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魄肮髒
兩人靜靜相擁一陣,最終是斯微先退了一步。
宋居安心情大好,表麵克製著,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平靜點。
斯微則一眼不眨地凝住他,幾番欲言又止。
“回去吧,我想和她談談。”宋居安起身,嗓音略沉。
說罷,他繞開木椅,朝小區方向去。
“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情形嗎?”在他身後,斯微突然開口。
宋居安身形頓住,那種患得患失的失落感,又無聲無息地冒上來。
那也是他第一次體驗到心死如灰的感覺。
記憶回到過去……
在斯微從他身邊逃開後,他滿腦子都剩下那句“認清你自己吧,你配得上我的女兒嗎”。
他輸了,輸掉了人生,也輸掉了初戀。
宋居安忘了自己在屋外佇立了多久,總之進門後滿目狼藉——醉酒的男人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地擦著頭,地上碎片鮮血淋漓。
腦海中的畫麵就像按下了快進鍵,飛快重複著半小時前的一幕幕。
宋居安咬緊牙關狂奔出家門,穿過幾條大街小巷,再站到那大門外時,上麵掛了鎖,想見的人早已離去。
曾經在無數個瞬間,我們自以為學會了愛,就是在長大。
可是有一天,我們會發現,長大是一件會獲得同時又必須做出犧牲的事情。
懵懂的少年隻學到了勇氣,一腔孤勇追求所愛,卻沒有真正學習到如何表達愛,接受愛。
愛情,是不論哪個時期,都必須經曆的百轉千回的艱難之程。
思緒輾轉回到現實,宋居安扭頭看了眼斯微,無聲詢問她。
斯微沒想太多,開門見山:“我之所以能逃出來,是有個人救了我,我忘記了她的樣子,但是可以確定她的身份。”
宋居安眼角一跳,“是誰?”
當時他是住在大院裏,隔壁還有另外兩戶人家。
斯微想了想才回答:“應該是奶奶。”
聽罷,宋居安眼中的寒意融了幾分,更多是恍惚思索,半晌隻是點頭,沿著反方向走了。
他沒有來找老人,斯微回到合租房,早飯已經做好了,現磨豆漿,濃度甜度適中。
老人在廚房清洗豆漿機,許禾言喝了一口,伸著脖子一聲聲誇讚,一老一少互相打趣。
“宋居安沒來?”許禾言小聲問。
斯微攪著碗裏的豆漿,“我見到他了,在小區花園。”
“那怎麽不上來?”
“他原打算要送奶奶走,我和他聊了兩句,估計又改變主意了。”
許禾言偷瞄廚房,招呼著:“奶奶先來吃飯了。”轉而又伏下身子,說,“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照你說,宋居安和他奶奶關係不好,可我怎麽看,都覺得奶奶人不錯,偶爾還挺幽默。”
斯微沒接話,還在想早晨的談話,她說出了那件事,想來宋居安的心思多半被動搖了。
事實上,她猜測的沒錯。
宋居安在八點半前回到營地,換上訓練服直奔訓練場。
所有人按部就班的訓練。
宋居安負手而立,不時走上幾步,再抬頭觀察那幫小子的作訓情況,看似在監督,實則每次垂下頭都兀自出神。
在十五歲以前,宋居安也是可以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直至家中發生變故,父親欠債,母親意外身亡,他的人生瀕臨崩裂。
為什麽會打架?因為在外麵會被債主蒙頭痛揍,回到家裏又被醉酒的父親當做發泄的工具,他要自保。
家庭暴力帶來的恐懼和絕望,遠比在外遭受欺淩來得還要可怕。
別的孩子受了欺負,回到家便是他溫暖的港灣。
宋居安不一樣,他的家,正是給他帶來不幸的罪惡源頭。
在剛經曆這些慘痛時,他還是個孩子,力量不敵成人,每次都會被按在地上拳打腳踢,起初他有多害怕,就有多渴望被解救。
當那天奶奶從她的小屋裏出來,父親停止了他的拳腳,宋居安捂著頭躺在地上,殷切地望著奶奶,可是她僅僅看了他們一眼,之後漠然地走出院子。
父親又開始了他瘋狂的發泄,宋居安背上挨了幾腳,他護住頭,逐漸從被拋棄忽視的深淵中回神。
那天起,他認清了形勢,他拚命的活著,盡管搞不清這麽掙紮的意義在哪裏。
而奶奶,在他的印象中從來都是冷漠麻木的形象。
縱使經曆了後來的意外,她有所改變。
可宋居安放不下的,是過去她對親人的漠視。
那種漠視,不隻包括她那個酒鬼兒子,甚至忽視了周遭的任何人。
好像對她來說,活著就是件很自我的事,無關他人,將一切封閉於個人世界之外。
即便親眼看到債主來家裏鬧,她都可以安穩地躺在自己的小黑屋裏;
即便無數次目睹孫子遭受暴力,她依然能做到不聞不問。
麻木不仁,在這樣一個老人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可就是這般不堪的長輩,卻是斯微口中救下她的人!
宋居安煩躁得厲害,吹了聲口哨,大家夥四散開,三三兩兩找個陰涼地坐下。
“看你怎麽心不在焉的?”鄭植從政教樓出來就過來這。
“在想怎麽提高這幫小子的速度。”他隨意扯謊。
鄭植挑眉,不想深究:“聽說你奶奶來看你了?”
“……”
“指導員讓我通知你,從下周起,你每周可以回兩次家,時間自己定。”
“我去找指導員。”宋居安黑著臉,抬腳就走。
鄭植攔住他,“這麽做的原因你不清楚?”
“我清楚得很!”宋居安厲聲強調,“兄弟們都有家人,憑什麽給我搞特殊?”
“居安。”鄭植語氣放緩,一手按住他肩膀:“這些年你每年就休十天的假,過年經常都是在隊裏值班,我知道你會說職責所在,可我們不單單是消防員。”
“消防員……”宋居安低下頭,神情難辨,“行了,我會安排的。”
話落,他摸出根煙,走到遠處抽了起來。
假如不是做了消防員,以他當初狼狽落魄又混蛋的模樣,現在不敢定在哪窩著吧。
他還真得感謝那場火災,給他以重創,卻令他重生!
——
新的一天,許禾言狀態極好的走進麻醉科,放下包,倒還愣了一下。
在她桌上貼了一張白色便利貼,還用文件夾擋住了。
許禾言撕下,上麵寫了兩行字:以後術前訪問走點心,拿出你的專業態度,否則哪天搞出醫療事故,起訴你的人裏也會有我一份。
署名——許弋。
這是在激勵她還是在威脅她呢?
許禾言輕嗤一聲,再看著那蒼勁灑脫的字,哼了聲“小樣”。
半上午有台手術,術前洗手是例行一環。
許禾言哼著小調,抹上消毒液,慢慢衝洗指縫。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從鏡子裏瞧了一眼,是許弋,頂著那張千年不變的冰山臉走到洗手台前。
水流聲輕響,許禾言一絲不苟繼續淋水,餘光一轉,就看見外科醫生那雙修長幹淨的手。
她突然想起鄭植的手,至今她還沒牽過,想來是不如許弋這樣的好看白皙。
不過略微粗糙的手,和她的握在一起,一定是酥酥麻麻的。
想到這,她沒控製住笑出聲。
許弋抽出無菌方巾擦手:“手術時別掉鏈子。”那口氣能凍死人。
許禾言擦幹手,上下掃視他,不愧是和胃腸外科那位嚴醫生並列的“美人刀”,可就是個毒舌怪。
“放心,昨日之事我定當引以為戒,許大醫生的教導,我也當奉為金科玉律!”她陰陽怪氣地回了一句,輕舉著雙臂走出。
把方巾扔進汙物桶,許弋神情冷冽地跟上去。
——
中午開完會,斯微在椅子上癱了一會兒,理清思緒後又把電腦打開,眼下要準備華斯酒店坍塌事故的文稿。
頁麵上跳出最新搜救狀況:截止昨晚7時,還剩13名被困者等待救援。
這時,手機響起。
是陌生號碼,斯微接通:“喂,您好。”公式化的口吻。
那頭默了半刻,“是我。”
宋居安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偶爾對牆根踢上幾腳。
“有事?”斯微滾動鼠標,視線停留在電腦屏上。
“隊裏下來通知,讓我每周回去照顧一下老人,所以我打算讓她搬到別處。”
斯微動作滯住,緩緩靠向椅背,“你找到房子了?”
“還沒找,先和你打聲招呼。”宋居安如實交代道。
斯微遲鈍了會兒,後知後覺地眨了兩下眼,又問:“你不打算送她回去了嗎?”
那端再度沒了回複,斯微就耐心等著,他那頭很安靜,靜得都能聽到他略顯悠長的呼吸聲。
不自覺的,斯微放下手邊的工作,同他的節奏一道呼氣、吸氣。
良久,宋居安給出答複:“我現在讓她走的話,恐怕又成了不孝。”
他輕笑的有些悲涼。
電話裏傳來他微小的情緒變化,一下子就觸動了斯微的心。
她略一沉思,開口:“那就別找房子了,奶奶繼續住在我那兒。”
“啪”一聲,黑暗中亮起火苗,宋居安按下打火機,一失神便忘了點煙頭,光亮轉瞬滅掉,聽筒又傳來一句:“房間鑰匙我會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