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往事(26)
“月香,你怎麽在這兒?”蔣文緊緊擰著眉,眸光如刀,直直逼向麵前的見月香。
見月香本作畫作得專心,猛地聽見蔣文的聲音,驚得手一抖,畫紙留白處一下落上了一點墨團。
圍觀的人惋歎起來,紛紛抬頭看,見月香也跟著揚起臉,見到蔣文後目光移向旁邊,杜筱正笑得淡然。
見月香都快忘記蔣文長什麽樣了,這兩年蔣文一直住在外邊,偶然回家一趟見月香也剛好不在,此刻看來,蔣文在外邊過得或許也並不如意,整個人看著憔悴多了,隻是杜筱還如從前一樣,年輕朝氣,一點也看不出是生過一個孩子的人。
見月香垂下眼眸,不想去看那兩個人,拿起筆依著那團墨點接著往下畫。
蔣文被見月香無視,隻覺得自己在那一眾人前更下不來台,於是往前走了兩步,又道:“我和你說話呢,見月香!”
“見月香是通雅畫廊簽了合約的畫家,她不在這兒,那應該在哪兒?”
孟洛川本在畫廊靠裏麵,他沒事的時候就愛站在裏邊看見月香的畫,一看就是半天。此時聽見動靜戴上眼鏡往外走,站在見月香身後,衝蔣文說話。
“合約?”蔣文看向孟洛川。
孟洛川長得清瘦,穿著一身駝毛大衣,文質彬彬的模樣,與坐在身前的見月香挨在一起,兩人看著倒出乎意料的和諧美好。
蔣文眼一眯,想起剛剛杜筱的話,隻覺得這兩人怎麽看怎麽有貓膩。
“誰同意她簽合約了!”蔣文隻覺得心裏窩了火,說不出的難受,在這個名聲在外的孟大老板麵前,竟有些自慚形穢,自卑的不適感令他幾欲發狂,卻又惶恐惹怒了孟老板,於是對著見月香喊,“你不在家帶孩子,跑外邊拋頭露麵的做些什麽?給我滾回去!”
他似乎覺得自己喊得越大聲,越能震懾住見月香,隻盼著她趕緊灰溜溜的回家去,有什麽話,在家裏才好說。
“見月香簽不簽合約關你什麽事。”孟洛川把手按在見月香肩上,示意她這事交給他來解決,“通雅畫廊不歡迎你,你識趣的話就自己轉身離開,不要讓我叫人趕你出去。”
說完話,一拍手,畫廊裏的員工全都圍了上來。
杜筱沒想到會鬧成這個樣子,一見這架勢,生怕連帶著自己與通雅畫廊交了惡,這通雅畫廊在青川正火/熱得很,她可不想站在大多數的對立麵。
“你!”蔣文騎虎難下,一咬牙,還想再說,被杜筱一把扯住了。
“好了,蔣文,你還嫌不夠丟臉嗎?”杜筱低著聲音,輕輕在他身邊說,“要真被人給轟出去了,你從此也別想在青川的書畫圈子裏混了。”
蔣文脹紅了臉,狠狠瞪了見月香一眼,終是一拂袖,轉身走了。
孟洛川收回按在見月香肩頭上的手,低聲輕語道:“別怕,他不敢再來了。”
“謝謝你。”見月香出聲。
剛平複了一下心緒,正要接著畫畫,就見劉芳又從門前急急地奔了進來。
“怎麽慌成這樣?”見月香話剛問出口,心已經跟著提了起來。
果不其然,劉芳道:“哎喲,月香,林新又燒了,我送去衛生所裏打了針,可也一直不見好,抱回家裏一個勁的哭,哭得嗓子都啞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見月香撂下畫筆,立馬就走,回到家的時候,隔壁的胖嬸在裏屋幫著照看孩子。
蔣林新燒紅了臉,小小的嘴唇上起了一圈的小泡,整個人軟嗒嗒的躺在被子裏,聽見有人進來抬起眼皮來看了一眼,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你們可算回來了!”胖嬸從床邊站了起來,“我看著林新這是得了爛嘴疫了,這病我二舅家的閨女也得過,手腳嘴巴都跟著長泡發爛,可凶險得很,差點沒救得回來。”
“那怎麽辦?”見月香急了,“媽,衛生所裏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打了兩針就讓回來了,說是回家觀察觀察,明天再看。”劉芳也止不住的擔心。
“那你們就拿熱水時時擦著,別把孩子給燒糊塗了!”胖嬸又道,“既然你們回來,我可得回去了,大妞在家裏也沒人看。”
劉芳送胖嬸出了門,連忙又去灶房屋裏燒開水,見月香總覺得發燒得用冷水敷,熱水隻怕是熱上加熱,可劉芳嚷嚷著冷水貼上去會受涼,到時候更嚴重,必須得捂嚴實了被子,再用滾/燙的熱帕子擦孩子額頭手腳才能好。
熱水燒來灌鐵皮的暖壺裏,又拿出盆子和毛巾端進裏屋去,劉芳倒了些熱水在盆子裏,用毛巾浸了浸,折起來擦了蔣林新的手腳,然後又洗了一帕,這才放在蔣林新的額頭上。
見月香親了親蔣林新的臉蛋,軟著嗓音問他:“新兒難受得厲害嗎?”
見蔣林新點點頭,見月香的心一下揪了起來,燒成這個樣子能不難受嗎?要是能替他受這份罪,見月香願意十倍百倍的替他。
劉芳在屋子裏坐不住,拿了背簍又要往外走:“我再去找些折耳根回來,折耳根清熱消火,做些湯水讓林新吃了試試。”
見月香知道讓劉芳待在屋裏什麽也做不了的幹看著,隻怕跟著擔心出病來,於是任由她去了。
“新兒不怕,媽媽在,難受你就捏著媽媽的手。”見月香把手放進蔣林新熱得滾/燙的小手裏,哄慰著,隻想多少緩解些孩子的不適。
“媽!你成天的在家怎麽管著見月香的?”
院門砰地一下被人踹開,蔣文怒火衝天的往裏進。
在外邊轉了一圈也沒看到劉芳的身影,蔣文推開裏屋的門,一抬眼竟見見月香抱著孩子坐在床/上。
他剛在通雅畫廊吃了癟,心裏鬱悶得不行,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隻想著回來數落劉芳一頓,至少能發瀉些火出去,哪曉得,竟這麽巧,在通雅畫廊喊不回來的見月香,竟還早他一步,自己先回來了!
“你還有臉回來?”蔣文冷笑。
“這話你該對自己說。”見月香眼睛看著孩子,連頭也沒抬。
她不知道蔣文有什麽立場說這樣的話,兩年來不回家住的人是他,在外邊另有情/人的人也是他,是蔣文先違背了這樁婚姻的誓言,他不慚愧,反而理直氣壯。
蔣文拍了下衣袖,往桌邊的長凳長一坐,“和青川最闊綽的孟大老板搞在了一起,還讓他為你開了間畫廊!見月香,你現在可真有出息了?”
“那也是你成全的。”見月香不疾不徐,她不想和蔣文解釋,兩年前她就已經看出來了,這個男人眼裏心裏都隻有自己,無論做什麽事永遠都隻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從來沒有考慮過他人。
他隻知道見月香拋頭露麵的賺錢令他丟了麵子,卻從沒想過他這兩年來的不聞不問,這一家三口還有一老一小,要不是見月香披星戴月的辛苦,靠什麽吃喝。
“我已經問過了,你常年與他人同/居,已經犯了重婚罪,我隻要訴訟離婚,你就是過錯方。”見月香自從見到筍塘街上的青川人民法院後,心頭就一直盤亙著離婚的念頭,這幾年裏數回前去問詢,隻是從小她得到的關於婚姻的理念一直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以要衝破這層桎梏需要莫大的勇氣。
今天,當她看到蔣文肩並肩手挽手的和杜筱站在一起時,她終於有了全部的勇氣。
“重婚?見月香,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蔣文暴跳如雷,猛地站了起來,“你竟敢和我提離婚?”
杜筱不止一次的讓蔣文和見月香離婚,蔣文也不止一次的答應給杜筱一個名分。
他心中早已經默認,他和見月香這段婚姻早晚會散,隻是他從沒想過提離婚的是見月香。
“50年5月1日頒施的婚姻法,你不知道嗎?”見月香扭過頭來,“這是我的權利。”
“我去你的權利!”蔣文被見月香這幅樣子氣得幾乎失去理智,隨手拿起桌麵上擱著的暖水壺,順手就朝著見月香砸了過來,“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有個什麽權利!”
暖水壺猛地朝著見月香砸來,見月香下意識背過身去,用整個身子去替蔣林新擋著,生怕熱水潑出來燙著了孩子。
小小的新兒窩在被子裏,早被蔣文大聲的喊叫給驚得清醒,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眸光裏滿是害怕,隻覺得眼前那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像是山林裏的野獸,嚎叫著嚎叫著就要撲過來咬死媽媽和自己。
蔣林新看著那暖壺朝著媽媽身上砸來,他一下撐起身子,軟團子一樣從見月香的懷裏鑽出去,想幫他最親最愛的媽媽攔著。
見月香隻覺得懷裏一空,心間一顫,忙伸手想把孩子再拉回來,隻是已然遲了……
暖水壺是厚鐵皮做的,又灌了滿滿一壺的水,比石頭還重,砰隆一聲正正砸在蔣林新的腦袋上,壺口摔開,滾/燙的水漫得到處都是……
蔣林新小小的身子一下就癱軟下去,見月香顧不得自己滿手被燙得脫了皮,隻抱起孩子,瘋了樣往外衝去。
蔣文嚇得愣怔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