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小賊準備離開，他真的受夠了。

自打薔薇闖入了師徒倆的生活，他的內心就產生了芥蒂。師父向來不給他錢，卻全花在了薔薇身上，那些他從來沒得到的信任，師父也都給了薔薇。

更說不過去的是，直到如今，師父沒教過他“真功夫”。

前段時間，他和賊王鬧得不可開交——他不想再過那種隻能給師父端茶倒水、扛大包的日子。師父總是和他吹牛逼，就是不肯教他真功夫，也不讓他“單幹”。

他用沉默向師父抗議。那一天，兩人在河邊溜達，師父突然就倒在地上，臉上每一根肌肉都抽搐著，臉色發青。

他嚇得夠嗆，緊緊攥著師父的手，撥通了120電話。還沒等救護車趕到，師父“病”就好了。

賊王站起身來拍拍土，沒有一點愧疚。笑眯眯地說，你心眼好使，在街頭上混最重要的就是義氣兩個字！你記住了！

那一刻，小賊發現，師父從沒有信任過自己。

但在後來的日子裏，小賊總是能想起師父說他講義氣的話。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這種高度評價比金銀更有**力。

這種來自外界的認可，他從小就渴望而不可得。

他曾有一個親哥哥，在他心裏地位和賊王一樣重要。

小賊還記得自己7歲那年，悄悄從小商店的窗戶擠進去，偷了幾十塊錢。哥哥負責把他舉到窗口，等他跳出來時接住。在當時小賊的眼中，15歲的哥哥全世界最牛。

他偷了父親打麻將的錢，被擰住耳朵一聲不吭。他覺得自己沒錯，哥哥不也在外麵偷東西嗎？

“你就是做錯了。”哥哥事後對他說。

“第一，你應該抽張，不應該全拿走。第二，隻能偷別人的東西，不能偷自己家的東西。記住了嗎？”

後來哥哥又大了點，就去外地偷盜，從不在某個地方待超過一個月。偶爾回來，整個人都變了，帶著滿臉的疲憊，皮肉上滿是針眼。

父親對大哥好的不得了，把他當成家裏的英雄，對那些針眼視而不見。

小賊不上學以後，整天和一隻毛茸茸的小鴨子作伴，給它起名字叫達寇拉——和電視裏一隻吸血鬼伯爵鴨同名。他給達寇拉用破布做了一個小蝴蝶結，讓它更像個伯爵的樣子。

達寇拉快兩歲時，大哥再次回來，聽說有警察來逮捕他，嚇得夠嗆。

沒過幾天，大哥把一部銀灰色手機塞給小賊，讓他到鎮上玩。結果被便衣抓住，因為歲數小又給放了。

那晚回到家，大哥和爸媽正在慶祝躲過一劫，鍋裏噴香地燉著一隻鴨子。

小賊16歲那年，同村人報信，說他大哥死在外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到處都是針眼和淤青。

小賊一整天沒進門，爬上村口的一顆老樹，坐在樹上等著爸媽來找。他等了整整一夜，迷迷糊糊摔了下來。

後來小賊找賊王學藝，他想成為大哥那樣的人。

他忘不了大哥死時的樣子，就和薔薇現在一模一樣，一張鐵青、憤恨的臉。他想自己一定不能沾毒。

小賊決定了，一定要離開賊王。

小賊挑了個大家都高興的時候，把師父叫出來，非常客氣地說，感謝師父這麽長時間的教導，我這邊要走了。

如同意料之中，師父氣得夠嗆，嗬斥道：“你走不了！”

小賊沒說話，腳尖一踮一踮，看著地麵，偷笑。

賊王隨口一問，你最近頭發沒少掉啊。

小賊一愣。

賊王繼續說，你要是敢走，我特麽弄把百十來萬的，然後把你頭發往他們家地上放一撮。一起抓不著，我就幹十起。直到你被抓為止！

小賊說，你就不怕我把你撂了？

賊王左右扭著脖子笑了，說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嗎？

小賊確實不知道。賊王緩慢地拖長音調，念出小賊的名字：“謝——英——劍！”

賊王拉住他的胳膊，又說了不少軟話，承諾之後讓他掙個幾十萬，回老家蓋個大房子。

小賊點了點頭，咬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