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事(25)

見月香畫的這幅工筆畫是通雅裝池店裝裱的最後一幅畫。

裝裱前,孟洛川特意讓見月香將她的名號章帶來,仔細的印在了畫上,見月香還以為孟洛川要把這幅畫也掛到畫廊裏去,哪知道一個月之後,畫廊即將開業,裏邊掛著的全是見月香曾經的舊作,這幅工筆畫卻不見蹤影。

見月香奇怪,於是問孟洛川。

孟洛川輕笑:“這畫是我單獨花錢買下了的,理應作為我的私人收藏。”

馮謙謙正好把裝好的牌匾送過來,聽到孟洛川的話,忍不住問:“孟老板,你說你這是圖什麽?”

這問題馮謙謙一個月前就想問,那通雅裝池店生意紅火,經營穩定,一度壓過了四季齋,正是開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怎麽說關門就關門,跑來隔壁做什麽畫廊。

為了簽下見月香,甚至開出高價與四季齋合作,馮謙謙怎麽也想不通,雖說見月香的天賦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可以孟洛川的資本,要想在青川捧出一位大師,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犯不著費如此周章,又耗大筆錢財,隻為一個剛展露頭角的見月香。

孟洛川招呼員工把牌匾掛在門框上,牌匾是白底黑字的“通雅畫廊”四個字。

他看了一眼馮謙謙,下巴微側,鼻梁上的鏡片閃出一片冷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隻圖個喜歡。”

孟洛川回答。

在通雅裝池店剛開的時候,馮謙謙就本著知己知彼的目的打探過孟洛川的來曆。

孟洛川是霞浦有名的皮貨大亨孟康的獨子,孟家在霞浦有一條街的皮貨行。孟洛川不在家裏經營皮貨生意,遠走他鄉隻為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為此幾乎和孟康鬧翻。

到如今,馮謙謙才打心底裏相信,這個孟洛川愛畫成癡的名聲不是謠傳,他還真是個為了好畫,連錢都不要的主。

畫廊的員工們忙忙碌碌做著開業前最後的準備,畫廊裏目前所掛的畫作還不多,都是見月香之前留在四季齋裏的作品,擺攤時的畫案馮謙謙也讓馮祥瑞給搬了過來,擺在了畫廊中間,讓見月香接著畫畫用。

因為孟洛川和青川數一數二的畫家都關係緊密,李斯奇又向來慕名見月香,所以通雅畫廊一經開業,就火速成為青川書畫圈子裏最熱門的地點。

來往的人多了,孟洛川又在畫廊裏擺上了一圈沙發,幾張小桌,時不時的舉辦一些活動,這下連帶著四季齋都跟著生意興隆起來。

……

清明時節雨紛紛,易園廣場裏的杏花被雨水淋落了滿地。

蔣文舉著報紙坐在床邊的沙發上,報紙上正報道青川本地新開的一家畫廊。

在蔣文旁邊,杜筱將腳翹在茶幾上,正拿著油刷一個一個的塗著腳指甲,粉白的甲油顏色與窗外的杏花一個樣,她仔細的塗好了油,一把奪過蔣文手裏的報紙,折起來輕輕的扇著風,讓指甲上的油幹得快一些。

蔣文正看得專心,被人搶了報紙,眉心一下擰了起來,剛想發作,就聽樓上有孩子的啼哭聲響起。

“孩子醒了,你快去看看!”蔣文招呼杜筱一聲,伸手去拿她手裏扇風的報紙。

杜筱躲開,橫了蔣文一眼:“憑什麽就我去看,我這剛染的指甲,可還沒幹呢!”

杜筱嘟囔:“這指甲油可是丁翠珍哥哥從國外帶回來的,可貴了,以你的工資,兩個月也別想買上。”

蔣文被杜筱的話刺中了痛處,很是不高興,隻聽著樓上的孩子哭得大聲,竟坐著沒動。

杜筱把報紙往桌上一甩,抬高了嗓音,陰陽怪氣的:“早讓你把你媽給叫來幫著帶,你不肯,既然不肯,那就自己帶去啊,怎麽,我這又給你生孩子,又給你帶孩子的,你還真把我當你白請的老媽子了?”

話說完,瞟了蔣文一眼,又幽幽地說:“我這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受盡了苦生下來這麽大個兒子,孩子的名字也如的你的願,你也是知道的,我有多不喜歡蔣保立這個名字。你家裏那位,名正言順,生下來的孩子可是叫的蔣林新,隻怕要不是你媽勸著,還得姓了見。”

“我知道是委屈你了!”蔣文立馬挨坐過去,摟了摟杜筱,“你放心,我早晚會給你一個名分的。”

“這可是你說的,我記在心裏呢,說話得算數!”杜筱伸出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戳了一下。

蔣文衝她點了頭,趕緊上樓上抱孩子去。

蔣保立一歲半的年紀,長得壯壯實實,看著當好些兩歲半的孩子。此刻,孩子睡在搖籃裏,正哭得紅了臉。

蔣文把孩子抱起來,搖搖拍拍的哄著止住了哭,這才往樓下走。到廚房裏熱了米糊,端到茶幾邊一口一口的吹涼了喂給孩子吃,杜筱也不扇風了,展開了報紙正在看,忽而抬起臉,向麵前的蔣文道:“你看了嗎,積墨巷裏新開了家畫廊!”

蔣文點頭,把米糊擱在桌上:“看了,聽說很不錯。”

“我也聽說了。”杜筱興奮起來,“前幾天冰潔還提起這回事,說是抽個時間我們一起瞧瞧去。”

“一起?那可去不成!”蔣文開口。

“怎麽了?”杜筱不滿意。

“一起去孩子誰帶?”蔣文無奈,“總不能帶著個愛哭包去畫廊裏吧?”

“早說了早說了,讓你把你媽叫來!”杜筱生了氣,腳一蹬,一下把擱在茶幾上的米糊給踹翻了,一碗的熱糊糊全倒在了蔣保立和蔣文身上。

蔣保立立馬哭了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不停的掉,露在外邊的手臂霎時間就紅成了一片。

“你這發什麽瘋?!”蔣文顧不上自己,趕忙抱著孩子去水龍頭下衝。

“我發瘋?”杜筱蹦了起來,“你怎麽不說是你這碗擱得不是地方?”

“杜筱,你有毛病吧?”蔣文也來了氣,“茶幾不是放碗的,難不成還是給你放腳的?究竟是誰擱得不是地方?”

杜筱還想再開口,走到廚房門口時,卻忍住了,長舒口氣,慢慢道:“好,蔣文,我們誰也沒錯,隻是我們都不適合帶孩子。蔣保立長這麽大,摔過磕過多少回了,就是被水燙也不是一次兩次,上次倒進腳盆裏,腰上的燙傷現在還留著疤……”

“你說這些有什麽用,隻想說你這個做媽的不稱職麽?”蔣文衝完了保立的手背,又去翻櫃子裏的燙傷膏。

“我這個做媽的不稱職,你這個做爸的也好不到哪裏去,說這些是向你表明,現在必須得做個決定了。”杜筱靠在門邊,“要麽把你媽叫來帶孩子,要麽請個阿姨來,你自己看著辦!”

“我們哪還有錢請阿姨?”蔣文皺眉。

“對啊,所以就把你媽叫來不就完了嘛!”杜筱聳肩。

蔣文終於鬆了口,無奈的道:“好好好,我這周回去說說看,行了吧!”

杜筱展開了笑意,過去一把抱過了蔣保立:“對嘛,有你媽帶著孩子,我們不就多了更多的時間過二人世界嗎?你自己想想看,我們上回一起看電影是哪時候的事了!”

說起看電影,杜筱的心一下**了起來,她抱著孩子轉了一圈,向蔣文開口:“不如,我們今天就看電影去吧?”

“孩子先放在翠珍家,反正她喜歡孩子喜歡得厲害,正好給她帶帶。”杜筱衝蔣文眨眼。

見蔣文猶豫,杜筱踮起腳,輕輕親了蔣文臉頰一下:“哎呀,別猶豫了,就這樣決定,生下孩子這一年多,我們都沒怎麽浪漫過了,你不覺得生活乏味無聊多了嗎?每天隻是成堆的瑣事,和孩子的哭喊,你不想透透氣嗎?”

蔣文長吸口氣,他怎麽不想透氣?隻是實在透不了氣。

聽杜筱這樣說,蔣文也心動了,保立這孩子也不認人,交到丁翠珍家去待一下午,總不會有什麽事。

於是點點頭,當下給蔣保立手背上抹上了藥膏,兩人梳妝打扮一番,就抱著孩子送去了丁翠珍家。

在餐廳吃過了午飯,又去大華影戲院看了場電影,兩人難得的有了從前約會時的感覺,從影戲院出來時已經是你儂我儂,沒走一會兒就到了積墨巷口,杜筱隨即提議不如趁此一並去那新開的畫廊看看。

可當兩人手挽著手親親密密的走進通雅畫廊後,第一眼見到的卻是坐在畫廊中間,正專心致誌畫畫的見月香。

見月香穿著一身粉白的旗袍,額前用一支貝母的夾子夾起碎發,埋著頭,隻露出上半邊小臉,星眸點點,眸光中神采奕奕。

畫案很大,畫紙鋪在案麵上,見月香落筆如有神,引得周圍觀看的眾人叫彩連連。

“怎麽,怎麽是她!”蔣文大震,他晃神,這才醒悟自己已經足足兩年沒有過問過見月香的狀況了,在他心裏,還一直以為見月香成日的待在那狹窄昏暗的小院裏,圍著圍裙不修邊幅的做飯洗衣。

可沒想到,她竟搖身一變,變得比與他結婚前更光彩矚目了。

蔣文鬆了挽著杜筱的手,往前走了兩步。

杜筱皺了皺眉,唇一揚,輕聲道:“我早聽冰潔說,開這畫廊的是位姓孟的大老板,說是為了一位美貌的畫家開的,整間畫廊隻展呈那一位畫家的畫,據說這畫家與那老板可關係匪淺,隻是竟沒想到那美貌的畫家就是見月香!”

蔣文停住了往前的步子,扭頭看向杜筱。

杜筱聳了下肩,神色間像是充滿了疑惑,不自覺的出聲:“也不知道見月香成天待在屋子裏,是怎麽與那大老板結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