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懷孕

過了幾天,修潯正在廚房給文秀熬雞湯。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門一開,“啪!”一記重重的耳光。

“為什麽不接電話?”夢秋瞪著他。“你什麽意思?”

一進門,夢秋抓住他手腕,狠狠咬了幾口,眼淚撲簌簌往下流。

修潯推開她,轉過身,留給她一個冰冷的後背。

夢秋一愣。

“文秀懷孕了,我不能離開她。”修潯依舊背著身,雙肩微微顫動。

“什麽?——”夢秋怒極反笑。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有父親,你知道嗎?”修潯猛的轉身,邊朝夢秋走,邊大聲喊。“那我跟他有什麽區別?”

“好,好!”夢秋冷笑道。“那你好好選選,要讓哪個孩子一出世就沒父親。”夢秋緩緩走到客廳沙發前,慢慢坐下來,輕撫著肚子。

本來,她永不要孩子的。說到孩子,總會想起那天,她一個勁地哭,咬爸爸的手,可他牢牢抓住她,媽媽也緊拉著她,任她踢打哭鬧,就是不鬆手。那對親生父母,任由她,一個兩歲的孩子,在後頭大哭大叫,不應聲,不回頭。走了,永遠地走了,把女兒狠心拋下,永遠拋在那裏,再也,沒有回來......

夢秋哭著往外跑。

“你去哪?”修潯抓住她胳膊。

夢秋甩掉他的手。為了他,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跟仁傑說得很清楚,她是不要孩子的。沒想到碰到他,怎麽就變了?雖然怕,越來越怕,但卻越來越想要孩子——她和他的孩子,他們一起撫養他、她,看著他、她一點一點長大成人......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決定要和她一起,還讓文秀懷孕?好,好,很好!好得很!那你們好好過去吧!老娘打掉——打掉——沒辦法,隻有打掉——打掉——他(她)。

“媽媽對不起你。”她心裏說,眼淚不覺又流了下來。

“孩子?——”修潯看著她。

夢秋冷笑幾聲,也不答話,正欲往外走,忽然,一陣抑不住的惡心直往嗓子眼衝,忙跑到衛生間嘔起來。

“走——開!走開!”她一邊幹嘔,一隻手往後狠勁揮打,他卻一動不動,拍著她後背,又跑去端來溫水。她一揮手,他踉蹌地接住杯子,水灑了一身,掉了一地。

“慢點、慢點!”他說。“別踩水上。”

“你管我。”夢秋恨道。腳偏使勁剁著。“偏踩,偏踩—”

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仰麵倒去。“啊——”她一聲驚呼,臉全嚇白了。孩子,孩子——啊?不!不!她悔恨交加、心一陣絞痛。突然,一個強有力的、溫熱的胳膊攔腰抱住了她,她愣愣地看著他幾秒鍾,“哇!”的一聲哭出來。她知道她再不可能把孩子打掉了。

修潯忙把她扶住。她緊抓住他的胳膊說道:“我不能丟下我的孩子,不能,絕不能!你知道嗎?任何人都不能丟下她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說完嗚嗚嗚大哭起來。

“還愣那幹嘛?”過一會兒,夢秋說。“換衣服跟我去醫院。”

修潯脫掉睡衣,翻衣服時,看到一角深藍色,疊在衣櫃最裏頭最下麵,心中不由一顫,愣了一下,緩緩抽出來。是那件深藍色羊毛衫,他又看到了夢秋嫌他穿得單薄娥眉緊蹙、一張焦急,點點淚珠,凍得通紅的臉。

想把她給的東西全丟掉,也是想讓文秀安心。可......終是不忍。

外麵,寒風凜冽,飄起了雪。他從夢秋口中得知,那幾天她不接電話,四處找她不見,是因她和仁傑離婚緊要關頭,她要萬無一失,不能讓仁傑發現任何把柄。過了那幾天,她和修潯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反正他不離也得離,誰讓他打她?她不上班就是怕修潯去找,她躲在家裏,拉緊窗簾不讓他找到她,心裏總在說:“你再忍忍,再忍忍,咱們就可以永遠再一起了。”她現在已經有他們的孩子了,他們更要再一起,無論如何都得再一起。可文秀竟也懷孕了。操!她在心裏惱怒地吼了一聲。她很少說髒話。

“你過來!”她睜大眼睛瞪著他說。“離我那麽遠幹嘛?”

他就離她近點。

“我讓你管不住你!”她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伸進他大衣衣袖,擼開羊毛衫和內衣,使勁擰起他小臂上的肉,恨不能擰下來。

他痛得直咬牙,但始終未喊出來,也不敢躲。被擰的那裏,紫青紫青的。

“我對不起你......我......誰都對不起。”他說。

夢秋鬆了手,眼淚直刷刷地掉。

“我不要你對不起我。”夢秋撲到他懷裏,哭道。“我要你娶我。”

“唉!”修潯長歎一聲,眼珠茫然地盯著遠處。斜對麵遠遠的兩個人影怎麽像文秀和小劉?

夢秋也抬起頭順著他的眼光看去。

“文秀。”夢秋嘀咕一聲。忙拉著修潯躲到身旁大樹後頭,隻探出頭,緊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兩人走到一家甜點飲品店前,門口台沿上坐著幾對排隊的青年男女,皆是情侶,小桌前放著一杯飲品,插著兩根管子,一對兒對飲一杯。他倆也坐了下來,服務員拿著菜單遞給他倆。

“好浪漫啊!”夢秋笑道,盯著修潯說道。“懷了孕了還出來瀟灑,不知道他倆在店裏時會幹些什麽?”

修潯臉色鐵青,拉著夢秋,要馬上離開。

“不不不!”夢秋說。“我要看看他們還會幹什麽?”

“趕緊走!”修潯朝夢秋喊。

“你朝我喊什麽?”夢秋說。“又不是我把她肚子弄大的,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修潯氣得渾身亂顫,一拳猛打在幹裂的樹上,手**似的不住發抖,疼痛的感覺卻一點兒沒有。

“賣花嘍!賣花嘍!”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手裏捧著一大束鮮花。

“先生,給這位小姐買幾束花吧!”

修潯臉色黑沉,一言不發。

“一千塊,你拿著我手機,幫我錄個音好不好?斜對麵,坐在最後的那兩個。”夢秋靈機一動,指著文秀和小劉的方位說。“就是那兩個。”

女孩愣了愣,顯然從沒遇過這種事。

“你幫我錄完了,”夢秋生怕女孩不同意,忙說。“我再給你一千。幫姐姐個忙,好不好?”說著忙從包裏迅速數出一千元硬往女孩懷裏塞。女孩讓了幾下,可這位姐姐仍不停往她懷裏塞,看樣子不是騙人。她看了看懷裏的花,似乎想著全賣完也不過幾百,就把花靠在樹上,錢揣進兜裏,笑道:“姐姐,你幫我看花啊!”

夢秋忙點頭不迭。

女孩扭頭往對麵跑,跑到半路又折回來,夢秋忙又把腦袋藏到樹後。

“怎麽又回來了?”夢秋慌忙地問。“是不是嫌少?再給多少都行。”

“不是。”女孩笑著搖搖頭。“那他們進去了,我還跟嗎?”

“跟跟跟!你一定坐她們近點兒,想吃啥、喝啥隨便點,姐請你。一定要錄清楚!”

女孩又朝對麵跑去。

約莫半小時,文秀和小劉出來了,女孩在門口等到他們走遠了,才跑過來。

夢秋拿到手機,從包裏數錢要給女孩。女孩拿起靠在樹旁的花笑道:“夠了。”又跑了。

夢秋拉著修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打開手機外音。

“趁你們還沒結婚,你還沒真懷孕。”手機裏傳來小劉的聲音。聽到文秀還沒真懷孕,修潯、夢秋不覺一愣,彼此對望一眼,隻聽小劉繼續說道:“明天就晚了!再說非要跟他?他有多好?還沒結婚就出軌,還是他哥們的老婆,是人幹的事嗎?”

“不許你罵他。”文秀說。“再這樣,永遠不理你!”

唉!聽筒裏,小劉一聲長長歎息。兩人半日沒有言語。隻聽見“哧,哧,哧。”的聲響,是文秀吸酸奶的聲音。她愛喝酸奶。每天早上,他從冰箱裏拿出一盒放到餐桌上,等她吃完飯喝時,溫度剛好。她紮吸管經常把吸管尖紮平了,怎麽也紮不進去。他笑她笨,後來,看到她吃完飯,他就紮好給她。有一次,他也把吸管尖紮平了,管子還從中間折了。她邊笑邊拍手。噢噢噢!她起著哄,笑道:“還說我笨,你也笨,你也笨!笨笨!我以後叫你笨笨吧?!”記得那天,她一直笑著,一直笑著,笑得很甜,像個小女孩似的。

“答應我吧!”小劉說。“我......”

“別說了,我說過多少遍了!咱們不可能!我隻對他......對他......你說他知道了我騙他,會不會不要......不要......我了?”聽筒裏傳來一陣低低地抽泣聲。

修潯沉默著,一雙手微微顫抖。

夢秋眼淚刷地流出來,瞬時流了滿臉。“你別辜負她,有空來看看......看看......咱們的……我......”夢秋抖動著嘴唇,讓自己笑了笑。

修潯雙手下垂,腦袋無力的低沉下去,眼珠定住,神情呆滯。

夢秋走了,腳步聲漸漸低了下去,影子漸漸小了下去。她小心、緩慢地走著,手捂著嘴,雙肩聳動著。漸漸,她成了一點黑點,在人群裏出沒了幾次,更小了下去。等到一轉角,她的影,徹底吞沒在淒冷的白色裏。

雪越下越大,她的發上滿是白白的雪。她越發小心地走著。她手微微發顫,輕輕撫摸著她的肚子。

她停了下來,長歎一聲,揚起腦袋,看著白茫茫的天,漫天跌落的雪,想到最近幾個月來的變故,真如夢一場,好似過了整整一輩子。

“世界上有沒有一種如此之確切的知識,以至於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不會對它加以懷疑?”她想起先哲的話。沒有。她搖搖頭。即使一切有理性的人都不對它懷疑,難道它就確切嗎?為何要離開?為何要讓她的孩子一出世就沒有父親?不!不!她愛他,他也愛她,她要回去找他,找他,找他!

一轉身,遠處風雪中,一個人影,向這邊跑來。怎麽那麽像他?是她幻覺了嗎?她不由一笑,此刻怎麽那麽想他?也許孩子隻是一個借口,即使沒有孩子,她也會找別種理由。又怎樣?老娘就是要跟愛的人在一起,不可以嗎?即使千千萬萬個人不同意,即使全世界唾罵又怎樣?老娘就是要跟愛的人在一起。

那人埋著頭,竟在雪中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了。那人漸漸近了的時候,夢秋不由全身發抖,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是他,是他。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全身劇烈地止不住地顫粟起來。

慢點!她想大聲對他喊。可怎麽也喊不出聲來,嘴唇一個勁地顫抖,牙齒咯嘣咯嘣直打顫。

“慢點。”她痛哭著,擦掉鼻子裏突然生出那麽多的鼻涕,終於喊出聲來,可聲音那麽小,哭腔那麽重。隻是兩個字,她卻已氣喘籲籲。微弱的聲音隨著呼出的白氣剛一生出,瞬時被雪包圍,隱沒在白雪皚皚的世界之中,如雪消失在雪裏。

他摔倒了。一抬頭看到了她,便大笑起來,連滾帶爬,瘋了般跑起來,臉上掛著笑,孩童般的笑,隻顧一個勁看她,隻顧一個勁笑。

“我們......再也......不分開。”他上氣不接下氣,捏著她兩個肩膀的手劇烈發抖。

“我們......領證吧?今天!現在!”還沒喘幾口氣,他忙迫不及待地說,語氣肯定,目光堅毅。夢秋全身猛地顫粟了一下,嘴就上去了。夢秋用力吸咬著他的嘴唇,整個人貼在他的身上,嘴也貼在他嘴上。她的鼻子不通氣,他早已氣喘籲籲。不久,他們便不約而同分開,大喘起來,她看著他,他看著她,在這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裏,又不約而同笑起來。那笑聲,逆著漫天跌落的雪花飛揚起來,久久回**在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在一片又一片的白色雪花之間雀躍。

“你頭都白了。”夢秋笑著說。

“你也是。”修潯笑著說。

“白頭到老。”夢秋笑著說,頭輕搭在他肩上。兩人相扣的手,更緊了。

文秀說領證。他說戶口本不知放哪了,找找再說。過幾天,文秀問。他說婚禮前沒啥好日子。可,跟夢秋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無論哪一天,無論天陰天晴下雨下雪寒熱都是好日子。

“你上去吧!”兩人走到他跟文秀租住屋的樓門前,夢秋堅持一個人在樓下等。她不願進去。

“可是—這裏連坐的都沒有。”修潯說。“你—”他指了指她的肚子。

她推他走,嘴張了張,到底沒說什麽。他看著她抖動著的嘴唇,忍不住捧起她紅撲撲的臉頰,吻起她的赤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