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玫瑰園

季若禮早上接了個電話,是嶽晴打來的。她不是本地人,等來到這裏又一頭紮進娛樂圈,如果說還有什麽朋友,也隻能是他了。

嶽晴難得找到一個空閑跟他多聊兩句,絮絮叨叨跟他說了好些話。季若禮就那麽坐在床沿,盯著窗外的玫瑰園,偶爾應一句。

等嶽晴全部說完,季若禮才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有這麽一回事?莊瑜肯定氣瘋了吧?度假村酒店開業的風頭全被你們兩個人搶了,她的錢白花了。”

嶽晴應了一聲,也跟著歎氣。

季若禮又問:“你跟莊憐心……沒吃虧吧?”

他想起莊憐心的樣子,魯莽的、驕傲的、不饒人的樣子。

嶽晴卻說:“沒有,她問我我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就問她她有什麽了不起的。”

季若禮聽著這如同小學生般的吵架內容,忽然樂了:“我看你們都挺了不起的。”

嶽晴歎了一口氣:“我隻是覺得對不起莊瑜小姐,給她添麻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請你一定要幫我約到莊瑜小姐。”

季若禮點頭說:“好。”

嶽晴很開心:“謝謝你。”

季若禮忍不住調侃:“以你現在的身份,約誰都得乖乖出現吧?根本不用通過我。”

那邊的人很明顯愣了一下,季若禮也愣住了,很快便覺得自己不該提這個。以前的嶽晴一直對他有種特別的感情,他對她卻從來沒有回應。

下一秒,季若禮道歉:“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嶽晴道,“他平時事情很多,這點小事我不想麻煩他。”

季若禮語氣簡潔地說:“我知道,我來辦。”

季若禮又跟嶽晴說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

季若禮看著手機,嶽晴想通過他約莊瑜好幾次了,她好似總是覺得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人,難以跟莊瑜開口。他沒跟嶽晴說,自己其實跟莊瑜開過口,可總是被莊瑜糊弄過去。

莊瑜那個女人,很會答非所問。

剛剛聽嶽晴的語氣,這次是非約到不可了。

季若禮這麽想著,站起身去換衣服。

他習慣出去之前問候長輩,所以先去了母親的佛堂,可母親不在。季若禮想起今天是初一,老人家應該是去寺廟禮佛了。他搖了搖頭,走下樓。

起居室隻有家政人員在打掃。

季若禮隨口問:“季先生呢?”

家政人員知道他問的是季鋒,於是說:“季先生在書房。”

季若禮於是掉頭往書房走去,誰知剛到門邊就聽到了季成傑的聲音。

“爸爸,我早就說過,除了莊憐心我不想娶任何人!”

季若禮揚眉。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唯唯諾諾的季成傑發出反對父親的聲音。

怯懦的兒子會長大,嚴苛的父親會變老。

凡事總有開頭。

書房的門沒有關,季若禮稍微移動腳步,就能看到裏麵的場景。彼時季鋒嚴厲的目光就像熊熊烈火,一點點灼傷季成傑**在外的每一寸肌膚。

季鋒不說話比怒吼的時候更可怕,此時他點燃雪茄,煙霧氤氳而上,讓人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季成傑看著那張臉,有點膽怯。可是找機會跟父親徹底攤牌,是他答應莊憐心的,而且他們之間的事情的確不能再拖了。

想到這裏,季成傑又深吸一口氣,挺起了胸膛。

“爸爸,憐心明明跟莊瑜一樣,也是莊家的女兒,既然你曾經給莊瑜機會,為什麽就不能給憐心一個機會呢?我愛的是莊憐心!”

他說完,室內便安靜下來。這種死一般的沉寂壓得季成傑透不過氣,也讓門外的季若禮感覺複雜。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季若禮聽到季鋒嗤笑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愛?你知道什麽是愛?”

季若禮微微挪動腳步,他看到季鋒說這話的時候,慢慢踱到季成傑麵前。季鋒夾著雪茄的食指剛伸出來,季成傑就沒出息地往後躲了躲。

然而他並沒有打兒子,而是整理了一下季成傑略顯淩亂的襯衫,然後緩緩說道:“你是我們季氏的繼承人,而莊瑜是正信的主席。她隻要一天坐在那個位子上,跟她聯姻對季氏以後的發展就有利無弊。”

“爸爸?!”季成傑不可思議地叫道。

季鋒打斷兒子的話,語氣也漸漸激動起來:“莊瑜的身家是四十億,那你就有四十億個非她不娶的理由,這就是愛!你拿莊憐心跟莊瑜比?她手裏有幾個億?你需要的、季氏需要的,莊憐心給得起嗎?!”

季鋒這話說得坦然卻也殘酷,門外的季若禮跟門內的季成傑同時愣了一下。

一陣沉默後,季成傑又開口爭辯:“為什麽大哥就能隨心所欲呢?!這方麵你從來都沒有說過他。”

門外的季若禮聽到這個問題,微微皺起眉頭。他思忖片刻,抬腳想走,就聽到季鋒冷哼了一聲,十分直白地說:“我為什麽要管教他?他算個什麽東西!”

別說是季若禮了,就連季成傑聽到這句話都愣住了。

季成傑帶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問:“爸爸,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個可是我哥啊!”

“他是你哥,但不是我兒子。不管怎麽說,他跟著你媽媽嫁過來,也入籍了,算是季家的一分子。我允許他姓我的姓氏,叫我爸爸,也允許他在一定範圍內,使用季家一分子的身份。但是在這個家裏,他始終是個外人。對你來說,他不成器,對你比較有利!”

最後這句話讓季若禮的心猛地一沉。

不行,他不能再聽下去了。

季若禮想快速離開,可是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般。什麽啊,他難道還對這個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抱有一絲希望嗎?季若禮在內心嘲笑自己。

這麽多年,如果說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懷揣著野心,但那野心從來都不是打自己弟弟財產的主意,而是得到這位繼父的認可。

可是季鋒呢?這個他叫了這麽多年爸爸的人,卻從頭到尾都在提防著他。不,不隻是提防……

腦子一陣嗡鳴,季若禮一路向外,快步走到花園處。

他想曬曬太陽舒緩一下自己的情緒,可今天的陽光那麽亮,卻好像照不進他的心底。

“他算個什麽東西!

“他不成器,對你比較有利。”

季若禮想著繼父的這些話,忽然覺得太好笑了。這親情、這家庭、這婚姻、這父子、這兄弟,還有這世間的一切,都虛情假意到讓人不得不放聲大笑的地步。

他心緒不穩,電話鈴聲又響了。季若禮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還是嶽晴。

她說:“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季若禮笑道:“我電話都接了,不是為了要聽這個的。”

那邊停了很久,才說了幾個字。季若禮感覺自己的頭頂炸了一個雷,片刻後他問:“真的?”

嶽晴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季若禮掛斷電話,又抬頭看了眼太陽,冷笑一聲後朝車庫走去。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曬在莊瑜的後背上,舒服得讓她想打個盹。

處理了一上午公事,她到了這個時候才閑下來。午餐時間已經過了,她還是一點也不餓。

“如果我幫你的話,你要拿什麽回饋我呢?”

莊瑜閉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天她跟柳世南在射擊俱樂部的時候。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放心,還是該擔心。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什麽呢?

她沒有把握。

那天,就在她要開口的時候,柳世南忽然伸手撫上她的眼。眼睛被遮蔽的瞬間,她的唇上也被烙下一個吻。

輕輕柔柔的一下,莊瑜感覺到自己胸口的那朵花因他的觸碰瞬間怒放。

她想,如果柳世南想要的不過是她這個人,那應該是她這輩子遇見的最好的事情了。隻可惜她沒有機會跟柳世南好好探討這個問題,他就出國了。

“咚咚咚”,外麵傳來敲門聲。

莊瑜應了一句,推門而來的竟然是季若禮。

他今日西裝革履,手裏還拎著很精美的袋子,跟人打招呼永遠充滿熱情:“Hello(你好)!”

莊瑜蹙眉看著他,一下沒忍住問:“怎麽又是你?”

季若禮重重地“嗨”了一聲:“怎麽說話呢?!怎麽就不能是我呢?!”

“……”

莊瑜想,因為你不受歡迎唄……

“瑜姐,我沒……”

敏敏跟在後麵跑進來,季若禮對敏敏笑道:“不好意思啊美女,你看你的領導沒有生氣,就別怪我啦。”

季若禮的語調很是輕佻,敏敏臉一紅。

敏敏為難地看著莊瑜,莊瑜擺擺手示意她沒關係。

等敏敏關上門,莊瑜才問:“有事嗎?”

“我這不是剛好來附近,就想著把這個送給你。”季若禮說著,走上前來,把手上提著的那個包裝袋放在莊瑜的辦公桌上。

“什麽啊?”莊瑜疑惑地問。

“小本本。”季若禮語氣輕鬆地說。

莊瑜狐疑地從袋子裏拿出兩樣東西:一個被塑封起來的B5尺寸的筆記本,另一樣是一支別致的鋼筆。

“怎麽樣,喜歡嗎?”季若禮問。

“挺有設計感的。”莊瑜慢悠悠地說。

季若禮觀察了一下,發現莊瑜並沒有反應過來他送這禮物的用意。他隻好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左欠你一次,右欠你一次,這個是用來給你做筆記,記著我欠你的人情的。”

“啊……”莊瑜這才恍然大悟,接著不由得笑了起來。

還真記賬啊?!

季若禮看她笑了,也笑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腕表,問:“你看我來都來了,一起吃個飯?”

莊瑜正打算開口,又聽他說:“這次不能拒絕啊,我可約了很多次了。再被你拒絕,我很沒麵子的。”

莊瑜又打算說話,再次被他截住。

“最多我跟你保持前後一米的距離,省得你怕我這‘情場浪子’毀了你的美名。”

“……”

“不過,你有男朋友了嗎?如果單身的話,其實我……”

“好了,打住。”莊瑜手按住額頭,“我答應你!咱們這就走。”

季若禮不懷好意地望著她:“哎?提起男朋友你表情不對啊,不會是跟那位柳……”

莊瑜猛地抬頭盯著季若禮。

季若禮抬手輕拍自己的嘴:“開個玩笑嘛,瞧你緊張的。不過你也太緊張了吧,這男未婚……”

“喂!”莊瑜忍不住喊了一聲,“你這個人怎麽……”

自我逼迫,再加上柳世南的指點,莊瑜本來覺得現在自己已經修煉得挺好了,可以在別人麵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可是遇見季若禮這種口無遮攔的人,真的是……無能為力。

一個大男人,怎麽能如此嘴碎?

季若禮笑了:“我怎樣?”

莊瑜胸口堵著一口氣:“不合時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覺,她說完這四個字,發現他眼裏竟然有一絲傷痛閃過。可是莊瑜眨了眨眼睛,那種眼神又在他的眼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一直是這樣的。”季若禮笑眯眯地說,“不合時宜。”

莊瑜想解釋一下,可季若禮很快又說:“你等等,我打個電話給嶽晴。”

莊瑜倒是沒有異議,季若禮已經對她說過很多次,其實想跟她吃飯的人從來都是嶽晴。

莊瑜默認,以為剛剛那個話題就算過去了。誰知他按號碼按了一半,又說:“哎,我說,那個柳世南是不是不在國內啊?”

莊瑜瞪圓了一雙眼睛:“還吃不吃飯?!”

季若禮撇嘴看她,氣鼓鼓的,像個小女孩。

莊瑜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

季若禮笑眯眯地說:“吃吃吃!我這就叫人!”

本以為終於可以安生地坐下來吃一頓飯了,誰知道三個人剛在餐廳坐下,容先生的千金就來鬧場子了。原因很簡單,小姑娘不同意父親再婚。可是跟父親鬧沒用,她隻能把矛頭指向嶽晴。

小姑娘十四歲了,正值叛逆期,她找了嶽晴好多天,才在這裏堵到人。她那種火暴脾氣,幾乎要將餐廳拆了,活脫脫一個少年版莊憐心。最後還是季若禮連拉帶拽,才把小姑娘給帶走。

等餐廳安靜下來,嶽晴才苦笑道:“對不起,莊小姐,沒想到會讓你跟我一起經曆這麽尷尬的場麵。”

莊瑜立刻道:“不會。”

上次榮悅的事情發生後,容總曾經親自致電莊瑜說了兩句感謝的話,這表明容總對嶽晴相當在意。

嶽晴似乎很在意她的看法:“莊小姐,你會不會也跟她一樣,覺得我很不體麵?”

剛剛容家的小姑娘站在桌前指著嶽晴的鼻子罵人,連莊瑜都驚訝小姑娘從哪裏學來的那些街頭罵人的字眼。

莊瑜愣了一下:“怎麽會呢?如果你說的是剛剛,罵人的那個才不體麵;如果你指的是你跟容總之間的感情……”

莊瑜想了想說:“首先我覺得隻要當事人覺得合適,年齡不是問題。而對容總而言,他的婚姻沒必要向長輩交代,所以我想,門第也不會成為你們之間的問題。況且你們兩個人都是單身,談婚論嫁是個人自由,跟體不體麵沒有關係。”

莊瑜的肯定似乎令嶽晴十分開心。嶽晴輕聲問:“你真這麽想嗎?”

莊瑜點點頭:“我真是這麽認為的。”

莊瑜說完,沉默再次在她們之間蔓延。過了一會兒,嶽晴又說:“大家都說我是為了名利。其實錢我自己可以賺,名氣我也有了。我嫁給他,隻是想要幸福罷了。”

莊瑜看著嶽晴。兩個女人都明白,嶽晴一直隱瞞這段關係,是因為清楚知道關係一旦公開,無論事件的主角真心如何,世人都隻會對愛情以外的附加條件妄加討論。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內心再強大也多多少少會受到輿論的幹擾。

“莊小姐,我能得到幸福吧?”嶽晴輕聲問。

莊瑜一愣,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想要幸福。

可幸福究竟是什麽呢?

莊瑜覺得幸福在很多時候就像是倒映在水底的明月,每個人都看得到,可就是無法將那明月緊緊地攥在手中。

說到底,人生一世,想遇見幸福,也需要一點點運氣。

莊瑜出神的時刻,嶽晴忽然搖了搖頭,像是要把惱人的思緒趕走。

她看著莊瑜道:“這件事不提了。莊小姐,我一直想約你出來是有私心的。”

莊瑜微微眯起眼睛:“嗯?”

“你還記得你上學的時候資助過一個叫阿娟的貧困女孩嗎?葉娟。”

莊瑜成年後,不止資助過一個貧困學生,所以她需要時間去想。

“葉娟?”莊瑜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慢慢地,她的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嶽晴看得出,莊瑜想起來了。她有點害羞又有點興奮地說:“莊小姐,我的藝名是嶽晴,葉娟是我的本名。”

“啊,你……可你是怎麽知道我的?我選擇的是匿名資助。”莊瑜問。

“我後來有了能力以後,曾經給基金會捐了幾筆善款,用於資助山區貧困女孩上學。我去跟基金會的負責人打聽,軟磨硬泡,人家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

“啊……”莊瑜想,這就說得通了。

不過能夠看到自己從少女時期就資助的貧困女孩,是莊瑜怎麽也想不到的事。更何況在她麵前的還是一個如此豔光四射的大美女。

怪不得幾次見麵,嶽晴總是對她有莫名的好感和尊重。

“莊小姐,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打擾你的生活。隻是我……我一直想當麵謝謝你。也許那些錢對你而言隻是一點零花錢,卻改變了我的一生,給了我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莊瑜看著她,真心地說:“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嶽晴感覺到了莊瑜的善意和真心,她眼眶微熱,問莊瑜:“莊小姐,我可以抱抱你嗎?”

莊瑜一愣:“當然。”

很快,兩個女人站起身,相互擁抱。嶽晴緊緊地抱著莊瑜,在她耳邊說:“莊小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你一定跟我開口。”

莊瑜抬手拍了拍嶽晴的背。這一刻,她想到自己曾經對莊憐心說的關於選嶽晴做代言人的原因。

嶽晴對她的感情是這樣純粹,這讓莊瑜覺得自己很卑鄙。

她以後都不想再有這麽卑鄙的想法了。

那日跟柳世南在射擊場見過之後,莊瑜就沒再見過他,柳世南忙起來也是很忙的。

以前,莊瑜沒有這麽牽掛過一個人。她偶爾會給他發信息,說些無關緊要的事。那個人竟然也會一板一眼地回複她的消息。

莊瑜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是這樣的——想起他心就會酸酸的,可一轉念,那股酸又會變成甜。

在柳世南要回來的那天,莊瑜總是在工作的間隙出神。

下午敏敏進來匯報,莊瑜看了好幾次掛鍾。敏敏疑惑地問:“瑜姐你是不是今天有家事?”

莊瑜看了一眼敏敏,公事她的助理自然會知道,隻有家事,敏敏是不會參與的。可是莊瑜心頭一動,以前柳世南對她而言算是工作,那麽現在他算是她的“家事”嗎?

算吧?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臨,莊瑜難得按點下班。她走到辦公室外,敏敏要打電話給司機,莊瑜忙說:“我自己開車。”

心裏還在猶豫是不是要去接柳世南的時候,她已經開著車子往西邊去了。

柳世南乘坐的是私人飛機,會降落在小一點的機場。

車子到了機場,莊瑜發現自己提早了半小時。於是她去機場停車,意外地在停車場遇到了容總。

容天五十多歲,肩寬體長,頭發一絲不苟地往後梳,雙目炯炯,很多年輕人的精氣神都比不上他。

莊瑜看著他,不由得有種感覺,愛上這樣的男人,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她反正是很能夠理解嶽晴的。

“容總。”走到電梯前,莊瑜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容天朝她點頭:“出差?”

“接人。”莊瑜說。

電梯到了,容天跟他的助理以及莊瑜魚貫入內。

因為不熟,莊瑜不打算打擾容天太多,誰知停了一會兒,容天先開口了:“莊小姐。”

莊瑜疑惑地看著容天,隻聽他道:“嶽晴常常跟我提起你,她很感謝你曾經的幫助。”

莊瑜有點不好意思:“是她自己有誌氣,也肯努力。”

容天點頭又道:“你知道嶽晴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

莊瑜頷首,那天吃飯時她問過嶽晴這方麵的問題。

容天停了一下,問:“我在想,我們結婚的時候,不知是否有幸可以邀請莊小姐代表她的家人出席?”

容天的語氣很客氣。

莊瑜有些意外:“我嗎?”

容天“嗯”了一聲,目光變得十分柔和:“她很敬重你。”

聽容天這麽說,莊瑜不由得心頭一熱:“可以啊,如果嶽晴願意的話。”

“她一定是願意的,不過我不會提前跟她說。因為這將是我給嶽晴的一個新婚驚喜,也請莊小姐替我保密。”

莊瑜可以從容天流露的情緒中看出他對嶽晴的寵愛。這一刻,莊瑜真正為嶽晴感到開心,她想嶽晴一定會幸福的。

“好。”莊瑜說。

“到時候我的助理會提前聯係你。”莊瑜聽到容天一板一眼地說,“這個人情有機會我會還給莊小姐的。”

莊瑜搖頭,認真地說:“能作為她的家人出席婚禮,我真心覺得很榮幸,這不算是人情。”

容天笑了笑:“感謝。”

容天說完對身後的男助理做了個手勢,三十出頭的男助理走上前來給了莊瑜一張名片。

莊瑜愣了一下,然後把名片接了過去。

出發的樓層到了,容天向莊瑜致意後走出去。

電梯門再次合上的時候,莊瑜忽然感覺心情出奇的好。在漫長的生活中,能夠有機會成為別人生命中的驚喜,真是一件令人再愉悅不過的事了。

她今天的衣服沒有口袋,便隨手將容總的名片夾在自己的手機殼裏。

放好名片,莊瑜輕輕舒了口氣,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挑。而電梯門在下一層打開的時候,她遇到了正在等待的柳世南和楊帆。

柳世南有些驚訝地望著她,她卻一臉笑意。

“我來接你。”莊瑜主動說。

他朝她走過來,她總感覺他的動作有些遲鈍。果然,風一吹,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飄來。可是味道這麽淡,他不該醉的。

他到了她眼前,莊瑜仰頭溫柔地問:“你喝酒了?”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不多。”

柳世南看出莊瑜對他的反應有點失望,但他現在是真的有點累。

幾天之內連飛四地,中途還被叫回家——洛杉磯的家。

他有多久沒回去了?十八歲獨立後,他就很少回去了,因為覺得壓抑。五年前養母葉詩芙去世,養父的性格變得更加乖戾霸道,老人家所有的溫暖和寬容隻對葉櫻這個親生女兒展示。

而柳世南這次被叫回去,也是因為葉櫻。

“阿南,我女兒喜歡你。”

柳世南想到這句話就想笑。

葉櫻喜歡他,然後呢?他就得喜歡葉櫻,娶葉櫻?

他不是不能,他是不想。

柳世南很想問問,養父母在收養他們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把他們這些男孩當人?

沒有人知道,柳家對他們這些養子的培養模式是淘汰製的,幾個男孩中,隻有他順利留在了這個家。其他男孩到了法定年齡就被遣散,走的時候從這個家裏什麽都帶不走。

養父柳瑞德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對他們這些養子更甚。養父常常會對他們提一些莫名的要求,或者設置困難的挑戰,看他們會如何應對。柳世南記得有一次跟隨養父去泰國,養父把毫無準備的他推上拳擊台,而對手,是一位金腰帶獲得者。

那是一場簽下生死狀的比賽,有那麽幾個瞬間,柳世南覺得自己會死在拳擊場上。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爬起來,必須過了這一關。如果因為輸掉比賽被趕出柳家,自己很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翻身。終於,在這樣強大信念的支撐下,他“闖關”成功了。

後來在商場多年,柳世南常常會被說成是冷血無情的人,可他就是在這樣你死我活的遊戲裏被養大的,過剩的感情隻會成為成功路上的累贅。

柳世南想到這裏,睜開眼。

機場高速有點堵,駕駛位的莊瑜目光直直地盯著路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會是生氣了吧?

他抬手,在她的臉頰上掐了一把。

莊瑜偏頭瞪著他,他忽然就笑了——這些天來第一次。

“幹什麽?!”

“欺負你。”

“……”

總是這樣,他大言不慚,她無話可說。

柳世南左右找按鈕,要調整椅背。莊瑜看不下去,伸手幫他調了一下。他有點嫌棄:“什麽設計?”

“我覺得很順手。”

柳世南覺得她語氣有點蠻橫,還在為剛剛的事生氣吧?

柳世南笑了笑:“國產車。”

“國產車怎麽啦,國產車好著呢。尤其是電池!”她著力強調電池。

“用的是咱們的電池?”

正信集團的另一個贏利板塊就是電池。柳世南這話說得順口,“咱們”兩個字像是在昭示著什麽。

莊瑜的氣瞬間消解了一半。

柳世南微微一笑,拋卻繁複的身份,她是這樣好哄的一個女孩子。

“嗯。”她應完又強調,“性能很好的。”

“我知道。”柳世南也笑了。

新能源是他最熟悉的領域,所以他當然知道了。

她臉上被他掐的地方還留著紅痕,他想去撫摸的時候,她的電話忽然響了。他們同時看屏幕,是她助理的來電。

莊瑜打開藍牙耳機,柳世南發現雖然她的表情有點嚴肅,但是她的眼神裏有瞬間的放鬆。

他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嘴角。

莊瑜接完電話,心情沒有想象中輕鬆,反而好像更複雜了。

眼看酒店快要到了,身邊的人忽然開口:“停在這裏就好。”

莊瑜說:“就快到了,我送你到門口。”

他問:“你是司機嗎?”

莊瑜皺起眉頭,這個人怎麽一副想吵架的語氣?

這時路邊剛好空出一個車位,莊瑜歎了口氣,將車子開到路邊停下,她覺得自己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比如說她之前想要他幫忙的事,比如他之前那個不明不白的吻……

可是她的車子才剛停下,就感覺到他的手捏住她的脖頸。

莊瑜無奈轉頭:“你又……”

她轉過去的瞬間,他傾身吻上她的唇。莊瑜沒準備,倒吸了一口氣,他卻因為這個微小的動作更加投入。而那隻捏在她脖頸後的手不斷地上下滑動,像是安撫,又像是挑逗。

莊瑜隻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停滯了,握住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抓緊。忽然,她感覺脖頸後一疼。她想叫出聲,才剛張開口,他的舌就滑進來,帶著想要奪去一切的蠻橫,又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嘀嘀——”旁邊有車子經過,響起尖利的鳴笛聲。

他的動作停住,莊瑜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反應。本以為他會放開她,誰知道他下一秒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近乎令人窒息的程度。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無法呼吸的時候,他忽然又放開了她。

莊瑜懵懂地望著他。他們的身體明明那麽近,卻像是隔了一層水霧。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嘴唇的疼,那種感覺讓她分不清是被他咬了還是吻了。

過了一會兒,他抬手用拇指撫過她的唇。

莊瑜愕然,接著耳根開始發熱。這個簡單的動作,竟然比他的吻還要讓她震撼。

末了,他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柳世南嗓音低沉,似能將人催眠。而那雙如深潭一般的眼睛,藏著可以讓無數人為之沉溺的溫柔。

過了一會兒,莊瑜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眨眨眼睛,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生日快樂。”見他沒出聲,她又補了一句,“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呢?”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莊瑜的臉又是一熱。

他微微勾起嘴角,用手指的關節碰了碰她的臉說:“走了。”

他推門,在莊瑜的注視中下了車,然後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朝酒店的大門走去。

莊瑜有點蒙,她是要跟他說事情的,可到頭來倒像是個昏君,隻顧跟他纏綿,一句有用的話也沒有說。

她這麽想著,又抬手撫上臉頰。

燙,太燙了。

那麽,他們這算是,在一起了嗎?

還有,他們的生日怎麽這麽近?

進入酒店的瞬間,明亮的燈光打在柳世南的臉上,撲麵而來的還有充足的冷氣。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等在大堂的楊帆看到他後,立刻走上來:“先生。”

柳世南看了一下楊帆的臉色,問:“什麽事?”

四下無人,楊帆低聲跟他說了幾件事。柳世南聽到最後一件,眉毛一挑:“真的?”

楊帆說:“消息準確。”

柳世南“嗯”了一聲後問:“莊瑜還不知道吧?”

“這個……”

柳世南想了想剛剛她跟自己在一起的狀態,肯定地道:“她還不知道。”

他說著,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下眉梢。他剛剛幾乎沉溺在她的溫柔裏,她眨眨眼睛都能夠挑動他的神經。他能夠感覺到,那種理智被一寸一寸侵占的感覺。

忽然,他聽到楊帆問:“這個消息要提前告訴莊瑜小姐嗎?”

柳世南看了楊帆一眼,那個眼神讓楊帆心裏發寒。那個眼神好像在說:楊帆,搞清楚你是誰的助理!

電梯到了,楊帆恭敬地說:“先生,對不起。”

“你乘下一部電梯上去。”柳世南神情淡淡的。

“是。”

電梯門關上,楊帆轉頭看向窗外。

今晚的月色可真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