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兩個人在小賓館裏對付了一宿。

第二天中午,王愛民一心要自己去見煤工老三,讓張大鵬最好先把錢給他,然後在旁邊等著。“你是外地口音,這幫人不會和你聊,容易露餡,你在旁邊等著我。我還能跑嗎大哥!您是警察啊!”王愛民很嚴肅。

張大鵬再三思量,隻能照辦。兩人來到郊區,在一個釣魚的小水庫附近停下。

成排的樹木掩映著一條甬道,碰麵的飯店就在甬道的盡頭,招牌寫著“黃河大鯉魚”,透明玻璃門上還印著幾樣早餐名字。

王愛民整了整夾克,伸出手管張大鵬要錢。張大鵬說他們得拿出線索,我才能出錢啊。

張大鵬掏了2000塊給他,讓他先去交個定金,有進一步下落了再給錢。王愛民抖抖肩,要進去了。

臨走時,他突然給了張大鵬一個孩子般的微笑,熟練的微笑。

張大鵬找了一個視野好的地方停下車,熄火,搖開窗戶。天上飄起點點雪花,飄過窗戶,打濕了張大鵬的衣衫。張大鵬一陣躁熱,脫下了外衣。

他看見,兩個身上沾著雪的小白點走進飯店,用立在門後的笤帚掃了兩下,變成了兩個渾身黑煤渣的礦工,和王愛民坐到了一起。

前一秒中,三個人的身子還是前後搖晃,很放鬆的樣子。但很快,張大鵬感覺王愛民好像往自己這邊指了指,另外兩個人立刻僵住了身體。

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兩個礦工有動靜,一個好像給了王愛民一耳光,另一個大概是拍了拍王愛民的肚子——前後一秒鍾都用不到。他們就匆匆地騎著一輛破電動車離開了。

然後王愛民從椅子上滑下來,像麵條一樣軟了。

還沒等張大鵬從車裏趕過去,他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左手捂著脖子,右胳膊捧著一串腸子,不顧周圍人的尖叫,緩緩走出了門。

張大鵬衝到他身邊時,王愛民還在門框上倚著,在陽光下看著自己潔淨發藍的腸子。

“我錯了,大哥。救救我。”之後整整20分鍾,王愛民倒在張大鵬懷裏,始終重複這一句話,直到咽氣。

毫無疑問地,王愛民死於大出血,他的脖頸和腹部都有開放性傷口,任何一處都可斃命。但讓張大鵬想不通的是,對方殺害王愛民的動機。

因為王愛民死的時候,2000元錢還放在口袋裏,兩個礦工甚至沒有去翻一翻兜。

而且,王愛民死之前,在飯館裏,出示的照片是他自己兒子王小虎的。劉小軍的照片還放在他的男士手袋裏。

案發過去好久,張大鵬才得到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說法,就是王愛民是被人騙了,來的人隻是兩個想搶點過年錢的礦工。但是王愛民也騙了張大鵬,他想借張大鵬的錢把自己兒子的事解決了。至於為什麽礦工提前動手就全憑猜測了。

張大鵬覺得,王愛民應該是說出了常年掛在嘴邊那句話,“我大哥是北京警察!我看誰敢欺負我?”

有可能是這句話刺激到了對方。

王愛民死了,在他兒子看不到的角落死了。

回到北京以後,張大鵬連續15天瘋玩,打牌、跳舞、喝酒,不睡覺也不回家。其實他是害怕黑暗,他不能一個人待著。

因為對於王愛民的死,張大鵬還有一種更直截了當,簡潔而令人信服的解釋。

王愛民是替他死的。

雪地裏抱著腸子的人,本應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