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什麽感覺
九月末,天氣轉涼,寂寥深秋悄然到來。
斯微邁下出租車,冷風肆意的從衣擺灌進來,她裹緊身上的米色風衣,快步往住院樓走。
距離門口幾步之遙,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
斯微邊接通邊往大樓後麵的花園走,電話裏小編輯核對了昨晚加班完成的稿子,確定完要修改的幾處,通話結束。
把手機揣回兜裏,斯微就朝樓裏去,走出幾步忽的停下。
她偏了偏頭,似是察覺到什麽,不確定地轉過身。
參差綻放的花叢後,有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靜坐在那。
斯微一步一步向對方走過去,站定在她麵前。
少頃,老人怔怔地抬起頭來,瞳仁沒有焦距,茫然地望著她。
眼前這個老人,除了麵目瘦削與宋奶奶相像外,體型完全不同,身上又裹著毯子,體態臃腫。
此情此景,斯微覺得很尷尬,按照她一貫依據五官形象特征來記憶分辨的規律,來前的猜測顯然是錯誤的。
也是,好好的人怎麽會跑到外麵吹風。
正這樣想著,老人卻開口了:“小姑娘,你是不是也來等居安啊?”
斯微以為聽錯了,錯愕地看著人。
“來,坐下來一起等。”老人拍拍花壇邊。
聽聲音,這下不用懷疑了。
斯微坐下時觀察了四周的情況,沒人陪同,多半是偷溜出來的,她側身給宋居安發了條短信,接著就在這兒守人。
“您……還認得我嗎?”斯微試探性的問。
老人端詳她一陣,忽然就笑:“當然,我可是見過你的。”
斯微納悶了一下,旋即想到是哪回。
注意到老人鼓起的肚子,她問:“您懷裏放了什麽?”
老人拍拍肚子,露出神秘的笑:“這個啊是給居安的,他的腿兩個月前受傷了,這天涼了準會疼,家裏沒條件,我就想著等他放學給他暖暖腿。”
“所以……究竟是什麽?”
老人張了張嘴就要說,目光突然掠過斯微,投向她身後。
斯微起身順著那目光看去,宋居安已經來了。
他一路跑來,黑色襯衫衣角被風帶起,站定時臉色並沒好到哪去。
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手扶著塞在懷裏的東西:“居安你來看,奶奶給你準備了…”
“外麵冷,跟我進去吧。”低緩的語氣中,似乎在克製什麽。
宋居安說著便扣住老人的胳膊,老人被他一扯,身上的東西掉了一地。
是暖水袋,有五袋,應該也是從護士站拿的。
老人急忙俯身去撿,嘴邊念念有詞。
斯微足足愣了好幾秒,恢複過來時便去看宋居安,隻見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那,神色緊繃地盯著地麵。
——
老人被送回病房,喝了碗米粥又睡了。
半上午,鄭岩送來那兩個紅木盒子,放下就走了。
斯微打了壺熱水回來,裏外都沒見宋居安,這時手機響了,她接通往樓梯間的安全通道口走,推開門去裏麵說話。
還是工作上的事,周琛大致交代了下周的工作內容,提醒她看些相關素材。
掛斷電話後,斯微長出口氣,這口氣還沒在空氣裏散開,她就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轉過身,望向幾節樓梯下的黑影,對方正對著她,看不清麵容。
“是我。”知道她一眼認不出,宋居安主動出聲。
他聲音暗啞,是剛抽過煙的緣故。
斯微走下去,止步於比他高一節的台階上,還是矮了些。
“來這兒抽煙?”她問。
宋居安抿著唇點頭,順勢靠在旁邊的牆上:“她和你說水袋的事了嗎?”
是指在花園的時候。
於是,斯微就把當時的對話轉述了一遍。
良久,宋居安隻說了句,“原來是她放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這話壓的很低,且又像自言自語,不過斯微還是聽懂幾分。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斯微思忖了下,開口:“奶奶被送到醫院那天,她在火車站買了一張去山城的票,可她不是住在川縣嗎?”
“她是後來搬到的川縣,老伴埋在山城。”
說完,宋居安心裏咯噔一下。
他側眸,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
禁忌的猜測,誰都沒敢說出口。
為避開這個話題,宋居安緩了下神色,說道:“先出去吧。”
聽言,斯微扶著樓梯上樓,走了幾步,就聽到他說:“你先走,我一會兒跟上。”
話音不對勁,即便他竭力隱藏,卻控製不住聲線發抖。
斯微反身看他,就見宋居安弓著身子右腿打顫,整個人如同一張快要崩斷的長弓。
她下去扶住他:“這兩天你的腿好像疼得挺厲害,去看醫生吧。”
“不用,每次就疼一會兒,每年熬過這幾天就好了。”
宋居安喘著粗氣,身體不自覺地向她那邊靠去,能感覺到斯微被他壓彎了身。
臉開始默默升溫,斯微匆匆說了句“我扶你上去”。
才踏上一階,她就覺得身上的重量又重了幾分,明明是在扶人,大腦卻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
下一瞬,腳下失衡踩空,她還未驚呼出聲,腰就被人握住,無聲卻迅速地收緊,兩人更近的貼上彼此。
身高差依然存在,斯微能感覺到,宋居安把她摟得更緊,像是怕他倆一塊掉下去,又像是別的。
總之,脖頸間那似有似無在逼近的氣息,幾乎令她無法正常思考判斷。
“什麽感覺?”
就當她沉溺在意亂-情迷的狀態中時,耳邊就傳來宋居安帶著痞氣的問話聲。
斯微語塞。
安全通道空曠安靜,就連呼吸聲重疊在一起,都能分辨出來是誰的。
“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見她答不上來,宋居安正了正臉色,換了個問題。
斯微心思敏感,任何細微變化都能感受到,自然也察覺出即將要聽到的問題,與玩笑不同。
她定下心神,剛一動,就被他擁得更緊。
“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你給我的答案是什麽?”
他問得直接,聽語氣是勢必要一個回答的堅決之意。
心,猛然漏跳一拍。
斯微咬著唇,眼睛沒有焦點地盯著黑暗的樓梯角落。
開口時,底氣不足:“宋居安,你是在追我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要提起那件如今看來已經無關緊要的事?
光影昏暗的樓梯上,他們各自靠在對方肩上,無法直視卻以最真誠的心態相對。
斯微默數幾秒,感覺頭頂被輕輕一碰,緊接著擲地有聲的一個“是”字,傳入耳膜。
外麵的世界被楓葉浸染的秋衣包裹,唯獨在這一刻,她感受了如春日暖陽般的溫暖。
假如說,十年前她拒絕被他牽引,那麽在重逢後的今天,那個姑娘在悄然間,已經被那個男人以最炙熱的姿態,拉入名為愛的懷抱裏。
宋居安被一通電話叫去體檢,到最後不僅沒得到答案,反而還被套了話。
斯微回到病房,老人恰好醒來,靠在床頭感歎秋天到了。
斯微給她剝了個橘子,老人吃了一瓣,說:“這橘子真甜,人上了年紀吃不了甜的,可就愛這口。”
“這些水果是宋隊長專門給您買的,他心裏很擔心您,所以您要趕快好起來。”斯微學著安慰人。
老人瘦得皮包骨,還是艱難地笑了。
“每天一閉上眼就會做夢,起初夢到年輕的時候,後來就是居安上高中那會兒,那三年家裏發生了太多事,要不是那些事,他現在應該也不會去做消防員。”
斯微搓了搓發涼的手指,沉吟片刻:“您能和我講講,那場火災嗎?”
——
消防隊體檢從下午一點開始,抽完血又去做心電圖。
鄭植用指縫夾著心電圖紙,邊扣衣扣邊走出檢查室外,一抬頭撞上來送報告的許禾言。
自從上次鬧完,得有一周沒見了。
許禾言看了眼他嚴肅的臉,視線不好意思地滑下去,結果就落在那被背心包裹的胸膛上。
藍色製服上的幾顆扣子還沒扣好,正好供她一觀。
瞧見她色眯眯的模樣,鄭植不自在地加快速度扣好,雙手標準放下,也沒急著走,那架勢整得跟要訓人一樣。
許禾言訕訕地收回視線,像個狐狸似的笑:“隊長還生我氣呢?”說句話也不忘媚眼撩人。
鄭植並不接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走廊上不時有護士走過,另一邊是排隊檢查的消防員,再者他們現在關係又不太好,不能引人注目。
許禾言把文件背在身後,一下下拍著腰,狀似無意地走到他旁邊,靠牆站住。
“是我誤會你了,我道歉。”她語氣誠懇,眼珠亂轉觀察兩邊來往的人。
鄭植瞟她一眼,“這事我早忘了。”
“真的?”許禾言大喜,一時沒控製住,意識到有人在場,收收聲佯裝無異:“那我要還像之前那樣追你,你不會介意吧?”
“拒絕的話,早在營區我就說過了。”
許禾言當場炸毛,兩步站到他眼前,“我不介意你做消防員,所以你不用擔心會被二次拋棄。”
她拔高了聲音,講的話有些好笑。
鄭植身體前傾,對上她異常明亮的眼睛,“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許禾言表示:“沒關係,這不影響我們交往。”
“……”鄭植無奈蹙眉,正琢磨用什麽話回絕她,許禾言突然傾身而上,完全不顧還有人在場,直接用手摸上他的心口。
鄭植下意識避開,卻被她一手推在椅背上。
椅咚!
麻醉醫生的手纖細柔軟,隔著衣料都像在抓撓他。
指尖輕輕滑-動,許禾言直盯著鄭植愈漸深沉的眸子,眼波嫵媚流轉:“心率檢查結果是每分80次,可我聽著這麽不像啊?”
說話間,五指又在他胸膛上抓了抓。
一瞬間氣血上湧,鄭植難得瞪大了眼睛。
許禾言對他揚了個更媚的笑容:“100……110……120?這麽激動,隊長還說對我沒感覺?”
此時,遠處一幫人等都看傻了。
——
病房裏,斯微還在聽老人講從前的事。
“自從新學期開學後,居安就變了,每次回來都能和他父親打起來,可他又是個孩子,心也不夠狠,時間長了,身上被打得沒一塊好地。”老人淚目。
斯微垂頭靜靜聽著,映在眼中的畫麵被扭曲成各種形狀,消融在淚光裏。
“我也會心疼孩子,可那已經不是一個家了。”老人哭了,仿佛自言自語:“我總該做點什麽,所以就趁著那天夜裏大院沒人,我在家裏放了一把火,原本隻想自我了結,順便把那個不成器的東西也帶走,可後來……火燒得好大…好大……”
8·23火災也不是意外,斯微花了數秒來接受這出人意料的真相。
窗外暖陽散去,身上越來越冷。
走廊上,夕陽餘暉灑在病房門口,在地麵上拉出一道長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