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安局

如果莊瑜知道第二日自己就會被警方帶走問話,她大概不會那麽不假思索地在柳世南麵前大談什麽“更好、更堅固的關係”。

又或者這種關係,並不存在於她跟某些人之間。

警察來的時候,莊瑜正在看敏敏挑選出來的幾個度假酒店代言候選人的資料。看到一半,公司接待部的職員就帶著兩名民警進門來。

警察很客氣,其中一位走到莊瑜的辦公桌前道:“莊小姐,我們是園區公安分局的辦案民警,有人舉報你跟一宗案件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敏敏呆住了,莊瑜也是一臉錯愕。

看莊瑜沒有及時動作,民警提醒了一句:“莊小姐,請吧。”

莊瑜閉眼冷靜了一下才站起來往外走,她盡量挺直脊梁,卻無法掩飾身體的顫抖。

敏敏反應過來,一臉驚慌地跟到莊瑜身邊:“瑜姐!”

這一聲倒是讓莊瑜飄著的心稍微定了那麽一點點。

莊瑜開口,思路清晰,但是聲線卻沒那麽穩定:“通知大家,下午的會議取消;找公關部和法務讓他們做出應急預案,隨時準備麵對之後的輿論危機,避免後續的發酵;張博年律師中午會到機場,航班號在我辦公桌上,你去接他,就說我出事了,請他務必先去園區公安局一趟。”

莊瑜就這麽一邊交代一邊走,到電梯廳的時候正遇到電梯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來兩個人,讓莊瑜停下腳步。

柳世南沒有立刻發聲,反而是蘇雅梅開口問莊瑜:“怎麽回事?”

自從父親去世,莊瑜接掌集團後,蘇雅梅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公司了。但在這一刻,她出現了。莊瑜有種強烈的直覺,舉報這件事一定跟蘇雅梅有關係。

莊瑜沒開口回答蘇雅梅。她的目光從蘇雅梅的臉上滑過,跟蘇雅梅身邊的柳世南對上。

四目相對,莊瑜的眼神冷得像冰,柳世南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波動。

電梯門眼看就要關上,警察善意地提醒道:“莊小姐。”

莊瑜這才回神,抬步跟兩位民警一起進電梯。

不知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是因為失神,莊瑜腳下的高跟鞋一歪。柳世南的速度比警察更快,他伸出手來,穩穩托住將要摔倒的莊瑜,卻被莊瑜大力甩開。

蘇雅梅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直到柳世南收回手臂,莊瑜走入電梯,蘇雅梅才收回了目光。

出了正信的大門,一群記者立刻湧上來堵住莊瑜——

“莊小姐,警方忽然帶你問話是因為令尊的死嗎?”

“聽說正信集團向季氏提出聯姻的要求,是真的嗎?”

“傳聞您的未婚夫是莊憐心小姐的男朋友,是這樣嗎?”

……

連兩位民警都驚訝怎麽會來了這麽多記者。

莊瑜心裏卻清楚,這本就是一個陷阱,蘇雅梅設好的陷阱。她這位繼母太知道怎麽折磨人了。

民警護著莊瑜,穿過層層人群,朝著警車走去。可莊瑜還是在臨上車之前被人攔了下來。

“莊小姐,外界都傳言是您害死了莊正信先生,假造遺囑接替集團董事會主席的位子,請問您本人對此有什麽看法?”

記者的話筒幾乎快杵到莊瑜的嘴裏,她終於忍無可忍:“傳言?誰傳的?蘇雅梅嗎?!”

下午,坐在酒店的柳世南在新聞上看到這一幕,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

“所以,警察這次會扣留莊小姐,跟莊正信生前的護工李愛蘭的失蹤有關。”楊帆翻著手裏的記事本,恭恭敬敬地匯報。

“既然護工已經失蹤很久,警方為什麽現在才找人問話?”柳世南問。

“李愛蘭孤身一人,隻有一個侄子李偉,一直在外地打工,不常聯係。據李偉自己說是他最近回家才發現姑姑失蹤了。聽說他報警的時候矛頭直指莊小姐。”楊帆回答。

柳世南挑眉冷笑:“忽然冒出來的侄子……”

他頓了頓又問:“之前莊正信的死因警察沒有說法?”

“莊正信死的時候已經是癌症晚期,警方的調查結果是莊正信雨夜失足跌落露台,定性是意外。不過外界的說法就很多了,一個富豪的非自然死亡是很容易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的。”

楊帆說著頓了頓,又翻了翻資料:“至於為什麽會有人懷疑莊瑜小姐,是因為莊正信失足當晚所有的關係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按理說莊小姐也有,她當時正在大宅二層的臥室跟遠在英國的弟弟莊瑞視頻聊天。可莊瑞是莊瑜同父同母的親弟弟,所以證詞方麵的可信度就……”

柳世南聽到這裏,點了點頭:“警方當初隻把她列為了懷疑對象?”

“是,但警方調查後,排除了莊瑜小姐的嫌疑。不過這件事後續發酵了很久。莊正信死之後,莊家遣散了一批家政人員。也許是那些人不滿這樣的安排,總之,在喪禮期間,多家營銷號爆料莊氏的豪門恩怨,後來有幾個微博大V還被莊家發了律師函警告。據說……”

楊帆說話很少這麽躊躇。

柳世南挑眉:“據說什麽?”

“據說莊瑜小姐調查過,那些散布假消息的營銷號跟蘇雅梅那邊的人有點關係。”

柳世南點了點頭:“怪不得。”

怪不得莊瑜被記者逼急了,直接對著鏡頭喊出蘇雅梅的名字。這跟公開撕破臉沒有什麽區別,原來是積怨已久。

柳世南想到這裏,又問:“這個李愛蘭是被莊家遣散的員工中的一個?”

“不,她是在莊正信生病期間被開除的。具體原因現在還不太清楚。”

柳世南頷首,半晌才喃喃細數:“雨夜、絕症、巨額遺產,四個等待分遺產的子女、一個野心勃勃的老婆,以及墜亡……這些元素被有心人精心編織起來,的確可以讓人興奮很久。”

久到足以讓人信以為真,久到足以用謠言壓死一個人。

他想到這裏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出去,此時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陽光裏。可即便如此,仍有很多事發生在暗處,不為人知。

許久,楊帆才聽到柳世南開口:“查查李愛蘭這個人,她是這件事的根源所在。隻有找到她,很多事才會有解釋。”

“是。”

“李愛蘭不太可能是死了。這件事如果是蘇雅梅主導的,她的想法最多是用流言的力量攻擊莊瑜,群眾愛看什麽戲碼就給什麽戲碼,讓莊瑜永遠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不得安靜。”

柳世南說到這裏又想了想:“跟李愛蘭聯係這種事蘇雅梅不會親自去做,所以你重點還是盯著那個叫李偉的人。既然他是李愛蘭唯一的親戚,就不可能跟李愛蘭沒聯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個李愛蘭說不定就藏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是。”

“另外,”柳世南快速地看了楊帆一眼,“我記得你有國內的律師執照。”

“是的。”楊帆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很快便問,“需要我去公安局……”

柳世南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去看看。”

敲門聲打斷了柳世南的話,他跟楊帆對視一眼,楊帆轉身走到門邊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蘇雅梅,一貫優雅的笑容掛在她的臉上:“阿南,方便說幾句話嗎?”

蘇雅梅跟柳世南的養父柳瑞德有些交情,所以柳世南沒拒絕,隻對楊帆點了點頭。

蘇雅梅走了進來,楊帆則出去把門關好。

柳世南看著那個女人走向他,一步一步,像一隻逼近獵物的白狐。

“怎麽不住自家酒店?”蘇雅梅環視四周後看著柳世南。

正信旗下也有五星級酒店業務,其贏利能力僅次於集團旗下的電池板塊。

“這也是安豐旗下的酒店。”柳世南說。

安豐的投資範圍很廣,從來不把雞蛋裝在一個籃子裏。

蘇雅梅點著頭笑道:“你父親常說,幾個孩子裏你最有出息。”

其實柳瑞德還有後半句話——阿南也是最難以被馴服的一個。

就像現在,再怎麽說她也是長輩,他竟然連站都沒有站起來。不但沒站起來,柳世南還看了看手表。

“怎麽?待會兒還有安排?”蘇雅梅用探究的眼神看著他,“你不會是在擔心莊瑜吧?”

柳世南挑起眉毛。

蘇雅梅繼續道:“我沒想到你們兩個孩子之間的感情已經這樣好了。聽說還一起出海?你……”

“蘇總。”柳世南終於開口打斷她,“我最討厭別人浪費我的時間,而你已經浪費過一次了。”

蘇雅梅立馬住口。

中國人溝通講究迂回,講究情麵,講究長幼。柳世南卻是美國做派,不把這些看得很重。

蘇雅梅知道,柳世南十八歲就在商界嶄露頭角,莊正信很喜歡他,說這小夥子絕非池中之物。她想,如果莊正信還活著,就能看到現在的柳世南有著怎樣不可一世的傲氣。

蘇雅梅想到這裏,故意問:“浪費了一次?這話怎麽說?”

柳世南答:“早晨。”

早上,他跟蘇雅梅的車子一前一後抵達正信集團的地下車庫。蘇雅梅故意指揮司機,將她的車子擋在了他的車子前頭。

他們同時下車,蘇雅梅叫住他,跟他說了一路沒用的話,不過就是為了到頂層的時候,讓莊瑜看到蘇雅梅跟他同時出現的那一幕。

莊瑜道行淺,從她甩開他手的那一下就看出被氣得不輕。

柳世南倒是不生氣,他就是討厭被人利用。他坐到如今這個位子,是為了利用別人,而不是為了讓別人利用他的。

“蘇總早就算計好了吧?”

既然蘇雅梅開口問了,柳世南便說出自己的不滿。

柳世南這麽說,蘇雅梅一點也不惱,隻優雅地解釋:“我可是今天早上才從國外飛回來的。”

柳世南眼波一閃。

如果不了解蘇雅梅,真的會覺得她無辜。可是你看她,近五十的年紀,卻有著三十出頭的樣貌,這是何等的自律才能做到如此地步。這樣的人,人生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運籌帷幄的人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莊瑜早上被帶走,正信集團的公關部和法務到現在都毫無動靜。是誰的授意?

一整天了,媒體輪番播放莊瑜被民警帶出正信大廈的那一幕,就像是急著在法律之前對莊瑜進行宣判。是誰的手段?

主流網站更是將正信大廈外記者采訪莊瑜的視頻,跟莊憐心在餐廳掌摑莊瑜的照片擺在一起吸引眼球。兩姐妹互爭一個男人,此事事關倫理,誰都不想被卷入大眾傳媒的旋渦之中。這樣一來,季家也不會再提聯姻的事情。這又是誰的籌謀?

蘇雅梅是剛回國沒錯,但莊瑜的路早在這之前就已經被她堵死了。

說到底,一隻小貓能拿什麽跟千年的狐狸精鬥呢?

柳世南停了一會兒,用一種不鹹不淡的語氣說:“您謙虛了。”

蘇雅梅走後大概十分鍾,楊帆進門跟柳世南回報,已經有人把莊瑜從公安局帶走了。

“正信的律師?”柳世南問。

“是張博年,張律師。”楊帆答。

柳世南笑了笑:“看來這隻小貓的運氣並不是太差。”

城市的另一頭,坐在車裏的莊瑜精疲力竭。她看著窗外,這條不是回家的路。不過也無所謂了,有張叔叔在側,她也能放心地休息一下。

此時,對麵行駛過來的車子開了大燈呼嘯閃過,明亮的燈光讓她想起審訊室裏的場景。

問詢她的警察是一男一女,男警察負責做筆錄,女警察負責提問。

他們給莊瑜看李愛蘭的照片,問她為什麽在她父親死前不久讓人撤掉了家裏所有的攝像頭……

莊瑜歎了一聲,手按住額頭。

副駕駛座的張博年聽到了她的歎息,回頭道:“小瑜,你先睡一會兒吧,我們還要再繞一圈才能甩掉那些記者。”

莊瑜搖頭,又叫他:“張叔,警察審訊的時候,追問了我撤掉攝像頭的事……”

張博年說:“我知道。”

“你知道?”

張博年點頭:“這個我已經跟警官們解釋過了,的確是你爸爸親自吩咐的。畢竟當時咱們誰都沒想到,李愛蘭會把你爸爸生病後的視頻拷貝出來,以高價賣給八卦周刊。”

莊瑜搖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在想,是不是我當時反應過激了,才會聽爸爸的,撤掉攝像頭,解雇了看護他的人。不然他也不用在去世後還要被人這樣議論。”

而她也不會因此一度成為警方調查的重點。更壞的是民間的傳言愈演愈烈,“假遺囑”的標簽直接影響到她接班後開展工作的方方麵麵。

“小瑜,外麵的人喜歡拿所謂的豪門秘密做文章,是為了博取眼球,這些東西不該影響到你的判斷。”張博年說。

車廂裏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張博年又道:“你爸爸是因為太疼了,說來也是奇怪,最後給他用的那些特效藥好像根本就不管用……”

莊瑜深呼吸一口氣,他們都知道那種疼痛是什麽樣子。

疾病麵前人人平等,父親原本壯實的身體最後被病魔折磨到瘦成一把骨頭。而在這樣的時刻,還有人想要用他死前最後的影像來賺錢。

莊瑜想,算了,她不後悔,被審問就被審問吧。

就是時光再倒流一次,她也還是會把李愛蘭趕出去,把攝像頭撤掉。因為她知道,跟其他事情相比,父親更看重生命最後的尊嚴。

把記者甩掉之後,張博年直接把莊瑜送到郊區的榮悅酒店,在這裏沒人會打擾她休息。

張博年交代了她幾句,便匆匆離開去處理其他事情。

莊瑜向他表示抱歉,他明明早已不在公司。但張博年卻說,他現在幫助莊瑜是以叔叔的身份,而非公司的員工,讓她不必放在心上。

莊瑜感動萬分。她躺在酒店的**,原本想看會兒電視的,可是打開屏幕,本地的新聞台全是她走出正信大廈的畫麵。

彼時的她對著鏡頭發脾氣,那樣沉不住氣,讓人把笑話全看了去。

莊瑜鬱悶地關掉電視,躺在**想,她要快快成長才行,至少要認真地學會怎樣在憤怒、煩躁的時候掩飾自己的情緒。

也許像柳世南一樣?

她這麽想著,竟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被審訊的流程折騰到疲憊,不知何時,莊瑜再次入夢。這次她再次回到父親墜亡的現場,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叫著衝上去,想要阻止事情的發生。就在她跑近的時候,那個將父親推下去的黑影回頭了。莊瑜愣住,那居然是她自己的臉。

像是忽然從懸崖上跳空,莊瑜驚叫著坐起來。

她休息了一會兒拿手機來看,竟有一條來自柳世南的信息,內容很簡單——我在榮悅頂層。

莊瑜想起早上的那一幕,他跟蘇雅梅有說有笑地出現在電梯廳。她當然沒有理由怪他跟自己的繼母說話,卻又忍不住生出一種被遺棄、被欺騙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幼稚地覺得,合作的事也好歹有個先來後到。

莊瑜想到這裏,竟然忍不住同意柳世南的話。她的思維的確缺乏理性,不但如此,她還有些軟弱和優柔寡斷。這樣的她根本沒辦法與經驗豐富的蘇雅梅對抗,更別提守住父親一手創立的正信集團了。

為什麽接班人會是她呢?

又閉了一會兒眼睛,莊瑜慢吞吞地爬起來。她又看了一眼柳世南的消息,是兩個小時前留下的。

他還在這裏嗎?

以他缺乏耐心的程度,他又會等她多久呢?

她到盥洗室整理自己,鏡子裏的那張臉看著很憔悴,不比上次她跟他出海的時候好多少。

不,甚至是更差。

她記得,他是極其嫌棄別人不修邊幅的。

頭忽然有些鈍痛,莊瑜洗了把臉又用毛巾擦幹。也許是冷熱刺激的緣故,她的臉頰竟然出現了紅暈。

她歎了口氣,轉身出門找柳世南。

柳世南這會兒正坐在吧台前,手裏拿著一杯酒。他的手輕輕晃動,冰塊撞擊著玻璃杯的杯壁,“叮叮當當”很好聽。

這個酒店他聽過,但還是第一次來。當初因為選址距離國際機場近,集團本打算做商務酒店的,可後來卻變成了一個度假酒店。柳世南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設計這裏的是莊正信那個從未露過麵的兒子莊瑞。

五十年代的紅磚建築被完整地保留下來,順著舊建築延展開的是更加具有現代感的混凝土和玻璃材質。算一算,莊瑞設計這家酒店的時候,應該是上大學二年級,他倒是很有天分。

柳世南想到這裏,喝了一口酒。莊正信的兒女們似乎都更適合做藝術工作,就算是那個囂張跋扈的莊憐心,他聽楊帆說,也是拿過表演大獎的。唯獨莊瑜,好像什麽都很一般,什麽都普普通通,所以才去學了植物學。難道莊正信是怕這個二女兒畢了業沒飯吃,才把董事會主席的位子給了她?

他正想著,旁邊坐下來一個人。

柳世南轉頭,眼裏的笑意消散了。但他不笑的時候比溫和的樣子更性感。

異國美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頭發散下來劃過他的臉,香氣襲人。那一口法國口音的英語,柳世南聽得十分別扭。他剛要回話,就聽到身邊有人在清嗓子。異國美人跟柳世南同時回頭,就看到素顏的莊瑜。

真的是素啊,柳世南想,她本就不是五官鮮明的人,又因為皮膚白,在酒吧的燈光下,整張臉都恨不得淡入到環境色裏。

柳世南對異國美人說了一句話,那美人遺憾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滑過坐在一旁的莊瑜,搖曳生姿地離開了。

莊瑜尋思著,不管他來的目的是什麽,她總要找個點切入,跟他說話要沉住氣。於是她深呼吸了一下,就當上午她甩開他手的那一幕沒發生,問了句不相幹的:“你還會法語?”

柳世南點頭:“夠用。”

莊瑜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那意思是:夠什麽用?調情用?

柳世南接收到了,大方地點頭:“是。”

他這麽坦然,讓莊瑜眼皮一跳。酒吧裏正放著一首繾綣非常的爵士樂,讓她忽然有點好奇:“我以為你隻喜歡亞洲美人。”

她說完,立刻後悔了。

但他總能抓住重點,嘴角勾起笑意:“你調查我。”

莊瑜鼓了鼓腮幫子:“也不算是調查吧,就是八卦,在網上搜了一下。”她說完,又嘟囔了一句,“八卦又不犯法。”

柳世南挑著眉毛“哦”了一聲,又抿了口酒:“那麽說,莊小姐被人民警察帶走,不是因為做人過於八卦。”

“當然不是!”

這開場,絕對不是莊瑜想要的。她知道柳世南是在故意氣她。

莊瑜想了想不再說話,隻對酒保招手,說要一杯溫水。

柳世南皺眉:“來酒吧喝溫水?”

莊瑜理所當然地應了一聲道:“我頭疼。”

柳世南凝眉仔細看她的臉,眼眶下有看得見的紅潤。

“被公安審的?”

“是!”莊瑜斜了他一眼,有點激動地說,“是!行了吧?!”

柳世南笑了:“你又跟我生什麽氣。”

“我沒生氣!我怎麽敢跟您生氣!”

她那個“您”字說得咬牙切齒,比早上甩開他手的時候用勁還大。

他挑眉,拿起手機直接對著她的正臉。

莊瑜想捂臉已經來不及,“哢嚓”一聲,照片拍下了。

“你幹嗎?”

“自己看。”柳世南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機扔給她。

莊瑜低頭,看到閃光燈下的她柳眉倒豎,那樣子比剛剛在鏡子裏看到的更醜了。

柳世南看她那個樣子,愁眉苦臉的。他有點好奇,有沒有人跟她說過,其實她,笨得很。

莊瑜把手機推給他,跟酒保說:“給我酒,跟他一樣的。”

酒很快上來了,她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顆藥丸塞進嘴裏。

柳世南剛問了句:“什麽?”

她已經就著威士忌把藥丸吞了下去。

柳世南的語氣又重了些:“問你是什麽藥?”

莊瑜咽了一下:“布洛芬。”

她剛剛上來前跟套房管家要的。

莊瑜嗓子細,那藥丸滯留在喉嚨裏,一口酒沒送下去,她隻好“咕咚咕咚”喝到見底。

柳世南皺眉,直接捏住她的下巴:“烈酒送藥,不想活了?吐出來!”

莊瑜被他捏得臉部變形,抬手費了十分力氣才掙脫他。

“你好惡心,我想活才吃藥。”

她說完揉著臉,又對酒保招招手,滿上酒。

“沒事的。”她看柳世南一臉嚴肅,竟然安慰起他來,“死不了。”

結果,第二杯酒下肚,莊瑜直接昏過去。

柳世南眼明手快抱住她的腰,才讓她不至於下滑。

“喂!”他拍她的臉,又試了試鼻息,呼吸是正常的,“笨蛋!”

柳世南一開始來這裏,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來。聽楊帆說莊瑜被送到榮悅了,他也沒想著要來。後來吃了飯,他獨自開車出來兜風,開著開著就到榮悅了。

他想說,來都來了。

結果她可好,給他來這麽一出。

柳世南無奈,找到她的房卡把她抱到套房裏,又連夜找來醫生。

醫生說沒事,就是醉了。說完還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責怪他不該在大半夜興師動眾。

柳世南簡直服氣,還以為是藥跟酒混合吃的問題,原來她就是個“一杯倒”!

醫生走了,他讓套房管家找來女服務員給她寬衣。等一切妥當後,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忽然聽到她在哭。又或者,柳世南覺得那不是在哭,而是人在極端恐懼的時候才會發出來的哀號。

柳世南示意女服務員等著,自己返回床前去看。莊瑜閉著眼睛囈語著,滿臉是淚。

她的樣子著實讓人心慌,柳世南俯身,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臉頰。

隻輕輕地碰了一下,莊瑜就醒了。

莊瑜躺在原處,看著他,表情迷茫。好一會兒,她似乎才看清楚他是誰,撐著床慢慢坐了起來。

“我醉了。”她說。

“你做噩夢了。”他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

“啊。”她輕聲歎著,擁著被子看著遠方,呆呆地說,“對不起。”

此時,她臉上出現了一種特別的表情,天然、無害,像是一個並不知道自己被遺棄了的孤兒。

柳世南又站了一會兒,大發善心地問:“要叫人來陪陪你嗎?朋友?親人?”

莊瑜用手撐著頭緩緩地搖了搖,用很平緩的語調回答他:“不要。沒有。”

柳世南看著她蒼白的臉,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後看她又有點昏昏欲睡,才說:“我走了。”

莊瑜點頭,看著他很乖地應道:“嗯。”

他算錯了,她竟然沒有留他。

柳世南竟然傻傻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離開,等他走出酒店的大門,楊帆的車子已經到了。柳世南坐進去,打開窗。天空開始下雨,有細雨飄進來,像是撫摸他的臉。

柳世南想起自己的小時候。那個時候他七八歲,剛被收養。有一天他在莊園的“秘密基地”玩,發現自己一直喂食的母貓產子了。

一窩有四隻,有一隻小白貓最小,也最笨,總是找不到**,“喵喵喵”地叫,吃不到奶,急得不行。他隻好動手把它放在準確的位置,還要替它看著,不讓別的小貓把它擠開。

後來……

“先生,電話。”

楊帆從前頭把手機遞過來,柳世南看了一眼號碼,接電話的同時,掐斷了回憶的情緒。

他忘了自己討厭回憶,因為回憶讓人軟弱,因為回憶是人回不去的昨天。除此之外,它沒有任何意義。

他一邊跟那邊通話,一邊看著車窗緩緩上升。將要合上的那個瞬間,莊瑜剛剛的眼神一閃而逝,柔軟的、天真的,貓咪一般的眼神。

他又想起蘇雅梅離開的時候問他的那句話。她下午過去酒店,跟他說了那麽多有的沒的,不過是為最後那句話做鋪墊。

她問他:“阿南,這次正信的風波跟十幾年前的那次不同,你想好要站在哪一邊了嗎?”

他說什麽來著?

哦,對了。

他說:“我從來都站在勝利的這一邊。”

他倒是沒說假話,他在商場上的每一次出擊,目的都一樣——贏。

柳世南想到這裏,眼神變得很冷。與此同時,車窗“啪”的一聲關上了。

莊瑜在榮悅一直待到第二日的中午,她一早接到敏敏的電話,說張博年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莊瑜想,張叔叔雖說走了三年,但在公司的地位還是有的。

快掛電話時,敏敏又說:“瑜姐,那些新聞一夜之間全撤了。張律師臨走前說,這不是他的手筆。”

莊瑜當然明白敏敏說的是那些對她不利的新聞。她隻是覺得奇怪,讓媒體一夜之間撤下所有的熱點消息,得有點手段跟人脈才行。這麽大手筆,如果不是張叔叔又會是誰呢?

莊瑜有心打聽,掛了敏敏的電話後又撥了幾個電話出去,最後查出來是柳世南。

莊瑜聽到這個意外的答案之後,心裏反而有點亂,“怦怦怦”地跳快,臉都不自覺地燒起來,仿佛那個人近在眼前似的。

原來柳世南不僅有戲謔的眼神、譏諷的嘴角,還有偶爾會發一發的善心。難道是因為自己用酒送藥的脆弱打動了他?

她本想撥他的電話道聲謝,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幹脆給他發了信息。

柳世南許久沒回複,莊瑜看時間不早了,就到樓下的餐廳吃飯。誰知道這頓飯還沒開始,就生出事端來。

榮悅的西餐廳就在大堂旁邊,莊瑜挑了進門的位子坐下,紅酒牛排剛上桌,就聽到外麵大堂傳來的吵鬧聲。

莊瑜有些疑惑,找了侍者叫來經理。不一會兒,圓胖臉的管理人員便疾步走到莊瑜的桌前。

“瑜小姐。”

“怎麽回事?”

“這……”經理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客人對我們的服務有意見,我們正在處理……”

莊瑜皺眉:“什麽意見?”

莊瑜知道自己不該事無巨細,但是眼前的事情,她又忍不住。

“小問題,就……就快解決了……”經理說。

仿佛是跟這位經理的說辭較勁,外麵的吵鬧聲又大了一些。

莊瑜不能再放著外麵的喧鬧不管,她站起來走出去,就看到一個盛裝的女明星和她的兩位工作人員被攔在大堂內。

“為什麽不讓我們入住?我們已經出示會員卡了!”說話的人像是女明星的經紀人。

酒店的工作人員對著她恭恭敬敬地鞠躬:“對不起,這張會員卡並不是屬於嶽晴小姐本人的,所以……”

“怎麽回事?”莊瑜說著話走上前去。

酒店的工作人員認出了她,恭恭敬敬地喊人:“瑜小姐。”

莊瑜點點頭,看向來人。

此時工作人員已經將他們出示的會員卡遞給莊瑜,莊瑜看了一眼卡片上的姓名,那是一位在政商兩界都非常有影響力的大佬的化名。

嶽晴認出莊瑜,上前一步望著莊瑜,似乎有些羞愧:“莊小姐,你好。對不起……”

莊瑜搖頭:“要說對不起的不應該是你。”

她看了一下嶽晴經紀人手裏的會員卡,直接吩咐值班經理:“給嶽小姐辦理入住,同時幫她辦理榮悅的會員資格。”

值班經理有些為難:“可是瑜小姐,憐心小姐她吩咐……”

那個人還想說話,看到莊瑜微微沉下去的臉色,立刻改口:“我馬上辦!”

膠著了許久的爭端終於平息,嶽晴對莊瑜鞠了個躬道:“謝謝你,莊小姐。”

莊瑜沒想到她鞠躬居然鞠到九十度,有點不適應地說:“沒必要,這次是我們的責任,下次有時間我請你吃飯,當是賠罪。”

莊瑜本來隻是寒暄一句,沒想到嶽晴立刻接道:“現在可以嗎?”

莊瑜一愣:“現在?”

“嗯。”但嶽晴很快察覺到莊瑜的詫異,又補充似的說,“你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的,莊小姐。”

雖然家裏有位當明星的姐姐,莊瑜卻很少接觸娛樂圈的人。此時嶽晴看她的眼神真誠且熱切,令莊瑜心生疑竇的同時又很難拒絕:“好。”

終於,兩個人麵對麵在餐廳坐下。侍者走到兩個人的桌邊,將菜單遞過去。莊瑜表示自己不需要,嶽晴接過來,沒看菜單就先開口問莊瑜:“莊小姐,這雖然是你的酒店,但這一次可不可以讓我請你?就算是……感謝。”

莊瑜笑了:“剛才的事情,是我要代姐姐向你致歉才對。”

嶽晴訝然:“你知道我和莊憐心之間……有點問題?”

她盡量說得委婉,莊瑜笑著點頭:“大概了解一些。”

簡單地說,莊憐心跟嶽晴有一點點撞型,而嶽晴比莊憐心年輕。

莊瑜早就在媒體報道裏看過記者比較嶽晴跟莊憐心,但真正見到嶽晴還是在瓊灣的遊艇會,嶽晴就是季若禮身邊的那位美人。

嶽晴看上去非常難為情,卻沒有替自己辯解,隻說:“對不起,我的公寓太遠了,如果不是為了配合明天的拍攝,我一定不會執意住進來。沒想到給你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莊瑜搖頭:“不會。”

莊瑜一眼認出嶽晴,還有一個原因,她也是敏敏挑選的正信東區酒店代言候選人之一。

莊瑜以為嶽晴之所以要請她吃飯,是想爭取代言人的資格。但是整個用餐時間,關於這個方麵,嶽晴一個字也沒提。相反,嶽晴倒是問了莊瑜一些慈善的事情。

最後用餐結束,嶽晴竟然一路送莊瑜到了外麵。

莊瑜有種感覺,這個女孩對她好像有種不一樣的情愫,是很親近、很尊重的那種。

莊瑜本來想問嶽晴原因的,卻被柳世南的電話打斷了。

他在電話裏對她表示感謝的事情隻字未提,倒是隨口約她晚上打網球。

又是臨時的邀約,莊瑜皺眉:“我上午沒上班,肯定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去做……”

“那就拿出效率來,重要的是讓你手下的人也拿出效率來。”

停了幾秒,柳世南沒聽到她說話,又頓了頓,一錘定音:“你很需要鍛煉。”

他發號施令結束,爽快地掛斷電話。

莊瑜在車前麵盯著被掛斷的電話,站了好一會兒才上車。

什麽嘛!說風就是雨,真把自己當皇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