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快點好起來吧
1
某晚我正在寫代碼，我媽走進我房間陰著臉說：“你妹妹可能得了麵癱。”
我五雷轟頂，衝出去把我妹抱在懷裏再三確認……嗯，右臉已經不受控製了，笑起來嘴巴會向左歪。
我一夜沒睡，拿著手機，手抖著查這個病，有些人可以完全康複，有些人則一輩子不能完全康複，後者想想就喘不過氣來。
這病最怕拖，第二天我爸帶她去了蘇州。（我一夜沒睡，擔心自己會猝死，就沒跟著。）
為了保險起見，之後我每天五點起床帶她去上海，抱著她或牽著她的手，打車走路，馬不停蹄。上海所有能看的醫院，每個醫院都掛三個特級專家號，有中醫的話中醫也掛……光掛號費就花了小兩千。
最後所有醫生給的治療方法都差不多，我終於心安了些。
2
所有醫生都囑咐不能吹冷風，要熱敷要按摩促進血液循環，所以我跟到她們班裏陪她上課去了。
我搬個小板凳坐她旁邊，她聚精會神地聽講，我用熱水袋幫她敷臉，並盯著來自四麵八方的風，隻要一發覺有風，我就趕緊雙手捂著她的小臉，有時我一激動口水都給她擠出來了，她總是一動不動，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等我撒手，她再接著好好聽課。
那幾天風大，她就一直被我“囚禁”在教室裏。
她很生氣，說：“你一直不讓我出去，等你老了，我就把你和你的輪椅關在家裏，我自己出去玩。”
我：“……”
放學時她想蹦蹦跳跳著走，我不允許，強行抱著她，她反抗無效，大喊大叫，我說再亂動就不給買好吃的，哥令如山，她最終乖得像隻小貓趴在我肩上。
過了一會兒她的小臉頰緊緊貼著我的臉，我問：“貼這麽緊幹嗎？”
她說：“你臉大，可以幫我擋擋風。”
我：“……”
3
晚上睡覺時，我怕她往右側睡，會壓迫右臉神經，我就坐在**整夜看著她，她隻要右側睡，等五分鍾，右側差不多歇夠了，我就給她調到左邊。
帶她去上海看病那幾天，我四天三夜沒合過眼，白天帶她看病，晚上看她睡覺。
累不累？不累，光顧著擔心去了，人恐懼起來是不會累的，也沒有睡意。
看著芊卉姐姐睡覺也很有趣，穿著粉粉的小睡衣，嘴巴嘟嘟的，還會輕輕地打呼，還會吧唧嘴，還會說夢話，動不動就踢被子，最近又胖了些，臉蛋肉乎乎的，像小豬豬一樣。總忍不住親親她的小臉蛋，我還專門去剃了胡子，每次親完我都跟自己說：這必須是最後一口，再親芊卉姐姐就要醒啦。
憂心忡忡的夜可真長啊。
芊卉姐姐的睫毛左眼一百八十六根，右眼一百七十三根。
4
她要去上舞蹈課。
我擔心同學會笑話她，就不讓她去。
她非要去，說同學不會笑話她的。
好吧，去就去吧。
我有輛白色電動車，我妹給它起名小白羊，我騎小白羊去接她下舞蹈課。
在樓下，我坐在小白羊上說：“來，上來吧。”
她看了看我：“我坐哪兒？”
我：“後麵啊，上來，帶你回家吃好吃的。”
她指了指我前麵。
我：“嗯？”
她笑著說：“我想坐在你懷裏。”
我：“好，來吧。”
小白羊緩緩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我說：“你剛才指我前麵，我還以為你想坐車頭上呢。”
她：“喂！哥哥，我又不傻。”
我笑著說：“你要是坐在車頭上，一刹車你就飛出去了。”
她：“那你得哭死。”
回到家以後她一個勁跟我媽說：“我們舞蹈班根本就沒有同學笑話我，哥哥還說會有人笑話我,他們隻是關心我，問我問題，沒人笑話我……”
我媽看著我，笑了一下，意思是效果很好。
我也笑，心想：嘿喲喂，你個小沒良心的，還不是我上課前火急火燎地去買了兩箱酸奶把你同學都收買了，要不然誰看著歪嘴的小孩不想笑啊！
正笑著，我突然又覺得很難過，如果你一直好不了，永遠歪著嘴，我該怎麽去收買你越來越大的世界呢。
小芊卉，叫你一聲姐姐，請你快點好起來吧。
5
帶我妹看病的時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陸醫生，她看見我一直很緊張的樣子，問我：“你是不是挺緊張的？”
我：“對，從她生病起我就沒睡過覺。”
她：“啊？！沒必要，該吃吃該睡睡。”
我：“醫生，她能完全康複嗎？”
她：“不一定的。”
我沒再說話。
她笑著問我：“要是不能完全康複呢？”
我苦笑說：“別吧，我還有抑鬱症呢。”
接著陸醫生安慰我好久，這是作為神經內科醫生分外之事，很溫暖。
出來後我妹問我：“哥哥，你是不是特別擔心我？”
我：“不是，你沒聽懂我跟醫生的對話，我隻是擔心她話太多，浪費時間，回家沒車啦。”
她點點頭。
其實我就是很擔心你，我這輩子應該是不能開懷大笑了，我希望你可以。
6
帶我妹連續去了四天上海，最後一天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我突然覺得家裏的門很神奇，進門前我還精神抖擻，進門後我就精疲力盡了，那是一種可以依賴的感覺，我終於可以倒下了。
我媽在廚房做飯，我靠在門框上看她做飯，我媽問我：“回來啦？死心了吧？”
我點點頭：“最好的醫院都看過了，死心了。”
我媽：“兒子辛苦了。”
我笑著不說話。
我們娘倆聊天，聊起以前的事—
我媽打算懷我妹的時候，還專門問我：“給你生個妹妹或弟弟怎麽樣？”
我指了指陽台說：“你看見那邊的陽台了嗎？”
我媽：“看見了，怎麽了？”
我：“我會把她從那扔下去。”
我媽：“信不信我踢死你。”
我媽說：“你現在應該很想把她扔下去才對，生個病把你折磨成這樣。”
我轉臉看著沙發上的芊卉姐姐，說：“不扔了，我隻是覺得我現在有兩顆心髒了，一顆讓我活著，一顆讓我提心吊膽。”
7
吃晚飯時，我對著自己眼前的一大碗牛肉湯感慨：“天，這個碗比我的臉還大。”
我妹走過來把我的頭按在碗上說：“雖然這個碗比你的臉寬，但是沒有你的臉長，如果把你的額頭和下巴割掉補在旁邊的話，應該是放不下的，所以這個碗是沒你臉大的，哥哥。”
我：“別叫我哥！”
哈哈，真氣！
8
我妹生病，我女朋友請假來看她。
我們仨一起聊天，我坐她倆中間。
女朋友抱著我故意跟我妹賣萌說：“你哥哥是我的。”
我笑了，心想：哎呀，這不沒事找事嘛？
我妹反問：“那你是誰的？”
女朋友歪頭又噘嘴：“我當然是你哥哥的。”
我心想：媽呀，在小孩子麵前……好尷尬。
我妹：“你是我哥哥的對吧，我哥哥是我的對吧，所以你倆都是我的。”
我發現，我妹雖然一笑嘴巴會歪，但依然很愛笑，反倒是我整天愁容滿麵。剛知道她生病那晚急火攻心，嘴裏生了三個潰瘍，她整天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吃吃喝喝，嘻嘻哈哈，我想是因為她身上有很多的愛吧，她不相信這個世界會變得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