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宴客廳
柳世南看到那條跟莊瑜有關的新聞時人還在倫敦。他這趟行程本來是保密的,但就在前一天,養父出現了,跟他住同一家酒店,跟他在同一個時間用早餐。
養父的出現讓柳世南不由得警惕起來。
麵對麵坐下後,柳世南才開口叫了一聲:“父親。”
柳瑞德便開門見山道:“阿南,Alpha跟正信的事你該提早告訴我的。”
柳瑞德說的是柳世南手上在推進的案子。知名電池製造公司Alpha,因為擴張需求,近年來一直在全球四處收購其他擁有電池專利的公司。
不久前,Alpha盯上了正信旗下的電池業務。為了能完成向電動航空領域供貨的野心,這家公司向柳世南提出了一個合作意向,希望能夠通過安豐來評估、協助,完成Alpha對正信旗下電池部分業務的收購。
Alpha公司表示如果這次收購成功,不但會支付這次交易的費用,還會跟安豐簽訂一份數額巨大的長期合作協議。而後一個條件,令柳世南心動了。因為一旦有了這份合同,他就有了完全擺脫養父控製的資本。
由於之前的幾年,同樣的收購提案都遭到了莊正信的拒絕,柳世南在做這個案子的前期調查時格外謹慎和低調。隻有Alpha和安豐內部的高層,和幾家同安豐有合作的投行才知道這件事。
然而他現在還蟄伏未動,養父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呢?
“這麽大的收購案,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柳瑞德看著柳世南,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彼時侍者把兩份早餐一同端上來,柳世南麵前的是一杯咖啡,而養父的則是一杯英式紅茶。
柳世南盯著那杯紅茶。他非常討厭英式紅茶,一杯好好的茶又是加奶又是加糖,頓時就顯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就像他跟養父的關係。
柳世南清楚,養父到了這個年紀,是很少為了什麽事特地出國的。既然他從美國飛到了英國,就代表他有明確的目的。
這目的是什麽呢?難道說養父猜到了他想擺脫掌控,所以特地來警告他?
“阿南?”
柳世南抬頭,正要回答養父的時候,看到楊帆站在不遠處。
助理跟著他久了,一個眼神柳世南就能看出事情的輕重緩急。柳世南對養父說了句“抱歉”,抬手一揮,示意楊帆過來。
楊帆來了先是向柳瑞德鞠躬,才把手機遞給柳世南。
柳世南看著照片裏的女人,站立在原地如同一座白色的雕塑,驚愕、狼狽、不知所措。
剛剛養父對他步步緊逼的時候柳世南都沒流露出半分情緒,可是此時他的眼底卻閃過了一抹冰冷的光。
“發生了什麽事?”坐在對麵的養父發現了他的異樣。
柳世南轉頭將手機還給楊帆。
“一點小事。”柳世南對著養父笑了笑。
“是嗎?為什麽我覺得你在擔心什麽呢?”柳瑞德說著,用那雙精明的眼睛盯著自己的養子。
柳世南本來想開口將這個問題糊弄過去的,卻不料養父又開口了。
柳瑞德說:“阿南,我想,這個世界上除了葉櫻,應該沒有人有能力讓你這樣擔心,對嗎?”
柳世南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平和地道:“當然。”
“很好。”柳瑞德說,“阿南,你是我精挑細選出來陪伴葉櫻的孩子,而這種陪伴,我希望是綿延一生的。我想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是有共識的,對嗎?”
養父的語氣明明很淡,柳世南卻感覺心中一凜。他端起咖啡慢慢地品了一口,接著又緩緩點了點頭,麵不改色地撒謊:“那是當然了,父親。”
阿珍休假結束,回到莊家就看到莊瑜放在客廳裏的手機。自接班之後,瑜小姐一向是手機不離身的,阿珍覺得很奇怪,便走到莊瑜的房門外。
門沒有關嚴,透過門縫,阿珍看到莊瑜躺在**,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的形狀。阿珍敲門之後又推門而入,這才發現屋子裏充斥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油漆、汽油和玫瑰香薰的混合體。
阿珍往裏走,莊瑜床頭的小夜燈亮起來。她借著微光看到莊瑜閉眼皺著眉頭,額頭上全是汗。
“瑜小姐?瑜小姐?”阿珍嚐試喚醒莊瑜。
許久,莊瑜才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回來了?”
“是啊。”阿珍問,“瑜小姐,你是不是生病啦?聲音怎麽成了這樣子?吃藥了嗎?”
阿珍想起她走的那天,莊瑜的嗓子還在發炎。最近這大半年,瑜小姐的抵抗力變得出奇的差,仿佛風一吹就會生病。
莊瑜還是懵懂地看著阿珍,像是大腦在處理阿珍剛剛問出的問題。
阿珍瞧她真的病得很厲害的樣子,小聲請示:“我去請醫生來吧?”
漫長的愣怔過後,莊瑜好似終於恢複了一些清明,她艱難地說:“不用,藥沒有了,你叫人送一些來。”
莊瑜的嗓子像是被火燎過一樣。
莊瑜昨天被敏敏送回來,又是用稀釋劑擦身,又是洗澡、洗頭,弄到大半夜才把自己弄幹淨。
阿珍說:“我馬上去。”
阿珍快步走到門口,又替莊瑜調試了一下空調,才匆匆離開。
莊瑜沒等阿珍的腳步聲消失,就重新跌回了夢境。
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她包圍,她第一次被幽靈瘋狂地追逐。她怕得要命,不停地往前跑,終於在黑暗的盡頭處看到一扇門。
她驚喜地打開那扇門,又看到一堆的門,接著無論她打開哪一扇,那個幽靈都會從裏麵衝出來。
“救命!救命!”
莊瑜拚命地大喊,卻沒有人應聲。最後她筋疲力盡,終於雙腿一軟跌坐在原地,痛哭起來。
“莊瑜,莊瑜。”
有人叫著她的名字。
坐在黑暗裏的莊瑜抬起頭,但她還是什麽也看不到。
“莊瑜,莊瑜。”
那個人不肯死心,莊瑜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被誰拉了一把,感覺整個人都向下一墜。她“啊”的一聲驚醒,竟看到了柳世南的臉。
“做噩夢了?”他問。
莊瑜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嗯”了一聲。
“你怎麽回來了?”
莊瑜記得他走之前跟她說,這一次他要出差至少一周。
柳世南答非所問地道:“阿珍說你睡了二十四個小時。”
莊瑜愣了一下,柳世南把她扶起來,又將床頭的水拿給她。莊瑜要接水杯,他的手往後撤了一下,示意他來喂。
她的心裏有一陣暖流經過,接著一點點啜飲著那杯溫水。他的動作溫和,角度也拿捏得剛剛好,所以她喝得很順暢。
等水喝得差不多了,柳世南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降溫了。”
柳世南鬆了口氣,把水杯放回床頭,又問:“夢見什麽了這麽害怕?”
他另一隻手一動,莊瑜才發現自己還緊緊地攥著他的手。
她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手鉤住他的脖子,像個小女孩兒,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她感覺到他顫抖了一下,不過很快便用手一下一下地摸著她的脖頸。他的手掌心很燙,又帶著別樣的力量。雖然他一句話都沒說,莊瑜卻覺得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柳世南看到懷裏的人漸漸放鬆的表情後,眉頭才慢慢地皺了起來。
莊瑜剛剛一定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因為她在夢裏的哭聲聽上去不像是哭,而像是困獸的哀號,撕心裂肺,比那次在榮悅的哭聲更讓人心疼。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有了他的安撫,莊瑜心底的煩悶終於得到了撫慰。
心理壓力得到舒緩後,莊瑜移開身體,麵對麵又看了柳世南好一會兒,才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柳先生,你總是喜歡摸我的脖頸,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
柳世南愣了一會兒,複又勾起嘴角。他按住她的脖頸迫使她靠近了一些,不懷好意地問:“我還有很多癖好,莊小姐想先知道哪一個?”
他說著將嘴唇湊近,莊瑜“啊”地大叫一聲後掙脫他的控製。
柳世南故意緊追了她幾步,莊瑜一路小跑把自己關進浴室裏。她跑起來輕盈極了,像非洲大草原上的羚羊。
柳世南忽然想起自己回來曾用過那間浴室,毛巾還沒有來得及換新的,便走過去打開門。
莊瑜隨手抽了浴巾裹住自己,緊張地望著他。
柳世南說:“又不是沒看過。”
莊瑜聞言,拿起手邊的浴球砸過去:“不許說!”
柳世南往後一閃,莊瑜便跑過去關上門。
柳世南敲門,便聽到莊瑜在裏麵大喊:“走開啦!大色狼!”
他不由得失笑,不過能這樣中氣十足地叫喊,證明她的身體已經恢複了。
等莊瑜洗好出來,柳世南已經不在臥室裏。
她換了家居服下樓,看到他正站在落地窗邊打電話。
莊瑜輕手輕腳地走近想嚇他,距離他很近的時候,柳世南忽然轉身抓住她,把她摟進懷裏。
“你怎麽知道我在後麵?”她被他摟在懷裏的時候問。
柳世南指了指落地窗,那裏麵反射出他們兩個人的身影。此時他們倆相互偎依,讓莊瑜覺得自己跟他如同兩棵長在一起的樹。
女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物種,她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味道。莊瑜的身上總有種甜美的花香味。
剛剛洗澡出來,她的臉白裏透紅。柳世南握住她的下巴,眼裏不由自主地露出疼惜的神色:“油漆你是怎麽洗掉的?”
“有稀釋劑,擦掉後再用大量的清水衝洗。”她說到這裏,小女孩似的撇撇嘴,“明明已經洗了好多次,可總覺得還是有味道。你聞聞看,是不是?”
她說著,傾身湊到柳世南的鼻子下麵。
柳世南覺得她的動作實在好玩,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摩挲著她臉上的肌膚,悠悠地開口:“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的皮膚薄,像個瓷娃娃。”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誇她的外貌。這番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是阿諛奉承,可從他口中說出,便是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他的眼睛此刻隻盯著她,卻像是看著整個世界。
莊瑜的心就如同被人猛然掏空了一般,不由得迷離起來。下一秒隻見他的眼睛不斷靠近,她的心跳也逐漸加速。終於,在他的唇吻上自己的一瞬間,她閉上了眼睛。
她的個子要比柳世南矮許多,在長時間的擁吻下,她有些體力不支。柳世南似乎感覺到了,一隻手摟住她纖細的腰部,一隻手慢慢地伸到她的腦後,深入她的長發內,托住她的頭。
世界在這一刻靜寂非常,他隻能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存在。
那是一個循循善誘的吻,它所攜帶的是主人對眼前這個女人的無限疼惜。
等到一吻結束,莊瑜已經氣喘籲籲。
柳世南的眼睛仍在眼前,卻多了一絲明亮的人情味。他似乎還不知足,仍不時低頭一點點地吻著她的嘴角,無限眷戀。
那一晚他對莊瑜溫柔至極,甚至不肯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她去哪裏他都要抱著她,牽著她。到最後莊瑜竟然產生一種錯覺,不是她在依戀他,而是他在依戀她。
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女人可以逃過一個男人對自己如此溫柔的相待。
柳世南本來就是因為不放心才抽空回來看她的,見她好了,就準備飛回倫敦繼續工作。翌日淩晨,莊瑜還在熟睡,就感覺到他起床的動作。
她睡眼蒙矓地“嗯”了一聲,他立刻輕聲問:“吵醒你了?”
莊瑜要爬起來,被他按住,給了她一個清新又綿長的吻。
“楊帆已經在等了。”他說完又吻了她。
莊瑜還是爬起來送他到門口。
他這次回來隻有很短的時間,兩個人的感情卻往前進了一大步。莊瑜覺得自己內心對他依依不舍的感覺加重了。
柳世南本來都要走了,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對莊瑜道:“潑油漆事件的出現其實不是壞事,現在的情況對你很有利。”
莊瑜的腦子還有點遲鈍,忽地聽他說起這個,沒太明白。
“什麽意思?”莊瑜問。
柳世南解釋:“你現在的身份從加害者成了受害者,這會是你重塑形象的絕好機會。”
莊瑜注視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汪湖水。漸漸地,她的意識被他引領著,全然進入理智模式。
柳世南的意思很明白,一直以來莊瑜在媒體的描述中都是惡人的形象,因為李愛蘭,因為李偉,因為景川,還因為那街頭巷尾沒完沒了的關於她父親死亡原因的流言。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大家寧願相信複雜的流言,也不願承認簡單的真相。
可是這次,莊瑜去醫院道歉卻被家屬潑油漆。因為對方過激的行為,莊瑜的角色因此馬上反轉成了受害者。
“我知道,在你的認知裏,引導輿論並不是一種光明正大的行為。”柳世南說。
莊瑜看著他,他還是了解她的,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因為類似的事情吵過架。有時候戀人之間,吵架也是一種溝通。
“但是,你現在是正信的主席,代表的不隻是你自己,還有企業的形象。簡單的運營公關的手段說明真相,闡述立場,這本身並不是什麽令人覺得不齒的事情。懂嗎?”
莊瑜點點頭:“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好。今天到公司,你就吩咐公關部照著這個思路處理潑油漆的事件。輿論是需要引導的,你不能一直這麽被動。知道嗎?”
莊瑜不該笑的,可還是沒繃住,笑了出來。
“問你聽沒聽懂,你笑什麽?”
莊瑜說:“我覺得你現在特別像一個操心女兒考試成績的老父親。”
他微微瞪眼:“你在嫌我老?”
她抬手替他整理衣領:“我在嫌你囉唆!”
他抬手要摟她的脖子,被她退一步躲開。
“你快走吧!楊帆都等急了!”
柳世南卻站在原地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莊瑜看著他那帶著鉤子一般的眼神,無奈地踮腳輕吻他的唇。
“好了嗎?”她問。
“暫時放過你。”他笑著說。
目送柳世南離開後,莊瑜便收拾好自己準備上班。
等到了公司,莊瑜才知道,柳世南回來做的不僅僅是安慰她。楊帆昨晚就給敏敏發了一份傳真,上麵是有李偉簽名的自白書。在這份文件裏,李偉承認他之前是因為心懷不滿,才不斷地利用輿論給莊瑜製造麻煩。
“不知道柳先生是怎麽擺平的,那個李偉就像瘟神一樣,每次都冷不丁地冒出來一下,這次居然肯主動認罪!”敏敏開心地說。
“還能怎麽擺平?這種正途不肯走的人,最吃四個字——威逼利誘。”莊瑜轉動椅子看著窗外的藍天。她相信這四個字柳世南做起來比她好,也比她狠。
莊瑜發了幾秒鍾呆,才跟敏敏交代了公關的事,接著又著重強調讓敏敏盯著對景川的賠償問題。莊瑜堅持對景川的賠償一定要到位,不能讓人覺得正信是沒有人情味的公司。敏敏領了命令,立刻出去辦事了。
辭退侯正憲之後,公關部都是莊瑜親自挑選的人,所以用起來很順手。又加上柳世南全鋪墊好了,所以這次正信的公關仗打得很漂亮。而景川也從昏迷中蘇醒,雖然一時之間還無法出院,但第二次體檢結果顯示,一切正常。到底是年輕,醫生說他休息一段時間後就可以回公司上班了。
莊瑜看了景川的體檢報告,才真正地放心了。
不出柳世南所料,真相大白之後,輿論的風向倒向了莊瑜和正信。這是莊瑜執掌正信以來打的第一個漂亮的公關仗。
就在莊瑜鬆了口氣,打算全身心地投入到西區開發計劃的時候,她接到莊憐心的經紀人Maggie打來的電話,莊憐心出事了。
彼時莊瑜正在跟高管開會,聽到這個消息後,她對在座的人示意了一下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到走廊上,莊瑜便開口追問Maggie:“她被送到醫院了嗎?”
“嗯。”Maggie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這個答案讓莊瑜的心“咯噔”一下,她又感受到了那種壓力,像是被人按在了深水裏。
莊瑜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她知道,作為明星的莊憐心是不會輕易去醫院的。那個地方人多眼雜,消息傳出去不是讓影迷擔心就是要被媒體亂寫。所以,一般的小病,莊憐心都是打電話給家庭醫生上門治療。
一旦莊憐心被送醫,那事情一定是很嚴重了。
莊瑜掛斷電話,回去總結了幾點又布置了任務之後便匆匆結束了會議。
去醫院的路上,莊瑜的心裏波濤洶湧,因為她從跟Maggie的聊天信息裏還得知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莊憐心懷孕了!
孩子是誰的,莊瑜問都不必問,一定是季成傑的。家姐在感情上是出了名的執拗。
“還不到三個月,醫生說憐心這次是受驚過度,孩子很難保住了。”電話裏,Maggie焦急地說。
莊瑜停頓幾秒後,鎮定地問Maggie原因。
Maggie說隻知道莊憐心去過季家,後來發生了什麽,她還沒弄清楚。
莊瑜聽到這話就覺得不對。季家那隻老狐狸,是再注重利益不過的一個人了。她最近還聽說季鋒屬意本城另一位富商的獨生女,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發善心接受莊憐心?
莊瑜不信!
莊瑜到了仁心醫院,竟然在停車場撞見了季若禮。
兩個人對視,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莊憐心的擔心。
來不及想莊憐心跟季若禮的關係,莊瑜問季若禮:“今晚的事情你在場嗎?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場,我回頭再跟你講。我們不能一起上去。”季若禮語速飛快地說。
“好。”
莊瑜明白季若禮的意思。莊憐心出事,季若禮卻出現在醫院,這很快就會成為媒體的素材。季若禮不是一個怕被人亂寫的人,他真正擔心的是莊憐心。
兩個人在停車場分開,莊瑜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莊憐心出事的消息傳得很快,莊瑜還沒進醫院大門,就被記者團團圍住。
“莊瑜小姐,你聽到莊憐心小姐出事了是怎麽想的?”
“關於你姐姐未婚先孕你有什麽要說的嗎?孩子的爸爸是誰?”
這小半年,莊瑜被如此“餓狼撲食”多次,竟然還沒有習慣。
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麽要把別人的災難寫來當談資,別人的死亡、別人的隱私、別人的車禍、別人的……
“莊瑜小姐,莊憐心小姐她……”
莊瑜停下腳步:“你們是哪裏的媒體?”
她一開口,周遭竟然安靜了下來。
莊瑜目光鋒利地掃視這些人:“我姐姐出事了你問我是什麽感受?這是你們該問傷者家屬的話嗎?別人的家人出事了,第一反應應該是慰問而不是幸災樂禍,這是幼兒園就該學會的禮貌,不是嗎?”
莊瑜說到這裏,深呼吸冷靜了一下,語氣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我希望各位能夠理解我現在的心情,在病房裏躺著的是我的親人,而各位的問題越界太多了。”
她說完,在醫院保安的幫助下脫身。
到了手術室外看著亮起的燈光,莊瑜才有種真實的感覺。莊憐心真的出事了,並且很嚴重。
血緣終究是一種神奇的牽連。從小到大,她們兩姐妹吵架、打架,彼此虧欠,相互埋怨。可是不管過往發生過什麽,在對方命懸一線的時候,莊瑜都知道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
莊瑜環視一圈,除了一直在打電話的Maggie和莊憐心的助理小聰,這裏再沒有別人。
不該來的媒體記者來了,可是真正該來的人卻沒有出現。
季成傑,那個沒用的季成傑。你把人帶去家裏吃飯,為什麽出事的卻隻有莊憐心一個人?!
莊瑜再次抬頭看著“手術中”三個字,又覺得恨。
莊憐心,你手叉著腰,心裏窩著火,一次又一次地跟我吵架,為的這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接下來,護士一趟一趟地出來,找莊瑜簽病危通知單。
護士讓莊瑜看清楚條款,可是人在手術台上,莊瑜看那些字都是飄的。
過了好久,昏迷的莊憐心才被推了出來。
醫生說:“大人沒事,孩子……無力回天。對不起。”
Maggie直接掉了眼淚,莊瑜的眼圈也紅了,心裏頭五味雜陳。
接著來了警察。莊瑜是通過警方才知道,傷害莊憐心的還是之前那個跟蹤騷擾過莊憐心的瘋狂影迷。
莊瑜下意識地問Maggie:“上次之後,你們為什麽還不給她請保鏢?!”
“她恨保鏢。”Maggie說,“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在她麵前提‘保鏢’這個詞都會讓她發瘋。”
莊瑜沉默了,她無措地摳著手指,心裏有一種鈍痛。
警察接著跟莊瑜說,初步推斷,應該是那個瘋狂的影迷想要逼停莊憐心的車子,但莊憐心沒認輸,兩個人的車子一前一後越開越快。
莊憐心是在十字路口,為了躲避違規衝出來的電動車,失控發生了事故。
“那個電動車的車主出事之後就跑了,我們還在找。不過就算是找到了,也隻能按照違章處罰。至於莊憐心小姐的損失,恐怕是很難補償的。”
警方也知道了孩子的事,莊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最後,兩位警察被莊憐心的助理小聰負責送走。
莊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去敲醫生辦公室的門。
她本來是想多問兩句莊憐心的身體情況的,醫生跟莊瑜說莊憐心被推來的時候一直說“要保住孩子”。
“我想,等她醒了,可能會很難接受孩子沒了這件事。”醫生對莊瑜說。
莊瑜問醫生:“十一周的孩子有多大?”
醫生跟她說,已經基本成形了。
莊瑜的心一緊,一股涼意從心底衝上大腦——那是一條人命啊!
等莊瑜從醫生辦公室裏出來,終於再次見到了季若禮。
“莊憐心怎麽樣了?”季若禮擔心地問。
“還在昏迷。”莊瑜說。
季若禮要去病房探視,被莊瑜攔住。
“你跟我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她問。
季若禮咬了咬後槽牙,開了口。
今天是季成傑帶莊憐心回家吃飯的日子。是的,季鋒的確見了莊憐心,也的確是“接受”了她。而季鋒關於“接受”的解釋是,莊憐心可以跟季成傑一起生活,也可以生孩子。但是他們倆不能領證,不能辦婚宴,更不能在公共場合一起出現。如果以後有需要,還要莊憐心允許季成傑跟別人聯姻。
莊瑜震驚地望著季若禮,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不用懷疑。”季若禮平靜地說,“季鋒就是這樣的人。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一點也不奇怪。”
這種條件莊瑜聽了都會怒火衝天,何況是莊憐心。
接著,季若禮說,莊憐心聽完之後當場就要走人。季成傑要拉住莊憐心,卻被季鋒威脅,如果他跟莊憐心走掉,他就會失去一切因為季家才有的光環。
“你知道我那個弟弟,沒有‘季家二公子’這個頭銜,他就什麽都不是。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季若禮說。
“所以,季成傑沒有追出去。”莊瑜喃喃地道。
季若禮點點頭。
莊瑜怒不可遏,可是憤怒的同時她心底又不由得生出一陣悲涼來。她知道季成傑懦弱,可是一個男人居然懦弱到這種程度,那就太沒用了!
莊瑜沉默了一會兒,又聽季若禮問:“她的孩子……”
莊瑜愣了一下。
季若禮說:“是的,我知道。我說過,她有合約在我手裏吧?”
其實季若禮是聽嶽晴說的,所以在季鋒答應見莊憐心的時候,他才沒有出言警告莊憐心。他以為有了孩子,季鋒也許會對這對鴛鴦手下留情。但事實是,季鋒根本就沒有心!
莊瑜沉吟了一下:“大人沒事,孩子沒了。”
季若禮愣住,他的樣子像是被人忽然掐住了喉嚨。
不知道過了多久,莊瑜恍惚覺得自己在季若禮的眼裏似乎看到了淚光。但眨眨眼睛,那淚光又不見了。
雖然不應該,但莊瑜還是忍不住問:“你跟莊憐心的關係……”
“我們是同學。”季若禮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頓了頓,說,“她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孩。”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莊瑜一口氣隻喘了一半就開口問:“那你們……”
“我跟她沒什麽的。”
季若禮好似頭疼,抬手用手掌按住太陽穴的位置,許久才又說:“你知道,有時候你喜歡一個人久了,隻要看到她幸福,你就會覺得很開心。我對她就是這樣的感情。”
不用深入探究,莊瑜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她隻是沒有想到,城裏最浪**的公子,心裏竟然藏著誰也沒見到過的純情。
可命運就是這麽奇怪的東西。你喜歡的往往不是適合你的,適合你的又往往是你看不到又不在意的。
莊瑜想到那次在網球場看到季若禮跟季鋒沉默地對抗,她敢肯定,眼前的這個男人會比季成傑對莊憐心好一萬倍!
莊憐心醒來已是深夜,她睜開眼睛,最先看到了莊瑜。
“為什麽是你在這兒?Maggie呢?”她的語氣還是有些乏力,說這些話的時候,攻擊性都降低了。
“隻有家屬才有資格給你簽病危通知單。”莊瑜還是有點生氣,為莊憐心的“眼瞎”生氣。
莊憐心很仔細地看了莊瑜一會兒,又問:“孩子是不是沒保住?”
其實莊憐心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鼻酸,但她忍住了。她一向是知道莊瑜的,哄人的話,她這個妹妹不大會講。
過了幾秒,莊憐心看到莊瑜點了一下頭。
莊憐心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肚子,她曾經感受到孩子的力量,就像是一顆要發芽的種子,好似千軍萬馬都無法阻擋的生命力。這麽強勁有力的生命,怎麽會那麽輕易就消失了呢?
從在季家開始就一直忍住的眼淚,此刻全湧到眼眶裏。就在她要掉下眼淚來的時候,莊憐心聽到一個人問:“你還好嗎?”
那個人說著還上前一步,莊憐心微微偏頭,看到季若禮的那張臉。
說到底他們還是同母的兄弟,季成傑跟季若禮的臉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季若禮的出現激起了莊憐心心底那團黑暗的東西。
絕望也好,瘋狂也罷,都在一瞬間衝了上來。她猛地翻身,抓過床頭上的水杯就向季若禮砸了過去!
莊瑜大驚轉身,季若禮卻沒躲。
他不但沒躲,還十分鎮定地聽完了莊憐心脫口而出的一連串咒罵,仿佛這是他該受的。
畢竟是才進過手術室的人,莊憐心罵完之後直接倒在了**,整個人的臉都灰了。
莊瑜立刻衝上去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很快醫生便帶著護士跑了進來,把莊瑜跟季若禮趕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季若禮轉身就要往電梯廳走,才走了兩步就被莊瑜拉住。
“你去哪兒?”她問。
莊瑜會伸手拉住季若禮,是因為她有種模糊又強烈的直覺,季若禮會去找季成傑。
“你好好看著莊憐心,她沒有看上去那麽堅強。”季若禮說完拍了拍莊瑜的手臂,示意她放開。
莊瑜猶豫了一下,又聽到季若禮說:“我就是去問清楚季成傑的意思,要是不想分手,這個時候是不是也該來看看莊憐心了?”
季若禮的語氣相當冷靜,莊瑜被他說服了。於是她放開手:“你開車小心點。”
季若禮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
季若禮說完,轉身大步朝著電梯廳走去。
莊瑜沒看到,他的臉色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完全變了,猶如冰封。
季若禮在醫院旁邊的停車場找到了自己的車子。他發動車子,掉頭往回開,車速比來的時候更快。跑車引擎的巨大噪音仿佛給他的心火添了一把柴。
他想起中學時坐在莊憐心後座的時光,連漫長的夏日補習都變得短暫。
他想起自己生病時莊憐心作為班級代表來病房探望他。那時候的莊憐心給他帶來了一個紅色的氣球做禮物,綁在他的病**。後來那個氣球就像是某種意象畫,永久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中。
先喜歡莊憐心的明明是他,他喜歡她要比季成傑早很多很多,可是他最後卻因為要出國留學,錯過了對她的告白。
但其實對季若禮而言,這也是無所謂的。因為他回國後發現,莊憐心真的非常愛季成傑。一個人這一輩子可以愛上一個人,並且被這個人愛,最終還能跟這個人在一起,這已經是舉世無雙的福氣了。
季若禮對莊憐心的喜歡,足以支撐他祝福她有這種福氣。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不爭可以換來莊憐心的幸福。可是現在!他那個弟弟簡直就是男人裏的敗類!不,他連男人都不是!
季若禮這麽想著,車子開得幾乎要飛起來。
終於,車子一路飆到家。季若禮在庭院就把車子扔下,直接進門大步跑上三樓,來到季成傑的房門前。
他大力拍門,裏麵卻沒動靜。季若禮沒了耐性,退後一步,直接抬腳踹開季成傑的房門。
季成傑剛剛洗完澡,聽見動靜,裹上浴巾走出來。他瞧見季若禮又看了看壞掉的房門,愣了一下,問:“大哥,你怎麽了?”
季若禮臉一沉,問:“莊憐心懷孕了,你知道嗎?”
季成傑沒說話,但眼神卻默認了。
季若禮嘴角一彎,心更冷了。停了幾秒,他又問:“那她出車禍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很難。”季成傑轉頭不看季若禮,“但是爸爸不讓我出門,我又有什麽辦法?我一出門就什麽都沒有了。為了她,我不是沒爭取過。我也很委屈,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季若禮“嗬”了一聲。
季成傑抬頭看哥哥,季若禮的臉上露出森然的笑意。季成傑從來沒見過那種笑,明明看上去像笑,卻又像是蘊藏了許多恨。
“你幹嗎這副樣子?”
季若禮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季成傑:“你失去了一個孩子,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季成傑爭辯道:“別這麽說,她不是還沒生下來嗎?那應該不算是孩子吧,頂多就是個受精卵,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季若禮一個健步衝上來。季成傑來不及後退,季若禮的拳頭就已經到了麵前。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響,季成傑應聲倒地。
“你幹嗎啊?”季成傑捂著鼻子,有溫熱的**從指縫間滲透出來。
又是一拳。
“你瘋了嗎?!”
再一拳。
……
聽到響動的家政人員在門口驚呼,緊接著,似乎母親和季鋒也來了。
季鋒在吼,母親在尖叫,喊他們兄弟倆的名字。
但這些季若禮都聽不到,他隻管把季成傑的臉摁在地上,一拳接著一拳,重重地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