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瘋狂

文秀又在新房裏一遍又一遍地巡視著:看還有什麽沒到位的;看還有什麽不合適的。可又有什麽沒到位的?又有什麽不合適的?她夜夜想日日拾掇天天過來,又有什麽會不到位?又有什麽會不合適?這也是最後一次巡視了,待會兒小劉開車過來把她送回家,明天,婚禮,她的婚禮,和他的婚禮,終於要舉行了。

嶄新新的大紅錦被上用棗、花生、桂圓、蓮子(早生貴子)擺成兩顆緊緊相連在一起的心。床頭摞了六層紅綠顏色的嶄新新的錦被。

床頭櫃這邊擺著他倆的婚紗照,他們穿著傳統中式紅色禮服,他不自然地笑著,兩手端著她拋來的繡球,她羞赧地拽著繡球的紅線。

“近點兒,近點兒。”攝影師說。“新郎你咋回事?每次都離新娘那麽遠,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邊的照片是他拿著喜秤揭開她蓋頭的瞬間,她羞赧地低著頭,嘴角彎彎,甜蜜、幸福。他沒有看她,眼睛木木地盯著鏡頭,臉上定格的仍是不自然的笑容。

那兩個相框是她在A市中專畢業後,留在那邊的同學給寄過來的。她們寄了一箱東西,她把那箱中的東西一個一個取出來,給他看。

“這個,鍾表,白頭到老(鍾表裏寫著)。”她不由笑起來,對這個寓意極為鍾意。眼睛緊盯著那“白頭到老”四個字,四個字下麵畫著一對新人相偎相依的三幅畫麵,青年、中年、老年,她不由看得呆了,嘴角帶著笑,眼眶漸漸濕潤。突然,猛地一下,笑容頓失,臉色煞白,心驟然抽痛起來。

“掛到那吧?”她忙扭過頭,指了指電視牆對麵的牆。

他微微點了點頭,眼睛並沒有看過來。

“這個,空調被,我先收好,等天熱了再取出來蓋。”

他應了一聲,仍低著頭,聲音裏夾著不耐煩、厭倦。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給你說過的,玲玲送的,她說這次一定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有什麽魔力,把我......”她有意多說話,多說說,心裏就不想了;她有意顯得高興,多高興高興,心裏就不想了。

他沒有說話,沒有看她發窘的臉,徑直往陽台抽煙去了。

許是風的緣故,那顆心的造型細微變動了。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又擺起來,擺好後站在不同方位仔細辨看調整著。她輕摸著那棗、那花生、那桂圓、那蓮子、那大紅錦被,手微微輕顫著,進而卻止不住地劇烈發起抖來,心又抽痛起來。她忙轉過身,陷進沙發裏,雙手抱起嶄新新的靠墊。靠墊上花團錦簇的中央繡著一對兒戲水鴛鴦。她身子更深地陷進沙發裏,胸口仍是憋得慌,似有萬斤重石壓著,她大喘著氣。

痛,痛,那麽痛!那麽痛!痛得她全身發抖,渾身發冷。她緊抱住靠墊,全身縮成一團。怎麽那麽痛?那麽冷?是不是要死了?

父親不要她,心就像這樣——被踢踏、拖拽、踩跺著。又是一陣絞痛,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她忙坐到地上,和他要在這個一切都嶄新新的地方重新來過,怎能容忍一絲染著?猛地醒悟過來,每天都來查看、收拾,其實早都全弄好了,可還要過來,就是要把自己弄得忙,忙得沒有一點閑,因為稍一閑,就想到他不要她,心就像現在這樣,被他挖出來,踢著、拽著、跺著。痛,痛......眼淚不由又滾落下來。要不是騙他,他早拋下她去找那賤貨了。想到這,心又一陣猛烈地抽痛,全身突然似起了火,熱!熱!熱死了!打開窗戶!打開!

一開窗,冷風吹了進來。大雪白茫茫,落寞、淒冷已頃滿了人間。

突然,她眼前一黑,差點栽了過去。定睛一看,是他們......他們......他和那賤人,抱在一起......抱在一起......

什麽?什麽!她渾身發軟,腦子裏陣陣眩暈,一閃一閃,忽明忽暗。賤人!賤人!她抬腳飛奔過去,拉開電視櫃下麵的抽屜,抓起嶄新新的剪刀,猛地往外衝去。

“咚咚咚!”

等電梯的人們扭頭看:一個紅衣女子手握剪刀,飛奔過來。

“媽媽。”一個小女孩失聲喊叫,躲到了媽媽身後。

媽媽忙把女兒反手護住,一個青年男子拉著女友,後退了幾步。

“呼!”一陣風,猛地襲來,所有人不禁打了個寒顫。媽媽披肩發吹起,寒毛豎起。紅衣女子喘著粗氣,耳朵、脖子紅極了。媽媽護著孩子,不由往後又挪了幾步。女友發軟,抓著男友,手心冒汗。紅衣女子**似的周身發顫,眼睛直盯著紅色計層器。電梯周圍靜悄悄的,隻聞紅衣女子焦躁的打轉、踱步聲。終於,她等不急了,瞪了一眼樓層計數器,從樓道跑下去了。

雪,越下越大,風,愈刮愈烈。呼,呼,呼,猶如鬼哭。沒關嚴的樓道落地窗,劈劈啪啪,似要把人間刮出裂縫,把人拽進去。

跑,跑,跑,可似有無窮台階,怎麽也跑不完。

那時,迎著父親歸家的自行車,跑,跑,跑......父親從閃閃紅光裏騎出來,又大又圓的太陽跟著他。她大喊著爸爸、爸爸、爸爸......一聲高過一聲。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快。紅光射在她身上,她覺得她飛了起來。爸爸、爸爸、爸爸......她跑著、喚著。父親笑著,故意鬆開兩手,一會兒又岔開兩腳......

她越跑越急,越跑越急,越跑越急......

“啊!”一聲痛叫,她坐在了地上,忙扶了欄杆爬起來,腳試著沾了下地。

“啊!賤人!賤人!”她腳扭了。

她不顧,一手扶著欄杆,走了幾步,額頭就冒出汗來。

“賤人!賤人!”她大罵著,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腳跳著。沒多久,小腿後頭硬成石頭了,周身大汗淋漓,頭發粘到了額上。一下也跳不動了,她扶著欄杆大喘著氣。

修潯把戶口本小心裝進口袋,扣好藍色大衣扣子。沒走幾步,又不放心地解開,手伸進去摸一摸。一抬頭,眼光到底躲不開客廳櫃子最下麵那幾個還沒來得及發出的紅的刺眼的請柬。

他左手夾煙,右手欲拿請柬寫,文秀忙喊道:“別動別動。”鞋也不穿,光腳幾下跑來,拔掉他的煙,跑到陽台,掐滅在那的煙灰缸裏。

“別動,千萬別動請柬。”她在陽台大聲喊。

“你沒動吧?”出來時她又問。

“沒。”

“快去洗手。”她邊說邊拉他到衛生間。“洗幹淨點,肥皂再打點兒,拿煙的手,還有那指頭、指縫洗、洗,認真洗!不行不行,再洗再洗,再打點兒肥皂,再打再打,搓,搓,使勁搓。”

給他擦淨手,她又從藍色瓶子裏擠了些白色東西。

“必須抹!必須抹!”她笑著,硬拉住他的粗手,給他兩手都抹起來。她給那粗粗厚厚的手的每個部分都抹到、抹勻。

“我知道你從來不抹這些。”她又笑了笑。

“這次可必須抹。”她又笑了笑,埋下頭,仔細抹過他兩手所有地方。抹完了,手背、手心、指縫......檢查,最後,拉著他兩手在鼻前聞了聞,她到底滿意地長籲了一口氣,又笑了笑。這樣,每個人打開請柬時,都會聞見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這樣,他們都會衷心祝福他們的,這樣,他們就一定會白頭到老。白頭到老,白頭到老……她心裏喃喃地自語著,又笑了笑,覺得自己又要飛起來了。她拉著他的手,輕盈地飛到餐桌前。

她拉開凳子,看著他坐下,就兩手虔誠地輕輕拿起請柬,輕輕放在他麵前。看著他一筆一筆、一個字一個字、一個人一個人地寫起來。

他讓她坐。

“不!”她堅決地搖搖頭,笑了笑,始終站著看他一筆一筆、一個字一個字、一個人一個人地寫。

清秀、飄逸的黑藍色墨水字晾幹了,她一個一個小心合上,小心收到袋子裏,端來凳子,準備放到最上麵的櫃子裏。

修潯臉色大變,心怦怦怦怦急跳起來。

文秀一隻腳都踩到了凳子上,那上麵,正是他收著夢秋許多東西的地方。

“快下來,下來!”他慌忙說。“那個......那個......你懷孕了怎麽能上去?”

“哎呀!沒事!”文秀笑了笑。

他忙跑到她旁邊,攥著她手腕說:“放底下,我不動的。”

“一定不能動啊!”她又笑了笑。“你的髒手,可千萬不要動啊!”

她把底下那格擋的東西收到其他地方,擺淨毛巾,執意自己擦,擦了又擦,直到沒有一絲灰塵,直到完全晾幹,才把那裝著請柬的袋子輕輕收進去。緩緩關門的時候,眼睛直盯著那一摞紅紅的,一閃一閃發著紅光的請柬,多麽像跟在父親身後的那團紅光。她又笑了笑。

“可千萬不要動啊?”她又說。她又笑了笑。

修潯收好那格擋裏夢秋所有東西,轉身要走的時候,那透明玻璃裏的那幾個請柬卻刺得他雙眼灼痛,又誘著他,愣了一會兒,到底拉開了。一股濃烈的玫瑰花香襲來。它們至遲今天要送人手裏的,現在......用不著了。最底下壓了一本書:《怎樣留住男人》,藍色封皮。那天從她身上掉落,她慌慌張張搶去的,似乎就是這個。可她,終是沒能留住男人,這個男人,還會在今天——和她婚禮的前一天,跟另一個女子結婚。他長歎一口氣,眼睛直盯著那泛著淡淡的玫瑰花香的請柬,那粗粗厚厚的手,似乎仍有著淡淡的玫瑰花香,似乎仍被她那細白柔軟的手拽著、抹著。她笑了又笑的臉,她滿溢幸福的笑聲,她輕盈的腳步,她一動不動地站在他旁邊,她大氣不敢出怕影響他寫。她細心地擦,她小心地放。她仍在這裏,她的氣息,她的聲音,她的身影,她的音容,她的笑貌,她黑的發,她白的手,她紅的唇......仍在這裏,都在這裏,全在這裏......

“啪!”狂風襲來,客廳窗子被吹開,呼!呼!呼!狂風怒號著,“啪!啪!啪!”窗怒擊著牆。窗沿上那盆文秀精心養護著的丁香花渾身亂顫。修潯忙關了窗。她說丁香花象征著愛情,到了春天就會開,到時候,它們的愛情之花的香味就會飄漫滿屋,等他們住過去,有了人氣,天也暖了,就搬它過去。可這土已幹裂,半數葉子枯黃,半數枯幹。他忙拿起噴壺正欲救花,忽又停下,透過玻璃窗,夢秋在樓下,等著他。

“愛情之花,愛情之花......”他喃喃自語,看了一眼那半枯半黃的花兒,又看了一眼夢秋,緩緩放下噴壺,踱到餐桌前,在那泛著淡淡玫瑰花香的請柬上寫道:秀,對不起,夢秋懷了我的孩子......

黑色鋼筆在那似乎還泛著淡淡玫瑰花香的粗粗厚厚的手裏顫得厲害。

那黑鋼筆一千多塊錢,平時省吃儉用的她,眼眨也不眨,而且非要買。他很詫異,太貴了,再說也沒必要。

沒必要!?她聽到這幾個字,臉刷得通紅,眼淚奪眶而出。他哄勸了好多天,認錯了好多回,她方回轉些。

“我就要這個!就要這個!一般的筆怎配寫我們的請帖呢?”她不容置疑地說,表情格外堅決。

去了那家店,修潯付錢的時候,她非要一人出一半。出來問緣由,她又笑了笑。兩個人的錢揉在了一起,那兩個人也就揉在了一起,這樣,他們就可以白......她又笑了笑,臉上浮起一層嬌紅,細白的拳頭打他一下道:“才不說呢!免得你驕——”突然,腦子裏一束閃電,臉色驟然灰白起來。回家路上,她一言不發,不時站住,渾身上下地輕蔑地盯著他,冷冷發笑。

他到底寫完了,合上請柬,壓在餐桌上,拿了東西忙離去。

“呼!”一陣狂風,窗子又被砸開,啪的一聲,那愛情之花滾落在地,盆碎了大半。枝子,折的折斷的斷。葉子,吹離了枝子,猶如孤魂野鬼,在屋裏、在窗外,胡舞亂飄。噴壺也倒了,那少女造型的噴壺的兩隻紅眼睛,汩汩淌著淌不盡的紅眼淚。

文秀一手扶著欄杆,單腿蹦著,渾身濕透,大喘著氣。這時電話響起,專為他設的《明天我要嫁給你啦》(周華健作詞、作曲)的來電音響起:“我問自己要你愛你有多濃,我要和你雙宿雙飛多衝動,我的內心忽上忽下地陣陣悸動,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不嘛不嘛!”那天,她非纏著他,要他在她手機上選一首。“汪汪快選一首嘛!”

“你想選哪一首?”他問。

“喵喵問你呢,你又問喵喵。”她笑道。“汪汪選啥,喵喵都喜歡,汪汪快選嘛!”

“你自己選吧,都一樣。”

“怎麽能一樣?”她撒嬌道。“汪汪選,汪汪選,汪汪快選嘛!”

現在,她恨不能把他撕碎、咬爛,可,——他會不會真的像父親一樣,不要她了?她取出電話,一隻手顫得根本拿不住,忙兩手托著,眼淚唰唰流了滿臉。

“你讓我——心動,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電話繼續響著。

“才不到一天......”她接起電話,抹著眼淚,強笑道。“就想喵喵了?”

“文秀......”他說。“我......”

他的語氣、他長長的歎息聲,讓她心極慌,胸口極悶,一種極惡的預感讓她心頭發毛。

“我這會兒很忙,明天再說。”她掛斷電話,忙把剪刀扔到樓道拐角處,慌張地四處看了看,似乎怕他看到她拿著剪刀的樣子,可他,怎麽會在這裏?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可是我就在這時候,害怕惶恐......”電話又響了,她不敢接。過了好一陣,電話終於不響了,她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桄榔”一聲,短信的聲音,心又猛的被提起,食指在手機屏前顫了半天,渾身似起了火,扶著欄杆的手劇烈地抖著,腦子裏嗡嗡,嗡嗡,腿機械地往樓下砰,砰,砰......

她腦子裏不停閃著短信裏可能的話,手仍沒有伸進去。她蹦到窗前,打開窗子,冷風一湧而入。外麵一片白,眼花了,一隻腳更站不住了,她抓住冷冰的窗框,渾身哆嗦起來。

街角咚的一聲巨響,夾雜著小孩們的嬉戲打鬧。那個黑瘦老頭又在打爆米花了。每次她都會捂著耳朵躲進他的上衣裏,他緊緊摟著她,溫熱的他的手、他的胳膊、他的身體也在發抖,可他從不說,每次都緊緊地護著她。

那巨響一完,孩子們就去搶蹦在地上的爆米花,他跟孩子一模一樣的笑,跑上前買那剛出鍋的熱乎乎的爆米花。他笑著吃一口,她也笑著吃一口,她笑著給他喂一口,他也笑著給她喂一口,彎彎淺淺的笑始終掛在她嘴邊。

對麵五樓自家的窗上,隱隱的紅色,那是她讓他貼的大紅“囍”字。他貼歪了,她小心撕下膠布,重新貼直、貼展、貼正。貼完之後,盯著“囍”字,又愣到那了。

她忽然覺得想多了,他們明天就結婚,等結婚了,那賤貨還能怎麽著?她笑了笑,夾著勝利、嘲諷的笑拿起手機點開短信,隻見上麵寫道:秀,對不起,我都寫到請柬上了,放在餐桌上,總之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我不能,不能跟你結婚了……

她的笑,即刻凝固了。她的臉,瞬時僵住了。

“什麽?!什麽?!”她腦袋裏驟然白花花的一閃一閃,忽黑忽白。她盯著短信,氣得直笑。恍惚間,他來了。爆米花要開鍋了,她忙藏進他的上衣裏,可他的身體怎麽那麽冷?半天,回過神來,原來她縮在牆角渾身打著哆嗦。她撐著地,貼著牆,緩緩站起來。心,像連出許多鍋爆米花,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一聲又一聲,那巨響,那衝擊,把心爆成了米花,碎了一地。每一粒,都含著血;每一粒,都裹著肉;每一粒,都撕著心。胸口炸開了一個大大的血淋淋的窟窿。

為什麽不死了?

“跳吧!跳吧!”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訴。

明晃晃的陽光,刺痛雙眼。對麵的樓,左右搖晃。冷風在她臉上爬來爬去,腦袋中呼呼作響。她隻要一跳,就解脫了,解脫了......眼睛裏隻剩那自家窗上隱隱的搖曳著的紅色。

這時,兩個黑影,從樓裏走出來——是他,還有那賤貨。他小心扶著那賤貨,似乎那賤貨隨時會摔倒似的。呸!她啐了一口。

“賤貨!”她想使勁全身力氣,朝她怒吼,可她喊不出來,她不想跟母親一樣。

他朝他們的家望了望,又走了。他看到窗上那大紅“囍”了嗎?他忘了他們明天要結婚嗎?

她想從拐角處拾起剪刀,這時,她終於明白了母親。她沒有拾起剪刀,甚至沒看一眼。她往下蹦著,覺得自己很輕,一點也不費力就跳到了樓下。

她站在樓門口,看著他,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遠。她不喊,也不叫,隻是看著他,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馬上拐彎了,再不叫住他,也許,不!永遠沒機會了。她嘴巴抖嗦著,張了張,可,喊不出來。眼淚嘩嘩嘩,如瀑布般傾瀉如柱。再幾步,就再看不到他了。她的嘴唇更加顫個不住。

隻剩一隻腳了。

“不!”她終於喊了出來。一聲怒吼,撕心裂肺地喊叫,猶如獸般的嘯,那嘯中帶著狂怒、不甘、悲傷、乞憐……

他的腳似乎停了一下,可他,他,還是走了。

“汪汪不要喵喵了,不要喵喵了。”

她的眼裏更加溫熱,兩行熱淚滾滾直流。她忽然想起母親,才發現她是那麽愛她,但她不能像她一樣。賤貨等著吧!還有,還有,還有他......想到他,渾身頓覺異常的冷,牙齒不住打架。

太陽明晃晃照著人間,雪仍下著,風亦未息。她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嘴唇紫青。一群孩子打雪仗,跑來跑去,嘻哈打鬧。誰家窗子飄出悠揚輕快的鋼琴聲,貓從車底躥出,在雪地上輕飄而去。風揚起雪花,周邊犬吠。她的身上積滿雪,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個飛來的雪球砸到了她臉上,她一動不動。幾個孩子跑來,她一動不動。

“對不起,姐姐。”一個小女孩說。

她不說話,仍一動不動。

“她是雪人。”不知哪個孩子說。

孩子們笑了,又跑去玩了。

“砰!”一聲巨響。“拾爆米花嘍!拾爆米花嘍!”孩子們喊。

“爆米花,爆米花。”她心裏喃喃地說。

孩子們往外跑,那個小女孩邊跑邊望了她一眼,然後就大喊起來。

“雪人哭了,雪人哭了。”那小女孩招呼同伴們。 “快看快看,雪人流了好多好多眼淚!”

那雪人突然放聲大笑。孩子們都站住了,那笑聲實在令人毛骨悚然,連大人們也都站住了。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那雪人一邊放聲大笑,一邊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