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撥雲見日

唐加源環顧這間一室一廳的小公寓,目光緩緩落在客廳一隅堆積如山的各類名牌紙袋上,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揚。

“屋子是小了一點,不過勝在地段不錯。”他四處打量,絲毫不受拘束,更加沒有理會林碧珊投來驚懼的目光。

“你從哪裏找到的校徽?”

林碧珊離得他遠遠地,後背緊緊依靠在牆壁上,她竭力想保持冷靜的語氣,但是微微發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唐加源索性在沙發上坐下,淡淡說道:“前幾天,我回過一次老宅。書齋裏真是一片狼藉,連在裏間花架上的花瓶都被摔碎了,真是嚇了我一跳。”

林碧珊很想找個理由矢口否認,又覺得任何解釋都是為了掩飾。

“你還在昏迷的時候,司徒光和我提起過,他在雲翔鎮見到夏英明,本想提醒你注意以免碰麵,沒想到最後會發生命案。”

林碧珊咬唇道:“我沒有殺人。”

唐加源笑了笑:“羅警官說過,夏英明被人掛在鎮口槐樹最低的枝幹上,隻因有很多祈福用的紅色絲帶擋住,又正逢晚上,所以直到張遙報案都沒有人發現。樹旁有一個小推車,警方估計是用來運載屍體,所以他們認為男女都有可能是凶手。”

此時,林碧珊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她甚至去廚房為他泡了一杯紅茶,打開沙發旁的一盞落地燈,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秀美。

“我很懷疑,黎璃真的是下午三點多就來找你了嗎?七點不到的時候,我帶著晚風和小玫在鎮上找了家飯店吃飯,我打了足足七八個電話,你都沒有接聽,你真的留在旅社嗎?”

林碧珊悻悻道:“你想說什麽?”

唐加源起身慢慢走到她身邊,溫和地說道:“我隻想知道一件事,那一天,你為什麽會單獨去老宅?是從楊管家的日記中感受到什麽特別的情況嗎?”

瞬間,林碧珊仿佛又能感受到夏英明那不懷好意、帶著侵略性的氣息在自己的脖子間圍繞,她閉了閉眼睛,頭暈目眩,再也站立不住,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

唐加源吃了一驚,急忙上前將她扶到沙發平躺下,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隻覺得滾燙逼人,暗想難怪之前吃飯的時候她表情呆滯,想必這段時間先是受傷又遭遇至親去世,心力交瘁。

“我沒事呢。”林碧珊閉著眼睛,她感覺唐加源的手非常冰冷,倒是為她滾燙的額頭降了溫,帶來一陣舒適的涼意,頭頂的痛楚也略有減輕。

“我真的沒有殺人……他的確跟著我來到了老宅,他……他想要……”林碧珊的眼角落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她感到有人輕輕抹去眼淚,睜開眼睛,正撞上唐加源關懷的眼神。

“我知道,這個你不必多說。”

他將那枚校徽放在茶幾上:“夏英明的事,我一丁點兒都不在乎。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去老宅?是因為看過那本日記嗎?”

日記……

短短幾天,林碧珊周圍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她幾乎就要把日記的事給忘記。此時經過唐加源提起,她慢慢地從沙發上坐起,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凝望著遠方燈火闌珊,深冬的黑暗來得特別快,好像幾分鍾之前她和黎璃尚且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之下,如今已經是華燈初上。

恍惚間,窗外不再說狹小的巷子,而是春意盎然的唐園。微風吹拂池水,蓮葉微微隨風而動,有個錦衣小姐在花間穿行,她姿態曼妙,輕嗅花朵,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突然,小姐似乎感應到了視線,她抬頭向著上方望去,四目相對,相視一笑。

“你的意思是,楊管家應該在暗戀唐小姐?而這位唐小姐很有可能就是我太姑奶奶唐鏡?”

林碧珊不置可否:“這個我可不能妄下判斷,既然日記中稱呼她為‘鏡妹’,那麽她就是你太姑奶奶的可能性極大。”

之後的一段時間,林碧珊遭遇太多變故,也無暇閱讀接下去的內容。

“我能感應到楊管家對唐小姐的感情,他……”林碧珊回過神來,她住在六樓,遠處可見“新天地創世”百貨閃爍的霓虹招牌,不知為何,此時的她心情異常平靜,那種購物的衝動消失的無影無蹤,反而有種淡淡的憂傷,似乎是楊管家求而不得的情愫影響了她。

“他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唐小姐,他說即使相隔重洋,汪洋大海似乎也不如唐園來得廣大。可見,兩人的戀情必定得不到唐家人的祝福。當然……”林碧珊頓了頓:“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楊管家是在單相思,兩人身份有別,說不出口的愛,難怪他會黯然神傷……”

她說了那麽多,卻沒有得到唐加源的回應,一回頭,隻見唐加源正目光熠熠地凝視著她,若有所思。

“話說……《痛苦樂園》是一本怎樣的小說?”

林碧珊臉色微變,那件事之後,她再也沒有重溫過這本小說。十三歲時發現鄭敏的屍體對她刺激很大,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她極少會主動閱讀小說,深怕再次發生類似的事。

直到她升入大學,畢竟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小說都是杜撰,她也逐漸克服了心理障礙,看書時隻要盡量避免過於投入就行。她以為自己能夠控製很好,誰知隨便看了本網絡小說,居然會重蹈覆轍。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而後夏英明對她的騷擾更加讓她確信,夏英明並非無辜。但是警方根本找不到“一朵小白蓮”,而這本小說也在兩年前停止了更新,沒有結局。

“你可以回去了,我會把楊管家的日記看完。”林碧珊冷冷地說道,顧左右而言他。

“你大概很久沒有重溫過這本小說了吧?”唐加源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林碧珊深深皺起眉頭,她本是個容貌端秀的女孩,但隻要當她皺起眉頭,身上就會煥發出一種決絕的氣質,很不討人喜歡。

“關你什麽事?”

唐加源淡淡說道:“既然你沒有重溫過這本小說,恐怕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他從隨身的單肩包裏取出一個iPad,然後打開網頁,找到那本小說遞給她。

林碧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將目光投降平板電腦,隨後愣住了。

這本小說斷更已經有兩年多,但是最後一條留言卻是在上周,也就是2017年12月19日:

“小白蓮不會白白犧牲!”

留言的網友乃是匿名,而這個日期恰好就是在夏英明被殺前一天。

“你有沒有通知羅警官?”

唐加源淡淡道:“我要是通知羅警官,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

“我沒有殺……”

唐加源打斷她的話,冷笑道:“如果警方知道你和夏英明在老宅發生過爭鬥,再加上這條留言,你就是首要嫌疑人。之所以脫光夏英明的衣服,不正是為了掩飾掉落的校徽嗎?”

林碧珊又氣又急,但又無言以對,這時兩人的手機都傳來提示微信短消息的聲音。

傳來消息的是顧晚風:

“我收到一封小玫發給我的郵件,你們要不要來看一看?”

山路並不好走,尤其在這場大雨之後。

趙小玫已經去世將近一個月,顧晚風傷心欲絕,整個人都暴瘦了一圈。直到前幾天他才略微平複心情,準備繼續工作。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郵箱,此時他才發現,就在趙小玫出事前一天,她發了一封郵件給自己,裏麵是她擬定的一個攝影計劃。

她初次參加攝影社團,對準備出版的合集非常重視。她選擇秋遊時偶然發現的荒屋作為目標,圍繞著這個屋子她寫了好幾個主題,每個主題都可以延伸。郵件裏,她對屋子的描述十分詳盡,還用手機拍了一張全景。

現在的手機像素很高,隻見屋子是坐落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之中,前後隻有數尺的空餘,荒草叢生,擋住了一半的窗戶。僅僅從照片上看,就可見屋子十分破敗,右邊還缺了半邊屋頂,看起來岌岌可危。

趙小玫是初中班主任,這間荒屋是她在帶領學生秋遊時發現的。她所在的初中名不見經傳,是很多家長心中的“差學校”,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各種硬件設施其實都很落後。正因如此,這所初中的學生特別頑劣,家長們又不問不顧,趙小玫很是頭痛。

由於經費緊張,校領導選擇了這座山作為秋遊的地點。說起來這座山也算是本市的一個景點,但如同她執教的初中一樣,實在沒有名氣,除了這些學生之外,平日裏幾乎沒有什麽遊客,最多附近的居民偶爾會來走走。

整座山隻有幾個工作人員輪班,他們也就負責賣個門票而已,山上的廁所很是肮髒,幾乎無人打掃。

那天已經到了集合的時間,趙小玫為了尋找兩名落下的學生獨自上山,結果學生沒有找到,倒是被她發現了這麽一棟奇怪的屋子。

她在計劃書裏寫道:

“撥開草叢,透過鏽跡斑斑、早就沒了玻璃的窗戶,我可以看到裏麵有一張落滿灰塵的桌子和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木椅,一隻丟失零件的小木馬倒在地上,我試著推了推門,卻發現倒塌的半堵牆抵住了門,已經無法打開。

屋子有種奇特的不協調感,隻隔著窗戶,我就能感覺到異常的狹窄,仿佛是刻意建造成狹長的長方形。屋子裏有桌子、有椅子、有床,桌子上還有碗筷,地上倒著小孩的玩具,像是在某個時刻,主人突然揚長而去,再也不回來。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了屋子的秘密,如果不是因為集合的時間已經超過,我一定會去探個究竟。這棟荒野之屋,它在呼喚著我。”

郵件裏提到的那座山叫做“魚山”,沒錯,就是一條“魚”的“魚”,在山下的木牌上刻著對“魚山”的介紹,無外乎一些神怪的傳說,林碧珊估計應該是諧音以訛傳訛,隻是具體緣由已經不可考。

趙小玫做事細致,她還在郵件裏附有一張手繪的簡易地圖,大致就是從售票點上山後,走到中段某個涼亭之後,轉向沒有人工道路的樹林裏朝北走,見到一塊隱藏在灌木中的怪石之後再往西,大約半小時後就能看到這間屋子。

魚山一半屬於本市,一半屬於鄰市,由於缺乏開發價值,在劃分歸屬的時候,兩個城市都不想要,最終隻能一人一半。負責管理的人員編製隸屬鄰市,工資低廉,大多數都是當地的村民。

平時魚山遊客稀少,工作人員隻是象征性地隨便巡視一番,隨後就在管理處喝茶嗑瓜子,廁所都沒人打掃,臭氣熏天。

這天除了他們三個之外,更是一個人都沒有。根據趙小玫畫的簡易地圖,他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不到,順利地找到了那間屋子。

親眼所見,林碧珊暗想還真的是一間荒野之屋啊!

如果不是刻意尋找,根本不會發現有這麽一間屋子躲在這片林子裏。撥開野草張望,一切正如趙小玫所描述的那樣,今天光線不佳,頭頂烏雲密布,屋子裏更是非常昏暗,隻依稀看到一些淩亂的家具。

顧晚風站在屋外發呆,他想象著當初趙小玫找到這間屋子的心情,她曾對他說過,不知為何,她對那種廢棄的屋子總懷有特殊的感受,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一間黑漆漆、孤零零的屋子在呼喚著她。

唐加源舉起照相機,對著屋前拍了幾張,再從窗口探進頭去,按下快門後,一邊翻看照片,一邊疑惑地說道:“這間屋子還真是狹窄,還沒有看到廚房,真是奇怪了,有桌子有碗筷,卻沒有廚房。”

顧晚風遲疑道:“或許是以前的守林人?”

唐加源忍不住笑道:“這種山還需要守林人?”

林碧珊推了推看起來已經支離破碎的木門,果然推之不動,唐加源從側麵看去,半塌的內牆落下的磚塊堵住了房門,除非從窗口爬進去,又或者暴力拆除房門,不然很難進入。

繞著荒屋走了一圈,屋前屋後均是野草叢生,距離最近的樹林不到十米之遙。

趙小玫所謂的“秘密”,到底指的是什麽呢?這麽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能有什麽秘密呢?

“不對……”林碧珊沉吟道:“這間屋子明明很狹窄,為什麽從外麵看來感覺很寬呢?”

唐加源心念一動,他伸手丈量了屋子側麵的寬度,然後走到屋後細細端詳。

他在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在屋後的牆壁上塗抹,過了一會,隻見塵埃漸漸散去,隱約出現一個輪廓,後退幾步看去,就像是一麵被封住的窗戶。

原來這間屋子不止他們從屋前窗戶裏所見的那麽一點大,而是有人刻意在屋內砌上一堵牆,將屋子劃分為前後兩間。

林碧珊的目光落在屋後的一塊大石頭上,這塊石頭奇形怪狀,緊緊抵靠在屋後的牆壁上,她想要把石頭抬起,卻覺得異常沉重,顧晚風急忙上前幫她,兩人一起用力,將石頭挪到了一旁。

頓時,一扇與牆壁差不多顏色的鐵門應聲而開,隨之散開的是一股中人欲嘔的難聞氣味。

屋內一片漆黑,完全沒有光亮,唐加源調開手機裏的手電筒功能照明,鐵門內部有插銷,鎖上時外觀幾乎與圍牆一致,根本看不出這裏是一道門。

本來就不大的屋子分為前後兩間,這一間同樣狹小,灶台就是在被封閉的窗戶口,同樣擺著一些鍋碗瓢盆,還有一隻破破爛爛的洋娃娃掉在地上。

唐加源撿起洋娃娃,一轉頭,猛然看見有個人半躺在**看著自己,大吃一驚,險些把手裏的手機給扔了。

聽見他的驚呼,外麵的兩人也衝了進來,在三支手機的照射下,隻見有個已經呈骷髏狀的人躺在**,嘴裏插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床下似有一本手冊類的東西,林碧珊大著膽子湊過去,那是一本積滿灰塵的警官證。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林碧珊小心翼翼地翻開證件,警官證的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幹男子,照片下印著:劉峰,S市雲江區雲翔鎮派出所警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