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網球場

罵歸罵,去還是得去。誰讓她有求於人呢?

卑微。

夜晚的球場燈火通明,柳世南來的時候莊瑜已經換好了衣服,在休息室喝咖啡。

運動服是新買的,莊瑜不愛運動,奉行“生命在於靜止”的真理。給她買衣服的敏敏卻很開心。

敏敏說:“瑜姐,你的腿好看,適合打網球。”

莊瑜正苦笑,就聽人問:“來很久了?”

她抬頭,是柳世南。

這男人一身整齊的行頭,看上去很有派頭。一開始莊瑜以為是衣服襯人,其實不是,仔細看,也不過是尋常的網球服,沒什麽特別,可能材料頂級,但的確是最基礎的那種款。

“發什麽呆啊?”

莊瑜正想著,柳世南的手在她眼前一晃,她才發現自己走神了。

“沒有。”她說。

柳世南顯然不信她的話,卻也沒多問:“走吧。”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她一路小跑跟在後麵:“先說明一下,我不太會打網球。”

柳世南聞言,回頭望著她:“莊正信可是這方麵的行家。”

甚至在正信集團最鼎盛的時期,世界頂級網球賽事上都能看到正信集團的廣告。沒別的,就因為莊正信喜歡。

他這一停,莊瑜終於趕上他的腳步,得以跟他並肩。在他質疑的眼神中,她低聲嘟囔:“愛好又不遺傳。”

柳世南耳尖,皺眉道:“船不愛,網球也不會,你會什麽?”

言下之意:你爸爸為什麽會在眾多子女裏偏袒你?

莊瑜顯然沒聽出言下之意,想了想,呆呆地回:“靜止吧。”

這回答,柳世南一時沒弄明白。

莊瑜解釋道:“我沒有擅長的運動,非得要一個答案的話,那隻能是靜止了。”

這並不是一個笑話。但柳世南望著她,嘴角微微上挑,接下來竟緩緩地笑了起來。

莊瑜目睹了一個笑容在他臉上綻放的過程,認識這麽久了,他似乎還是第一次十足愉快地笑。

一瞬間,莊瑜的心底忽然掠過一抹熟悉的感覺。但是那種感覺消失得太快了,她沒能抓住。

即便是夜晚,球場依然燈火通明。其實莊瑜在念書的時候,也跟不錯的教練學過網球。但沒天分就是沒天分,她跟柳世南才對了幾局,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休息的時候,他拿毛巾擦汗:“知道你為什麽打得不好嗎?”

莊瑜說:“因為沒天賦。”

柳世南說:“何止啊。”

何止是沒天賦,打起網球來都恨不得同手同腳。每次她跑到網前,他都害怕她摔倒。

還好,她並沒有。

莊瑜在體育這件事上沒有任何進取心,所以對他的話不以為意。誰知道她剛坐下想休息,手腕就被他握住。

莊瑜心一動。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手心和手腕,之前的傷口已經愈合了。柳世南想,她的自愈能力挺強的,這勉強也算是一個優點。

她還沒弄明白他在看什麽,就已經被他從座位上拽起來。

“幹嗎呀?”她不滿地問。

“教你怎麽發球。”

“我累了。”

“才十分鍾喊什麽累!”

“……”

她又不想當網球冠軍!

可由不得莊瑜拒絕,柳世南將她拽到球場站定,從她的身後伸出手幫助她調整姿勢。莊瑜從來不知道一個人還可以用這樣的手法將另一個人死死地困住。

他身上的氣息裹挾著她的情緒,漸漸地,莊瑜竟然有種錯覺,她的心跳正在緩慢地與柳世南的心跳重合、共振。

在後來細碎的時光裏,莊瑜常常想,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對柳世南動心的。也許就是這一刻,她被他箍在懷裏,竟然一點不適都沒有,一點都沒有。仿佛他們天生就是可以這麽親近的。

她想,自己算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他隻用這麽少的時間就馴服了自己,也許真的有一點魔力。

可是那時的他,根本不知道她心裏的百轉千回,隻握住她的手腕用巧勁一揮,然後說:“像這樣,懂嗎?”

莊瑜看他一眼,語氣特別誠懇:“懂!”

柳世南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心不在焉。

他大概是覺得她沒救了,放開她,冷哼一聲:“懂才怪。”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難得顯現一種無奈又寵溺的表情,讓莊瑜很受用。無論現在身份如何,她也不過是個才二十五歲的女人呀!

莊瑜是真的缺少運動,才動了沒多久就覺得口幹舌燥,於是去拿水喝,一小口一小口地下咽。

他也走過去拿水,又聽她小聲說:“媒體的事情謝謝你,我該當麵說聲謝謝的。”

柳世南沒說話。他其實也不是非要管,因為正信的事情,他心裏另有盤算。

他說過要站在勝利這邊,是真的。這也是柳世南一直沒有正麵跟莊瑜談董事會的事情的原因。但是蘇雅梅就很有意思了。蘇雅梅在他這裏沒拿到保證,一個越洋電話打到了洛杉磯。

大半夜的,養父柳瑞德又打給柳世南,教訓他:“阿南,你為難蘇阿姨了?”

柳世南冷笑,蘇雅梅什麽時候還成他阿姨了?那以養父廣闊的交際網,他豈不是遍地都是阿姨?合著在她蘇雅梅眼裏,覺得他這趟回國是隔著大半個地球認親來了?

商場的事情搞不定,就用人脈施壓,柳世南最討厭這種把戲。養父倒沒有強迫他的意思,隻是說讓他對老人家尊重一點,不看僧麵看佛麵。

柳世南想,可以啊,那我幫你們解決解決“家事”唄,也算是盡了一份“孝心”。於是他連夜找人撤掉各大媒體關於莊瑜的新聞。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這些年他可不是白混的,媒體的投資也不是沒有,特別是新媒體。

大眾的記憶是很短暫的,不比金魚強多少。何況想要一件事過去,隻要拿另一件更勁爆的事情來填補就行了。這個世界上,總有更勁爆、更能吸引眼球的事情,隻要丟出去的錢足夠多。

很多人都喜歡死死地盯著別人的生活,看著別人成神也好,成鬼也罷。就好像隻需要緊緊盯著別人的人生,自己生活裏的苦也沒那麽苦了。

柳世南想,他這次出手,絕對不是因為對莊瑜有什麽感情。他就是不喜歡被人強壓一頭,即使是老人家也不行。

他想起接電話的時候養父的語氣。養父人老了,可說起話來依然中氣十足,似乎依然是那個可以掌控身邊所有人的男人。

柳世南知道,他這麽做是陽奉陰違,忤逆了養父的本意。但是,人不能一輩子當提線木偶,要不然活著沒意思,真沒什麽意思。

“柳先生?”

“聽到了,不用謝,行了吧?!”

“……”

莊瑜無語,他這個人對她好像總有那麽點不耐煩。

莊瑜跟柳世南始終實力懸殊,最後莊瑜舉雙手認輸,還幫他叫了駐地教練來對打。莊瑜坐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倒是覺得比自己在場上的時候更自在。

這種運動是這樣的,要旗鼓相當、有來有回才有意思。總是贏或者總是輸,都是很無聊的事。

後來莊瑜看累了,就站起來去洗手間。再走出來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轉角處傳來訓斥的聲音。

“你怎麽做事的?這麽點小麻煩都擺不平?”

莊瑜認得這個聲音,是季鋒。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往前走了兩步,看到跟季鋒麵對麵站著的人是季若禮。

這時的季若禮全然沒有人前公子哥般的玩世不恭,但在季鋒麵前卻也不卑不亢,像是……莊瑜一時間竟想不到一個很好的形容詞。

“看看你那樣子!我養條狗都比你強!”

季鋒說著,將手裏的一遝紙直接大力地扔到季若禮的臉上。白紙砸在季若禮秀挺的鼻梁上,接著如雪片一般散落一地。

“滾,我今天不想再看見你。”季鋒說完,踏過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離開了。

季鋒是一身打球的裝扮,季若禮卻是西裝革履。在這個點帶著文件來這裏,莊瑜想,一定是什麽重要的協議。

看慣了季若禮在人前的風流、戲謔和遊刃有餘的樣子,剛剛這一幕竟讓莊瑜心生不忍。

她想給他留點麵子,無聲無息地走掉,才剛轉身就被季若禮揚聲叫住:“哎喲,看都看到了,就別跑啦!”

他說話的語氣好像老大爺。

莊瑜抿唇站住,看向季若禮。季若禮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走向她,而是彎腰下去撿那些文件。莊瑜不知道那些紙張是不是事關機密,所以也不好上去幫忙,隻能有些局促地看著他把那些紙張撿起整理好。

終於,季若禮直起腰身,拍了拍文件上麵的塵土。他仿佛這個時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莊瑜的衣著,片刻後問:“你也喜歡打網球?”

莊瑜直搖頭:“不喜歡。”

季若禮“哦”了一聲,走過來:“那就是陪人來的,現階段對你有這麽大吸引力的人……讓我猜一猜,嗯,一定是那個柳世南吧?”

莊瑜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逝,沒有回答。

季若禮卻不介意,自顧自地說:“不回答,那就是了。你可真是為了他破了不少例啊,連出海都去了。”

“你叫住我,是有什麽事嗎?”幾次交鋒,莊瑜覺得對付這個男人還是轉守為攻比較合適。

“本來也沒打算叫你的,不過看你居然比我還尷尬,想逗逗你。”季若禮說到這裏盯著莊瑜問,“如果我不叫住你,下次你看到我打算怎樣?假裝無事發生,是嗎?”

莊瑜有些奇怪,一般人被人撞破這種場麵,難道不應該覺得尷尬嗎?

季若禮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再往前一點,俯身湊近她的臉頰。

莊瑜一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季若禮笑著問:“你是有尷尬症嗎?看別人尷尬自己也會尷尬的那種?”

莊瑜無奈地看著他:“準確地說,我什麽都沒‘看’到。”

季若禮笑了:“好意心領了。不過你臉皮這麽薄,以後怎麽在商場上混?我是無所謂,不過被人罵罷了。再說,狗又有什麽不好呢?它們可比人可愛多了。你說是不是?”

季若禮說完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旁邊,把文件撕碎了扔進去,又走回來對莊瑜說:“哦,對了。我又欠你一次,回去記得記在你的小本本上。說不定哪天可以讓我還。”

莊瑜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上次因為季若禮害得她跟莊憐心撞衫,她曾開玩笑跟他說想讓他欠她一個人情。

“你真的會還?”莊瑜的問題裏帶著幾分試探和一絲玩笑。

“這些人情希望你不會用到。”季若禮坦率地說,“因為如果到了不得不來求我幫忙的地步,那時的你一定很慘。而我也不一定幫得了你。”

很老實的一句話,莊瑜喜歡坦白的人,因此忽然就沒那麽討厭季若禮了。

沒再給莊瑜說話的機會,季若禮笑了笑,轉身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莊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走遠,許久才收回目光。剛剛想不到的形容詞,她現在想到了。跟季鋒的感覺不同,她覺得季若禮像一隻狼。

被群體孤立的,獨狼。

回到網球場,柳世南居然在他們的場地上跟季成傑對上局了。大概是因為打得精彩,有不少人圍過來看。

莊瑜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季家這對父子,這個柳世南可真會給她找麻煩!

場地旁邊,季鋒坐在椅子上觀看比賽。莊瑜的腳步頓了一下,還是朝著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剛到季鋒身後,就見季鋒猛地站了起來。莊瑜一驚,下一秒就聽到一陣掌聲。她朝場內看過去,柳世南一個漂亮的上旋球贏得了比賽。

柳世南幅度很小地握了一把拳頭,原地小跑一圈後第一時間轉頭看向莊瑜。很奇怪,那道目光仿佛直接擊中莊瑜的心髒。等她對他勾起嘴角的時候,柳世南已經移開目光,走到網前很有風度地向季成傑伸出手。

然而季成傑對這種風度卻不屑一顧,他不但沒有伸出手,反而轉身去裝球拍。

莊瑜本來就討厭季成傑,怒氣從心底升起來。不過還輪不到她開口,莊瑜就見柳世南走過來,口氣隨意地對季鋒道:“不好意思,今天勝負欲重了點,讓令公子丟臉了。”

柳世南講禮貌的時候,從來都讓人挑不出錯處。

季鋒倒是沒說什麽,隻對著柳世南笑了笑,站起來看了一眼季成傑。

那記眼神像是刀鋒,逼得季成傑不得不轉身開口跟柳世南寒暄:“柳先生技術不錯,也有名師指點?”

“天分吧,在網球場做過幾年球童,看也看會了。”柳世南說。

這話裏奚落的意思不要太明顯——你季成傑輸球別怪教練,天資不行罷了。

莊瑜飛速低頭抿唇笑了笑。

季成傑一臉陰雲密布。

“好了,我今天也累了。成傑,我們走。”季鋒麵無表情地吩咐兒子,路過莊瑜時連招呼都沒打,很顯然,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裏。想來上次她被警察帶走的事,季鋒也做了權衡。一個背著“殺父”嫌疑的兒媳婦,絕對不是季氏想要的。

這樣也好,莊瑜竟然稍微鬆了一口氣。

莊瑜還在走神,不料卻被身後的柳世南推了一把。她皺眉回頭,他朝著她努努嘴,兩個人眼神如刀劍交鋒。最後還是莊瑜舉手投降,對著季鋒的背影揚聲道:“世伯慢走!”

季鋒似乎沒料到,腳步頓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

柳世南愉悅地笑了,莊瑜瞪他。

“你瞪我幹什麽?”

“你非得讓我招惹他們做什麽?”

柳世南停下來,認真審視她的眼:“怎麽?還打算嫁給那個男人?”

莊瑜這次倒是十分爽快:“絕不。”

還有一句她沒說,她覺得季成傑的樣子比季若禮更像“喪家犬”。這裏,她絕對沒有侮辱狗狗們的意思!

柳世南仿佛很滿意,笑道:“走了。”

“不打了?”

“你水平那麽臭,還打什麽!”

“喂!”

他看她兩眼冒火的樣子,又笑了笑:“不過你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運動量足夠了。”

“……”

莊瑜隻覺得他叫她出來是折磨她,沒想到卻是因為睡眠問題。她想起那天在酒店,她擁著被子望著他,他眼底的擔心一閃而逝。

這個男人也是有善良的一麵的吧?

“有吃藥嗎?”他忽然問。

莊瑜愣了一下,知道他說的是助眠藥物,於是回道:“我討厭吃藥。”

他挑眉:“不怕一直做噩夢?”

“會好的。”

莊瑜承認自己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但是她有信心,一切都會變好的。

快到更衣室了,他回頭看她一眼:“你可真樂觀!”

莊瑜笑道:“我就剩下樂觀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笑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便轉身進了更衣室。莊瑜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季若禮要是獨狼,柳世南又是什麽呢?她覺得他是那種到哪裏都要占山為王的人。

對了,他就是腦門上寫著一個“王”字的大老虎!

而她呢,剛剛就是在狐假虎威。

莊瑜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因為她想到,她跟柳世南之間其實什麽承諾都沒有,也沒有結成任何聯盟。可是為什麽,她已經這麽依賴和信任他了呢?

莊瑜的心跟著一沉,這樣不行,真的不行。

接下來的幾天,為了能夠戒掉對柳世南的依賴,莊瑜刻意讓自己連軸轉。不過說起來,她這麽忙也是順理成章的。之前一直在美國負責海外事務的蘇雅梅回來了,公司的那些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莊瑜想要推進什麽工作,就更難了。

這麽折騰下去,她一天比一天消瘦。

這天莊瑜剛剛給下屬結束訓話,柳世南的電話就打來了。他劈頭就問:“今天吃什麽?”

莊瑜這才驚覺,這段時間他好像也消失了。

她才停了幾秒,又聽他“喂”了一聲。她抬手撓了撓頭發,不知道他在別人麵前是不是也這樣,總是這麽不耐煩。

其實她能夠感覺到心裏想見他的原動力,但她覺得自己這種情緒還是要壓一壓。畢竟他是她的工作,不是她的人生。

“吃不下。”莊瑜輕輕揉著太陽穴,竟不知道出口的這三個字已經有點撒嬌的意味了。

這麽直接的拒絕,莊瑜本以為他會生氣,卻不料他竟溫言指教:“越是被人逼上絕路,就越要吃得飽、睡得好,氣定神閑。”

此時莊瑜皺著眉,拿著電話發呆。他這是知道自己在公司遇到的困難了?

奇怪啊,這個男人許久也不來一次,卻事事了如指掌。想到這裏,她忽然又覺得有點害怕,怎麽所有人在公司都有眼線,唯獨她事事都被蒙在鼓裏?

莊瑜心中惶惶,以至於柳世南接下來說了些什麽,她沒有聽清楚。

“那我們到時候見。”柳世南說著便要掛電話。

她連忙出聲:“等一下,在哪兒?”

柳世南在那邊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莊小姐,你這樣對待潛在盟友,態度有很大問題。”

莊瑜忙了一天本來腦子就有點木,現在聽到“潛在盟友”四個字,被刺激了一下,像是被撥動了心弦。

莊瑜還在愣怔之中,聽到柳世南又自顧自地歎了口氣:“現在下來吧。”

莊瑜訝然問道:“你在樓下?”

說話間,莊瑜已經站起身。她往外走,沒注意,腿直接撞在厚重的椅子上,疼痛萬分。

莊瑜皺眉捂著腿揉了兩下,她太心急了。她又在心急什麽呢?

下了樓,柳世南的車子真的停在外麵。他跟助理站在車旁,楊帆的手裏拿著一捧花。

這一次她連柳世南的人還沒看清楚,注意力先被花香吸引,大朵大朵的玫瑰開得熱烈又蓬勃。

楊帆見她過去,恭敬地遞上鮮花。

莊瑜小心翼翼地接過去,驚喜地看了柳世南一眼,心中十分歡喜。

“喜歡嗎?”柳世南問。

莊瑜抱住那一束花,指尖滑過鮮嫩的花瓣,嫣然一笑,道:“喜歡,謝謝。”

“隻有一句謝謝?”她是如此喜形於色,柳世南對她的回答卻似乎並不滿意。

莊瑜輕笑了一聲,並不答話。

沒想到,她的歡喜竟然令他也感到開心。

柳世南難得親自替人開門,等莊瑜上車後柳世南才繞到另一邊坐入車中。

車內,莊瑜抱著花,連係安全帶都不肯撒手。車子剛開動,柳世南就接到一個越洋電話。因為不是什麽私密的事,倒也不必瞞著她。他說話的時候時而偏頭看莊瑜,她還是喜滋滋地看著那束玫瑰,眼睛裏似乎有星星。

她送他那麽久的花,到現在都沒停過,他一直以為那隻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小伎倆,沒想到她是真心喜歡花。

很快柳世南便收了線,好奇地扯過一朵來看:“有這麽特別嗎?”

不管是玫瑰還是別的再名貴的植物,對柳世南而言,好像也不過是一把草,隻有顏色不同罷了。

誰知一朵花剛扯到一半,他就被莊瑜打了一下手背。“啪”的一聲,清脆得很。那一下真不輕,兩個人均一愣,連開著車的楊帆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後視鏡。

柳世南皺眉,莊瑜的臉上飛上兩朵紅雲。她解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

柳世南的眼裏閃過震驚的神色。他的吃驚是真的,二十五歲的莊瑜,不該是沒有感情經曆的人。

他的目光過於露骨,莊瑜說:“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嗎?”

見柳世南不言語,她又開口:“你沒見過外星人,可不代表沒有啊!”

她的語氣有點惱羞成怒,讓柳世南不知該說什麽好。男人跟女人構造不同,他在這方麵很早就有了經驗。而且,現在都什麽年代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他也就是順口一問。

他的意思是,她不該沒人追。如果到現在都沒有感情經驗,那就是她眼高於頂,沒有動心的。

莊瑜以為他問的是玫瑰,於是答:“這樣的就很好。”

她說著,還偏頭看著他笑,眼裏閃著天真的光。她說:“我很喜歡植物的!我送你的花都是我們自家花園種的。”

“花園?”

“嗯,就在市中心,有機會帶你去看看,那裏……有很多回憶。”

她說著又低頭去嗅玫瑰的香氣,接著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柳世南覺得莊瑜這樣的家世,就算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該有的也都有了。她居然對著一束玫瑰露出這樣幸福的笑意,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而讓他更不能用理智解釋的還有,為什麽在麵對眼前的這個姑娘的時候,他覺得連無聊的時光都變得動人了?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柳世南對吃很講究,他這次選了日本料理。這樣的午飯時段,偌大的餐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這裏莊瑜偶爾也會來,覺得奇怪,就問了一句:“怎麽沒人?”

經理笑著跟莊瑜講,今天這位廚師是柳先生特意從日本請來的,隻為他們兩個人做飯。

莊瑜看著柳世南,他卻還是老樣子,臉上沒什麽表情。

“主要是想清淨。”柳世南說。

她剛剛在車上也聽到他聊天,這才知道這段時間他都在歐洲,參加一個很有名的經濟論壇,每天都在社交。

“你是演講嘉賓嗎?”她好奇地問。

“不是。”他皺著眉頭答。

他對出現在大眾媒體麵前這種事從來都不感興趣。

“那還好吧?”她覺得,做聽眾應該沒那麽累。

“要社交的,笑得臉都僵了。”他難得歎了口氣,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他無奈的時候很可愛,莊瑜想到這兒,溫柔地笑了笑。

柳世南捕捉到她臉上的笑意,心裏一暖,想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壽司師傅出來了。

看師傅站到料理台後麵,莊瑜終於放下懷裏的玫瑰,正襟危坐地觀看壽司製作的過程。她看著師傅獨特的手法,臉上流露出近乎虔誠的表情。

莊瑜不是沒吃過頂級的壽司,她有陣子迷日式料理,日本銀座的那家有名的壽司店沒少去。但是像柳世南這樣,專門從那邊請師傅過來不過是為了吃一頓飯,這真是奢侈得有些過分了。

可他也是真的會享受,此刻餐廳靜謐無聲,莊瑜也覺得自己疲憊的身心得到了放鬆,仿佛整個世界都離她遠去。眼前的方寸之地,已經是全部。

終於,第一份壽司做好了。她剛剛放入口中,電話就響了。

莊瑜紅了臉,這真是對大廚的不敬。可她看了一眼號碼後,立刻用日語跟師傅說了一句“對不起”。

莊瑜從座位上跳下去,不一會兒又匆匆回來。

桌上已經又擺了一道壽司。

柳世南問她:“怎麽了?”

莊瑜有點焦慮地看著他:“我得回去,公司出事了。”

她作勢要走,他竟也站了起來。

莊瑜想攔他:“你吃吧……”

“我送你。”柳世南說。

莊瑜猶豫了一下,因為她根本就不想拒絕。也許在這樣的時刻,她的內心深處也希望有人可以仰仗和依賴。

可是她咬咬牙,還是拒絕了。因為她必須學會獨自麵對,如果一次學不會,那就兩次、三次。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處理的。”莊瑜說。

柳世南停下動作。

莊瑜又說:“咱們就這樣走了很不禮貌。”

柳世南蹙眉,都這種時候了,她惦記的竟然還是這樣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真的不需要我送?”

柳世南再次跟莊瑜確認。他從來不是一個操心瑣事的人,這一刻根本不像他。

“嗯。”莊瑜肯定地點點頭,接著垂頭掩飾自己的心虛。

柳世南眼波一閃,重新坐了下去:“好。”

莊瑜神色匆匆地趕到正信大廈,敏敏已經在地下車庫等她。莊瑜一邊走,敏敏一邊跟她解釋事情的始末。

李愛蘭的侄子李偉下午突然出現,帶著一幫人站在公司門前拉橫幅,要莊瑜為他姑姑的死“給個交代”。

“這個李偉想要什麽?錢?”莊瑜問。

敏敏發愁地說:“好像又不是。從頭到尾都沒聽他提錢的事。”

那就是想要她莊瑜不得安生了。莊瑜想,蘇雅梅這是嫌棄上次她被警察帶走的事鬧出的風波不夠大?

“打電話報警了嗎?”莊瑜又問。

“沒有。”

莊瑜站定,一雙眼睛瞪著敏敏:“沒有?你怎麽辦事的?”

敏敏紅著臉解釋,說她要打110報警電話的時候被攔了下來,那邊公關部給出的“解決辦法”,是直接把李偉堂而皇之地請到會議室。

“張雯姐說,侯總的意思是這件事咱們不占理,所以要息事寧人。”

侯總,侯正憲,是張雯的上司,公關部的總負責人,同時也是蘇雅梅的左膀右臂。

不占理?莊瑜聽到這個理由,不由得冷笑,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你聽他們的?”莊瑜問。

“那我現在報警?”敏敏問。

莊瑜的心思轉了一道:“先去公關部辦公室。”

此時兩個人已經上了電梯,敏敏按下公關部的樓層鍵。莊瑜出現在公關部的時候,所有員工都看向她。很快,張雯便挺著肚子出現了。看到莊瑜的時候,張雯露出恭敬的表情:“瑜小姐。”

莊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們侯總呢?”

張雯答:“這您應該知道的呀,侯總還在出差,要明天才能回來。”

莊瑜看她對答如流的樣子,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演戲給她看的。

“侯正憲不在,你就是負責人,你人在這裏,頂樓會議室的事誰在處理?”莊瑜壓製住心裏的火氣問。

“瑜小姐,你也看到了,我身子不方便過去,所以就讓小張跟小王……”

莊瑜打斷張雯:“這麽大的事情,你們正副職都置身事外,讓兩個實習生去處理?!”

張雯訝然地看了莊瑜一眼。

莊瑜冷笑:“怎麽?以為我不知道小張、小王是誰?我進公司做的第一個功課就是熟悉各個部門的人事架構,你們部門幾個人,他們進公司幾年,來沒來實習生,來了幾個實習生,我不比你知道得少!”

張雯的臉黑下來,抬手摸著肚子。

莊瑜知道她是在用這個動作提醒自己,於是也看了一眼張雯的肚子:“我看你身體也不是很好,還是提前回家休養吧。”

張雯聞言,心中警鈴大響:“莊總?!”

莊瑜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張雯,你自己做過什麽心裏清楚。上次慈善晚宴我已經提前表態今年不要辦,你居然把同意書夾在文件裏讓我簽名。這件事已經違背了公司的規章製度,我沒發作,沒處理你,不是因為我不敢,是我顧念你很快就是一位母親了!”

莊瑜說話一向細聲細氣,這還是她進公司以來第一次發這樣大的火。張雯從來沒見過莊瑜的這一麵,不由得臉色發白。

莊瑜繼續道:“張雯,懷孕是塊擋箭牌,但你不可能一直懷孕。我勸你早點回家,想想後路!時間一到,自動離職!”

莊瑜說完轉身離開,張雯渾身一哆嗦,差點沒站穩。敏敏眼明手快地拉了張雯一把,接著將她安置在最近的座椅上,又匆匆忙忙追著莊瑜的腳步走遠了。

莊瑜的第二站才是頂層的會議室。她到場的時候,人站滿了半個會議室。莊瑜帶著敏敏進入,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莊瑜掃視會議室,想找出李偉。下一秒,一個人影忽然衝上來,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大喊:“我姑姑呢?你這個殺人凶手!”

敏敏“啊”地尖叫一聲,可是她被擋在了外麵,根本來不及救莊瑜。

莊瑜的脖子一下子被李偉掐住,空氣忽然就稀薄起來。她困難地呼吸著,瞪著李偉放大的臉,下意識地用手去扒那雙手。

可女人的力氣終究不敵男子,莊瑜感覺自己的呼吸一點點被阻斷,像是被人強行按入水裏,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隻傳來“咕嚕嚕”的水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瑜的眼前漸漸開始發黑。接著,她感覺到一股很大的力氣把她從黑暗和窒息中帶了出來。

莊瑜靠在來人的胸口大口地呼吸,頭腦依然是眩暈的。她根本沒有抬頭,隻憑著感覺就知道救她的人是柳世南。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這個問題剛在她的腦海裏成形,李偉又衝了上來。柳世南反應很快,他用身體護著莊瑜,抬腳就是一踹。

柳世南用力不輕,李偉直接被他踹到了牆角處,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竟然咳出一口血來。

“殺人了!報警啊!”李偉愣了幾秒後大喊。

“楊帆,打110。”柳世南沉著地吩咐了一句後,按住莊瑜的肩頭仔細看她的脖子,“你怎麽樣?”

莊瑜的脖子很快顯現兩道紅痕來,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恐懼之中,有些說不出話,所以隻輕輕搖了搖頭。

“驗傷!我要找法醫驗傷!”坐在地上的李偉繼續大喊。

柳世南冷笑:“是有這個必要!”

警察來得很快,莊瑜以為這件事算是平息了。可等她走出正信大廈的大門才知道,剛剛那場鬧劇還隻是個開始。

這次的媒體來得比上次她被警察帶走時還要多。李偉一邊走,一邊對著那些長槍短炮大喊:“我姑姑的手裏肯定有莊瑜害死她爹、造假遺囑的證據!要不然她怎麽會失蹤!”

李偉嘴裏這麽喊著,還對走在後頭的莊瑜啐了一口濃痰。

莊瑜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剛想說話,眼圈已經先紅了。這個時候,走在莊瑜身邊,一直很紳士地用手護著她的柳世南忽然垂下手臂握住了她的手:“有我在。”

他說完,對楊帆使了個眼色,楊帆心領神會。

下一秒,柳世南感覺手背一暖,是莊瑜反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