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萌芽
叩叩!
“多少錢,我來付。”斯微看向點餐小哥。
小哥愣了一下,然後如實報了數字。
斯微二話沒說,掃了二維碼付款,轉而問:“我的麵多久能好?”
“稍等,我去後廚瞧瞧。”小哥快步走回店內。
喧嚷聲消失,斯微按著鬢角撐在桌麵上,在地鐵上做了那個夢醒來後,腦袋就嗡嗡地響,整個人有些精神不濟。
這頓飯斯微吃得沒什麽胃口,一碗麵吃了一半便走了。
她走在街邊,半低著頭沒注意人,直到耳邊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小姑娘,剛才多謝你了。”
斯微應聲偏頭,身邊站了個老婦人。
她一眼沒認出來,仔細回憶了一遍細節,才回了句“不客氣”。
老人見斯微還挺好說話的,又說:“我原打算坐公交車去找我孫子,可現在錢丟了,所以……”
斯微看出她的為難,自己身上又沒零錢,考慮道:“您去哪,我陪您一起。”
“六芳街,我孫子就在那。”
斯微有片刻怔忡,還是點了頭。
末班公交基本沒什麽人,上了車,老人就靠在斯微身邊睡著了。
經過三站,就到六芳街。
把人送到,斯微得自己打車回去。
“小姑娘你先等等,我這老太婆總不能讓你白幫忙,一會兒見了我孫子,我讓他把錢還你。”老人拉住她說道:“我孫子的營地就在前麵,他是做消防的。”
起先的猜測瞬間得到證實,斯微眼皮直跳,想說不用了,結果老人非得拽她走。
想不通,她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會架不住一個年邁的老人!
於是,十分鍾後,斯微站到了營地門口。
老人敲下門房玻璃,很快值班的門衛出來:“請問您找誰?”
“我來找你們隊長,宋居安,我是他奶奶。”
這是什麽驚天趕巧橋段,斯微思緒全亂了,剩下他們說什麽都沒再聽。
反複回憶幾次,終於想起宋居安的確有個奶奶的事實。
另一頭,宋居安洗完澡就被門衛的電話叫走了,他一口氣跑到門口,先看到奶奶,再就是她身邊的斯微。
四目相對,心思各異。
宋居安移開眼,目色異常沉靜:“您怎麽來了?”
“最近心裏總是很不安,就想來這陪陪你。”老人說。
宋居安似是很疲憊地按著眉心:“我經常出任務,沒辦法照顧您。”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在周圍找個房子住,你周末有時間就回來。”老人眼含期許。
“我周末沒…”冷淡的話音一頓,他突然看向斯微,克製著眼中翻湧的情緒,改口:“您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後半句明顯溫和了些。
斯微隱約感受到這祖孫倆間的隔閡,再看老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插話:“讓奶奶去我那住吧,我晚上下班也能照顧她。”
宋居安眼神幾番轉變,冷漠堅決:“這件事你不要管。”
他很少顯露出這種態度,不同於平日的冷靜淡漠,在這一刻,更傾向於對親情的漠視乃至抵觸。
至於原因,斯微能猜到幾分。
“不管明天怎麽安排,今天奶奶先去我那睡一晚,其他事之後再說。”
斯微走進一步,用比他還堅決的語氣說道。
老人看出他們明顯是認識的,但現在也顧不得想這個問題,附和道:“小姑娘說的對,我也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宋居安來回看這兩人,終究是不忍心讓斯微失望,答應了。
而後,他開了隊裏的車,把人送到小區樓下。
臨走前,宋居安降下車窗,看著擋風玻璃,說:“明天我會再過來一趟,你們早點休息。”
留下一句話,車子發動開走。
回來的路上,斯微給許禾言發了消息,兩三句交代完情況,進門後就看到許禾言穿著睡衣在客廳徘徊。
她一向和誰都是自來熟,跟老人也是一樣。
安頓奶奶睡下後,斯微去洗了個澡,晚上和許禾言同睡一張床。
兩人都沒什麽精神,後腦勺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
夢境中,滿身酒氣的男人提步逼近,扼住女孩的手腕重重甩向旁邊櫃子,隨之再壓下去。
恐懼的驅使下,她抬腳往對方腿上招呼。
那人被踹了好幾腳,始終不罷手,就在她幾乎絕望時,伴著“砰”地一聲巨響,男人放大的臉猛的一滯。
淚眼朦朧中,女孩盯著那雙驟然睜大的眼睛,鮮血從他的發間流出,地麵玻璃渣四濺。
男人怔了幾秒,最終倒在地上。
女孩愣神,在那人倒下後,一張模糊的五官出現在她眼前。
淩晨時分,斯微再度從噩夢中驚醒,她緩緩坐起來,緩緩地呼吸著,腦子裏那個揮之不去的畫麵越發清晰。
她滑下床,窩在床腳顫抖地抬起手,完全將自己的眼睛遮住,直至不安褪去,天都亮了。
朝霞掩映,小區公園裏空氣清新,斯微戴著耳機沿著小徑跑。
這個點,天還未大亮,零散的幾個人在器材上鍛煉。
中央操場有七八個年輕人在打籃球,朝氣蓬勃。
跑累了,斯微就在公園的木椅坐下,觀察那些人的神態,記憶他們的走姿、體型,辨別他們的聲音,分析他們此刻的行為心情,這是她最熟悉的日常。
“早!”
男人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很快在她身旁坐定。
斯微茫然地看著他,宋居安穿了便裝,黑色風衣配黑褲,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下午我會送她走。”
她,指的是奶奶。
斯微疊弄著手中的白毛巾:“她變了很多,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耳邊良久的沉默,宋居安嗤笑一聲:“但我忘不了以前她是怎麽對我和我母親的!”
他轉向她,在清晨微涼的冷氣中,聲音更添涼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才對。”
斯微知道宋居安此刻的眼神是怎樣的,卻還是鼓起勇氣直視他,“可我更清楚,你不是個冷漠的人。”
——
自從在巷子裏表明心意後,宋居安每天都會纏著斯微。
那個暑假沈淑宜去了外地,家裏沒人,宋居安就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進出,除了跟她開幾句玩笑,並未有出格的舉動。
最過分的一次,也就是把人逼到角落處,宋居安不疾不徐地跟上前。
他的氣息越來越近,直到從未有過的近,他忽然壓低身,女孩明顯一縮。
他也停下了,側眸戲謔地打量她。
那眼神好像再說,你腦子裏在想什麽不可描述的事呢?
斯微被盯得炸毛,對他大吼:“宋居安,你這麽混蛋,你家裏人都不管你嗎?”
和他相處的久了,她也會罵人,不過反複就是“混蛋”“不要臉”這些詞。
在這之前,斯微也這樣罵過他,宋居安每每都嬉皮笑臉地湊到她跟前,說咱能不能換個詞,實在不會他可以教她兩句。
可這回,宋居安的眼神瞬間暗淡,臉上沒有絲毫調笑的欲-望,雙肩垮下來,頹敗地靠在斯微的肩上。
他個子高大,大半個身體的力量壓下來,差點令斯微腿一軟跪下去。
“你起開,別耍無賴!”女孩皺著小臉推他。
宋居安準確無誤地按下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裏細細摩挲著。
他說:“我就是沒人管,以後你管我啊。”
雖然說出的話還是沒個正行,可聲音裏的低落,任旁人聽來,心都會跟著一揪。
正因如此,斯微在那一刻沒有再選擇推開他,而是任由他靠在自己身前,緊緊握著她的手。
當他們靠在一起時,如同走在窮途末路的流浪者,在曆經萬難步入絕望時,找到了值得彼此流連的溫柔光芒。
後來,斯微從沈淑宜那裏得知,宋居安的父親早年做生意欠了一身債,每天酗酒不歸,在債主來討債搶家的那天,宋居安的母親被失手推倒,撞上桌角身亡。
至於他的奶奶,整日都躲在小屋裏,對家裏的一切不聞不問,間接導致宋居安的母親失去性命。
這成了他多年來的心結。
宋居安叼了根煙,輕輕吸一口,煙霧從嘴裏慢慢吐出:“我是消防員,心怎麽能冷漠。可是對她,我除了做到恭敬贍養的義務,其他的…”他撣了撣煙灰,麵向斯微:“我做不到。”
斯微猶豫著,想要解開他的心結。
隻是她連自己心中的恨都放不下,又有什麽資格去插手他的愛與憎。
良久,誰也沒再開口,宋居安望著操場上那群打球的少年,看他們揮灑汗水,眼中有向往。
他手不自主地探向右膝,那裏還在隱隱作痛。
就好像無時無刻在提醒他,在這段被摧毀了根基的人生中,那段過去永遠得不到補償,無論是懵懂的愛情,亦或是耀眼肆意的少年時期。
餘光捕捉到他臉上的落寞遺憾,斯微心念一動,她站起身,來在他身前。
視線被擋,宋居安抬起頭,就見她又上前一步,忽然朝他伸出手。
在宋居安發愣的同時,斯微手環向他的後腦,將他的頭攏到腹部,另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
她向著東方,在霞光從雲霧裏投射出第一縷光芒前,開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過去的傷痛會愈合,未來……也會改變。
被她這樣擁著,宋居安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隻是心頭不斷**漾。
他緊抿下唇,手搭向她的胳膊,暫時地褪下這些年練就的剛硬一麵。
宋居安的心底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沒有多麽熱烈磅礴,隻因為是她主動,便充滿了悸動感。
論開解人,斯微很擅長,但她不會說煽情的話,比如現在,除了給他一個擁抱以外,她想不到別的。
其實這樣就是恰到好處的溫暖,愛情的萌芽期就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