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錢
訂婚宴回來夢秋就病了,兩天了,渾身沒有一點勁兒。兩天來沒吃幾口東西,臉色蒼白,嘴唇沒有血色。給單位請了年假。仁傑要她去醫院,她硬不去。心病,醫院又能看什麽?
第三天早上,她才慢慢下了床。仁傑上班去了。她想透透氣,站在客廳窗前。
窗戶一開,陽光進來。微風帶著雨後花草泥土的氣息吹進鼻孔裏,舒服不少。她望著樓門前路燈旁,他喂貓的地方出神。又盯著路燈前的青磚小路,那個清晨的小雨中,他從這條小路上,漸去漸遠,漸漸模糊,直至消失在轉角處。
買衣服回來後,他再沒看過她一眼。她又想起那天的情景。文秀一會兒不在,他就東張西望,心神不寧。囑咐服務員給她要來一杯紅糖水。水有點涼就給服務員發火,從來沒見過他發火,而且那麽大,就為那麽點小事。服務員遞來第二杯,他摸了摸又不放心地嚐了嚐,文秀喝下去的時候臉色才緩了下來。
可他連自己理都不理,給他夾菜,他也沒反應,敷衍都懶得敷衍嗎?
文秀站在門口送一位有事提前要走的朋友,還沒說幾句,他就急了,說門口風大快回來。聽見的人起哄,他也不在乎。看文秀不動,急的臉都白了,跑過去,拉她回去。說姨媽還沒完呢,著涼了怎麽辦?桌子上坐的人,站在旁邊的人,來回走動的人都笑了。
夢秋緊咬著嘴唇,皺著眉頭,指頭不停地扣著餐桌上鋪著的塑料紙,身前的塑料紙已被她摳下來一大片。她仰起脖子,又灌了一盅白酒。
大家都來起哄。鼓掌的,大笑的,吹口哨的。他不好意思,臉色微紅,卻還是執拗地緊拉著文秀。
文秀羞得滿臉飛紅,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臉上的微笑,卻溢滿幸福。
“有什麽好笑的?”文秀打了一下旁邊起勁起哄的朋友。另隻微微發抖,冒著汗的手緊握在他有力的厚厚的手掌裏。她邁著輕盈的步伐,聽憑著他的手,帶她去。她微笑著輕撇了一眼他的側臉,心想,跟他去任何地方,她都願意。
修潯發現許多窺測的目光,幾乎每桌都有。桌上的酒越來越少,窺測的目光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膽。他們在偷看夢秋。今天跟他碰杯的人格外多,還有許多文秀的朋友,他根本都不認識。後來才發現他們隻想近距離瞅幾眼夢秋,閃爍的目光,最終都落在夢秋身上。有的還跟夢秋聊幾句,其他人就投來嫉妒、眼饞的目光。
夢秋一身藍裙,脖子上的綠寶石晃的人恍惚,映襯著脖頸更加白皙,白皙的脖頸又映襯著綠寶石更加閃亮晶瑩。腰身、手腳沒有一處不恰到好處,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間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有的筷子上還夾著菜忘吃了隻顧呆看,有的吃了一根紅辣椒也毫不知情毫無辣意地嚼著。
後來找他喝酒的,她要替他,他不同意,但她非要替他擋著。
發生那件事,他心裏有些埋怨她。這時候,看到她一盅又一盅仰起脖子,為自己,就深覺他卑鄙。自慚形穢、自責、愧疚的更不敢看她了,也不敢看她,她是仁傑的妻子,他也有文秀。
夢秋不時爽朗大笑,那笑聲有一股淒涼的聲調,像似專門笑給他聽的。她對來找他碰杯的人也顯得過於熱情,而那過於的熱情似乎在掩蓋著內心的愁悶,也像似專門給他看的。他假裝不知情。夢秋眼圈發紅,投來熱烈的目光,他像是犯了過錯似的躲開了。
窗子底下的小花園裏,一塊小瓷片閃閃地反射著太陽的光。她猛然想起應是上次扔了的咖啡杯的瓷片。忙跑下去,翻過花園的牆,撿起小瓷片,仔細辨認著。確認就是修潯往常為她煮咖啡的瓷杯碎片時,她的心猛烈地砰砰砰直跳。像是得了什麽寶貝似的,雙手托著碎瓷片不住地發抖。她小心翼翼把碎片放進睡衣口袋,再次翻越花園的牆時竟毫不費力,簡直身輕如燕。心裏不停感激著保潔員的粗心。電梯也不坐了,一口氣爬到七樓。一進家門,才猛然覺得沒有一絲力氣了。扶著門半天才緩過來,腿發軟,頭發暈,一身的汗。肚子也終於有了餓意,忙去廚房收拾飯菜。
吃完飯,她煮了杯咖啡,坐在餐椅上。雙手輕撫著碎瓷片,呆呆地看著。過了一會兒,似乎想起和修潯在一起的什麽事,甜甜地笑了笑。喝了口咖啡,一股濃濃的香味,帶著點點苦澀。她的手藝越來越好,越來越能煮出咖啡本身的香和淡淡甜味了,但還是沒有他煮得好喝。為什麽他就不能為她,或者他倆一起一直煮下去呢?哲學老師講,自由的思想,就是批判的思想,就是不接受未經審查其前提的思想,無論它看起來多麽理所當然。她點點頭,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咖啡,似乎甜了許多。
仁傑下班回來,一屁股癱在沙發上,長長地歎著氣,半天不說話。
“老公!”夢秋連忙過去,坐在仁傑腿上,雙手摟著仁傑的脖子嗲聲嗲氣地問,“怎麽了?”
仁傑不高興,有什麽心事,她經常以這樣撒嬌的方式安慰他。
仁傑緊緊抱住夢秋,頭貼在夢秋胸前喃喃地說:“好累。”
“你們行長?”夢秋輕撫著仁傑的頭發。她本來想說馬行長,可一想到那隻油膩的肥手放在自己腿上,她就一陣嫌惡,不由打了幾個哆嗦。他牙上粘著韭菜,眯著笑嘻嘻色眯眯的小眼,像孕婦一樣耷拉著的大肚子......她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一陣強烈地想要嘔吐的感覺。她使勁搖了幾下頭,長長地舒了幾口氣。“馬”字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他為什麽就那麽喜歡假大空?一個行慶晚會節目就抽出那麽多人?整天排練,排練!就是想給上麵邀功,那都是屁啊!跟工作有什麽關係?更不能影響正常工作啊?嘴甜的會巴結的就重用。真正努力、辛苦的人反倒被埋沒,還被他打壓,真是想不通,想不通。這樣幹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夢秋看到仁傑眉頭緊鎖,有些疲憊,忙從他的腿上下來,緊靠著他,挽著他胳膊,頭擱在他肩上說。“你幹你的,管那麽多幹嘛?千萬別把自己累著了。”
“想幹好點,上去啊。”
“上去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仁傑癱在沙發上,沒有一點力氣,可是一說起這個話題,全身都是勁。他挺起身子,激動地緊攥著夢秋的手。“必須啊!為了你,為了咱們將來更好的生活,為了......”還為了什麽?腦子裏一直以來有一個模糊的東西,不隻是工作上,連同多年來幹什麽都力求完美,力求第一,也是為了腦子裏那個模糊卻非常重要的東西,可它到底是什麽呢?
“疼!”夢秋皺眉喊道。“手。”
仁傑回過神來,原來自己一直緊捏著夢秋的手,忙鬆開。
“你什麽時候請修潯吃飯呢?”夢秋說。“不能讓人給咱白幫那麽多忙吧?而且他現在有文秀了,不比一個人,無論如何得請人來家吃頓飯!不要叫文秀了,這是咱們感謝他,請文秀不太好......”至於為什麽不太好,她一時卻找不到理由。
“你看吧。”仁傑說。“什麽時候都行。”
“你先跟修潯說一聲,就叫他一個人來,咱們感謝他,叫兩個人好像不是特別感謝他了,顯得沒誠意。”說的時候她就覺這理由太牽強。說到後麵心裏發虛,聲音顫抖,低的似乎隻有自己能聽見,臉頰發燙,連忙拿起茶幾上的蘋果削起皮來,心裏咚咚咚跳個不停。
“行。”仁傑笑道。說著從身後緊緊抱住夢秋說。“你以為我不知道?”
“什麽?”夢秋削蘋果的手劇烈地抖動著,心蹦到嗓子眼了。
“你知道我喝不成,幫不了他,你就替他擋著。你平時不喝酒,而且討厭酒味,沒想到你為了我......”說到這,仁傑聲音顫抖,再也說不出來,更緊地抱住夢秋,頭緊緊貼在夢秋背上。
夢秋嘴唇兩邊的肌肉扭動了兩下,沒有說話,蘋果掉落到了地上。
周四仁傑打來電話,說跟修潯約好了,晚上來家吃火鍋。誰知剛約好,馬行長就叫他晚上陪客戶,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但肯定很晚。
“要不......”夢秋猶豫地說。“等你閑了——再約吧?”一聽到仁傑回不來,她的心跳急劇加速,拿著電話的手不住抖著。
“就這樣吧!”仁傑說。“省得你老惦記......來了,來了。”仁傑匆匆掛上電話。
她拿著電話呆在原地,愣了半天。她換好鞋鎖了門去市場買菜,走過他喂貓的地方,走過他離去的青磚小路。生活,是多麽理所當然。她想。
菜、肉一碟一碟收拾好放在餐桌上,鍋也端上來了。
她脫下睡衣,換上了那件藍色長裙,穿戴跟在楊樹林裏一模一樣。她站在衛生間鏡子前,抹了些口紅,臉、頭發也收拾幹淨妥帖。別了一枚天藍色蝴蝶造型的發卡在右側的頭發上。它太可愛了,他一定喜歡。
那天仁傑陪著逛商場的時候一眼就看上了。在鏡中看的時候,腦子裏卻蹦出他看到她別著發卡的神情。
一張嫩白的臉更顯生動,沒有打扮的痕跡,卻又不得不讓人多看幾眼。
她坐在沙發上,隨手拿起一本書看起來,留神門外動靜。
她等待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敲門聲。她似乎忘了一切,快活地期待著,眼睛不時注視著門。
噢!她突然想起沒買酒。他愛喝。她拍了一下腦門,匆匆出門,一出電梯就朝超市小跑。
前麵竟是修潯。她臉上一下子露出快樂的微笑,大聲叫喊著,提著裙子,身體一顫一顫的向他跑去。她喘著氣,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他臉紅了,眼神閃爍到一邊。她笑著,一直望著他,讓他在樓門前等一會兒她去買酒。她提起裙子跑起來,**在裙子裏一顫一顫。一串爽朗的笑聲和歡快跳躍魚兒似的背影。
“仁傑呢?”修潯一進房間發現仁傑不在。
“他今晚不回來了。”夢秋笑著看著修潯。
修潯頓時從餐椅上站了起來。
“哎呀!”夢秋把他肩膀往下一摁,笑道。“看把你嚇的,行裏有事,他晚點回來。”
修潯遲疑地緩緩坐下。
夢秋打開他慣常喝的西鳳酒,給他身前的杯子倒,修潯連忙捂著杯子直搖頭,態度堅決。夢秋也不勉強,笑了笑,往自己杯裏倒滿。
“上次,”夢秋看了一眼修潯,笑道。“覺得白酒還挺好喝的。也許是因為為你喝。”他低頭不語。夢秋喝了一口,笑道:“專門給你買的。”
他低頭吃菜。
她穿著那件藍色長裙,白皙的脖頸上佩戴著那顆綠寶石,頭發上別著藍蝴蝶。他埋著頭,讓自己的餘光都不要看見她。他焦躁地盼著仁傑趕緊回來,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希望。他連忙打斷這個可怕的念頭,不停往嘴裏塞滿食物。
少半瓶酒下去了,夢秋眼圈發紅,直盯著修潯說:“你怎麽光吃,話也不說?”
“說什麽?”他仍然沒有抬頭,往嘴裏刨著食物。
“看著我說。”夢秋說。
“你想幹什麽?”修潯惱怒,又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愛不愛我?”夢秋說。看著他的臉,一雙忽閃忽閃的黑眼睛裏閃著淚光。
“我......”修潯沒料到夢秋這麽直接,心兒頓時亂起來。腦子裏閃出楊樹間瀉下的金黃的陽光;她說“吻我”時害羞的樣子;她那金光閃閃的黑發;她雙手勾著他脖子的神情;她身上奇異的讓人欲罷不能令人窒息的氣息,以及他被融化的感覺。
他雙手緊抓著椅子扶手,低著頭,更不敢看她一眼。
“你說話呀!”夢秋說。
修潯仍舊低著頭,緊咬嘴唇,不一會兒已淚流滿麵。
夢秋忙給他擦眼淚。
修潯搖著頭,推夢秋的手。突然又抓住她的手腕,氣洶洶地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緊攥著夢秋手腕,額頭青筋暴出,臉漲得通紅。夢秋卻沒有絲毫怯意,直盯著修潯的眼睛說:“你愛不愛我?”
“不愛。”修潯大喊,站起來,往門口跑去。
“你敢看著我說嗎?”夢秋拉住修潯的胳膊。
“別拉我,”修潯連忙甩開她的手。
“你看著我說。”夢秋截到他身前堵住門說。
修潯長歎一口氣,呆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一會兒,雙肩劇烈地抖動,嘴唇哆嗦著,眼淚刷刷直流。
夢秋連忙走過去,眼淚也下來了,抱緊他說:“對不起,我再不逼你了。”
夢秋微顫的雙手輕撫著修潯的臉,手指擦拭著他的眼淚,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陣陣向修潯襲來。修潯忍不住就去吻那個等待已久哆嗦著的厚厚的紅嘴唇。他們忘情的擁吻起來......
夢秋邊吻邊帶著修潯往次臥挪動。他們脫光了衣服,睡在修潯之前睡的**,床單被罩還是修潯之前帶來的。修潯緊咬著夢秋粉嫩的**,像饑餓的嬰兒貪婪地吮吸著。一會兒頭又深埋在夢秋的**間,流下了眼淚。
夢秋輕撫著修潯的臉,笑著嚐了一顆他的淚,另隻手攥著他的那個東西。修潯立刻全身鼓脹。一翻身,把夢秋壓到身下,嘴緊緊吸咬著夢秋的嘴。剛碰到夢秋下麵,突然,幾下崩塌,他顫抖了幾下,像轟然倒塌的房屋,像驟然泄去的洪水,頓時隻剩一堆廢墟、一灘軟爛的泥......
夢秋臉紅紅的看著他笑。那神情分明懷疑他是不是有問題。
“沒有沒有......”修潯滿臉通紅,連忙搖頭。
夢秋下巴擱在修潯肩上,他們依偎在客廳沙發上。仁傑打來電話說他還得一會兒。
“好好照顧修潯。”仁傑說。“晚的話就睡咱家。”
“你放心。”夢秋用肩膀和臉夾住手機,騰出手來捏了捏修潯的臉,調皮地望著他笑了笑。“還用說?你別喝酒啊!”
“嗯。”
聽出是仁傑,修潯猛然回到現實中,連忙鬆開緊握夢秋的手,額頭頓時滲出汗來。
夢秋一掛電話,修潯就說要走,邊說邊站起來。
“急什麽!”夢秋說。“等仁傑回來再走,怎麽?這點時間就想她了?”邊說邊把他又摁到沙發上。
“就不讓你見她。”夢秋笑著說。坐到他旁邊,挽著他的胳膊,緊挨著他坐下。
“結婚準備咋樣了?”她問。
“彩禮還差兩萬。”修潯說。“家具、家電也沒買呢!買房更不可能,哎......”修潯長歎一口氣,說:“我還......我對不起她。”他說的時候看了一眼夢秋,本來想說我還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看到夢秋睜著黑色的大眼睛,溫柔地望著他,就沒再說下去。
“別傻了。”夢秋笑道。“我都羨慕死她了。”說著站起來,去臥室。出來時,拿著一張銀行卡,遞給修潯說:“這裏有七萬多,你先用,不夠了我還有。”
看著夢秋真誠的目光,修潯很感動。他真想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大哭一場,還從來沒有人這麽愛過他。父親不用提了。仁傑?也有跟他一樣家庭不幸的因素。文秀?也有在危急的時候幫她的原因。夢秋?她的愛是那麽純粹,那麽炙熱,那麽多。他忍住淚,今天在她麵前已經哭了好幾次了。錢是萬萬不能要的。他堅決推開了她幾次同樣堅決的手。夢秋摟著修潯的脖子,趴在他耳邊輕語:“密碼是040717,就是我們在楊樹林那天。這樣你就......”說著腦子裏已經出現了修潯每次輸密碼時想自己的情景。“他看到卡都會想起我的。”夢秋心想。臉上泛起紅暈,嘴角含著微笑。
修潯還是堅決不要。
“你有了給我還不行嘛!”夢秋說。
“不行,不行!”修潯不停搖頭。“我不想再欠別人的了,欠仁傑那麽多,還也還不清。”
“傻子。”夢秋使勁咬了咬修潯的嘴唇。
“啊!”修潯疼地叫。
“你不想早點結婚?”夢秋說。用手指輕輕撫著她剛咬的地方笑道。“別犯傻了,把錢拿上,該買啥買啥,別讓文秀等得太焦。你剛還說對不起她,還不趕緊把該置辦的置辦了?什麽壓得喘不過氣來?一點錢,有什麽大不了?你能幸福,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記住!你一定要幸福。”
修潯接過卡,手不住地顫抖著,緊咬著嘴唇,極力控製著感情。
“我最晚明年還你。”他說。
“好好好!”她笑道,手搭在他肩上,仰起臉,看著他那張倔強的臉說。“傻子,傻子,傻子。”
又吻了吻剛咬過的地方,都快破了,有些後悔太使勁,不過蓋個章也好。她暗暗微微一笑,靠在修潯身上,半閉著眼,心想:“幸福原來就是這樣:躺在心愛的人懷裏,聽著他的心跳,摸著他的呼吸,一起喃喃輕語......”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
“開門!”是仁傑的聲音。
夢秋坐起來,修潯半站在沙發前,一臉驚慌失措,望著夢秋。夢秋神情自若,用手撥拉了幾下頭發,頓了頓衣角,上嘴唇和下嘴唇來回抹了抹。修潯慌得一頭汗。一扭頭,看到客廳敞開的窗戶,快步走上前,抓著窗戶邊沿,似乎要從七樓窗戶跳下去。夢秋忙跑過去拽著他的胳膊,一臉驚恐,壓低聲音驚叫道:“你瘋了?坐餐廳去!我去開門。”
修潯回過神來,挪動著抽筋似的腿,顫顫巍巍坐到餐椅上。
仁傑進來了,腳步越來越近。修潯的心驟然越來越猛烈地跳起來。仁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的時候,他心髒完全靜止了,也空了,好似從嘴裏蹦到他麵前的油碗裏。
“夢秋非要叫你來。”仁傑尷尬地笑了笑。那笑表示咱倆的關係,幫點忙還要請吃飯。修潯想回他一個笑,可臉僵硬得怎麽也笑不出來。那神情似在對仁傑說他真是該死!
夢秋開了火,給仁傑調好油碗,端到他身前。
仁傑愛吃羊肉卷。火一開,夢秋才從冷凍拿出來,這樣肉質會更鮮嫩。肉顏色剛一變,夢秋忙用漏勺給仁傑舀。她神色自然,鎮定自如,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言談舉止間流露著一股自信的英氣,更顯優雅與嫵媚。
她的優雅與嫵媚都給了仁傑,他一回來,她所有關注馬上都轉移到了他身上,給他夾菜,添茶倒水,有說有笑。跟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夢秋臉貼在他臉上的溫熱還在,怎麽突然就冷淡起來?她這麽快就不愛他了?修潯心如針紮,話也不說,隻悶頭喝酒。難道他隻是她寂寞時的替代品?她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替代品?她們這種家境好,工作輕鬆,不用為生活犯愁的人,嫌生活太過平淡,就想在感情上找刺激?想到這心裏更加刺痛。再說是仁傑啊!怎麽跟他比?工作好,職位高,幹什麽都是第一,家裏更是天上地下。
夢秋對仁傑的一個表情,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刺著他的心。他不去看她,不去聽她,不去想她。可眼裏、耳裏、心裏全是她。他恨,恨她變心如此之快。 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
他要走,仁傑夢秋一再挽留。他態度堅決一再強調馬上要走,看到她受挫與失望的表情,心裏一陣報複的暢快,也有一些喜悅與激動。原來她還是在乎他的。
出門時,夢秋讓仁傑送他。
“有啥送的?”仁傑笑道。“自家兄弟不用客套。”夢秋凝視著他,對他笑。他進了電梯門,仁傑已經扭頭回去了,她還對他招手微笑,眼神裏透露著不舍。他心裏好受多了,她還是愛他的。如果她能送他,他們再呆一會兒多好。
“哎!”夢秋笑著喊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了看仁傑,仁傑已進了臥室。她邊跑向電梯口,邊從頭上取下什麽,悄悄塞在修潯手裏,對他調皮地眨了眨眼,不出聲的說了幾個字,嘴含微笑,不舍地望著他。他也笑著,眼睛直直地看著她。電梯門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完全關上時,才不得不接受再看不見她的事實。她剛無聲地說別忘了我。他幸福地回想著她充滿愛意的神情。無疑,她是愛他的,他幸福地笑起來,嘴角的笑久久不散。
夢秋塞給他的是晚上一直戴在頭上的天藍色蝴蝶發卡。他閉著眼,把它聞了又聞,還有一絲淡淡的她的發香味。她是愛他的,他幸福地想著,笑著。把藍蝴蝶小心用紙巾包起來,發香就不容易散了,輕輕放進包裏最裏層。
下了樓,忍不住朝夢秋的房子望了望。突然看見那扇仍舊敞開的窗戶。突然清醒過來。我在幹什麽?仁傑的妻子,我竟然......竟然......幹了那事,還那麽的胡思亂想。我......我怎麽......我簡直......真應該從那跳下來。哎......該怎麽麵對仁傑啊?
修潯在街上胡亂地走著,幾個出租車司機在他身邊緩緩地開著,他沒有坐的意思,就開走了。風吹著他早已抓亂的頭發,他的腳像綁了石塊一樣沉重,腳下的地似海綿一樣軟,似乎隨時都會摔倒。他扶著牆,漫無目地地走著。腦子裏反複浮現著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該怎麽麵對文秀?
走到百合商場,看到玻璃櫥窗裏掛著的各種首飾。想起跟文秀逛這兒,每次走到賣鑽戒的櫃台她就走不動了,死死盯著那枚心儀已久的鑽戒。服務員招呼,她總說隨便看看。可她已經看了不知多少次了,有幾次還讓服務員拿出來,前前後後把鑽戒的每個部分細細地看了又看。那不想放下的表情,那拿著戒指發顫的手,那放光而又無奈的眼神,都讓修潯羞愧不已。每次看完很長時間她都默默無語。哎......他在心裏歎息,可禮錢都湊不夠呢。
家裏不願供她念大學,隻能出來做事,還要替哥嫂帶孩子輔導功課,他們還是偏心,心冷了,離了家,辭了離家近的工作。後來,來到店裏。父母讓她找本市的,要麽他拿出十萬彩禮來,本市行情雖隻是三萬,可能怪她嗎?隻怪自己無能。
把戒指買下來,她不知會怎樣高興?他突然激動地跑起來,跑到櫃台前。
“我要這個。”他指著那枚文秀看了無數次的鑽戒氣喘籲籲地說。“麻煩快點。”
他緊盯著服務員。服務員帶著白手套,小心熟練地取出那枚標價七萬的鑽戒放到一個白色的凹槽裏,裝進一個精致的紅色小盒子裏,又給小盒子外頭套了一個大一點的金黃色的盒子,然後把它們裝進一個精致的紅色手提袋裏。
“先生,這邊交款。”另一個服務員微笑地帶著他去交款。
他長出一口氣,伸進口袋摸著那張夢秋給的卡,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手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天意,鑽戒也七萬,就是給她定做的。他激動地想著,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他緊緊攥著紅色手提袋的提手,仿佛文秀所有幸福都裝在裏麵。這樣還不放心,又把手提袋緊緊抱在懷裏。一輛公交車來了,他沒有跑去追。不安全,也太慢了,他要打的。多花錢就多花吧,現在,恨不能坐飛機。他迫不及待想見到文秀。坐在出租車裏他不住地想著文秀拿到鑽戒的神情......
下了車,一路跑進電梯,電梯一停,又連忙大步跑到家門口,掏鑰匙的時候才想起文秀習慣早睡,可能已經睡了。有點失落。輕輕開了門。屋裏一團黑。往常文秀會留客廳廊燈的,噢!他突然想起早上的事,難道......她還在生氣?輕輕關了門,開了燈,輕輕走著。不知她睡了沒?來到她房門口,聽了一會兒,又慢慢扭了扭門鎖。反鎖著的。她從不反鎖啊,還在生氣?!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躡手躡腳朝自己房間走去。這時屋裏傳來文秀幾聲咳嗽聲。
“煩死了!”文秀說。“被你吵醒了,鑰匙在茶幾上。”
修潯一聽語氣不對,她還在生氣,不由緊張起來。開了門,文秀床頭的台燈還亮著。文秀習慣關燈睡的,看來為了等他一直沒睡,而他卻跟另一個女人......修潯心裏一陣愧疚。
“怎麽還沒睡?”修潯說。
“誰說的?!”文秀說。“剛被你吵醒了!”文秀側著身子一動不動麵朝牆說:“你還回來幹嘛?住人家家裏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沒住過,輕車熟路的。”語氣裏頗有怨氣。聲音沙啞,像是哭過。
早上文秀就生氣了。仁傑說讓他一個人來。他還沒來得及問原因,仁傑就把電話掛了。
“仁傑叫我吃飯呢?”他對文秀說。“你去不去?”文秀看他語氣猶豫,神情裏透露著隻是出於禮貌地問問似乎不想帶她的意思。就搖了搖頭說:“人家叫你去,又沒叫我。”誰知他竟沒再繼續問,就默認她不去了。平時即使她真不願意,他也會一再詢問。好你個修潯,還沒結婚就嫌棄我,嫌我給你丟人?拿不出手了?這兩天,天氣驟冷,還沒來得及添置厚點的衣服,前幾年的那些衣服確實穿不出去了,何況在羅夢秋麵前。她會打扮,而且穿的用的都是好的,那更不能差太大。何況她似乎對他......對他......說不上來,反正看他眼神不對。他們三個吃著火鍋聊著天,歡歡笑笑,她孤零零一個人,飯也氣得沒吃,他也不管?!他到底愛不愛她?他是不是被那個騷狐狸給迷上了?人家一叫他就去,嫌她礙事?她還生氣著,他不管就走了?!她就這麽不重要?文秀生氣、怨恨、傷心、惱怒交織,不由哭了一場,枕巾也濕透了。修潯扭門鎖的時候,她連忙擦幹眼淚,把枕頭翻了過去。心裏也有一絲欣慰,他到底還是惦記著她的。
看著夢秋輕盈歡快地跑著為他買酒時。修潯想起第一次見她,被她的美貌震驚,提在手裏的蛋糕也驚到了地上。那天,屋簷上的水滴滴答答,她把紅色遮陽傘斜在肩上,聆聽雨水打在傘上的嘀嗒嘀嗒聲。她笑的是那麽嫵媚,神情是那麽迷人。搖曳在風中的黑發,飄**在空中的紅色圍巾,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還記得她替仁傑擦嘴、拍土時,浮在心上隱隱的痛,當時以為是跟仁傑分別之苦。
他說愛她之後問過自己,是不是因為她楚楚動人的樣子才說的。現在他明白了他一直以來都不願承認,也不想接受,他怎能接受?他愛她——最好的兄弟的女人?為仁傑死都不足以償還他的情意,還愛她的女人?跟她接吻、上床?!噢!他真的應該去死,況且他還有文秀,又怎麽對得起她?
他也明白了為什麽不顧文秀生氣,非要去的目的。他太想她了。他太想能好好看看她了。可平時沒有機會,他也不允許有。而這次是仁傑打來的電話,而且是他們三個人,會有什麽事?他隻是默默地看著她,聽她說話,看著她笑,那將是多麽的幸福!仁傑打來電話的時候他的手就劇烈顫抖,連聲音都止不住地激動發顫,掛完電話心還是怦怦怦。可仁傑竟然沒在,而且那麽晚回來。而他又一次......想到這,他頓時渾身發軟,一下癱坐在凳子上,半天不說話。
文秀以為她語氣重了,他生氣了。
“你們三個吃吃喝喝。”文秀語氣緩和下來說。“我還沒吃呢!”說著鼻子發酸,聲音發顫,不由又流下委屈的淚水。
“你想吃啥?”修潯回過神來,連忙坐到床邊,拍著她的胳膊說。“我給你做。”
“不要你好心。”文秀說,推開修潯的手。“真想做早就做了,還用等到現在?”
“對不起。”修潯說。想拉文秀的手。文秀甩開,依舊側著身子麵朝牆。
修潯拿起紅色手提袋舉在空中笑道:“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文秀依舊側著身子看著牆,一動不動。
“鑽戒!”修潯喊道。“你要的鑽戒。”
文秀立馬彈了起來,連忙轉過頭,緊盯著修潯手裏的紅色手提袋,睜開黑色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一會兒看看手提袋,一會兒看著修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修潯打開燈,把鑽戒取出來,戴進文秀的無名指上。他握著文秀發抖的手。她的眼角含著淚水。他把她抱進懷裏,深深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說:“嫁給我吧?”
“嗯!”文秀點點頭,更深的鑽進他的懷裏。
“噢!”文秀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推開他。
“怎麽?”修潯一臉詫異。
文秀低著頭,咬著嘴唇羞赧地笑道:“人家都單膝跪地求婚的。”
修潯又單膝跪地說了一遍,起來剛坐到床邊,文秀就緊緊抱著他,抱得很緊很緊,緊得他都喘不過氣來,好像害怕一鬆手他就會跑了似的。
“你將來不會不要我了吧?”文秀說。
“不會不會,怎麽會?”
“要是你不要我了怎麽辦?”
“我就從窗戶跳下去。”
“誰讓你死。”文秀連忙捂著他嘴,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修潯怎麽有錢買鑽戒,忙問他。
“借仁傑的。”修潯說,假裝無意地撇過頭去,不讓文秀看他慌張的臉。
“你不是不給他借嗎?”
“哦……我......”修潯忙把文秀抱到懷裏。“我想趕緊娶你。”他說。
“真的?”文秀從他懷裏出來,直盯著他的眼睛。
“嗯!”他點點頭。文秀不覺心下大動。
“借了多錢?”文秀笑道。
“七萬。”
“七萬?”文秀驚叫道。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修潯。他竟拿全部的錢給她買鑽戒?!文秀的心不由劇烈地顫抖起來。
“嗯。”修潯平靜地點點頭。
文秀又抱住了修潯,這一次抱得更緊了,修潯已快要窒息。文秀在修潯懷裏不住地哆嗦,無聲地啜泣。修潯整個胸膛已經全濕了,他輕輕拍著文秀。
文秀抬起頭,滿含淚水,眼裏閃爍著綿綿的情意望著修潯說。“我一直都想我爸媽對我親,可他們......”她哽咽地說不出來,“我真傻,你比親人還親。”說著又緊緊抱著修潯,狠狠地咬著修潯的肩膀,修潯忍住疼痛不出聲。
“疼不疼?”好一會兒,她鬆開口問。
“疼。”修潯說。
“疼你怎麽不喊?”文秀笑道。“真是個傻子。”笑著又哭了。
“發出來就好。”修潯溫柔地笑著,心疼地望著她,憐惜地撫摸著文秀的黑發。
“隻要你一直對我好。”文秀躺在修潯懷裏,指尖在修潯的胸口輕輕地劃著,繼續說道。“我就非常知足了,你是我最親的人。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文秀甜甜地笑著,親昵地望著修潯。修潯正待開口。文秀的嘴就上來了,親著他的嘴,又看著他笑著說。“你會的,我知道你肯定會的。”說著又緊緊地抱住他。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嘛!”她臉紅了,聲音低低的。“輕點。”她說。臉更紅了,把頭更深地埋進修潯的懷裏。
修潯輕輕吻著文秀通紅的臉,小心褪著她的衣衫。文秀側著臉,不敢去看他,也不敢看自己漸漸**的身體。她全身哆嗦著,一隻顫抖的手緊緊抓著**邊,心髒怦怦怦怦跳個不停。內心深處,有一絲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懼。可眼前這個男人,他想要,而且對她那麽好,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她願意和他一起死,又有什麽不能給他的?於是緊抓**邊的手漸漸鬆開......
她又狠狠咬住他另一側的肩膀。修潯更加迅猛地衝鋒著。突然,夢秋揮之不去地浮現在他的腦海。和她在楊樹林,和她在她家裏,和她接吻,和她**,和她買菜,和她做飯。她打著遮陽傘聽雨聲的動人笑聲,她替他喝酒的爽快,她說別忘了她的含情脈脈,還有藏在他包裏最裏層,帶著她發香的天藍色蝴蝶發卡......一幕一幕,不斷浮現。他糊塗了,分不清現實與幻境。她一會兒是文秀,一會兒是夢秋。
“我可以的!”他趴在文秀耳邊輕輕喃語。
“什麽?”文秀臉上一陣陣紅暈,呼吸急促,聲音發顫。
他發現是文秀,就沒再說話,把她的頭摟緊在他的胸脯上,更加猛烈地撞擊著......
文秀滿臉通紅,一身是汗。她充滿渴望地低吟著,閉起雙眼沉迷著。昏黃的台燈光照著她分外寧靜安謐的臉。那張臉,再沒有任何慌亂、恐懼,以及一絲想要逃離的神情,雖然有些痛。
修潯用溫水浸濕毛巾擰幹遞給她。
“我要你擦。”文秀笑道。說完臉紅了。“算了,算了。”她又說。臉更紅了。
修潯笑了笑,沒聽她的,仔細、小心輕輕拭去她全身的汗。把紙巾遞給她,等她擦完,給她端來一杯溫開水讓她趁熱喝了。
文秀拉好被單,蓋住**的身子。臉上紅暈漸漸消散。她靠在床頭,眼光始終緊盯著無名指上的鑽戒,一秒也舍不得離開。手指微微發顫,嘴角的微笑久久不散。
修潯靠在床頭抽著煙。文秀今天主動允許在她旁邊抽。那團團升起的煙霧中總是出現夢秋:她一會兒對他笑,一會兒吻他,一會兒跟他**......他對她說,他可以的,他可以的......最後,他們一起走向巔峰,夢秋是那麽的高興,崇拜地望著他......
修潯回過神,連忙滅了煙,打開窗戶。
“你要是不戒煙,”文秀皺著眉喊道。“我可不嫁給你,答應我多少次了?!”
一個月後,文秀想回家一趟,想跟父母商量把彩禮減到五萬。這也比別家高出將近一倍,該知足了,況且他們能陪點什麽?文秀一陣冷笑。剩下三萬也可添點家具家電和以備不時之需。先不跟他講,還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隻說去家待幾天。
出門時下起了大雨,隻找著了一把傘,雨衣也沒找著。修潯騎電動車把她送到公交車站。回店時,雨仍沒小。他渾身濕透,秋風一吹,渾身發抖。他蜷著身子,縮著腦袋。快到店時,隱隱聽見有人喊他。停下來,抹了抹眼睛周圍的雨水。一個模糊的身影,遠遠打著紅色油紙傘緩緩向他走來。一身藍,夢秋嗎?連忙抹淨雨水,啊!是夢秋?!做夢嗎?眼前頓時又模糊了。迅速抹淨雨水,定睛一看,真是夢秋。他不由全身顫抖起來,心怦怦怦跳個不住。他不時迅速抹去眼前雨水,視線一秒也不離她。她越來越近,心跳便越來越快。他不覺向她靠近,剛開始是走,後來竟跑起來......
“你怎麽不打傘?”夢秋驚訝地問。邊說邊給他打傘。
“噢……”修潯這時才想到自己的狼狽樣,臉頓時紅了,手腳無處安放,聲音打著顫。“隻找著......一把,剛送文秀......去車站......”
他的臉紅,他的身體僵硬,他的麵無表情,他的語無倫次、結結巴巴,以及凍如落湯雞濕如流浪狗的狼狽樣,讓他感到非常難堪與生氣。剛才為什麽不跑掉?此刻,他如此恐懼,簡直就要跑掉了。他竭力保持鎮靜,可越這樣,呼吸越困難。他聲音顫抖,肢體僵硬,說得話乏味透頂,無聊至極,而且還不知道她聽不聽得清,她肯定討厭死他了。他太乏味了。
“噢!我剛應該跑掉。”他不住地懊惱。“我應該跑掉的。”
一個熟人給他打招呼,連叫了幾聲,他也沒聽見。夢秋在他眼前晃手笑著大喊傻子時,他才反應過來。也不知給熟人回了些什麽話,那人是誰也沒認出來。
“她不會自己叫車啊?”夢秋臉色瞬時變了。“買把傘、雨衣再坐車不行嗎?”
“噢……嗯……”他想給文秀說些什麽,但夢秋說的似乎很對。
“她怎麽這麽自私?”夢秋說。心疼地瞧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他已渾身濕透,不住地哆嗦。
“店裏有換的衣服嗎?”她問。
修潯搖搖頭。
“那還去店裏幹嘛?”夢秋皺眉道。“我跟你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病了可叫......”可叫人多心疼!她臉頓時紅了,低頭看著被雨水打濕的後座。
“回去?”他心想。“她說跟我回去?!”剛才太緊張、太激動,此刻才明白她的話。又可以跟她呆在一起了,修潯心裏一陣狂喜。
修潯慢慢騎著。路滑,夢秋還打著傘,不敢騎快,也不願騎快。因為夢秋沒打傘的手,抱著他的腰。手剛一碰身體,頓時一股暖流生起,從腰部迅速傳遍全身,很暖和。如果可以永遠這樣騎下去多好?可猛然間,又很怕帶她回去。家驟然變成了萬丈深淵,將讓他萬劫不複。全身不由恐懼地發起抖來,但是雙手卻沒有絲毫遲疑,堅定地握著把手朝家駛去。而且極力掩飾著這種情緒,害怕她看出來不去了,盡管她根本不可能看見。
“別碰我,把你裙子弄濕了。”修潯側過臉來大喊一聲。
“給你取暖。”夢秋笑著說。
修潯咬著嘴唇,喉結抖動了一下。
一會兒,他感到背部一股溫熱。夢秋把臉貼到了他的背上,整個胳膊全已伸進他的衣服裏,緊緊地抱著他冰冷的身軀。
“暖和了吧?”夢秋笑道。
他嘴角抽搐著,鼻子發酸。
“快喝點熱的,”修潯洗完澡一出來,夢秋指著餐桌上的咖啡笑道。“就不容易感冒了。”
“怎麽樣?”夢秋問。
修潯連連點頭。
夢秋開心地笑著。 “不過,”她說,“我還是愛喝你煮的,以後卻......很難了。”說著瞥了他一眼。
“你怎麽在那?”修潯喝了口咖啡,回避著她的話和目光。
“我剛好去那辦點事!”夢秋笑了笑。“你信嗎?”
修潯低著頭,用勺子在杯子裏快速地攪拌著。勺子撞得杯子叮叮作響,喘急的漩渦迅猛地在杯裏奔馳,似乎隨時都會飛出來。
“我想你了,就來。”她說,說完滿臉通紅,雙手捂著一對發燙的臉頰,奇怪自己為什麽那麽不矜持。
修潯又端起了咖啡喝,手不住地發抖。
“謝謝你。”修潯說。“我才能給文秀買,那枚她特別喜歡的鑽戒。”他又想起文秀站到櫃台前望著那枚鑽戒的神情。“她特別喜歡。”修潯又強調了一句。
那晚夢秋收到在百合商場消費七萬的短信。她原以為他們買了家具家電什麽的,奇怪為什麽不留彩禮錢和婚禮的花銷。沒想到他花了全部的錢給文秀買了戒指。隻有非常愛一個人,才會那麽瘋狂,那麽失去理性吧?她的心劇烈地顫抖著,默默地喝著咖啡,沒有一絲嫉妒,反覺更愛他了。
最近店裏忙,做一天蛋糕,回來做完飯實在沒精力再收拾了。他帶著夢秋到門口時才想到了屋裏的淩亂,臉頓時紅了,恨不能讓夢秋等會兒。他隻得硬著頭皮帶夢秋進了門,忙拿了訂婚時夢秋給買的,平時舍不得也覺沒必要給誰穿的衣服,躲進衛生間。在衣櫃翻衣服時,猛然覺得也隻有這一身能見人,奇怪對別人包括文秀從來沒有這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洗完澡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出來,臉通紅通紅的。客廳已被夢秋收拾的幹幹淨淨煥然一新,又是感動又是臉紅,連忙奪過夢秋手裏的拖把使勁拖起地來......
“她還是不幹家務?”夢秋問,臉上似笑非笑。
他點點頭。頭發濕潤飄逸,身上幹幹淨淨,一身合體的衣服,凸顯出英俊挺拔來。出來前在鏡前整理了一番,頓時自信了些。
“從小我都幹慣了。一個女孩子家也沒啥力氣,還要看店呢!”他笑著說。
“我看她整天屁股不離凳子,”夢秋說。“蛋糕你做,家務你做,飯還是你做,要她幹嘛?她也忍心你這麽累?她到底愛不愛......”
“當然呀!”修潯不等夢秋說完急道。“那她怎麽會答應嫁給我呢?”
“沒見過你這傻的。”夢秋皺眉,在他胸前捶了一拳說。“真是傻子。愛你怎麽忍心你這麽辛苦?像我......”她沒有說下去,頭靠在他肩上。雨停了。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抹陽光透過窗子爬到夢秋的臉上——蒼白、疲憊的臉上。
她臉色不好,黑眼圈也重。修潯忍不住輕輕吻吻她的臉,手慢慢小心地按摩著她的眼瞼。
“最近老睡不好。”夢秋笑著說。“都怪你!”邊笑邊打了他幾拳。
“怪我?”修潯不解地問。
最近整夜整夜的想他,怎麽也睡不好。可這多難為情?
“他老打呼,讓人怎麽睡?”她說。“不說這個了,看我給你拿了什麽?”
夢秋蒼白的臉泛起光彩,興衝衝跳到餐桌旁,從帶來的袋子裏拿出一條藍色的什麽東西,揚起胳膊招呼他快過去。
一條藍色的手織圍脖圍在修潯脖子上。
“不錯,不錯。”夢秋連連點頭,邊笑邊往後退地看。“我就想你戴上好看,果然好看。喜歡不?暖不暖和?”
“喜歡!暖和!”修潯忙使勁點頭,不住地來回打量著,手小心翼翼撫摸著。
“你怎麽突然......”他說。
“怎麽是突然?”夢秋笑道。“那次去母親印象吃飯,你說你冬天騎車脖子老鑽風,冷得很。”
“隻對你。”夢秋笑了笑,臉紅紅的,瞥了他一眼。走到修潯前,把圍脖的兩頭放在手心,托起笑道:“你看這是什麽?”
原來圍脖的兩頭夢秋還織著小小的花樣,不仔細看很難看到。
“這頭是兩顆串在一起的心?這頭是兩個人,女的靠著男的?”
“你不傻啊!”夢秋笑道。“這叫心心相印你懂嗎?”
“誰啊?”修潯問。
“傻子!”夢秋臉紅道。“你想是誰?”夢秋低頭捏著圍脖的“兩顆心”,手微微發顫,呼吸也顫顫地進出。眼睛瞧著圍脖那頭,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
修潯一把把夢秋摟進懷裏。“我愛你。”修潯說。說的時候腦子裏閃過文秀,拚命地回憶著,還是沒有,從來沒有對文秀說過。為什麽?腦子裏又一閃而過。夢秋太迷人了,還能想些什麽?他緊緊咬住夢秋的嘴唇,貪婪地吸允著......
夢秋滿臉通紅。“快!快!”她雙手勾住修潯脖子,在他耳邊說。“你厲害了。”說完,又閉起雙眼沉醉著,掛在嘴角的微笑始終不散。
“我敢愛你了。”修潯把夢秋摟進懷裏說。“我敢愛你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他迅猛地快速地衝鋒著。
“我想娶你!”修潯緊緊摟著夢秋,在她耳邊低吟道。“我想娶你。”他又說了一遍。
“什麽?”
她眼裏射出意外的驚喜,夾著驚疑,定定瞧著他,接著,眼光又漸轉柔和、篤定,充滿愛意。她一下緊似一下地抱著他,如兩條緊緊纏繞的蛇,彼此都快窒息了,還是不願分開越纏越緊。她臉上滿是笑,眼角卻閃著淚。
他沒再說話,把她壓在身下。他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媽媽,媽媽......”他不斷喃喃低語。
“發啥瓷呢?”他定定地瓷瓷地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一動不動,她羞赧地笑道。“瓜樣子!”
他回過神來。她低著頭,一手捏在“兩顆心”上,一手捏在“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人”上,隻管撫弄著“它們”。她的臉漸漸漲紅,眼睛放著光,羞赧地抬起頭來,看他幾眼。她的麵頰燃燒著的紅暈越來越紅,臉越來越燙。她忽又低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不時閃動,微微發抖。她有些局促不安,想走掉,不好意思,不走,也不好意思,隻好低頭繼續撫弄著“它們”。空氣裏蠕動著一種強烈的要把她揉進懷裏讓人難以自持的迷醉人的氣息。修潯看得癡了,渾身僵在那裏。
突然,仁傑閃現在腦子裏。他站在陰冷的地方,看不清麵目,可是他的眼神是那麽怨毒,射出一道絕望與怨恨的寒光,冷箭一樣,嗖的一下就穿透了修潯的心。
“啊!”修潯大叫一聲,推開夢秋,往後打著趔趄。渾身軟塌塌,差點跌倒。他忙扶著餐椅靠背,渾身發抖,一頭的汗,急促地喘著粗氣。
“別過來!別過來!”修潯伸開手不讓她靠近。
夢秋非要過來,硬是走到他麵前。他推了她幾下,她偏更靠近他。
“哎......”他長歎一口氣,癱坐在餐椅上。
夢秋抱著他,把他的頭緊貼在自己的胸口,輕輕撫著。他一頭濃密的黑發,最近兩鬢長出些許白發,頭頂也生出一些灰白的。她的手不由微微發抖,輕聲安慰道。“沒事兒。”
“我怕。”修潯說。聲音發顫,渾身依舊發抖,把夢秋抱得更緊了。
夢秋微顫的手輕輕撫摸著他鬢角的白發說。“以後......”她哽咽地說不下去,半晌,她說:“你跟她......好好的,我......走了。”
“不!”修潯忙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懷裏,使出渾身的勁兒,似乎要把他們揉成一體。他閉起雙眼,什麽也不想了,什麽也不管了,急迫地吻起夢秋來......
“懶豬!”夢秋咬了咬他的臉笑道。“快起床。我餓了。”
修潯睜開眼,摟過夢秋,連親了她十幾下笑道:“想吃啥?我給你做。”
“跟你吃啥都行。”夢秋笑道。“你餓不餓?我帶了些老蘭家臘牛肉,要不先墊墊?”
修潯臉色頓時大變。
“你不是挺愛吃的嗎?”夢秋慌了,一下抱住修潯,緊盯著他的臉。
修潯臉色發黑,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的血管驟然鼓脹起來。本來躺著,一下坐了起來。夢秋忙趴在他旁邊,手放在他胸口,忙給他順氣。
半晌,他的氣息才漸漸平穩。
“我恨他。”修潯緊緊抱住夢秋說。
“你......爸?”夢秋小心地問。
半天他什麽也沒說,越來越緊地抱著夢秋,整個身軀都在顫抖,夢秋輕撫著他的後背。
“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修潯說。“從來都沒有。”說完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很多,很多......
修潯睡的時候,夢秋把房子收拾了一下。他雖說會做飯幹家務,到底是男人,從小也沒女的教,東西放得還算整齊,但沒有條理。這一收拾,整齊又有條理,雨衣和傘也找著了。讓他也好好學學。她暗暗笑道。不,應該讓他好好培養文秀,一個女的,什麽都不幹,家裏也不管不顧怎麽行?她把修潯要洗的衣服襪子、內衣褲也洗了。文秀的仍在原處,碰也沒碰。
夢秋笑嘻嘻拉著他四處看,給他講該怎麽安排、收納,又特別強調必須讓文秀開始收拾。
“我能幹不?”夢秋搖著修潯的胳膊笑道。“快誇我,快誇我!”
修潯長長地吻了一下夢秋的額頭,深情地望著她,眼裏泛著光。
“可是你的床壞了那麽久也不換換?”夢秋說。“我的背這會兒還疼,你剛才也太......”說到這,她臉紅了,整個人就貼到他的胸膛上。過了一會兒她說。“這麽長時間文秀也沒給你買床?是了,”她自語道。“傘都糾結要不要買,更何況床了。”
夢秋的心揪了一下,半日也說不出話來。
修潯來到廚房,打開抽油煙機,點著了一根煙,還是用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機。
“怎麽不用我給你買的?”夢秋問。
“我......”修潯笑道。“舍不得。”
“不行,”夢秋堅決地說。“必須用。”
“我怕弄壞了,或者丟了。”
“傻子!”夢秋說。“快去!現在就開始用。”
修潯拿在手裏,那個銀色的夢秋送的金屬外殼的打火機閃閃的反著太陽的光,光潔,柔和,溫暖。
“你一天抽幾根?”夢秋問。
“十根。”
“每次用打火機都要想我,那你每天就要想我十次啦。”夢秋笑道。“圍脖以後也必須天天戴著,戴著時就要想著我,不帶......也要想著我。”
夢秋跳到修潯身前,雙手拉著他的手搖著,邊搖邊笑著望著他說道:“聽見沒?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