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在歸途等你
電梯一層層下降,很快隨著“叮”的一聲,在底層停下來。
宋居安率先邁出去,斯微跟在他身後。
一直到了室外,他停下隻說了簡單兩個字,“走了”。
說完就真的一步不停地走遠,直到身後的人喊了聲他的名字。
宋居安身形頓住,回身看去。
原本立在原地的小姑娘正向他慢步走來,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隨著她小小的身影一同移動。
宋居安不明意圖,直至斯微站在他麵前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
他愣住,腰身緊接著被輕輕勾住,前胸慢慢被人貼上。
斯微的身高隻能夠到他的胸膛,她將耳朵貼在他左胸處,聽著他有些失節的心跳,說:“還記得我們相遇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宋居安不解她具體指什麽。
須臾,斯微重複了一遍:“我對你說,出任務要注意安全。”
說著,腰後的手緩緩移至他的背脊處,輕拍了兩下,是安慰:“在我眼裏,你是一個鮮活的人,不是孤魂野鬼。”
如果你奔向的地方是熊熊烈火,你還會不會往前走。
答案是會,因為你畢生銘記入隊時的誓詞,因為那是信仰和榮光。
闖過艱險,盼來新生,假如你走過的歸途是孤寂暗淡,那我願做目送你的鮮花和掌聲。
我在歸途等你。
宋居安心中觸動,如同無人問津的黑暗深淵照進一縷光束,久違的溫暖。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無聲言謝。
二人抱了一陣,路過進樓的人投來別具深意的目光,斯微這才放下手退開。
“路上注意安全。”她淡淡說。
宋居安勾唇點頭,沒再做停留。
回去的路上,宋居安順便買了一盒剃須膏。
這玩意以前還沒用過,結完賬拿在手裏,他總覺得這東西和他糙漢子的身份不太匹配。
傍晚,宋居安甩著車鑰匙走進營地,遠遠地就看到有人在操場跑步,走近是鄭岩。
鄭岩瞧見他也不跑了,隔著鐵紗網和他扯話:“隊長你不是明天才回來?”
“多嘴!”宋居安雙手抱胸,冷哼:“周日不在宿舍躺著?”
“閑不住啊,再說多練練體能,爭取下次和隊長你們一塊進火場。”鄭岩撓撓後腦勺,笑得憨憨的。
他分配到隊裏有兩年了,碰上小區樓房失火,每次都是在樓下,部署調水。
他知道,一方麵是能力不足,另一方麵是鄭植不想讓他冒險。
兄弟倆在隊裏交流不多,可鄭岩清楚,兄長很在意他的安危。
宋居安沒說什麽,臨走前就讓他好好練。
——
周一早晨,宋居安換上洗幹淨的藍色製服,洗完臉開始刮胡子。
鄭植拿著洗臉盆進來,就看到一位“白須青年”站在鏡子前一絲不苟的刮胡子。
“這不是你第一次上鏡了吧。”鄭植指出關鍵點比較,“幹嘛這麽講究?”
“形象要有,萬一那些想參加消防的小夥子,看見我胡茬滿麵的模樣就打消了念頭,那就是損失了。”宋居安十分認真地說道。
鄭植坐在床邊換鞋:“懶得管你,到底什麽原因你清楚。”是看破不說破的口吻。
“我當然清楚,反倒是你,平時在我跟前不是挺睿智的嘛,怎麽就拿不住一個姑娘。”宋居安隨意提了一嘴。
“什麽意思?”
“……”
兩人無話可說了。
剃掉胡須,宋居安用毛巾擦了擦下巴,“今天好好監督那幫小子訓練,特別是新來的那批,你得盯緊了。”
“知道了。”鄭植戴上帽子出去。
——
上午十點鍾,書坊開始布場,裏間清空,桌椅重新擺放,攝影部的兩個小姑娘擺好機位,事先準備好的視頻剪輯資料又檢查核實了一遍。
斯微走出地鐵站,點開早間新聞,上麵置頂報道華斯酒店搜救進展:
截止當日0點,距離事故發生過去16天07小時,最後一名受困者被找到,救出時已無生命體征,到此已掌握的被困人員已全部救出,現場仍在清理中。
生命有多頑強就有多脆弱,這兩點在天災人禍麵前,恰恰可以得到有效證實。
酒店坍塌、事後追責也是必然的,這是給予逝去生命的告慰。
下午一點,采訪的三位人員到場,老板在電梯口把人迎進來,進入書坊後,把裏間的門拉上,四人落座。
采訪對象是一位支隊長和兩名中隊長,那位支隊長很健談,老板事先又做過功課,兩人談了不少專業內容。
采訪開始前,斯微幫宋居安配戴麥克風。
當她的手帶著發射器滑至他腰後時,溫熱的呼吸從後頸略過,像是蓄意使然。
指尖隔著衣料觸到男人結實的肌肉,斯微不自覺地加快速度,裝好發射器,接著要別小麥克風。
三人的消防製服都扣得很嚴實,隻能別在領口處。
斯微抬首,就見宋居安一副在認真聽領-導講話的姿勢。
她踮起腳尖,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衣領,眼看越來越近,就快夠到了,可是小腿一軟,又前功盡棄了。
她鬱悶極了,憋足一口氣又準備嚐試,卻見男人緊繃的下顎在詭異的抽搐。
此刻沒人注意這邊,斯微一怔,視線上移,就見某人唇邊隱隱勾起的弧度。
她還狐疑著,耳邊就傳來周琛的聲音。
“斯微,我來給宋隊長別吧。”他臉上掛著笑。
斯微作勢把麥克風交給他,不料宋居安一把抓過,親和力滿滿地說:“我自己來吧。”
說著,他已經別好了。
“那我們就開始吧。”老板這時在旁說。
斯微禮貌朝他頷首,和周琛一起坐到攝影機後的沙發上旁聽。
采訪開始是簡單的自我介紹,支隊長對本次救援行動安排做了簡要說明,兩位中隊長講到了各自在搜救行動中遇到的突發事件,提到最多的就是二次坍塌。
接著是一段經過剪輯的資料片,畫麵中,數十隻從各區調來的警犬在廢墟中搜尋,一旦發現人類的生命跡象,會立刻衝訓導員狂吠。
它們在鋒利的碎石中行走,四肢感染。
麵對二次坍塌,有搜救員為救幸存者,而被壓巨石堆下,當挖開出口時,他已經犧牲了,字幕顯示,他年僅21歲。
斯微停下筆,目光從投屏轉移到宋居安臉上,他端坐在那,雙手平放於膝蓋處,輪廓硬朗,雙眸深邃虔誠。
肅然的氛圍下,每個人胸膛泛熱。
資料片時長五分鍾,結尾是搜救員敬禮送別戰友的畫麵,在他們身後滿目蒼涼,唯獨這群人熠熠生光。
上半場采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中間休息時,斯微拉開門出去。
她走進洗手間,關門躲在裏麵,心底一陣陣難受。
她自認對他人情緒的感知很遲鈍,可是在真正接觸到消防員這個職業後,往日冷靜木訥的性格發生了轉變。
起初麵對侯光負傷退伍,小女孩自殺落水這些事,她隻是有點不舒服。
而如今,許是親身經曆過生死,每每看到那些舍生忘死、生死無常,心境就有很大-波動。
久久無法平複的心情,一如多年前父親為救人而離世帶給她的沉痛。
狹窄的空間內,還有股煙味往鼻子裏冒,雖是女衛生間,也總有人偷摸著在裏麵抽煙。
理好情緒,斯微轉動門栓就要出去,外麵突然傳來講電話聲。
“今天是采訪消防員…對,就為華斯酒店那事,蹭熱度唄……”
那頭又說了什麽。
“姐妹,你以為消防員現在有多厲害,都是些上不成學,出身社會又一無是處的人才去幹那行,電視上的兵哥哥和他們還不一樣。”
那邊接話。
“要我說,長得好不如投得好,像他們這些消防員,有災有難的時候,媒體吹上了天。風頭過去,大家還不是各過各的,誰管他們以後是什麽境遇。”
又聊了幾句,結束通話。
斯微麵無表情走到洗手台前,開水衝手:“聽說你要離職了?”
女同事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畢竟斯微來公司有一個月,除了工作,很少和其他人有過多接觸。
“是,我爸托關係讓我進了電視台,畢竟我是學後期剪輯的,說到底,在咱們公司發展限製太多。”
女同事對著鏡子擺弄她的波浪卷,感歎道:“現在這社會沒點關係人脈,是真的不好混,更別說那些沒學曆沒背景的,這輩子就算白活了。”
斯微關水,輕飄飄地抬眼,望向鏡子裏女同事的眼睛:“那照你說,什麽樣的人生算有價值?”
這話裏別具深意,可麵上,她還是那副毫無起伏的表情,“當你鄙視那些堅守在底層的職業時,又把自己置於何地?你眼界寬見識廣,但你的思想,過於狹隘醜陋。
“你胡說什……”
斯微冷然打斷:“他們身後有家人,也有自己的人生,他們所做的是你這一生都不敢做又做不來的,你又有什麽資本,在這兒自詡高人一等來評定這些人的價值?”
斯微逼近她,麵色難看:“同事一場,按理來說我不該對你說這些,可你也看到了,在華斯酒店坍塌事故中,同樣有搜救人員遇難,他們用命守護的信仰,不該被你這樣的人隨意踐踏。”
她個子不高,但此刻身上散發出的冷峻戾氣,令女同事不敢反駁。
斯微深深地盯她一會兒,徑直走出外麵。
她沒再回書坊,給周琛去了條信息,稱要寫稿子,直接回隔壁工作室了。
斯微坐到椅子上,額頭垂在桌麵上,前所未有的躁動。
放在以前,同樣的議論聲,她會選擇漠視,可方才一股腦就發泄了出來。
“斯微你不舒服嗎?”一旁的小編輯輕聲問。
斯微慢慢直起身,微笑說沒事,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可能是在沉悶心態的加持下,這份有關華斯搜救的三千字長稿完成得異常順利,斯微檢查完發送給周琛。
采訪到下午五點結束,送走了人,幾個部門免不了忙碌起來,視頻、音頻兩手抓,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終於全部搞定。
下班後,周琛開完會,快步追到大樓外。
斯微被叫停,看他這麽急,便問是不是稿件有問題。
周琛把眼睛推上去,第一句是問:“讓你一個人寫這麽長的稿子,你會不會很累?”
斯微:“不會。”
她的冷淡讓周琛不太舒服,更堅定了來之前的猜測,不假思索道:“斯微,你要是不適應可以告訴我,我會做出改變。”
他這話沒頭沒尾,斯微一怔,自我理解後道:“你是主編,一切工作要求我都沒有異議。”
“我不是……”
話未說完,身側忽然有一道清冷的聲音插進來:“不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