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張大鵬的全身。

張大鵬拿出幾張A4紙複印件,上麵印著各種單據,就是從婦產科女大夫繳來的那份。

其中一張上麵寫著:“本人河南省新鄉縣某鄉村民,李xx,生有一男孩叫李xx,我因為和妻子離婚,故需要將兒子寄養在他處,以便再婚,今與收養人麵議將兒子李xx以人民幣壹萬陸仟元暫抵於收養人處撫養,錢、人當麵交清,絕無反悔……立據人:李xx,作證人:王xx,見證人:鄒麗梅。”

在這之前,張大鵬已經對2003年的幾十張單據上的名字進行過調查,他甚至想過去村委會比對這些單據上的字跡,逐個尋找這些父母,但工作量太大。

張大鵬沒有再逼問老周,也沒有威脅他想清後果,隻是希望他想想這件事本身。一個5歲大被拐走的男孩,現在他的父親沒有任何念想,沒有任何指望,隻是想見兒子一麵。

老周的眼神似乎有所鬆動,但還是一言不發地搖頭。

張大鵬再次懇求老周的幫助,並承諾他,“你也蹲了十幾年,我也受這個事折磨十幾年,咱倆差不多。我還是警察呢。今天你要著急,你立刻走,我不攔著,我也不抓你。以後我再找你。”

老周臉上有點恨意,大力搖頭,但走了沒幾步,又折回來了。

他管張大鵬要了500元的路費,然後沒好氣地把張大鵬手中的單據翻查了一遍,告訴他,這裏麵沒有劉小軍的單據。

當時鄒春桂的老公沒在,於是他和鄒春桂扮演了一對夫婦,在泉州附近一個大客車站打了個公共電話,不一會兒來了一個50多歲的中年婦女看了看小孩,隻給15000元。

他和鄒春桂自稱是孩子的父母,並和買方寫下一式兩份的單據,和買家雙方各執一份。這證明雙方都知道是假的。買方知道賣方不是真正的父母,賣方也知道買方心理。大家心照不宣,留著這個純屬防止公安局找後賬。

買方留的有可能是個假名字,但老周清楚地記得那個中年男人在醫院掛號時用的真名字,他是無意中看到的——陳秀福。他記得這個名字。

張大鵬沒敢讓老周離開,而是把老周帶到附近的派出所去做進一步的照片辨認。

老周當時就要翻臉,他說什麽也不上張大鵬的車。他大罵張大鵬騙了他,還是要把他送看守所裏去。他說“上次是我不夠堅決。這次隻要我看見手銬,或者看到你做筆錄,我立刻就咬舌頭自殺。你啥也問不出來。”

張大鵬知道,這種時候,如果老周想糊弄他,隨便在電腦屏幕上指一張照片,他根本拿人沒辦法。於是他掏心掏肺地說,“這樣吧,我把你發展成線人,算你給我提供線索,回頭我找單位報銷”,然後又從兜裏掏了3000塊錢現金硬塞到老周手裏。

老周在單位坐了一下午,在他把手指戳到電腦屏幕上的時候,張大鵬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昏厥了幾秒鍾,眼前啥也看不見,聚焦不上去。”

他顫抖著讓老周再次確認,老周明確說:“就是這個。”

張大鵬把照片複製在桌麵上,插入一個同等年齡男子的12張辨認版。隔了一個小時又讓老周認了一次。再三確認以後,張大鵬知道——劉小軍就在眼前。

整整11年的努力。

他的眼前陣陣發黑,耳朵邊上嗡嗡作響。他知道,這是高血壓的征兆。

晚上,張大鵬一定要請老周吃飯,老周抵死不從。臨行前,張大鵬說:“年輕時候不懂事,應該好好聊。現在歲數大了,不一樣了。”

老周嘿嘿嘿地樂了一會,放肆地從張大鵬褲兜裏摸出煙盒塞到自己兜裏,把3000塊錢塞回了張大鵬那兒。

“別JB扯淡了張哥,你一丁點都JB沒變樣。跟原來一樣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