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美術館

蘇雅梅早上剛到辦公室,就看到侯正憲坐在沙發上等她。此時的他已經被公司停職了。

侯正憲看到她,立刻站起身:“梅姐。”

蘇雅梅瞧了他一眼,他便奸笑起來。

蘇雅梅冷哼一聲:“你拿鏡子照照,看看自己現在像什麽樣子?”

侯正憲不以為意地說:“梅姐,不管我現在是什麽樣子,都比莊瑜好看吧?我早說過,這個莊瑜就是個喪門星。”

蘇雅梅沒接話,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侯正憲跟過去給她比大拇指:“要說手段,梅姐你是這個!我聽說昨天陳晶就去找莊瑜了,我老婆這脾氣,就是不動手,也不會說什麽好聽的。真解氣!”

侯正憲被解聘的會議結束之後,蘇雅梅立刻派人去查。這件事既然是莊瑜做的,就一定會有痕跡。蘇雅梅要把這個證據放在陳晶的麵前,讓陳晶看看莊瑜是怎麽離間他們夫婦的。

既然陳晶不會再支持她蘇雅梅,那也不能讓陳晶支持莊瑜。

玩明的,莊瑜現在占優勢;可是玩暗的,蘇雅梅相信,自己縱橫商界這麽多年,莊瑜還不是她的對手。

查到證據之後,蘇雅梅沒有把東西發給陳晶,而是通過莊憐心的經紀人Maggie找了幾個靠譜的八卦媒體把這件事誇大其詞地爆出來。這樣既能讓陳晶知道,又能激怒陳家人,蘇雅梅還能置身事外。

果然,陳晶知道了資料是柳世南派人寄到加拿大的,又聯想到莊瑜跟柳世南的關係,表現得既憤怒又失望。而蘇雅梅要的就是陳晶的憤怒和失望。她巴不得董事會裏所有支持莊瑜的人都像現在的陳晶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蘇雅梅想到這裏,對侯正憲說:“幫我找GK的薛明,我要同他談談。”

侯正憲一愣:“薛明?”

“嗯。”

薛明是本地知名證券公司的老板,除了幾大股東外,手上握有最多正信股票的人就是他。

正信的股價在莊正信去世後急劇下跌,薛明虧損了不少,這也使得他對莊瑜無法力挽狂瀾這件事頗有微詞。最近,薛明不止一次在電視節目上發表評論,暗示自己不看好正信的發展。

蘇雅梅就是看上了他現在急於套現的需求,才會想到與他合作。柳世南之外,薛明是最好的結盟人選。

如果能同薛明聯合,蘇雅梅就有希望逼走莊瑜,順利掌控整個公司。

“可是梅姐,你跟薛明不是不對付嗎?”侯正憲問。

蘇雅梅笑了笑:“現在我們的目標一致,就是朋友。”

侯正憲聽她這麽說,一拍大腿道:“還是梅姐女中豪傑,我就說嘛,既然想做,就是宜早不宜遲。我們都準備了那麽久,難道還怕對付不了一個黃毛丫頭?我這就把您的話帶給薛明。”

“別高興得太早!”蘇雅梅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潑冷水,“你跟陳晶的事情到底解決得怎麽樣了?這婚還離不離?不要事情進行到最後,壞在你這裏。”

“沒問題。夫妻本是同林鳥,不到大難臨頭就不是拆分的時候。像我們這樣的老夫老妻,血肉都連在一起,真要是分開了,兩方都會元氣大傷,我們又沒有簽婚前協議。何況我家夫人想離,她家老爺子為了麵子也是不會同意的。”

“真不離了?”蘇雅梅問。

“反正老爺子那一關我是過了,我跟陳晶以後大不了各玩各的。她人在加拿大,天高皇帝遠,這次要不是莊瑜,怎麽可能壞事?”

侯正憲說起這件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蘇雅梅沒說話,目光定在桌前的一張她跟莊正信的合照上。那個時候的正信集團如初升的朝陽一般充滿了希望與活力,而他們的感情也是最好的時候。可是現在呢?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因為一張輕飄飄的遺囑而煙消雲散。

這個世上最靠不住的,是男人的誓言。

侯正憲:“梅姐,那個柳世南到底是什麽來路?”

蘇雅梅回神,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提醒道:“別的事你不用擔心,現階段最重要的是要搞定GK的薛明。聯盟一旦結成,我們就可以行動了。”

侯正憲點頭:“行。”

“我馬上會休年假,高調去國外旅行,這樣也能讓莊瑜放鬆一下警惕。”蘇雅梅說完又交代,“還有李偉的事情,你做事幹淨一點。我早就說過,不要去招惹他,不要去招惹他,你就是不聽……”

侯正憲打斷蘇雅梅,大大咧咧地說:“李偉那個家夥就是想要錢,他什麽都不知道,沒問題的。”

蘇雅梅冷哼:“李愛蘭跟他是姑侄!他們可比跟你親近!把李愛蘭弄出國對我們都好。”

“我是想弄,可是她不肯走啊!”侯正憲辯解道。

“她放在這裏就是一塊心病。我不管她跑到哪裏,總之,你趕緊想辦法找到李愛蘭,處理好這件事!聽到沒有?”蘇雅梅心煩地道。

“您放心吧!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侯正憲獰笑。

蘇雅梅看著侯正憲就覺得頭疼,於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直到辦公室的門被關上,蘇雅梅才抬手將那個夾著她跟莊正信的合照的相框翻過來扣下。

隨著她的拖動,金屬相框在木質的桌子上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響。最後“啪”的一聲,掉在了打開的抽屜裏。

門外,侯正憲撥打了一個電話。那邊才剛接起來,他就笑了:“喂,岑律師,你馬上給我保個人。”

M私人美術館的書法展,柳世南已經在這裏待了一上午了。他看著眼前的那幅字,是東晉某位書法家的真跡。明明寫得舒展自在,他卻看得心亂。

莊瑜已經幾天沒跟他說話了。陳晶的事情對她的打擊很大,他知道她一向重感情,隻是沒想到連陳晶都對她影響這麽大。不過也就是因為她重感情,才會給他機會吧?

他聽說莊瑜最近都在帶著新加坡那個基金會的人到處考察。

共享住宅,一棟濃縮在摩天大樓裏的共享住宅。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正信西區的計劃竟然是一個要建在未來CBD中央的半公益性質的共享住宅!

莊正信瘋了,連帶著蘇雅梅瘋了,現在莊瑜都跟著瘋了。

瘋了好,柳世南心說,瘋了好啊!

可是為什麽他心裏總是會有令他覺得陌生的不安呢?

這時,楊帆走了過來,跟他報備,Annie小姐來了。

柳世南整理了一下襯衫,朝著門口走去。才走到一半,他已經看到了安婉怡。她笑盈盈地走來,朝著他伸出雙臂,柳世南握住她的右手。

安婉怡有點無奈:“你也太吝嗇了吧?”

她沒跟莊瑜說謊,在Y大的時候,有很多金發碧眼的洋妞追過柳世南。但安婉怡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她也追過柳世南。

“放心,不會賴著你的,我已經結婚啦。”安婉怡說。

柳世南勾起嘴角:“好久不見。”

安婉怡是知道他的,他不想做的事情,再怎麽勉強都不行。此時,她環視四周,才發現這裏竟然隻有他們兩個人。

“你包下了整間美術館?”她問。

“這是我的美術館。”他說。

安婉怡恍然大悟,難怪這裏叫M美術館。

“Micheal,你是不是同學裏最優秀的那個人?”安婉怡問。

他語氣平淡地說:“我一直是個優秀的人。”

安婉怡撇撇嘴,這個男人真的是過於有魅力了,連說這種話都不會令人討厭。她這麽想著背起手,一邊欣賞展櫃裏的書法作品,一邊說:“好啦,讓我猜猜,你今天約我見麵是想聊聊正信那個項目?”

柳世南跟在她後麵:“是。”

安婉怡點點頭,接著又回頭問他:“我聽莊小姐說,你應該已經看過圖紙了,你怎麽想?”

柳世南挑眉,看來莊瑜還記得自己落在他套房裏的那套圖紙。

柳世南道:“這是一個很好的項目,建築內部設計上有難度,理念上需要再討論,但它最大的問題是五十年後才可能開始贏利。”

而在中國,商業用地的年限是四十年,綜合用地的年限是五十年。這個時間是從開發商通過招標取得項目用地那一年開始算起的。

所以這個計劃才會被蘇雅梅那麽強烈地反對。

商人首先要逐利。在這一點上,柳世南不認為蘇雅梅有錯。柳世南一樣不能理解,莊正信做了一輩子商人,為什麽忽然就想做聖人了?這種沒有贏利點的項目,擺明了就是一個白日夢。

“所以啊,莊小姐找到了我們。你也知道,我們基金會就是為了資助這種項目而成立的。”

安婉怡頓了頓說:“我倒是很為這個計劃感動。就像莊小姐說的,老齡化現在是全球都需要麵對的問題。而現在的中國早已進入了人口老齡化國家的行列。解決老齡化問題,讓老人對自己的晚年生活更有信心,這需要政府、社會和企業的共同參與。”

安婉怡說完以後,柳世南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轉過身來站定,看著他:“Micheal,莊小姐說這個計劃她還沒跟你深談,但是她說她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

“哦?”柳世南沒想到這兩個女人會聊起自己,但一想到Annie這跟誰都自來熟的性格,倒也不意外。

“你好不好奇她說了什麽?”

他看著安婉怡,安婉怡也看著他。

許久,安婉怡笑了:“你可真是不求人啊!還好我沒追到你,你這種人實在是太悶啦,還是我幽默風趣的老公更適合我。”

柳世南笑了笑。

“不過你也知道,我很八卦的,你不問我也要說。莊小姐說,你一定會對她說,這個計劃是白日做夢。”

柳世南愣了一下,忽然大笑了幾聲。

這是Annie第一次看到他毫不掩飾地笑,她又想到莊瑜聊起柳世南的樣子。她想,這兩個人應該是很相愛的。

那晚,這兩個老同學又談了很多。離開美術館後,柳世南做東請她吃飯。席間兩個人也喝了酒,最後柳世南把她送回酒店。車門打開,安婉怡忽然轉頭對他說:“Micheal,莊瑜小姐是你的the one(唯一)吧?”

柳世南挑了挑眉,他並不打算跟任何人聊莊瑜以及他對莊瑜的感情。即使是老同學也不可以。

他不說話,安婉怡卻並未打算停止:“因為你提起莊小姐的時候,連語調都會變得很溫柔。喂,原來你不是個木頭人啊?!”

彼時夜晚的微風從兩個人之間穿過,柳世南眉眼深沉:“Annie小姐醉了,楊帆你送她上樓。”

楊帆應了一聲,把人扶出來。柳世南轉身從車座後麵拿了那個袋子出來,那是莊瑜上一次求和時帶過來的圖紙。

他看著那個袋子,不由得想起那晚旖旎的燈光下,莊瑜在套房裏主動湊近他吻他的樣子,他像抱著小孩子一樣抱起她時她的樣子,以及她被他放倒在**的樣子……

他的心裏或許還有些糾結,但他的身體卻無比誠實地告訴他,他們在某個方麵契合到了極致。

他想到這裏,嘴角漾起一抹溫柔的笑。

當你的小貓咪生氣,離家出走不肯回來的時候,你唯一解除思念的辦法就是親自去找她。

對莊瑜而言,柳世南討人厭的地方有很多,但最最令她討厭的,是他喜歡挖她這個睡眠不好的人起床。

比如現在,莊瑜眯著眼看時鍾,淩晨一點。她煩躁地薅了薅頭發,她可是在**翻了兩個小時才好不容易睡著的。

柳世南看著來給他開門的莊瑜眼圈下麵一片青,眯眼看著他。因為睡覺被打擾了,她的脖頸顯得有些僵硬,又因為身形細瘦,看上去就像根豆芽菜。

他忽然就想到Annie問他的“the one”的問題。

柳世南沒想到自己的the one是根豆芽菜!

“我要進去坐!”他的口氣有些不講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越發對她不講理了。

他說完,看莊瑜站著不動,側身繞過她往裏走,一邊走還一邊問:“有吃的嗎?”

她跟在他後麵,思維停滯。她恍惚記得,他們這幾天是在冷戰啊。

他站住,她也站住。

“我問你話呢!”他中氣十足地說。

大半夜的擾人清夢,他還不耐煩起來了?!

莊瑜有點生氣,語氣不好地道:“不知道!”

柳世南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接著冷哼了一聲往廚房走去。

莊瑜這才想起什麽,想擋住他時已經晚了。

上次,他送的蛋糕,蛋糕是沒救了,可包裝盒卻被她好好地保存在廚房裏。他身形定住,回頭看著莊瑜。她這個時候反應倒挺快:“我的家政人員假期延長了!”

他勾了勾嘴角,再回頭,目光鎖定一個位於上方的櫥櫃。打開櫃門,他從裏麵找出一包泡麵來。紅色的包裝袋上是一個大寫的“辛”字。

莊瑜不知道自己家還有這種東西。

“吃嗎?”他問。

莊瑜說:“不。”

她到現在都很迷惑,這個人三更半夜來這裏要一包泡麵是要幹什麽!泡麵哪裏不能吃?CBD的不夜城,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隨便哪個女人的溫柔鄉。為什麽要來騷擾她這個失眠人士!而且,從頭到尾,他一點歉意都沒有!

因為上次來過,他對她的廚房輕車熟路。

很快,一碗泡麵泡好,滿室都是垃圾食品的香味。

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問過她了,柳世南也沒再讓,直接將那碗泡麵吃了個幹淨。莊瑜就那麽瞪著他,許久,她忍不住捂著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他似乎對她打哈欠這件事很感興趣,湊近她問:“困了?”

廢話!

莊瑜臉上的表情出賣了她,柳世南看出了她對他忽然產生的不滿。他沒多說什麽,拿起碗筷放入水槽。

莊瑜終於忍不住問:“你來是為了吃泡麵的嗎?”

“不是啊,”他轉身看著她的眼睛,悠閑地說,“我來是想跟你睡覺的。”

“……”

他的語言很直白,莊瑜這下子清醒了,可他也走到了她麵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著她,似乎可以將她的心神都溺死在裏麵。

忽然,他的唇侵襲了上來,帶著熾熱的氣息,能燙到人心似的。下一秒,她雙腳騰空被橫抱起來。

莊瑜在慌亂中跟他對視,他這一次的眼神跟上一次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那樣不同。像是嗅到了暴風雨來臨的味道,莊瑜整個人都莫名地抖了一下。

第二日是周末,莊瑜一夜未醒。有微光透過厚厚的窗簾灑入室內,她身邊的人還在熟睡。她側過頭看著他,隱約感覺到他昨晚其實是來求和的,卻又不知道該怎麽求和,所以就像一個霸道的小孩子一樣,進了門跟她胡攪蠻纏。

莊瑜想到這裏,忽然覺得心軟軟的。她翻了個身,腰酸背痛。

莊瑜皺了皺眉頭,昨天她的預感一點也沒有錯,她自遇到他之後,從未見他進行過如此淋漓盡致的表達,雖說是用身體。

最後,莊瑜感覺自己像是被摁在水中,拚盡全力想要衝出水麵呼吸。為了那一口氧氣,她不停地在他的耳邊說溫柔的情話,以期他給自己一個靈魂的出口。

莊瑜想到這裏,歎了口氣——他們這算是什麽解決矛盾的方案?

很快,她動作略帶遲緩地坐起身,悄悄地下床,踏過地上被他揉皺了的睡衣,進入衣帽間。

洗一個熱水澡,再衝上一杯咖啡,莊瑜這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她抬手揉了揉頸後,就看到精神十足的柳世南出現在吧台前。她洗漱後拿了一套莊瑞的睡衣給他,但是他沒穿。

這個人在某些方麵很有些奇怪的潔癖。

“喝咖啡嗎?”她主動問。

他應了一聲,在她對麵坐下。

莊瑜轉身給他衝咖啡。她盯著咖啡機工作的時候聽到他問:“莊瑞不在?”

莊瑜頷首又回頭看他:“葉櫻……”

“出去玩了。”他頓了頓,“我跟你說過吧?讓你提醒莊瑞不要離葉櫻太近。”

咖啡衝好了,她給他端過來放在桌上。莊瑜坐上高腳凳,盯著他喝了一口。他像是很滿意似的,又喝了一口。

“你知道爸爸為什麽沒把公司給阿瑞嗎?”莊瑜開口,忽然問了他一個問題。

柳世南看著莊瑜。

“因為他知道阿瑞不願意接手公司,他們曾經為阿瑞上大學選專業的事情吵過架,冷戰過。爸爸輸了。”

阿瑞,是那種會在沉默中爆發的孩子。

柳世南挑眉,莊瑜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沒想到吧?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阿瑞,會是這麽堅持的人。”莊瑜說起弟弟,目光總是別樣溫柔。

柳世南想,莊瑞的某種性格特征大概在家庭成長的環境中被無限壓抑了,遇見葉櫻隻是個導火索。

莊瑜按住太陽穴:“我到現在都記得,阿瑞跟爸爸吵架那次很激動地說,他除了自由什麽都不想要。”

可是,這世上又哪裏會有真正的自由?

我們都活在這樣或者那樣的束縛之中,被生活、被事業、被親情、被愛情束縛著。

“你怕你出言阻止莊瑞跟葉櫻戀愛會引起他的反彈?”柳世南問。

莊瑜點點頭,又問:“你知道他們這次去幹什麽了嗎?”

柳世南又喝了一口咖啡,皺了皺眉剛要說話,門鈴響了。莊瑜走過去讓保安放人進來,又走過去跟柳世南說:“你的助理來了。是給你送衣服的嗎?”

柳世南“嗯”了一聲說:“我馬上要去倫敦跟人談合作,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最順利也要一周的時間。”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具體地跟她交代行蹤,莊瑜跟在他身後,心裏一陣暖意,她想自己還是很在意這些小細節的。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不就是這些小細節堆疊出來的嗎?無論是信任還是怨怒。

柳世南拿到衣服之後吩咐楊帆:“你跟莊小姐說說葉櫻最近在做的事。”

柳世南轉身去換衣服,莊瑜看著楊帆。

楊帆恭恭敬敬地對莊瑜說:“葉櫻小姐最近迷上了洞穴潛水。”

莊瑜的腦子裏“嗡”了一聲,這女孩怎麽總是挑這些極限運動來做?

“洞穴潛水是很危險的運動吧?”莊瑜趕忙問了一句。

楊帆說:“是。”

莊瑜想到弟弟在社交媒體上發的那些照片,全是在海灘曬太陽。估計是莊瑞怕她會擔心,所以才用了一點點小心思,蒙混過關。

可是,這是能蒙混過去的嗎?

莊瑜忍不住在心裏埋怨弟弟,深夜賽車已經讓她心驚膽戰了,卻還不是他的極限。

楊帆還在說著什麽,不過已經不重要了。關心則亂,此刻的莊瑜滿腦子都是“洞穴潛水”四個字,有點眼冒金星。她都不知道莊瑞是什麽時候拿到潛水執照的。

最後,她越想越害怕,甚至連柳世南換好衣服出來跟她說了什麽都沒聽清。她緊張得每一根頭發絲都溢出擔心。

水聲“嘩啦啦”地響,葉櫻浮出水麵,莊瑞還沒出來。雖然是她帶著他來潛水,但是下水幾次後,葉櫻開始明白,莊瑞比她更迷戀這種冒險活動。

據說每年至少有二十個人會死於這種類型的探險。

莊瑞是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學會潛水的。

人在海裏每一寸的下沉都帶著無限的壓力和危險。海底世界雖然美妙,但對於人類而言,它一定不會比陸地舒服。而且,人一旦沉入深海的洞穴,周遭便隻有黑暗。

那是一個可以,並且隻能跟自己的靈魂對話的地方。

莊瑞浮出水麵,葉櫻笑看著他,朝他拋飛吻。莊瑞開心地笑著,抬手抹了一把臉。

探險結束,兩個人收拾好自己便坐直升機回到酒店。

一進房間,葉櫻便犯懶躺在**,讓莊瑞先洗澡。莊瑞無奈,隻好拿了換洗的衣服去了洗澡間。不一會兒,耳邊傳來“嘩嘩”的水聲,葉櫻似想起什麽,去桌上拿了手機充電。

她找充電線的時候,看到莊瑞的手機屏幕亮了,來電顯示是“姐姐”。

為了讓葉櫻放心,莊瑞將葉櫻的指紋也錄入了自己的手機中。此刻她舉起拇指,輕而易舉地進入莊瑞的手機切斷電話。

葉櫻翻看莊瑜發給莊瑞的信息,上麵全是對他在搞海底探險的質問。葉櫻這才知道,原來莊瑞沒告訴莊瑜他們在幹什麽。

葉櫻想到這裏,開始一條接一條地刪掉莊瑜的信息和來電。她的心裏因為這個小動作湧起一股變態的快感。

“在看什麽?”莊瑞站在玄關處,一邊問一邊擦著頭發。

葉櫻先是一愣,接著關了他的手機。

莊瑞去拿手機,葉櫻把手往後一撤,又狡黠一笑:“你的手機被我沒收啦!還有,錢包!”

莊瑞問:“為什麽?”

“因為我想獨占你呀!”葉櫻甜甜地說,“你說過會心無旁騖地陪我的。”

在莊瑞眼中,葉櫻的眼神連世界上最堅硬的石頭都可以融化。

他走過來將她圈在懷裏:“我當然會陪你。”

葉櫻開心地笑了。她向莊瑞伸出雙手,莊瑞被她抱入懷裏。

許久,莊瑞聽到葉櫻說:“我爸爸過幾天會來看我,他說他想見見你。”

一夜過去,莊瑞居然還沒有回她的信息!

莊瑜看著手機皺起眉頭。身邊傳來響動,一名警察押著李偉從她身邊經過。

李偉用挑釁的、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莊瑜,莊瑜也瞪視著他。

她都不知道李偉什麽時候取保候審了,而他出來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到正信大廈的門口鬧事。

警察發現了李偉的不老實,教訓道:“看什麽看,趕緊走!”

李偉這才收回目光,大步朝裏麵走去。

莊瑜看著那個大搖大擺的背影,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怎麽甩也甩不掉。聽警察說,李愛蘭又消失了。

莊瑜想不出在偵查技術這樣發達的社會,怎麽會找不到一個女人。

早上上班高峰期的時候,李偉一個人拿著大喇叭,站在公司門前,大聲地咒罵。他的嘴裏不斷地蹦出“無良”“奸商”“財大通神,勢大壓人”這樣的字眼,仿佛不久之前那個在法官麵前承認自己訛人的惡霸是莊瑜,而不是他。

彼時,穿梭的路人和聞訊而來的媒體記者紛紛舉起鏡頭記錄下這一幕。

一個總資產達幾十億的女老總和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不明真相,也沒那麽多時間去探究真相的群眾會站在哪一邊?希望事情越鬧越大,一個月都不缺頭條的媒體又會站在哪一邊?莊瑜不敢多想。

警察說:“莊女士,這次的事情我們會嚴肅處理的。”

辦好手續的敏敏走到莊瑜身邊說:“瑜姐,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莊瑜恍惚地聽著這些話,腦子裏想的卻是她被李偉攔住去路之後雙方發生的爭執。

李偉朝著她衝過來,莊瑜下意識地後退。她至今還記得自己在會議室裏被李偉掐到失去呼吸的感覺——瀕死的感覺。

就在李偉要攥住她手腕的瞬間,門口的保安衝了上來。他們本來是來拉架的,可是沒想到李偉下手很重,一個保安直接被李偉推下了高高的台階。

公司門前的台階不算高,卻也不算矮。

莊瑜大叫一聲後追下去,所以她第一時間看到那位年輕保安的後腦流出了鮮血。慌亂中,莊瑜看了一眼他的工作牌,小夥子叫景川。

她不敢動景川,隻能大叫:“快打120!”

“瑜姐,你沒事吧?”敏敏問。

莊瑜回神問:“景川怎麽樣了?”

敏敏麵露難色:“他還在醫院。”

莊瑜心一緊:“情況有多嚴重?”

敏敏說:“我剛剛問過了,搶救已經結束,現在在病房。”

莊瑜滿心抱歉,對敏敏說:“我得去醫院看看。”

“可是瑜姐,你現在去醫院,咱們會被媒體給吃了的!”敏敏說著拿出手機,給莊瑜看公司會計發回來的視頻。醫院門口是等著莊瑜上門,時刻準備吞人噬骨的長槍短炮。

敏敏說:“瑜姐,咱們現在要從這裏出去,都要問警察後門在哪兒。”

“沒事。”莊瑜說,“我們主要是看看景川,他救了我。”

她說著想起景川那張臉,青春逼人的臉,看上去甚至比莊瑞還年輕。莊瑜想,不管從哪一個方麵考慮,她都得去看看。如果不是有景川保護,被人從台階上推下來的人很可能就是她。

誰知敏敏說了一句:“家屬更可怕。”

莊瑜一愣:“什麽意思?”

敏敏滑動手機給莊瑜看手術室外的畫麵。不明真相的家屬對公司跟去的保安組長和會計發脾氣,又打又罵。

“我不管,我弟弟就是被你們這些富二代給害的!”

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從耳際直刺心髒。烈日當頭,莊瑜心裏卻一陣一陣地發涼。

為什麽家裏的護工販賣主人的隱私被解雇,到頭來卻要受害的雇主一次又一次地為此來埋單?

莊瑜此刻真是恨透了站在李偉背後的蘇雅梅跟侯正憲。警察剛剛告訴她,就是正信的律師把李偉給保釋出去的。

莊瑜氣憤地握緊拳頭。

“瑜姐,就算是要去,咱們也要換套衣服不是?”敏敏見莊瑜不動,又說。

莊瑜垂頭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了淺藍色的套裝,現在上麵黑一塊黃一塊,已經髒得不像話。她抬頭想整理一下頭發,卻發現頭發也打了結。

亂七八糟,一切都亂七八糟。

她於是答應敏敏先回家,警察也挺同情莊瑜的,幫她解決了外界的困擾。車子飛馳在回家的路上,莊瑜的思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在內心一遍遍地問自己,如果自己是景川的家屬,那麽她希望對方能有什麽樣的態度。

很快,莊瑜的內心給出了答案——誠懇。

誠懇的感謝,誠懇的道歉。

車子已經快開到家了,莊瑜忽然開口對司機說:“陳師傅,麻煩你掉頭去醫院。”

敏敏吃驚地回頭:“瑜姐?!”

“不管是道歉、感謝,還是關心,都是宜早不宜遲。”莊瑜說。

她現在是狼狽。但狼狽也好,狼狽才不會讓家屬覺得她這個渾身名牌的主席是去施壓的。

大概是因為媒體收到消息,以為她回家了,莊瑜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記者並不算多。莊瑜在下車前囑咐敏敏用手機記錄接下來的事情,這是她根據之前的事情總結的經驗。

現在是自媒體時代,大家都用鏡頭說話,他們可以,那她也可以。以前的莊瑜是不喜歡把家事或者公司的事拿到媒體上討論的,因為她覺得那樣的舉動很容易變成潑婦之間的罵戰,每一句辯護都像是在喊:“大家過來評評理!”

這種姿態讓她覺得有失體麵。但是現在,她被推上這個戰場,不拿起武器就會一直挨揍。

為了避免一眼被認出來,莊瑜還在中途換了一輛出租車。然而記者們都練就了火眼金睛,莊瑜下車剛走了兩步就被記者團團圍住。

莊瑜無奈,隻得先於記者們開口:“各位,我知道大家來這裏是為了工作,很辛苦。可是我來的目的是探病,還請各位行個方便。有什麽問題,等我探病出來,咱們再找機會聊。”

這一次,連記者都覺得莊瑜的態度和反應比之前要好得多,處理事情也變得圓滑成熟。見她這麽大方,記者反而沒有為難她。

莊瑜在車上特地用濕紙巾卸了妝,露出清白的臉色,在鏡頭下更顯憔悴、嚇人。看病人不能空著手,她還在路上停了一下,精挑細選買了果籃和鮮花。

進了醫院大門,公司的會計下來接莊瑜跟敏敏。會計看到媒體的人一愣,莊瑜卻示意她不必緊張。就這樣,三個人和記者一起去了高級病房區。

之前莊瑜便跟會計交代了要給景川安排最好的病房,所以景川住的是套間。

此刻門半掩著,可以看到景川還在昏迷當中,而他身邊坐著一個長發女孩。

莊瑜十分禮貌地敲門,那個女孩轉過頭,神情訝異地看著莊瑜。

“你好。”莊瑜說,“我是正信集團的主席,莊瑜。景川是因為我……”

“滾啊!滾出去!”女孩還沒有說話,從衛生間裏忽然走出一個男人。他穿著藍色的工裝,上麵有白色的點狀痕跡。此時他的雙手還是濕的,頭發亂蓬蓬的,橫著眉毛對著莊瑜咆哮。

敏敏看那個人凶神惡煞的,嚇得後退了一步。

“我是來看看小景的情況,並沒有惡意。”莊瑜臉上掛著微笑,轉身拿了敏敏手裏的花,將鮮花和水果籃一起遞到病床前那個女孩的手裏。

莊瑜溫和地對女孩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女孩還沒回答,工裝男就罵了一句很髒的髒話,又繼續吼道:“我讓你們滾聽見沒有!怎麽?把人打成這樣,就送這麽個破玩意兒打發了?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們是大企業,有錢就能胡作非為,我們的命再賤,也是一條人命!”

工裝男說完又對那個女孩厲聲吼道:“愣著幹什麽?把東西還給他們!”

“大哥,你……你別這樣。”女孩手裏還捧著果籃,怯生生地對工裝男開口。

工裝男卻好似沒聽到,二話不說上前就把果籃和鮮花從妹妹的手裏奪過來,朝著莊瑜扔了過去。

莊瑜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手臂上一陣劇痛,又立刻紅了。

水果和鮮花散落一地,碎的碎,爆的爆,成了無法收拾的爛攤子,就像是莊瑜荒腔走板的人生。

“我告訴你們,少在這邊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弟弟這次要是沒什麽問題還好,要是有什麽問題,我要你們姓莊的償命!”

莊瑜有些迷惑,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有這種認知,明明推景川下去的人是李偉。

敏敏看著那個人像是隨時要撲上來的樣子,害怕極了,暗中拉了拉莊瑜的衣角,在她耳邊小聲道:“瑜姐,我看我們還是先走吧。”

然而莊瑜卻蹲下扶好果籃,一點一點把沒有摔爛的水果放進籃子裏,弄好後擺在門邊才緩緩說道:“小景是因為幫我才受的傷,我來是表示關心和感謝的。我……”

工裝男又開始罵罵咧咧:“廢話那麽多幹什麽?!”

工裝男大步走上來揮拳打人,卻被那個小女孩攔住。小女孩一邊攔著工裝男,一邊回頭對莊瑜喊:“你走吧,你們快走!”

莊瑜無奈,退後一步,彎腰九十度給女孩和工裝男鞠躬。

“還不走是不是?!”

莊瑜剛剛直起身,就看到工裝男將攔著他的妹妹推倒在地,接著隨手拎起牆邊的鐵桶,氣勢洶洶地朝著莊瑜潑過來。

那裏麵是整整一桶白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