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隱忍,關懷

窗簷僅有接近腳掌的長度,冷風拂麵,靠著牆麵移動時幾乎搖搖欲墜。

宋居安憋住一口氣,側身抬頭看去。

不知何時,那女人竟已退至天台邊緣,踏上高台低頭看著他。

上空劈過一道閃電,在女人臉上閃過,她動了動唇,宋居安甚至沒聽到她說了什麽,那女人瞬間向樓下倒去。

冷風呼嘯,樓下驟然**起來。

在那一刹那間,宋居安條件反射的撲過去,準確抓住了女人的手腕,但人已經懸空。

安全繩綁在欄杆上,連著腰際承擔了一部分重量。

宋居安單手拽著人,腳下盡量踩住窗簷,另一隻手摸向腰後的安全扣,確認勒緊了。

那女人鐵了心求死,懸在空中不斷搖晃,死命要甩脫拉著自己的那隻手。

“有什麽事解決不了,非得在這兒尋死!”宋居安氣喘籲籲地大喊,額角青筋暴跳。

女人臉色慘白,說的話吹散在風裏,情緒仍舊極端。

民警伏在上麵勸說,句句都在提孩子,幾番下來,終於起到分散注意力的作用。

女人漸漸鎮定下來,宋居安借機伸出另一隻手抓人。

眼看就要觸到對方的胳膊,卻見女人臉色猛然劇變,神色憤恨決然。

緊跟著胳膊被狠狠一扯,宋居安看穿她的意圖。

在女人即將掙脫他的同時,他解了安全鎖一躍而下,在千鈞一發之際把人拽向自己。

狂風驟雨裏,宋居安墊在女人背後。

在急速下降的半空中,瓢潑大雨仿佛都變得更為迅猛。

隨著“砰嗵”一聲巨響,兩具身體重重落在安全氣墊上。

很快,醫護人員上來把那女人帶走,宋居安躺在氣墊上望著樓頂,那人的丈夫還在那趴著往下看。

聯想到墜樓前她突然變化的臉色,宋居安收了目光,目色沉下來。

解除危機,圍觀人群散開離去。

宋居安從氣墊上下來,右腿有些麻,他強忍著往消防車那走,不經意抬眼,腳下一頓。

雨勢減小,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

消防員撤掉警戒線,被遮擋的視線又一次相撞在一起。

幾米開外,斯微孑然站在雨幕中,她全身被打濕了,頭發、衣服都緊貼著皮膚,整張身體看起來單薄不堪。

胸口隱隱鈍痛,宋居安向她過去。

隔著一段距離站定時,她卻猛地伸手,雙手貼上他的前胸用力一推。

宋居安腿上吃痛,被迫退了一步。

斯微也有些站不穩,人還在發顫:“你能不能別總做這麽危險的事!”

她又氣又怕,一貫的沉靜疏淡全然不見。

宋居安被推得腦子發懵,偏著頭反應過來時,牽著唇角看向她,跟著一把將人帶進懷裏。

斯微身上沒什麽力氣,後背被他這麽一按,跌撞在他胸膛間。

在鋪天蓋地的雨水中,她雙手垂在身側,任由他抱著。

宋居安單手環住人,輕拍她的背脊,不帶任何情欲,隻有安慰。

這個擁抱很短暫,分開時,斯微緩緩道:“奶奶生病了,去看看她吧。”

宋居安皺起眉心,卻在她眼中看到了沉重之色。

大抵明白她出現在這裏的緣由。

他亂了心,隻道:“去裏麵等我,我一會兒跟你上去。”

斯微按照他的話做,宋居安上了消防車,沒多久便下來了,身上穿著黑色便衣。

隊員們登車離去後,宋居安走進住院樓。

他先去見了主治醫師,出來後狀態低落。

斯微陪同他來到病房外,老人還未醒,倆人就在樓道外說說話。

“這些天麻煩你了。”宋居安靠著牆沉聲說。

斯微手裏捏著濕紙團,問:“你打算怎麽辦?”

“醫生說,就算做了化療,餘生還能有多久,他也無法判斷。”舌頂了頂臉頰,宋居安深呼出口氣:“等人醒了,我想問過她的意思再決定。”

斯微點頭:“還沒吃飯吧?”

話題轉移,宋居安看向她,不可置否。

“醫院旁邊有家麵館,待會兒去吃那個?”

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宋居安表示同意,待雨小了,兩人一同去吃飯。

各有所思的二人,誰也沒主動找話說。

惦記著醫院的病人,他們都吃的很快,不到二十分鍾又回到醫院。

有不少人在等電梯,斯微看了看時間。

平常這個點老人就醒了,於是他們決定走樓梯上去。

病房在四樓,上樓並不費力。

樓梯間很暗,爬上三樓,到拐角口,斯微望著長長的樓梯,抬腳走了幾階,後知後覺身後的不對勁。

她回頭看宋居安,目露擔憂。

宋居安上樓有些吃力,這會兒正用手按著自己的右膝,勉強往上走。

他瞧見斯微停下來,抬頭對上她擔心的神情,風輕雲淡地笑:“我沒事,你繼續走。”

嘴上雖這樣說,但額角密集的冷汗卻出賣了他此刻真實的情況。

宋居安忍著腿上的抽痛感,作勢邁出一步,右腿支撐著一半重量,左腳踏上一階。

這一動,痛得他幾乎哼出聲。

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我扶你。”

斯微站在昏暗的光線裏,沉肅的眼中透著關切之意。

無聲地相對,一如那晚在車廂內的相遇。

不變的關懷,不變的隱忍。

宋居安遊移半刻,到底還是握上她的手。

斯微左手牽著人,右手摟住他的腰,以半攙扶的姿勢把人扶上四樓。

到病房門口時,兩人站住腳。

斯微問:“還能行嗎?”

宋居安右手移至腰後,輕拂開她的手:“這點痛走平地沒問題。”

他挺直身板站穩,一副真沒事的樣子。

斯微半信半疑:“那我陪你一起進去。”

宋居安不言,目光垂下盯著她的臉,這才發現她眼窩下方那片黑眼圈,就連那雙烏黑澄澈的雙眸也有了血絲。

想來他不在的這幾天,她是沒怎麽休息過。

“明天吧。”他凝著她:“你回去睡覺。”

幾乎命令的口吻,就像是她在隊裏訓練那會兒。

斯微沒再堅持,出門打車回家。

車子勻速行駛在路上,斯微倚在後座車窗邊。

夜晚的霓虹燈穿過玻璃,映在她黯淡無光的眼中,在車子開過後隨之消失。

8·23川縣民房火災事故、在搜救犬訓練場他說“這隻犬的媽媽救過我”,每到陰雨天便隱隱作痛的腿……

三個關鍵信息重合在一起,那段往事呼之欲出。

斯微不是一個容易情緒外露的人,從十一歲起便是。

可現在,她很難受。

在宋居安身上,她找到了他們之間在親情方麵的某種共同點。

因此,她會不由自主地去溫暖他,這種主動式的靠近,更像是相互吸引。

重逢至今,她發現了他太多的與眾不同。

曾經,他低落進塵埃裏,有著最為破碎不堪的身世,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他沒有墮-落,而是經受了痛苦地涅槃。

他固執地說恨,心頭卻永保那份流淌的溫熱。

在這個環境決定人性的瘋狂的世界裏,他贏了!

“姑娘、姑娘?”司機在前麵喊了她好幾句,斯微緩緩收回思緒,眼中竟已含了熱淚。

她視線偏轉,看向車窗外。

“到地了。”司機在後視鏡裏提醒。

——

病房裏,老人吃完飯就靠在床頭,短短數日,她眼窩深陷,整個人消瘦不少,從幾分鍾前起便一遍遍端詳孫子。

宋居安打了壺熱水,倒了兩杯,一杯握在手裏,半個杯身貼在右腿。

“我和醫生聊過,這病放療相對更合適,如果…”

“不用了。”老人平靜出聲,眼中又是釋然,又是知足。

宋居安舔了舔唇:“這些年除了定期給您打過去的那些,我還有積蓄,醫療費我負擔得起。”

老人搖頭:“我是說,這病不用治了,這一把年紀我早就活夠本了。”

“……”

“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活75歲和活80歲又有什麽區別呢,我的人生更沒什麽別的願望,能在走前多看看我孫子,我就別無所求了。”老人慢慢笑開。

這一句聽得人莫名憂傷,宋居安咬牙蹙眉。

“不是一直要補償我?”他抬眸,眼眶發紅。

老人頓了頓,問:“那你現在原諒奶奶了嗎?”

宋居安深吸口氣,目光瞥向一側,“水要涼了,喝藥吧。”

說著,他摳開西藥片子,大小一共七八顆,看著老人把藥喝完,又替她把床搖平,關燈走出病房。

有人說,活在這世上的人,做錯的事要比做對的事多得多,麵對逝去的人生會後悔,回到當下又無從釋懷,在每一個活著的瞬間裏又頂著過去的陰霾。

如今的宋居安就是如此,他在兩個極端裏徘徊不定,明知下一個明天等待他的可能是什麽,偏又無法說服自己徹底放下。

他撐著頭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摸出手機給鄭岩發了條短信。

出任務前,他把那兩個紅木盒子放在裝備室了,明天消防隊來體檢,可以順便帶來。

這夜,宋居安睡在樓道的椅子上,幾個並在一排勉強能睡下,後半夜溫度降下,腿又如被鐵錘猛砸過的疼。

現實中的痛感牽引著他的思緒,隨即掉入黑暗陰潮的夢境。

宋居安睜開眼,他躺在冰冷尖刺的地麵上,鼻尖是刺鼻的煙熏味,視野之內全是倒塌的木質房梁。

地表上方有淩亂的腳步聲,他試圖求救,不僅發不出聲音,反而一有動作臉就火辣辣的疼。

他費力地抹了把嘴角,手心全是血。

宋居安從初時的茫然中反應過來,本能地爬起來尋找出口,可是被玻璃條刺穿的腿根本沒法動彈。

他找到石塊敲擊地麵,向外麵傳遞求救的信號。

良久,附近的廢墟堆被撥開,他循著聲音撇頭,男人猙獰的麵孔從另一邊探出,他朝他爬過來,嘴邊抽搐咒罵。

眼看就要爬到這邊,男人忽地慘叫一聲,下軀卡在那條口子上,扭曲的麵目凝固兩秒,哆嗦著咽氣了。

宋居安驚懼地盯著那一處,直到意識渙散,他終於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他翻身坐靠在椅子上,轉眸看向走廊盡頭的小窗。

天際升起的熙光灑向窗台,整夜氤氳的雲層被破開,天光大亮。

宋居安去衛生間洗了把臉,調整過狀態走入病房。

許禾言一連跟了兩台手術,一得空就去看老人。

房門虛掩著,她剛站到門口,宋居安就從裏麵衝出來,兩人差點撞一塊。

許禾言用文件夾擋在胸前:“這麽急,怎麽回事?”

“人不見了。”

“……那有可能去洗手間了。”

宋居安煩躁地按了下前額:“不可能,床都涼了,起碼走了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