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2013年4月份,張大鵬在莆田的某輛長途大客上,親眼看到了人販子。

那是一對貴州的夫婦,各自手裏抱著一個,後麵背一個,都是幾個月大的嬰兒,但不哭鬧。

張大鵬一直在想,可能是四胞胎?直到大巴車停在服務區,男人去上廁所,順手把手裏的嬰兒放在大巴上麵的行李架上,和一堆大包放在一起,旁邊的女人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張大鵬覺得差不多了,就給老杜打了電話。

老杜協調附近派出所攔下了車,可對於夫婦兩個竟然毫無辦法。四個孩子做了DNA比對,沒有核上案子。兩口子解釋說都是在工地、附近村裏撿來的孩子。沒人能證明他們在說謊,孩子並不會說話。

最後,隻好將兩口子放走。更可氣的是,在長途車上,售票員後來又發現了一個裝在行李袋裏的女嬰,睡得正香。但兩口子否認那是他們帶來的,都說沒見過。

這就是打拐困難的原因,必須聯合各地警方,抓住上下線,連同買家、賣家、中轉站一同打擊,配合醫院、福利院的資源,做好找不到孩子父母的準備。

張大鵬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對夫婦離開。

剩下的一個小女嬰,張大鵬送進了福利院,但人家說,必須證明他本身不是孩子的父親,而且孩子是無直係親人的孤兒。

張大鵬差點和窗口工作人員急了,無奈之下,他又找到老杜協調了一下。福利院才說了實話,他們已經沒有床位和條件,孩子已經滿員了。

老杜也不建議送到福利院去,因為他說,有些福利院的孩子會在幾年後突然出現在其他國家,譬如美國。

老杜又聯係了當地一些失孤的家庭,好不容易把孩子抱走,第二天人家又客客氣氣給送回來了。因為女嬰的一雙腿不一樣長短。

張大鵬和老杜都沒轍了,最後隻能由老杜找了一個“窩藏”嬰兒的老太太,讓對方找到了一個當地苦尋孩子的老實農民。張大鵬警告老太太不能收錢,也囑咐農民兩口子,孩子長大後必須告知她真相。

那天晚上,老杜憋了好長時間,小心翼翼地試探張大鵬會不會發火,最後才把話說透:“你看,你要是不惹那兩口子,是不是那孩子就不用跟著咱們這麽遭罪?跟著那貴州女的,還有口奶吃。”

張大鵬苦笑:別這麽跟我說話。我特麽鬱悶著呢,沒想到我還當了把“人販子”。

2013年7月,莆田的一名婦產科醫生被老杜抓獲。這名女婦產科大夫40來歲,平時經常騎著自行車,帶著醫藥箱為鄉裏義診,是個十足的老好人。但誰也想不到,她的另外一麵,竟然是莆田當地最大的幾個人販子之一。

而消失了數年之久的鄒春桂也因為她的被捕,再次出現在張大鵬的視野。

這名女大夫最早在2000年初的時候,隻是幫助他人處理有重大病患的嬰兒,也有一些生下孩子但沒人願意要的產婦找她幫忙。她隻是掙點小錢。

但後來,她看見了這一行的暴利。而且她本身有行業優勢,可以接觸到大量孕婦,也能給孩子體檢,能看出孩子有沒有毛病,幫忙把關。因此,她的買賣很快做大了。

她有個賬本,鎖在床下的行李箱中。老杜親手用斧頭劈開了箱子,並在賬本上找到了其中一個上家名字就叫“鄒春桂”。

據女大夫自己供認:這個鄒春桂做的是“夫妻檔”。家裏男人開著一輛東風標致轎車,做事“很專業”,每次都要求交易雙方各自留下字據,證明是親生父母過於困難,自願將孩子送養,以排除自己的刑事責任。

老杜立刻給張大鵬打去電話。

張大鵬當天就買了機票往福建這裏趕。幾名民警趕往鄒春桂的家,那是本地一處自建的二層小樓。

鄒春桂本人並不在家,她老公馬超正在一樓睡覺,被民警當場抓獲。

審訊室外場麵十分壯觀,全國各地幾個省份來的專案民警都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排在門口等著提訊馬超。張大鵬通過老杜的關係加塞兒進去,換來幾個老民警的罵街。

張大鵬厚著老臉擠進去,想要盡快得到訊息。

馬超辯稱從來不知道幹這個是犯法的,他既不認字,也沒文化。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可以把超生的貧困家庭的孩子,賣到“別墅”裏去。頂多是送養,不是拐賣。

張大鵬問他鄒春桂的情況,他隻說鄒春桂也是從河南嫁過來的,沒有戶口。後來跟別人跑了。

馬超不太願意搭理張大鵬,他看出來張大鵬是個外地警察。而到老杜訊問他時,張大鵬看見馬超給老杜跪了下來。

老杜走出來時笑個不停,原來馬超哀求老杜接受他20萬元的賄賂,隻要放他出去半天,辦點事,再自己回來,“保證不跑”。

最後,他們從馬超家裏搜出了大量的紙質單據,看起來像堆垃圾,但張大鵬覺得找到了寶貝。

他迫不及待地翻看單據的右下角,直到翻到泛黃的2003字樣為止。那是劉小軍失蹤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