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罪惡回憶1

重案組裏有個詞兒,大家極少提起卻又非常在意——“那一起”。這個詞,代表未破的血案。

這些年技術進步,這個詞兒出現得越來越少。但在過去,由於科技落後,幾乎每個警察都會碰到屬於自己的“那一起”。

兩個前輩曾日夜騎著老式自行車穿梭在破舊的胡同裏追捕一個連環殺手。接觸這起案件之前,他倆不信命。但很快,受害者的數量不斷增加,轄區被鬧得天翻地覆,他們的人生也被這個連環殺手拖向了穀底。

最後,這場追捕跨越了十三年,他們唯一的信念就是:凶手跑不出這幾條胡同。

十三年後,一個頭套紙袋的男人站在酒店的大堂中央,大吊燈懸在他頭頂。

這裏曾經是一片約三平方公裏盤根錯節又破舊不堪的老胡同。雖然時過境遷,但嫌疑人執意要辨認現場。警察在程序上不敢有半點馬虎。眼前這個嫌疑人,手上攥著1993年到1996年四起連環殺人案。

嫌疑人在酒店大堂門口開出了一個條件——他要把臉蒙上。

嫌疑人過去就住在這片胡同裏。後來胡同拆遷,在大隊書記要求下,酒店聘用了很多當地的年輕人,酒店員工大都是嫌疑人看著長大的子侄輩。民警半無奈半生氣,從旁邊的麥當勞討來了紙袋,掏了兩個窟窿,套在嫌疑人頭發花白的腦袋上。

在執法記錄儀的拍攝下,頭戴“M”字樣紙袋的嫌疑人挽起兩個民警的胳膊,在大堂中間走了一圈。邊走邊舞動手臂比畫出老胡同兩側的四合院、低矮的圍牆。嫌疑人擺出各種姿勢還原當時的動作,壓低了嗓音,嘴中念念有詞——

那個深夜,我就蹲在這兒,就是這個胡同角兒;

我衝上去,撲倒那個女孩;

我握著刀子,我劃破女孩的喉嚨;

“拋屍的地方就在這兒,以前這是兩個挨著的院子,中間有個自來水井,屍體就扔在井底。”

當年的拋屍地是如今的酒店大堂正中央。走回大吊燈下,嫌疑人用腳畫圈,腳鏈在方磚上摩擦得當啷作響,他說這個圈代表水井。

“十幾年前的事能記得這麽清楚嗎?”一位民警質疑。

嫌疑人很不耐煩,甚至生氣了。突然,他擺出一個拖著屍體往井裏扔的動作——“不信你問問經理,這下麵以前是不是有個井!”

嫌疑人成了一個“挑剔的導演”,對著民警指指點點,唾沫橫飛。民警在他的“安排”下移向不同位置,甚至充當起當年的路牌、街燈。

正午時分,豪華明亮的酒店大堂裏客人來往紛紛。在嫌疑人的描述下,民警有了一絲錯覺,仿佛置身於20世紀90年代的老胡同中,牆上還貼著××的廣告,兩邊堆放著各家不要的破爛桌椅。

嫌疑人講著講著,咳嗽起來。年輕民警拿來紙杯,接了水遞給他。他端起水杯就往嘴裏送,忘了自己頭上還頂著一個袋子,結果弄濕了袋子和衣服。

“然後呢?”民警問。

“然後?”嫌疑人沒回答,兩隻眼睛緩緩地穿過窟窿繼續打量四周。

喚起回憶的方式有很多種。

林文科,三十六歲,正是偵查員的黃金年齡,卻脫離刑偵一線,在警方後勤部擦了十多年槍油子。嫌疑人被捕的當天下午兩點,重案組偵查員敲開了刑警隊警務保障室的大門。

警務保障室一室一廳,中間擺著一個大魚缸,地上散亂地堆著幾件落滿灰塵的防刺服。當年的小林如今已經成了老林,他沏了壺茶水癱坐在沙發椅上,眼睛跟著小魚來回轉動。

林文科身上同時呈現出蒼老和稚氣兩種特征,一張娃娃臉,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很有老警察範兒。當年偵查胡同連環殺人案時的那次“合法”開槍,斃掉了他的偵查員生涯。他從執法崗位被調到警務保障部門。如今他的日常工作就是保養六四槍和防暴槍,隻是自從千禧年後,這些槍支的扳機就再也沒被扣動過。

重案組偵查員走進警務保障室時神神秘秘的,林文科馬上停止觀魚,開起了“貧下中農”那種口氣的玩笑:“兄弟,最近又辦什麽大案子呢?什麽時候再上《法治進行時》啊?”

“就是你當年的大案。”偵查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回答。

林文科沒再說話。這些年來,他一直待在後勤,沒少對年輕的偵查員冷嘲熱諷。前來報信的偵查員也忍不住開了個小玩笑,他隻對林文科敘述了抓捕經過,卻沒講嫌疑人到底是誰。發現偵查員在賣關子,林文科臉上仍掛著笑,同時弱弱地連應了三聲“挺好”。

那天酒店辨認現場後,偵查員翻出1993年到1996年四起連環殺人案的卷宗。整整十五本,半米高,全部是手寫的。最開始的兩本卷宗,字體不一,有七到八個不同的簽名,後麵的十三本卷宗就隻剩下兩個名字——林文科、冉曦。卷宗裏的最後一個事件是林文科的那次“合法開槍”。

說完三聲“挺好”,老林突然從沙發椅上彈起來,一向“邋遢”的他將上衣下擺整齊地收進褲腰,匆匆下樓,直奔後院“三室”。

“人撂了嗎?”“撂得好嗎?”不到百米的路程老林絮叨不停,自言自語。

從那些卷宗來看,林文科曾多次與這名連環殺人案嫌疑人打過交道,但限於當時的技術條件,他和真相擦肩而過。

現在,真相就在後院等著他。

林文科越走越慢,步履沉重。終於來到“三室”門口,擰開了門把手。

回憶和塵土味撲麵而來,當年的小林熱淚盈眶。

時間回到十三年前。

1994年11月19日,下午兩時許,林文科在值班室接到電話,“有人跳自來水井自殺了”。

小林連忙把軍綠色長袖警服套在背心外頭,推上自行車,出了派出所往胡同外急走。一通彎彎繞繞,在一個轉彎處還碰上個怯怯的外地大爺,“勞駕,馬路在哪邊?”林文科腦子裏各種思緒糾纏在一起,但還是耐心地給大爺指了路,然後又騎上自行車,騎了一段才回過神來——自殺現場?自來水井?

發現現場的是一個早起買菜的老太太。她路過水井的時候往裏多看了一眼,拜賊所賜,這水井井蓋沒了影兒,一直露著底兒。一個女孩兩腳朝天,腦袋貼著井底,身子靠著水管,臉旁有一攤黑色的血。她的**被扒掉,扔在水泥地上。

井邊圍了五六十號看熱鬧的人,烏泱烏泱堵住了胡同。小林吆喝半天,大家見他是個唇紅齒白的外地後生,誰也沒當回事。

不一會兒林文科的師父,冉曦——老冉,來了。老民警一張嘴就把大家夥兒說散了——“唉,怎麽好死不死死這來了,前兩天還下雨來著,這自來水井裏泡著死人,大家夥兒喝那個水還不成湯啦?”

圍觀的人立即後撤,散去大半,還有的當場就吐了一地。

冉曦是個愛捉弄人的大哥,不到四十歲,高高瘦瘦,濃密的黑發梳成整齊的左偏分。他門路廣,開一輛當時價值不菲的達特桑轎車,手裏拎個黑皮小手包,包的一側有個洞,洞裏伸出一根短短的天線——為了讓包裏的大哥大接收信號。

小林注意到老冉下半身穿著的警用軍褲是拆掉褲縫紅線那一條,和昨天下班時穿的一模一樣,看來老冉又在歌廳對付了一宿。

警察把現場圍了起來,兩名法醫蹲在自來水井旁邊抓著腳把女孩拽了上來。刑警隊幾個小年輕抬來了擔架,把女孩放上擔架,翻了個身,露出臉。

女孩看起來二十歲左右,一頭長黑卷發,兩腿**,雙手彎曲向上,眼睛半開半閉,脖子上有一道菱形的割傷。

小林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他想到一個人。幾天前晚上七點多,某個日本手表品牌商在附近的一片空地上搭起舞台,請了幾個二流藝人辦宣傳演出。小林等人被安排去維持秩序,有個傻乎乎的女孩讓小林印象深刻。她想跨過封鎖線回家,小林向她做了一個禁行手勢,告訴她要繞路過去。女孩瞪圓了眼睛,滿臉疑惑地思考著,看上去思考對她來說是件麻煩事。小林再次嚴厲地讓她趕緊繞路回家,女孩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走了,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和衣著。

其實他可以通融的。

現在,看著這具水井女屍,小林特別害怕她就是自己維持秩序時遣走的那個女孩。小林逼迫自己用力去想,想得腦仁疼,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個大概的模樣,可一見到這女孩的屍體,那個輪廓立刻被眼前這張清晰的臉所取代。他再也想不起來那個女孩的樣子,也再沒見過她。

仿佛這個女孩的死是自己的錯。

法醫拿出鑷子和手電筒檢查女孩的下體,然後跳下水井,撿起一個玻璃可樂瓶,嗅了嗅,把瓶子放進了塑料袋。

小林呆呆地看著屍體。

餘光裏,冉曦正和法醫談笑風生,法醫說了一句俏皮話,冉曦哈哈大笑,這笑聲幾乎惹怒了小林。可當幾個聯防隊小夥子抬起屍體時,冉曦卻第一個上去給女孩蓋上了白布簾。

很快,幾個胡同居民反映,有個擺書攤的男人,他住的地方和案發地就隔了一條胡同,這個男人三十多歲還沒結婚,父母天天來和他吵架,逼著他成家生孩子。

刑警立即找男人問話,但沒結果。

在小林眼中,對方不過是一個臉色蒼白、極力迎合身邊所有人並試圖隱藏性取向的可憐男人。那一刻,林文科覺得警察的辦案思路不過如此——先找人們眼中的異類。

遇害女孩叫劉珂,十八歲,讀高三,長相清秀,住在兩個街區以外。

前晚九點,她和母親因為成績吵了起來,她索性出了家門,準備去紙漿廠和父親對付一宿。女孩披著深藍色粗紡棉大衣,大衣兜裏還放著一對米黃色的套袖。她到哪裏都帶著這對套袖,因為她一個季節隻有一件衣服,不能磨破了肘部。這個習慣讓小林想起了自己一貫節儉的母親,心裏一陣兒紮痛。

走到那個胡同拐角時,劉珂被某個人一刀割斷了喉嚨。

地麵上的血跡分布顯示,女孩喉嚨被割斷後,又被拖行了大約十五米遠。當時距她最近的四合院隻有二十米遠,裏麵住了十四口人,有六個是二十到五十歲的大老爺兒們,但沒人聽到任何聲音。

法醫事後又仔仔細細地在周邊和被害人的身體上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精斑。精斑是破案利器,大家本來都抱著很高期望。

“這是雛兒幹的。”會議上法醫漫不經心地說,“還不知道咋辦咧,光著急使不上勁,最後幹脆用上玻璃瓶子了。”

死者的母親被叫到法醫鑒定中心。眼前這具屍體昨天還在和自己爭吵,現在卻“赤身**”地躺在白布單下麵,臉色鐵青,嘴張得老大。

一個女法醫走過來,遞過一個紙袋,裏麵裝著劉珂的血衣和隨身的幾樣值錢東西。

“要不要手上的戒指?”女法醫問。

那戒指是劉珂為了好看苦苦哀求母親送給她戴著玩的,母親還說,小丫頭是想嫁人了,不害臊。

“要啊,要。”劉珂的母親木訥地回答。

沒一會兒女法醫又回來了。“她手指頭太硬了,拿不下來。”

劉珂的母親臉色變得十分可怕,身子越縮越小。

老冉趕忙說:“那就先放那兒吧。”

劉珂母親的眼神從此再也沒對上焦。

偵破這種案件在20世紀90年代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主要靠周邊走訪。這片胡同區域不大,騎著自行車三十分鍾就能繞個圈。

白天,冉曦和林文科站在一排歪脖子樹撒下的樹蔭當中,詢問匆匆而過的居民。

胡同裏人聲鼎沸,路邊的鳥籠裏八哥學人說話,大家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也沒人真心願意配合警察的工作。大家的言談中透露著誇張,以為事情一定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小林很納悶,為什麽殺了人,身上沾了那麽多血跡的嫌疑人能輕鬆逃脫?這胡同裏不少人家呢,難道就沒一個人看見?

那個瞬間,林文科突然覺得嫌疑人也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散播了恐怖的種子,然後躲藏在人群當中,守護著秘密,還會不時和別人聊聊案件,享受那種扮演與刺激。

小林怯怯地看著縱橫交錯的胡同,心裏打鼓。他來自內蒙古草原,對密集、堵塞的空間感到恐懼。但老冉卻對每條胡同如同自己的掌紋一樣清楚。老冉自20世紀80年代起就是這一帶的片警,這裏原先住著一群來城裏搞建築施工的河北人,建過不少曾經的城市地標。後來他們在這裏弄了一片工棚和蔬菜大棚,經過多年改造和裝飾,逐漸形成了平房居民區。

這些身強體壯的工人拉來親戚,親戚又叫來了朋友,胡同麵積越變越大。

“小二黑”“張翼德”“瘋僧”幾個“著名人物”都是從這片地區出來的。老冉那時在落戶的事情上幫了不少人,自己又一副仗義勁兒,一直和居民保持著良好關係。

小林與老冉走訪到晚上十點多,他們貓著腰穿過胡同裏掛著的棉被褥,隨意挑選了一戶人家吃飯。

敲開門,老寡婦笑著迎他們進去,不一會兒端上熱氣騰騰的餃子。冉曦和老寡婦聊了半天,扯起了人盡皆知的案子。老寡婦小心翼翼地探聽案件的消息,老冉不顧小林的臉色將案情和盤托出。

老寡婦歎了口氣:“都是外地人鬧的,以前咱這兒哪有這事兒。”

但也不能說不是個思路,後來民警們不約而同地把偵查方向定在了前科人員和外地人身上。

刑警隊偵查員首先將目標鎖定在居民區的一個無賴身上。這個無賴是個下崗的外地工人,經常犯事,手頭拮據,曾經多次向死者劉珂的父親借錢,他的不在場證據也很不足。民警扯了好幾張傳喚證,正兒八經地關了他幾天。

死者劉珂的指甲裏有一些上皮細胞,應該是嫌疑人的。後來法醫的鑒定結果出來了,嫌疑人是B型血,而這個無賴是AB型血,線索又斷了。盡管如此,胡同居民仍然認為這個案子和這個無賴有關,可能是這個無賴和別人一起幹的。

這個案件技術上的支撐太少,那個可樂瓶經手的人太多,指紋混亂,提取不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刑警隊排查了所有的關係人,一無所獲。兩個禮拜後,他們去辦另一起流氓火拚、四死三重傷的專案。案卷被留在了小林與老冉的派出所。

誰也沒想到,接下來“協助偵查”的居然是小二黑這幫人。

1995年春節期間的一天夜裏,數十個手握鎬把的綠色人影在街頭飛馳。

一天前,冉曦找小二黑談了談,小二黑同意配合警察工作。很快,小二黑的手下紛紛披了軍大衣,騎上自行車,穿街走巷,開始尋覓長相不祥、年齡不祥的嫌疑人。

小二黑是河北唐山人,曾因一樁搶劫案被判十一年,服刑八年後出獄。

有人說,原本小二黑是個“三好學生”,隻因流氓哥哥有家小,所以自願背了鍋。出獄後小二黑好像和哥哥換了身份,他買下幾輛好車,讓哥哥老老實實組建出租車隊,而自己“打拚”成了南城“著名人物”。

與此同時,警方也有了新的懷疑對象。

這種侮辱婦女、不摻雜明顯動機的殺人手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女孩的家庭——她的父母是否有生活作風問題,才釀就了這場悲劇?

持有這種看法的人不在少數,民警們當時的第一個走訪對象就是距離現場最近的四合院主人——一個年過六旬的寡婦老太太。她一頭白發理成板寸,說案發當天睡得比誰都香,啥也沒聽著。“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誰要弄死我老太太就來吧,誰知道那女孩家人得罪誰了。”話雖如此,兩天後寡婦老太太拆掉了老舊的門,換了扇嶄新的全金屬防盜門。

冉曦單獨找來女孩的父親劉帥。

他是個瘦小結實的中年人,常年的辛勞生活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皺紋。民警詰問不停,他小心翼翼地作答。兩個多小時後他才明白,警察懷疑他或者他媳婦有不軌行為,造成了女兒的慘死。

劉帥囁嚅一會兒,哭了。“我就這麽一個女兒。”

經調查,劉帥這人老實巴交,不抽煙不喝酒,沒跟人結仇;他媳婦也沒有風流韻事,確實不存在什麽犯罪誘因。

漸漸地沒人再提起這樁案子了。這種不為財、未強奸的純殺人案件,破解很難。隻有小林始終盯著卷宗,閑暇之餘繼續不停查找線索。

警察可能是世界上最孤獨的職業。被害人的親友也許會經曆絕望,但大約六個月後,多數人的血清素就會恢複到正常水平,於是他們又回到原來的生活狀態。可如果凶案未破,就會有人一直夜以繼日地想著死者,那就是警察。

不知是對之前那個被他指揮繞行回家的女孩的愧疚,還是因為如此慘烈的案件就發生在眼皮底下,或者是一種警察的使命感,對於“胡同凶手”,小林著了魔。

確切地說,每一個警察都有自己未解的“那個謎團”。那種調查時的無望感會在他的腦子裏揮之不去,以至多年後想起依舊焦躁不安。

年輕的小林,遇到了屬於自己警察生涯的“那一起”了。小林如此,看似玩世不恭的老冉也有屬於他自己的“那一起”。

1988年,有個粗心大意的父親,把七歲的兒子交給看上去和藹的鄰居家老頭照看,自個兒出門釣魚。誰料到這老頭先把男孩捆起來揍了一頓,喝了白酒後竟然侵犯了男孩,最後將男孩吊死了。老頭半聾半瞎的老婆始終在旁邊織毛線,平靜如常。

男孩的父親回家後,敲鄰居房門,沒人應答,報警叫來了冉曦——當時的小冉。小冉踹開老頭家的門,眼前的一幕讓他終生難忘——煤爐上方飄散出略顯黃色的氣體,男孩屍體被吊在煙霧中,屋子裏安靜到詭異。

按照半瞎老太太的說法,男孩在臨死前苦苦哀求,但老頭對求饒置若罔聞,最後吊死了男孩。殺害男孩的老頭自此消失無蹤,冉曦一直懷疑他跳河自殺了。

這一年,冉曦自己的兒子剛剛十一歲。從那時候開始,冉曦魔怔了,時常沿著河道來回溜達,好幾年都改不了這毛病。

“我就想問問那老頭子,到底為什麽?”

小冉變成老冉,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等到答案。

冉曦也在漫長的等待中變了,酒精成了老冉精神的依賴。有一天,老冉帶家人和哥們兒吃飯,喝高了,嘴上沒把門,講了個小學老師撩女人裙子看的“逸事”。結果兒子第二天在學校有樣學樣,撩了數學老師的裙子,當父親的被班主任約談。麵對兒子,他一個字也沒說,拉上兩箱水果到老師家賠禮道歉。

現在的老冉似乎已經對胡同殺手“脫敏”了。女孩劉珂被害已經個把月了,老冉睡醒就翻翻“四知”筆記本(知曉家庭、個人、前科、現實表現等情況),再抄下幾個名字,騎自行車載林文科出門取證。胡同走訪了一條又一條,案卷查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兩人離案件的核心似乎越來越遠。

開了春,林文科終於在如海的卷宗裏找到一點亮光。

兩年前,附近轄區破獲了一起係列入室搶劫、強奸的案件。作案人孟曉星,三十九歲,下崗工人。打開卷宗,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公告,上麵蓋著公檢法三院的大紅章,此人名字上被畫了一個大大的紅叉——作案人罪大惡極,民憤極大,抓捕四個多月就被槍決了。

孟曉星是通過報紙上《手拉手》欄目,找到那些對外出租或合租平房的女子,用公共電話約好見麵時間,再潛入對方家中強奸、搶劫,在**掐死對方。短短六個多月,孟曉星一連作案八起。

失手的那一次,對方是個體格壯健的護士。孟曉星掐了半天,一直到對方兩眼緊閉,大小便失禁,臭味讓他失去了**的打算。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蓋在對方臉上,轉身走了,卻沒想到護士暈了一會兒又醒了過來。

民警帶著護士到電話亭旁邊蹲守半個多月。一天中午,護士捂著臉蹲到警車底下,一邊哭一邊說“就是他,就是他”。正在撥打電話,準備再次作案的孟曉星被當場抓獲。

其中一起1993年年初的室外殺人案也算在了孟曉星頭上:一個二十三歲的歌廳小姐在下班回家路上被人殺害,隨身的挎包卻完好無損。但是這起案件的侵害手法和其他七起完全不同。

小林很是疑惑,這起案件的事發地點,距離自己手頭的劉珂案,直線路程不超過三公裏,騎自行車十幾分鍾就能抵達,走路最多一個小時。也就是說,劉珂案背後的真凶與1993年室外殺人案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小林始終相信一句話:一件事兒如果隻發生一次,那不一定會出現第二次;但假如發生兩次,就一定會有第三次。

他拿著卷宗找到所長、政委,告訴他們,這片胡同裏一定潛藏著一個伺機而動的殺手。

大多數犯下多起命案的殺人犯都可以歸結於連環搶劫犯,或者連環強暴犯。殺人僅僅是一種滅證手段。但這個殺手不一樣,他不見得為外地人,也不一定有前科,甚至不是一個傳統的殺人犯。他不僅對女性下體有異乎尋常的興趣,殺人似乎也是他的樂趣之一。為了滿足內心變態的欲望,他會不斷殺人。

“他一定還會再出手的。”小林十分篤定。

兩位領導在會議室認真聽完小林的匯報,鼓勵過後,卻沒有任何實際行動。誰也不願意相信,平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老街坊裏有這種人存在。

那天晚上苦苦翻閱卷宗後身心俱疲的小林帶著手槍回了家。所謂的家,就是單身宿舍,一間屋,上下鋪四張床。各種現場和被害人的照片在他腦海裏攪成一團,他迷迷糊糊睡著了。

午夜時分,他滿身大汗地在上鋪清醒過來,滿嘴發苦,渾身僵硬。他感覺那個人就在屋裏,不禁從枕頭下拿出了手槍,捂在胸口,感受金屬的堅硬、冰冷。

過了很久小林才徹底清醒,他拿起手槍走到窗邊,望向熟睡的城市、不設防的胡同。他用手槍輕輕擦過玻璃,希望夜晚盡快結束。

這片胡同有兩千多戶,六千七百多人,前科人員七十三個。

林文科查閱了失蹤人口的卷宗。南城地區走失人口並不多,其中婦女和兒童更少,多數摻雜著私奔、和父母吵架、逃避家庭等私事。他挨家挨戶找到失蹤者的家屬進行調查。為了讓對方加強配合,小林還有意無意散播出消息:“這些失蹤的女孩很可能遇害了,隻是屍體還沒找到。”

當時林文科還是小林,他沒想到這樣做會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社區內掀起多大的波瀾。恐怖,可以最大程度強化一個群體的想象力。隨後胡同裏居然流傳出這樣一個陰謀論:為了方便拆遷工作盡快開展,黑社會故意弄死幾個女孩逼迫拆遷戶離開,而公安局包庇了凶手。

此時,正值本市老城區改造方案出台,涉及十萬居民,案發的胡同區域也在其中。有些年輕人盼望搬出亂哄哄的大雜院,住進城市遠郊的現代公寓;但有些人不願被放逐,離開“接地氣”的生活。謠言越傳越廣。

房地產商與拆遷戶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而那個南城的“著名人物”——小二黑,也參與了拆遷。老百姓把小二黑那些人看守大街和限時搬遷的公告聯係在一起。

1995年3月的一天早上,冉曦和林文科來到街坊小梅的燒餅店吃早飯。店裏隻有四張桌子,但生意興隆。小梅是店裏的老板娘,四十歲上下,外形美豔。她記得住每個顧客的名字,也不吝惜自己的春光,和男客人談笑風生;老板叫劉浩,長了一張鐵麵,不苟言笑。

他們家有兩個孩子,男孩剛十一歲,女孩十九歲。女孩本該在上高中,但據說因為劉浩管得太嚴,他女兒和鄰校一個男孩私奔去深圳淘金了。當然,這是學校裏幾個孩子的說法。小梅一直沒放棄尋找女兒,經常纏住老冉問能不能把女兒從深圳逮回來。冉曦總是說:“天要下雨,女兒要嫁人,隨她去吧。”那年頭這種事兒確實也多。

這天老板娘居然沒搭理冉曦,反倒是老板劉浩熱情地擦桌、倒茶、填羊湯,一邊還衝著麵無表情的小梅使眼色。小梅端來兩個燒餅夾肉,老冉一口下去——滿嘴是沙子和玻璃碴子。

還沒等老冉發作,小梅掐著腰,在滿店的鄰裏麵前指著老冉的鼻子先大罵了起來,她說自己女兒就是被老冉害死的,罵完一邊抹眼淚,一邊勸其他客人接著吃。

冉曦慢慢挑出燒餅裏的髒東西,一口一口吃餅,一口一口喝湯。他在滿屋人靜靜的注視下掏出一百元塞到湯碗下,帶著小林走了。

冉曦是個靠群眾愛戴過日子的主兒,那兩天他和林文科悶在派出所,抽著悶煙沒怎麽敢出門。

小二黑的情況比老冉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是從這片胡同混出來的,這裏住的全是親戚朋友,原來他一溜達,到處都是留他吃飯的人,現在連狗都躲他遠遠的。他跑來派出所大院向冉曦訴苦。老冉心情也不好,滿院子逗弄自己養的幾條大狗,讓他滾蛋。小二黑蹲在狗旁邊,從下往上看著冉曦的眼睛,說他有線索了。

就在女孩劉珂出事的兩天前,南城著名的大哥“瘋僧”正帶著兄弟們在南城的歌廳唱歌。那天瘋僧去得晚,小姐們都在上鍾,經理沒安排明白,老板又躲著不敢出來,瘋僧一氣之下砸爛背投電視,帶著兄弟們去別處找場子了。

“沒準就是他幹的啊,你想想,他那天沒泡到妞,嗅不了蜜,肯定搓火啊!溜達溜達,正好碰到一小姑娘,嘖!”

老冉帶著小二黑回到辦公室,也不說話,就那麽斜眼看他。過了半晌,小二黑又蹲下了。“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問歌廳老板!”

瘋僧的大名,在南城無人不知。有流氓說曾親眼看見他在一個磚棚子旁挖坑埋屍體。還說瘋僧親口說,那人把自己的兄弟點炮送進監獄,所以就手把他辦了。

但冉曦對小二黑的話隻信六七分,因為老冉知道他和瘋僧一向有過節。

那時候全城最暴利的行業大概就是賣廢鋼鐵。小二黑和瘋僧都跟鋼廠的人有關係,弄幾十輛大車給廠子送廢鐵渣滓,隻有持票的人才能往裏拉,這一張票就值五百元,還不準別人送。他倆都是河北施工隊的後代,原本關係不錯,就因為這個買賣結下了仇。

瘋僧人霸道,不到早上就弄來五十輛混合廢渣、沙土的大卡車排在鋼廠門口。小二黑排了一天一夜,人家還沒送完。小二黑直接把大哥大關機,叫兄弟們都撤了,自個兒跑到河北洗浴享受。一會兒,鋼廠門口來了幫手持寬背大砍刀的人,把瘋僧手下的卡車司機砍了個遍。小二黑及“兄弟們”因此被拘留了三十七天。事後瘋僧也沒找小二黑,兩人公開在江湖上宣布掰了,再也沒見麵。但他們私底下暗暗較勁,小二黑買個加長林肯,瘋僧就必須弄輛九點七米的凱迪拉克;小二黑生兒子擺三十桌,瘋僧就要擺五十桌。

聽完小二黑的線索,冉曦掏出大哥大,把歌廳老板叫了過來,老板說的確有這事。

當晚,冉曦帶上林文科在全市娛樂場所找瘋僧,林文科還想佩上槍,多帶幾個聯防隊員。冉曦告訴他不用,“真動手了,你帶十個、二十個都是一回事兒,槍也使不上。”

淩晨四點,冉曦在北城一家大場子找到了瘋僧。幾十個男男女女擠在沙發上,衣衫不整耍得正歡,看冉曦來了,瘋僧一愣,就要上來敬酒。林文科的手一直揣在兜裏,握著警棍。

瘋僧之所以叫瘋僧,是因為他常年帶著巨大的一串珠子,還剃了個禿腦袋。冉曦看著旋轉燈下閃閃發光的頭皮和滿身的文身,和瘋僧幹了一個,撂下杯子要他去派出所協助調查。

話一出口,整個屋子的“小弟”都站起來了。

瘋僧倒好說話,客客氣氣地問:“那我能不能坐自己的凱迪拉克去派出所?”

老冉板起臉,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絕對不行。”

淩晨的審訊室白熾燈與“瘋僧”的光頭同時亮起。與此同時,三十多輛轎車停在派出所門口,一大幫“混混”要往裏闖。他們對警察都很客氣,隻是提溜著塑料袋,說必須進去見“大哥”。

另一邊瘋僧坐在鐵椅子上,“找我什麽事?”

還不會抽煙的林文科從師父煙盒裏叼出一根煙,反問瘋僧,“女孩劉珂被害的那天,你人在哪兒?”

“我問你找我什麽事兒!”瘋僧挺不耐煩。小林一口氣哽在脖子裏。

冉曦接下話茬,問瘋僧:“你那天是不是砸歌廳了?”

“但我砸了之後給錢了啊!”瘋僧大方承認。

問話到此進行不下去了,歌廳老板也承認瘋僧確實甩了兩千塊錢。

瘋僧拿起珠子,用牙蹭了兩下,細細聞著,垂頭說:“冉警官,今天什麽茬兒啊?”

沒過一會兒,派出所外頭傳來驚天動地的吵鬧聲,瘋僧也怕把事情鬧大,他主動請纓,來到派出所門口吼了一嗓子——

“找抽呢?我一會兒在二樓看著,誰不走,回頭我大嘴巴子抽他!”

不一會兒,外麵的幾十輛車就作鳥獸散,回辦公室的時候,瘋僧暗暗咧開了嘴角。瘋僧他們這類人都很通曉人情世故,占盡勢頭之後反倒是愈發客氣,點頭哈腰。老冉拿他也沒轍,開門見山聊起了女孩那樁命案。

瘋僧一愣神,連忙說:“不可能是我幹的,沾人命的事我肯定不幹,這最近刑警總隊還盯著我呢,我哪兒敢啊?”

冉曦拿以前“埋人”那件事問了瘋僧半天。瘋僧撓撓禿腦袋,說那次是一個流浪漢死在他家門口。他實在嫌晦氣,就花了幾十塊錢找來盲流子把人埋旁邊了,他自己手裏真沒人命。

過了一會兒小林再問,他又加了一句:“就算我弄人,也都是當著麵,從背後抹脖子弄小姑娘的事兒我不幹。”

問詢一直進行到第二天中午,小林和老冉才放人,讓人沮喪的是胡同女孩命案的線索到這兒又斷了。

四個月後,兩人來到轄區最北邊的荒地,鑽進一個人工掏出來的“洞穴。”

一條新線索將他們引至這裏——猥褻案。

這片荒地附近有一所學校,一夥十五六歲的小崽子常年在這一帶摳井蓋,騷擾女生——井蓋與女孩同樣是胡同命案的關鍵詞。

抓捕當晚,冉曦領著林文科找到那堵被掏開的破牆,裏麵睡著五個小賊。冉曦上前一通亂捶:“醒醒,警察找你們呢!”

一個民警問一個小賊,小林仔細盤問了一個小時,說透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他麵前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一臉畏懼,大冬天連雙鞋都沒有,沒一會兒就撂了。

這小賊自稱“小寶”,來城裏找母親,隨身帶的幾塊錢花完了,隻能跟幾個老鄉去偷井蓋。小林寫滿了七張紙,當晚開會第一個做匯報。冉曦坐在一旁聽著。匯報結束,所有人都忍不住對著小林笑出聲。

原來,另外三名年齡較大的賊全部指認小寶才是他們真正的頭。小寶雖然年紀小,但已經幹這行好幾年了,北城有個老太太晚上掉進井裏摔死,就是拜他所賜,所有細節分毫不差。

坐在一旁的老冉起身,麵無表情地把小林的筆錄撕得粉碎。

“重做去。”老冉說。

這次小賊小寶不僅交代出自己的罪行,還“點炮”:荒地上有個收垃圾廢品的老頭,經常晚上躲在學校門口,碰到女孩就撲上去,脫下對方上衣進行猥褻。

老冉打了個激靈,立即想到了那個玻璃瓶:“什麽人能順手找到玻璃瓶?可不就收廢品的嗎!”

當晚,突襲廢品站成功。

老頭是個典型的老撿兒,他用塑料布搭了個半透明的窩棚,旁邊堆積著破衣破鞋。老冉與小林走近才看清,這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枯黃的臉上布滿皺紋,身體還很健壯。此時他正拿著根一米多長的木棍,坐在破破爛爛的太師椅上抽煙。

“怎麽樣,老哥,生意好做嗎?”

老頭抬起頭瞥了眼身穿製服的冉曦,嘟囔一句:“別那麽客氣,哪有生意,我就是個撿破爛的老頭子。”

“平時都在哪兒待著啊?”老冉笑著,右手藏在背後,手指動了幾下。

“你希望我在哪兒待著啊?”老頭擺正身子,麵無表情地看向別處。

老冉蹲下身,挑釁地盯著他。

老頭深吸一口氣,沒忍住,一連串的話爆發了出來:“我平時累得半死,一個月掙幾百塊錢,每一分都是我彎腰撿出來的。不信自己去翻,都是你們扔掉不要的!”

他不知道這句話會帶來多嚴重的後果。林文科、冉曦正在尋找的那個殺人犯,從來都不貪圖死者的財物。

冉曦撿起一根木棍,在老頭身旁的一堆衣物裏敲敲打打。衣山跌落一角,竟然漏出許多粉色的女士內衣褲和尼龍襪。

“那可都是我撿來的。”老頭看都不看一眼。

老冉挑起一條玻璃絲襪——這在當時很少見,慢慢湊近老頭。“這能是撿來的?你在哪兒撿的,帶我看看去唄!”這條所謂“撿來”的絲襪居然完好無損。

派出所辦公室裏,老頭坐在鐵凳子上一言不發,或許是受到曾經老人奸殺男孩案件的影響,冉曦對老頭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他冷冷地對老頭說:“你好好交代。”

過了半晌,老人渾身發抖,抬起頭大吼:“我什麽壞事都沒幹,你們肯定是那幫兔崽子叫來的!”林文科問他怎麽知道,老頭說自己經常看到那幫小賊在校門口調戲女學生。

自從被帶回派出所,老頭情緒就很不穩定,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悶不作聲,問起行蹤,他隻字不語。

老冉的焦點在那幾條女性貼身衣物的來源上。他和小林想法一致,這些東西一定是老頭從被猥褻的女孩身上扒來的。小林有點著急,勸老人實話實說,猥褻就是猥褻,把事兒說明白就好。老冉則篤定老頭就是凶手,“這要是好人早該大叫我的媽了!”

小林卻覺得這老頭和心目中的連環殺手不太一樣。他曾查過很多資料,國內的犯罪心理學體係還沒成型,但在1980年到1990年之間,廣東、陝西、山西等地發生了多起類似的“無因殺人案件”。一些和國外接軌較早的學者模糊地意識到這種變態殺人一般都是性欲受阻後的宣泄,作案者多半是性無能。

但是,據小賊供述,老頭的行為停留在撫摩、摳咬身體,並沒有進行下一步。小林不認為老頭是凶手,小林與老冉爭執不下,最終求助一位大學教授。

老教授過來,口若懸河,說起案件來如數家珍,好像無所不知。“這種對婦女下手狠的,肯定是已婚的,單身男人沒那麽狠。”老教授對冉曦眨眨眼,“兄弟你歲數大點,肯定懂得。”可過了一會兒,教授看完案卷裏關於可樂瓶的細節,又說此案凶手一定是個性無能,不然怎麽會這樣羞辱女性。

撿破爛的老頭打了一輩子光棍,據說曾和智障老太太搭夥過日子,性能力不得而知。

老頭氣急敗壞地反問:“你爺爺有性能力不?你爸爸有性能力不?你老舅有性能力不?”

小林趕忙打圓場,如果鑒定他有性能力就放人。經證實老人仍然具備性能力。

老冉沒再搭理老頭,而是把人丟到派出所的關押室,他也實在找不出什麽證據,老頭家裏也沒有搜出被害人相關的東西。

小林趁著老冉去喝酒的工夫偷偷把老人放了。

其實小林的預感沒錯,這事有第一次、第二次,就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