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姹紫嫣紅開遍
自從經曆了電影院裏意亂情迷的一幕之後,林森森就一直躲著佟煦朗。她不接他的電話,住到了同學家裏,佟煦朗在遍尋不著之後隻好通過手機短信來表明立場。
我知道你有很深的心結,需要時間來加以平複。我不求你能立刻接受我的感情,可是我願意一直等下去。我隻希望你振作一點,答應我要努力走出過往的陰影,讓自己活得快樂而精彩。
他難得的內心剖白卻令林森森的心情更為沉重。她冷笑著想,他一定已經知道她的過往了吧?怎麽會不知道呢,他們那樣的家庭,好似生來就高人一等,想了解任何事情還不是易如反掌。此時此刻她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無盡的難堪,就像是剛結痂的瘡疤被生生撕開,將拚命隱藏起來的醜陋展現在陽光之下。那件事是她最痛苦的回憶,盡管已經過去了好些年,但是她始終不能完全放下。
她漫無目的地沿著喧鬧的街道四處亂走,進了一家熱鬧的酒吧。哪裏都好,人越多越好,獨處隻會讓人陷入胡思亂想的境地,她一個人無法承受。
林森森翻開酒水價目單,凡是感興趣的名字都點了一遍,然後一杯接一杯放縱著自己。當酒勁緩緩上來,她開始感到頭腦發熱發暈,眼前的人影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竟是與佟煦朗一起看的那場電影。
被背叛……絕望的笑容……一個女人輕飄飄地從空中墜落……
她雙手插入發中捂著頭痛欲裂的腦袋低聲呻吟。不行,不可以失態。她奮力撐起身體,趁著還能走路迅速拿起包包跑到櫃台扔下幾張大鈔轉身離去。
眼前一陣陣發暈,她強撐著意識走到商店旁靠著牆。還能向誰求助呢,腦子裏忽然冒出佟煦朗曾經在她耳邊說過的那句話:
別哭別哭,什麽大不了的事啊,有我在,別難過啊……
她幾乎快控製不住眼淚。然而她不想,也不能找他。她不願再一次在他麵前失態,讓他看盡自己的痛苦與狼狽。可是除了他,她還能向誰訴說?她總算嚐到了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的的苦果,在最迷茫無助的時候竟無人可尋。大腦亂成一團漿糊,在徹底絕望前,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陸峻暉在極短的時間內趕到了林森森報給他的地點。他沿著街道一路焦急地找過去,直到看見林森森安然無恙地坐在某商店門口才長長地呼了口氣。
“森森。”陸峻暉大步跨到林森森麵前,扶起她,迎麵而來的酒氣讓他不覺皺了眉,“你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林森森認清是陸峻暉立刻放鬆了警惕:“我頭好暈。”她皺著眉說完這句話便昏睡在他懷裏。陸峻暉無奈將她打橫抱起,上了等在路邊的出租車。
到了她家門口,陸峻暉從她包裏找出鑰匙開了門,然後一直把她抱進房間輕放在**,體貼地為她脫鞋,蓋好被子。他聽人說過喝醋可以解酒,於是又到廚房拿碗裝了一點醋回房間。
林森森被醋味刺激得皺起鼻子,下意識擋開碗,含混不清地問:“什麽東西?”
陸峻暉摟過她的肩,溫柔地哄道:“這是解酒的,乖乖把它喝下去,不然明天醒來會難受的。”
她眯起眼注視了他半天,忽然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說:“佟煦朗,你想耍我,我才沒那麽傻!”
陸峻暉聽了心裏咯噔一下,酸楚的感覺頓時湧了上來。他苦笑著說:“森森,我是峻暉。”
林森森又湊近一點,仔細辨認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偏著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哦,是峻暉啊,你的話我相信。”說著捧起碗,咕嚕咕嚕幾口就把醋喝掉,喝完還皺著眉頭撅著嘴擺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真難喝。”
她喝醉的樣子憨憨的純純的,像個天真的孩子,臉上兩抹淺淺的紅暈仿佛特別嬌豔。陸峻暉不覺看呆了。
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家門。平時,她總是堅持不讓男人上她的家,到樓下已是極限。如果不是她喝醉,他也不會有此機會。她在他麵前的全然信賴令他信心倍增,這足以證明他在林森森的心裏是有一定地位的,哪怕隻是朋友,他也是她最信賴的一個。
隻是,麵對毫無防備的她,他究竟該感到慶幸,還是失落?
陸峻暉又喂林森森喝了點水便不再打擾她休息,悄悄走到客廳。沙發旁的茶幾上堆疊著許多名家寫的偵破推理小說,旁邊還有一本厚重的犯罪心理學和一些中國大案要案資料集。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會喜歡研究這些枯燥而冷漠的內容,隻有林森森如此與眾不同。
他環顧四周,屋子的擺設簡單卻別具匠心,每一個小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這裏的主人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能營造出溫馨與寧靜的小世界,給自己一個叫做“家”的歸宿。
這便是一個女人的兩麵,外表疏離而理智,內心卻異常柔軟。比起白雪公主,林森森更像王後帶來的那隻蘋果,一半是致命的**,一半是**的致命。她就這樣帶著巨大的魔力闖入了他的生命,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索她的神奇與奧秘,然而在他撩開這層神秘麵紗之前,心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淪陷,無法自拔。受害者並不隻是他一個,就連佟煦朗這樣自負耀眼的男人也在劫難逃。
“在想什麽?”一句突兀的問話令陸峻暉驀然一驚。他抬頭看去,林森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他的麵前。
他愣了一下,很快恢複平靜:“這麽快就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森森搖搖頭,走到沙發旁坐下,揉揉太陽穴:“心裏有事睡不沉。今晚麻煩你了。”
陸峻暉仍是笑:“還跟我見外,以後記得有事就找我。不過以後最好別喝那麽多酒,很傷身體。”
林森森聽了心裏不禁一暖,柔順地點了點頭。兩人各懷心事沉默了一會,她忽然望著窗外的夜空,像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陸峻暉有些莫名地看向她,卻仍是應了聲:“好。”
她告訴他的,是一個很長很悲傷的故事。
“六年前,有個女孩大學畢業後到一家有名的律師事物所見習,認識了一個叫做常新的男人。他不僅是一名優秀的律師,也是她的師兄,長得雖然不算英俊,但為人談吐風趣、能力超群。在日常的相處生活中,女孩漸漸對他產生了愛慕之情……後來,他們走到了一起。那個時候,女孩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沒想到,那個人在認識她之前就已結婚,隻不過妻子因為工作的緣故一直在香港,與他常年兩地分居。知道實情之後,女孩傷心欲絕,毅然決定退出,沒想到那個人為了她,還是和妻子離了婚。”林森森一臉漠然地敘述著,可她越是沒有表情,陸峻暉就越是能捕捉到她微妙顫抖著的尾音。身為一個演員,察言觀色、揣摩人物已經近乎本能,他感到,林森森並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麽平靜。
“他們彼此相愛,所以終於又在一起。可是,當常師兄在生日宴會上當眾向女孩求婚的時候,他的前妻忽然來到了現場,並當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麵講述了他們夫妻二人從相識到相愛的八年間所有情感曆程。在場的人全都為之動容,就連女孩也聽得潸然淚下……”
敘述到這裏,她的回憶忽然打住,表情痛苦地閉上雙眼,任眼淚無聲滾落。四周寂靜得令人心碎。半天之後,她才能說下去。
“你永遠想象不出那樣一個驕傲而出色的女人,究竟要有多絕望才能讓她這樣瘋狂。那天恰好是他們相識八周年紀念日,那個可憐的女人在說完這個漫長的故事後離去。後來她回了家,穿著結婚時的婚紗,戴著他以前送的婚戒,毫不猶豫地從三十樓一躍而下,用死亡祭奠她死去的愛情。”
難道故事中的女孩就是她?難道這些年來她都活在極度自責與內疚當中?陸峻暉猛然抬起頭,卻被她眼淚縱橫、痛苦壓抑的神情所震驚,半天之後,說出來的話卻是:“後來呢,那女孩和常師兄怎樣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林森森強抑住哽咽,冷笑道:“後來?還能有什麽後來。一段血淋淋的慘痛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陸峻暉在心裏狠狠自責,笨拙得不知如何安慰:“森森,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是我的錯,我早該想到像他那樣的男人不可能沒有妻室。”林森森激動地搖頭,“我不該接近他,不該破壞他的家庭,我才是殺死他妻子的劊子手。”
盯著她哀傷的表情,陸峻暉覺得他的心也被一雙大手狠狠揪緊。他輕輕將她按入懷中,無奈地歎氣:“森森,你沒有錯,其實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你愛他,所以相信他。如果不是那個人一開始就隱瞞了真相,事情就不會發生。他才是最該負責任的人,他的妻子也不該為了一個變心的男人做傻事。這些都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就算要懲罰,這六年來你所受的精神折磨也該夠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別再想了好不好?”
他的溫柔將她偽裝的堅強擊碎,內心最脆弱的部分被剝離開來。再沒有力氣去掩飾自己,她像一個孩子般埋在他的懷裏放聲痛哭,聲嘶力竭地發泄自己的痛苦。似乎隻有這樣做,才能把多年的自責、周圍所有人的指責謾罵通通拋到腦後。
陸峻暉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她不願再碰觸愛情的原因,但是此時,無論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有收緊手臂抱著她,在她的肩上輕輕拍撫著。
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人似乎哭累了,再也沒有反應。陸峻暉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發現她已經睡著了。他不禁怔住,心疼地將她抱回**,又找了條毛巾為她擦臉。
正在這時,劇組突然打電話來催他回去。他不能讓整個劇組的人等他一個,可是又放不下心。他注視著在睡夢中依然神色疲憊的林森森,有些擔心她醒來後一個人會胡思亂想。
正憂慮著,又一陣鈴音響起,卻不是熟悉的音樂。他皺著眉,四下找了半天,才從林森森的包裏搜出手機。
手機還在拚命地響著,屏幕上閃爍著“佟煦朗”三個字。陸峻暉回頭看了熟睡的林森森一眼,
拿著電話關上房門走到客廳,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按下了接通鍵放到耳邊。
佟煦朗焦急的聲音立刻傳到耳邊:“喂喂,林林,你到底上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陸峻暉的心理很複雜,默不作聲。
對方更急了:“林林?你倒是說句話啊,可把我急壞了。”
陸峻暉終於發出聲音:“你放心,她沒事。”
“……陸峻暉?怎麽是你?麻煩讓林森森接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忽然產生了警覺,不覺提高了聲音。
陸峻暉壓低聲音:“她睡了。”他還在考慮,此時讓佟煦朗來照顧林森森到底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佟煦朗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問道:“你們在哪?我這就過來。”
陸峻暉想了想還是報了地址。林森森現在情緒不穩定,留她一個人在家裏他實在不放心。掛掉電話才過了十分鍾,馬上就有人敲門,他走過去開門,即刻看到佟煦朗正撐在門框上喘著粗氣。
陸峻暉知道軍區大院離這裏不遠,但也沒想到他動作這麽神速,看來他對林森森真不是一般的緊張。
佟煦朗一進屋就問:“森森呢?”
陸峻暉指指臥室門:“她喝醉了,你小心點別吵醒她。”
佟煦朗擰起了眉,越過他徑直推門而入。陸峻暉不放心,跟過去在他身後說:“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顧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她情緒很低落。”
“我知道。”
佟煦朗坐在床邊,眼睛一直沒離開過林森森,隻是對陸峻暉擺了擺手。
他從沒見過林森森這麽頹廢的樣子。她的眼睛微微腫著,似乎哭過一場。他從來沒有這麽生氣,氣她不好好照顧自己,氣她在這個時候為什麽選擇讓陸峻暉照顧,而不是他。為什麽她始終不相信他對她的感情?
陸峻暉又深深看了林森森一眼才轉身離開。
第二天早上,林森森醒來的時候吃驚地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她猛然彈坐起來,動作驚擾了正趴在床邊小睡的佟煦朗。
“林林,你醒啦?有沒感覺哪裏不舒服?”佟煦朗揉揉眼睛,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
林森森見他滿眼血絲,心裏不禁為自己的任性躲避感到內疚。“你怎麽來了?”
佟煦朗想起了昨晚的事,大大擰起了眉:“我還沒問你呢?幹嗎喝那麽多酒,還嫌身體不夠弱?”
明明是想表達關心,偏要用一副氣勢洶洶的語氣。林森森心裏知道他的擔憂,可嘴上卻故意賭氣地說:“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你少管。”
佟煦朗撲過去輕捏住她的脖子,氣得磨牙:“真想掐死你這不識好歹的女人,氣死我了,做事欠考慮還敢頂嘴。”
林森森掰開他的手,罵:“走開,討厭!”
佟煦朗裝模做樣地湊近了,一個勁地盯著她的臉瞧:“喲,笑了?”
林森森斜眼瞧他:“誰笑了?”說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佟煦朗得意道:“嘿,還說沒笑,這不是笑難道是哭?”
林森森懶得理他,掀開被子下了床。走進浴室前,她又回過頭來說:“我沒事了,你快回家睡覺吧。”
佟煦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躺到她**舒展開身體:“把我用完了就想支走?門都沒有。”
“誰用你了?你自己要來的。”她突然想起什麽又探了個頭出來問,“峻暉什麽時候走的?”
佟煦朗躺在**懶洋洋地回答:“昨天夜裏走的,正好把我叫來接班呢。”
林森森通過浴室裏的鏡子看到有人正在糟蹋她的床,立刻從浴室裏衝出來:“誰允許你上我的床了,快起來!把我的床單都弄髒了。”
佟煦朗賴著一動不動,笑嘻嘻地道:“你剛才說啥?我上了你的床?這話多難聽啊,你小聲一點,傳出去不好。”
林森森上前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你給我起來,不許睡!”
可惜就憑她那點力氣哪拉得動佟煦朗,他隻稍稍一扯就把她也拉到了**:“來來,一起睡?”
林森森氣極,麵紅耳赤地罵他:“不要臉!”
佟煦朗大笑著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呼吸曖昧地噴在她的臉上,暖暖的,癢癢的。
“林林,好久沒見到你了。”他情不自禁低下頭來想親她,被她皺著眉偏頭躲開。
“你再這樣,我以後真的沒法見你了。”林森森一臉決絕地說。
佟煦朗仍是壓在她身上俯視著她:“林林,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林森森因這尷尬的姿勢一味偏著頭不敢與他對視:“我說過隻能當朋友,如果你做不到就隻有……哎呀!”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佟煦朗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佟煦朗放開她,翻到她身側,悶悶地說:“你這個沒心肝的女人,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
林森森站起來沒再理他,走到鏡子前一看,兩排紅色的牙印。這個變態的家夥,生氣就咬人,要真的跟他在一起還不被咬死?她賭氣地一聲不吭就去書房忙活她的事情,連早飯也不張羅了。沒多久,忽然聽到一陣鈴聲,好像是佟煦朗的手機響了。她豎起耳朵,聽他在臥室裏簡單地應了幾句,然後是匆匆腳步聲。
他似乎在大門口猶豫了一下。她以為他要跟她告別,過了一會兒卻隻聽見關門聲傳來。那家夥就這麽悶聲不響地走掉了……林森森愣愣地坐在電腦前,一時想不起該幹什麽。
佟煦朗一進家門,就被守在客廳的母親大人截住:“真稀奇,昨晚沒回來上哪去了?”
他沒精打采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老媽你就別管了。”
“哈,在哪兒受了氣回來衝你媽撒野?”
“正煩著呢,您讓我靜一靜。”佟煦朗沒什麽心情,繞過她徑直往樓上走。
沈碧芯拿他沒轍,隻好衝他的背影喊道:“今天下午有客人來,你到時給我精神點。”
佟煦朗沒在意,回到臥室倒頭就睡,直睡到下午兩點被沈碧芯拍醒為止。
“快起來,快起來,客人馬上就到了,還睡!”
做母親的打開衣櫃為兒子找衣服。軍服太莊重了點,白色襯衫好象普通了,黑色又覺得暗沉……就藍色襯衫吧,顯得斯文又好看。沈碧芯把衣服拿出來,又挑了條新褲子扔他**。
佟煦朗不耐地咕噥:“什麽大人物啊?弄這麽誇張。”
沈碧芯半真半假地調侃:“你未來嶽父。”隨即笑著走出房間,還不忘扭頭叮囑,“趕緊給我換上啊。”
未來嶽父?難道是林森森的父親要來?佟煦朗心裏樂上了天,想想兩家的淵源,也不是不可能。真是天助我也,早上才跟那個頑固的女人鬧得不愉快,下午機會就送上門來了。得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表現一番,若能讓老丈人瞧上眼,不就有了強大後盾?他美滋滋地盤算著,趕緊將沈碧芯精心挑選的衣服換上,換好之後還邊吹著口哨邊對鏡子整理裝容。快速收拾妥當下了樓,見客人還沒到,趕緊先鑽廚房裏把午飯補上。
佟煦朗正大口地扒著飯,客人偏巧這時進了門。他趕緊從廚房裏探腦袋出來偷看,這一看差點把嘴裏的飯全噴出來。這老媽居然拿他開心,他還興奮地等嶽父大人呢,沒想到居然是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路叔叔和他女兒路姚。
“阿朗,快出來,你路叔叔來了。”沈碧芯邊熱情地招呼客人邊叫兒子。
大家平時相處得熟了,也沒什麽顧忌。佟煦朗放下飯碗大方地走出來向路叔叔問好。
路家老頭子仔細打量著他,頗有幾分嶽父看女婿的味道:“阿朗現在越來越有老佟當年的風範了啊。”
沈碧芯一臉恨鐵不成鋼:“唉,這小子老大不小了還沒個定性,老讓人操心,不像你家姚姚,多聽話啊。”
“姚姚哪能跟阿朗比?她要能有阿朗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兩家大人相互吹捧,路姚一臉戲謔地盯著佟煦朗,佟煦朗挑挑眉瞪回去,眼裏寫著——不服氣啊?
沒多久,佟烈宇回到家,跟鄰居在客廳裏聊起當前的熱門軍事話題。路姚則被沈碧芯推到佟煦朗的房間裏坐著。
“今天是唱的哪一出啊?”佟煦朗鬆了鬆領子,吊兒郎當地斜倚在沙發上。路姚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頭混大,他也習慣了把她當哥們來看,壓根忘了人家也是一個女孩子。
但他不知道路姚卻根本不是這麽想。自她懂事以來,眼裏也隻有佟煦朗。可他的心就像他熱愛的職業般自由自在翱翔在藍天上,誰也抓不住碰不著。那次在商場裏,佟煦朗火急火燎地拉住她,要求幫忙挑選送給女朋友的禮物,她當時差點在他麵前崩潰。
她以為她該埋葬這份感情了,沒想到幾日前父親忽然告訴她佟家有意結姻的消息。嫁進佟家,成為那個人的新娘,真的有可能實現嗎?可是,這是她一生的奢望,不管多小的可能性都百分百值得嚐試。
“問你話呢,發什麽呆呀?”
路姚回過神來,躲避他直視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佟煦朗沒再追究,拿起一本軍事雜誌旁若無人地看起來。
路姚假裝不經意地問:“煦朗,你和那女孩怎麽樣了?”
佟煦朗斜眼看她:“你說誰啊?”
“就是上次你讓我幫忙挑禮物,不是要送一個女孩嗎?”路姚有些不自在地低頭玩著手指。
佟煦朗賊笑著瞥了她一眼:“你打聽這幹嗎?就不告訴你。”
路姚撇撇嘴:“誰稀罕,不說拉倒。”
佟煦朗哈哈大笑:“先關心你自己的個人問題吧,都快成老姑娘了。不過你放心,你幫過我,我都記著呢,以後有機會一定介紹你們認識。”
路姚聞言臉色一變,接下去整個下午沒再說過一句話。
晚上送走客人,沈碧芯不滿地質問兒子:“你是不是惹姚姚生氣了,她怎麽看起來不大高興?”
佟煦朗一臉無辜:“她發哪門子大小姐脾氣我怎麽知道?”
“她下午進屋時還好好的,從你房間出來就變樣了,不問你問誰?”
佟煦朗忽然警覺道:“您今天把他們請家裏來到底是為啥事?還騙我說什麽嶽父大人要來……”
沈碧芯白了他一眼:“還能為什麽事,終身大事。”
佟煦朗一聽差點跳腳,禁不住高聲埋怨:“媽,您在瞎摻和什麽?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林森森的事。”
沈碧芯板起臉來訓斥:“不長進的家夥,你看她那樣像有希望嗎?再等下去我頭發都全白了。”
佟煦朗皺起了眉:“您之前不是挺關心我們的進展,怎麽說變就變?”
沈碧芯哼了一聲,直言不諱:“實話告訴你,我就是不同意你跟她在一起。你了解她的過去嗎?我已經找人查過了,她曾經跟一名已婚律師糾纏不清,鬧到人家家破人亡。她為什麽看電影會哭?就因為她心虛,她破壞人家的家庭,害人家的原配跳樓自殺!你說,就這樣的道德名聲,叫我怎麽答應?”
佟煦朗打斷她的話:“你說的……是真的?”
“我這個做媽的還騙你不成?”
原來是這樣……原來她背負著這麽沉重的經曆。他早就懷疑她的過去不簡單,卻沒想到會這樣複雜。當這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就這樣**裸、血淋淋地暴露在眼前,他感受到的除了深刻的震撼,更多的是難言的心痛。可她真的是那種道德敗壞的女人嗎?他回憶起電影院裏,林森森那張痛徹心扉的蒼白臉龐,那絕對不是心虛,而是負疚,深入骨髓的負疚。所以,她才會把自己封閉起來懲罰自己吧。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她的眉宇間總是有著淡淡的冷漠與哀愁。
他為母親的偏見感到煩躁,冷聲說:“原來您是嫌棄她的過去。”
沈碧芯沒想到一向孝順的兒子竟然因為林森森跟自己頂嘴:“混帳東西,怎麽這個態度跟你媽說話?你要不選路姚就給我老實相親,反正林森森不行!”
佟煦朗第一次跟老媽發生這麽大衝突,心裏也是又急又煩,堅決地強著嘴道:“除了林森森誰都不行,我就不放手,非娶她進門不可。”
沒等他說完,沈碧芯就一巴掌甩了過去。
佟煦朗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五道清晰的手指印,他一時驚住了,隻呆望著沈碧芯不語。自他有記憶起,就從沒挨過老媽半個巴掌。小時侯頑劣不堪被老爸用棍子抽,老媽總是想盡辦法勸阻,說什麽“打在兒身上,疼在母心上”。今天,她卻親手打了兒子一巴掌,足以證明她的憤怒。
但他無法讓步,終身大事關係一生的幸福,他所能做的隻有努力向老媽證明跟林森森在一起是正確的抉擇。
佟煦朗又看了同樣呆住的老媽一眼,便轉身回房換上軍服,再出來時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看到父母都在客廳,他走之前說了聲:“爸、媽,我回空院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待他走後,沈碧芯才回過神來到沙發前坐下。煽了兒子一巴掌的那隻手還在火辣辣地疼。佟家一向開明,她也凡事都由著兒子,不過這次卻是絕對不能接受。她對兒媳的要求不是特別高,出身一般,長相不美或是學曆不高這些方麵的都沒有太大的關係,惟獨情感不純潔這一點絕對不能接受。
她的心裏很快有了定論,林森森還是不行。
佟煦朗神情抑鬱地晃出大院。被沈碧芯打過的地方經過晚風的輕撫已沒那麽刺痛,但是胸口裏的某個部位卻比挨打還要痛上百倍。一邊是最親的老媽,一邊是最愛的女人,左右為難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難受。最鬱悶的是他的渺茫情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解開林森森的心結。他歎著氣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林森森家樓下,抬頭看到那簇明亮溫暖的燈光,指引著他繼續前行。
林森森心不在焉地坐在客廳看電視,冷不防被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嚇到。天都黑了怎會有人來訪?她警覺地走到門前,剛猶豫著打開一點門縫,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得直往後退,還沒看清來人便被對方用勁拉入懷抱緊緊摟住。她拚命掙紮卻因為力量懸殊,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待冷靜下來看清眼前的軍服,才鬆了口氣。
他的手臂仿佛鋼筋鐵骨般箍得她生疼,這架勢就像要把她死命嵌進他的身體似的。林森森頓感疑惑,難道他發生了什麽事情正在向她尋求慰籍?
“佟煦朗,你怎麽了?”
對方默不做聲,依然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絲毫不放鬆力度。他的勁道過大,以致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抱離地麵。
她有點辛苦地掂著腳攀著他的肩膀:“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這人總是莫名其妙,快放開!”
“噓!我抱一會就走。”
林森森抬起頭來仔細審視他的臉,就著燈光發現他的右臉頰微微紅腫,上麵還有未退的手指印記。
“是佟叔叔打的?”她表情擔憂地猜測,語氣不覺流露出一絲心疼。
他笑著搖頭,示意她不用擔心。
夠膽打他的,不是佟叔叔那就是沈阿姨了。她臉色一黯,了然地說:“是因為我吧。”
佟煦朗輕鬆地笑謔:“傻丫頭,關你什麽事。”
她盯著他那刺眼的笑容,神態愈加凝重。
他歎了口氣:“說了不關你的事……你就愛胡思亂想。好了,我要走了。”他趁她不注意把她的手迅速拉到嘴邊親了一下,頑皮地眨眨眼睛,“記得想我。”
說完了,他就大步向外轉身走掉,就像來時那樣突然。
林森森慢慢關上房門,心中溢滿苦澀。如她所料,他們那樣的家庭終究是要嫌棄她的,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奢望過什麽。然而事到如今,真的還能理直氣壯地說不在乎嗎?
她靠著門放任自己緩緩地滑下來跌坐在地上,忽然覺得筋疲力盡。
陸峻暉前段時間因手骨折耽誤不少拍攝進度,所以近期忙得天昏地暗。然而他一直記掛著林森森,隻要有點空閑就給她打電話,不時搜集一些笑話短信逗她開心。在最近的電話裏,他明顯察覺她的情緒低落,似乎有什麽沉重的心事。可每一次問起,她總是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他不好追問,心裏更加不安。
為了把心意隱晦地傳遞給她,他開始嚐試著在休息時間聽佛教音樂,又找了一些佛經故事來研讀,以便深入了解林森森的心境。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一個適合講給林森森聽的好故事。
傍晚,當落日的餘輝灑滿整個江麵時,一個輕生的女孩,差點香消玉殞,長眠於此,幸好有一高僧路經此處,才得以獲救。蘇醒過來的女孩,原本年輕美貌,此刻卻緊鎖顰眉,淚雨綿綿,深潭般的眼眸絕望無神,一看就是為情所困。在高僧的殷切詢問下,女孩才緩緩道出心事。女孩失戀了,男友為了前途,斷然拋棄了她,可憐她當初為了這份感情眾叛親離,追隨男子背井離鄉,本以為為愛付出就能得到幸福,哪知如今落得孤零零一個棄婦的下場。今日散心到江邊,還是想不開就萌生了輕生的念頭。
“唉……”高僧長歎一口氣,並不忙於安慰她,隻是將手持隻缽從江中盛滿水端到女孩麵前,說道:“緣如水,施主請看。”
女孩望向缽中之水,隻見,水麵**漾竟呈現出另一番光景:狂風乍起,一具**女屍半掩於沙漠中,炎炎烈日下,慘不忍睹。過了一會兒,有一男子路過,回頭目睹此景,唏噓不已卻沒有停下腳步,眨眼間消失在沙漠之中,稍後,又有一男子途徑此處,他走出數步後又折回,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女屍身上,這才離開。接著又過了一會兒,沙漠中來了第三個男子,男子在女屍旁停住腳步,他輕輕地撫摸著女屍,眼神充滿悲憫和不忍。他在沙漠中用手挖了個坑,將女屍埋葬妥當,末了才上路離去。
女孩看完後不解的望向高僧,高僧說道:“你之前遇到的追求者好比這沙漠中的第一個男子,他隻回頭看了一眼並不在乎你的命運。現在拋棄你的那個男子好比這沙漠中來的第二個男子,他終究愛自己多一點,隻能給你片刻的安慰。最後將女屍埋葬的男子才是真正愛你,將照顧你一生的人。你如此輕生,將錯過你的真愛啊。”
女孩有所悟,低頭細想,卻瞄見缽中**漾水麵未消失的畫麵,狂風吹拂開女子臉上的長發,驚見其姣好的麵容竟跟自己的一般模樣。
高僧迅速將缽收回,說道:“一切皆有因果,緣分早有注定。”隨即消失在夕陽餘輝中。
“怎麽樣,聽了這個故事,有沒有收獲?”坐在對麵的男人嘴角含笑,眼神溫柔。
林森森很久以前就讀過這個故事,但此時自陸峻暉口中聽來,含義便大大不同。聰明如她又怎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暗喻?隻是她不願意再接觸感情這方麵的事情,寧願像隻鴕鳥般逃避現實,一味拒絕深究。
於是,她隻是笑著,故意避開他的視線:“當然有啊,很有哲理的故事。”
陸峻暉鬆了一口氣,眼神真摯地看著她,忽然握住她的雙手,“為了過去的事封閉自己,會錯過真正的緣分。森森,忘記過去好嗎?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情,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林森森沒料到他會忽然表白,表情一僵,隔了一會兒才盡可能平靜地說:“峻暉,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也希望能永遠擁有你這個知心朋友。”
陸峻暉臉色一變,握著她的手也隨之鬆開。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卻故意曲解他的話,莫非她的心中已被人占據?他想到佟煦朗的熱情直率,當日在書城買書時的情景又浮現眼前。
冥冥中似乎早有暗示,難道他終究慢了一步?
原以為默默守護是最好的方式,沒想卻陰差陽錯,變成了擦肩而過的遺憾。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劇組那邊又開始催他回去。
林森森看他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就說:“峻暉,你先回去吧。”
陸峻暉苦澀一笑,但他不願意逼她立刻正視自己的感情,便不再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那你怎麽辦,我送你?”
“不了,你先去吧,別讓他們等你。”
“……好吧。我先走了。”
陸峻暉落寞的神情讓林森森覺得過意不去。畢竟他在她無助淒涼的時候給予過真心實意的幫助與關懷,為了開導她還打了無數次電話一遍遍地與她傾心交談。可惜感情之事根本毫無道理可尋,她注定是要辜負他了。既然給不起他想要的,唯有斷然拒絕才是最好的方法,總勝過給予希望又讓人失望,那樣隻會更加殘酷。
峻暉,祝你能找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在心裏默默祈禱著。
“換件衣服,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一大早佟煦朗就敲開了林森森家的門。看到林森森隻是疑惑地看著自己,佟煦朗笑著催促:“別磨蹭了,還怕我把你賣了不成?瘦不拉嘰的,除了我還有誰要你啊?”
又在口頭上占她便宜。林森森斜了他一眼,靠著門不動:“先說去哪。”
“總之跟著我走就對了。”
最近在家裏確實悶得難受,而他的執著讓她的心態也發生了轉變,對情感似乎增加了幾分信心跟勇氣。他沒得到任何回應尚且能如此堅定,她為什麽不能跟他一起並肩承擔,為感情做點努力?就讓自己順從心意嚐試一下吧。林森森略略思索了一會兒,就進屋去換衣服。她把頭發分別綁成兩個辮子,隨意穿了件短上衣和米色長褲,活脫脫一個在校女大學生的樣子。
她看起來怎麽就那麽年輕呢?難道跟吃素有關?她跟自己相差不過五歲,可這麽一打扮,就讓人以為他是在老牛吃嫩草。他不甘心地承認,相比之下,陸峻暉與林森森看起來更般配。
演員就是會保養。佟煦朗摸摸自己因長年風吹日曬而顯得有些粗糙的皮膚,酸溜溜地想著。
林森森走到門口穿鞋,彎身時露出一小截細致嫩白的纖腰。佟煦朗走過去,伸出手去扯住她的衣服下擺,想遮住露出的皮膚。林森森回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幹嗎?”
林森森笑他:“你管太寬了吧。”
佟煦朗扯扯她的小辮子,一臉戲謔:“嗬,小村姑不高興了?”
“別動我的頭發!村姑怎麽了,跟你這農夫走在一起不正好搭調?”
佟煦朗趁機抓住話柄:“是啊,咱倆是天生一對。”
林森森自然不能讓他又占了口頭便宜,迅速出言反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鬧鬧出了門。
兩人的最終目的地竟然是遊樂場。下了車,林森森進門就看見了坐在雲霄飛車上瘋狂尖叫的遊客們,一時間傻了眼。
“最近你心情不好,我問了很多人,聽說到這兒來最能發泄情緒了。尖叫有益身心。”佟煦朗笑嘻嘻地解釋著,一轉頭看到林森森臉上的表情,以為她被嚇到了,忙握住她的手說,“別怕,有我在呢。”
“誰說我怕了?”林森森已經回過神來,甩開他的手,興衝衝地跑到一個正在半空中旋轉翻騰的巨型轉盤下充滿期待地仰望。
佟煦朗追過來把她強行拉走:“先從輕鬆一點的玩起,適應一下。你平時老坐在電腦前打字,很容易頭暈,一開始就玩緊張刺激的可能會受不了。”
他半推半抱地把林森森弄上旋轉木馬中最高的一匹馬。林森森掙紮著要下來:“我不玩這個,幼稚!”
他大笑著跳了上去從背後圈住她:“不許動!你看那麽多大人不也在玩?回味一下童年,多好呀。”
林森森看了看四周,不少情侶騎在並排的馬上。她用手肘往後頂著佟煦朗的胸口:“那你到對麵那匹馬去,別來擠我。”
佟煦朗按住她的手臂勸哄:“別鬧,我這不是為了防止你犯暈嗎?”
鈴聲響起,木馬一高一低地上下晃動並繞圈旋轉起來。林森森轉過頭不理他,他卻厚著臉皮靠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感覺還好麽?”
林森森沒好氣地回答:“很遺憾,暫時沒有你的用武之地。”
他哈哈大笑:“那我就時刻準備著。”
接下來他們去玩“叢林漂流”。佟煦朗給林森森買了件雨衣,自己卻死活不肯穿。林森森笑著調侃他:“真的不用雨衣?別逞強哦。”
對方豪氣萬千:“部隊集訓時什麽惡劣天氣沒遇到過,還怕這兩滴人造雨?就算下鐵釘我也不怕。”
“叢林漂流”沒什麽特別,就是圓形的小漂流艇在一個水溝裏漂,沿途會有一些機關對艇上的人射水,快到終點的時候還有一個很大的木桶把積累了一段時間的水往遊客身上潑。可想而知,那個堅持不穿雨衣的人有多狼狽!全艇的人都對著這個落湯雞笑傻了,林森森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佟煦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花,也跟著大笑不止。
林森森憋著笑采訪他:“請問‘濕’身有什麽感受?”
佟煦朗像小狗似的甩了甩頭發和臉上的水珠,得意道:“感受就是第一次‘濕’身獻給我愛的人,真值!”
林森森被他的豪言壯語嗆到,哭笑不得地翻了個白眼。
下一個項目是“過山車”。對這個遊戲項目,她一直又愛又怕。佟煦朗讓她深呼吸,又再三確認了安全裝置,坐在她身旁說:“待會兒一定要大聲喊出來,把心裏麵亂七八糟的念頭都丟了,聽到沒有?”
隨著“列車”慢慢向斜坡上爬,林森森抓緊唯一可以抓住的安全托,有種不能預知未來的恐慌感。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她忽然後悔坐在這裏。然而沒有時間讓她多想,車子爬到了坡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向下衝去,由於地球引力和衝力的作用,她的頭完全抬不起來,幾乎要貼到胸前。似乎就在眨眼間,車子又轉換了方向,視線範圍裏的東西全部顛倒過來,她還沒反應過來,頭又變成靠著椅背,像被人用力扳著,然後就是反反複複地低頭、抬頭、低頭、抬頭,不停地天旋地轉……
腦海中一片混亂,一切都在旋轉,她憑著本能放聲尖叫。經過幾次落差很大的衝頂和衝底,列車來到經典的麻花狀軌道,她感覺自己被不同方向的力量扯著,在空中順時針地甩啊甩,就像被丟進了洗衣機的滾筒裏。在整個過程中,她一直在大喊大叫。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列車”終於慢下來緩緩駛回車站。除了脖子疼和腦袋昏沉之外,不知為什麽,她激動得很想大哭一場。也許是因為恐懼過於強大,讓人在瞬間撕下了麵具。明明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卻好像在一瞬間明白了很多東西。
佟煦朗扶著臉色蒼白、雙腿發軟的林森森到一張椅子前坐下,心疼地摟著她問:“是不是很難受?想吐就吐出來吧。真不該讓你玩這麽刺激的項目。”
“沒關係,我覺得心裏舒服多了。”她勉強笑了笑,靠在他懷裏休息了一會兒,又提出去玩跳樓機。
佟煦朗看著她自虐似的登上一個比一個驚險的娛樂項目,始終堅定地在她身旁,陪著她一起瘋,一起大叫。他很清楚她內心的抑鬱。那些積壓多年的痛苦如果不及時發泄出來,會讓人崩潰。
瘋玩了一天,兩人都精疲力盡,心情卻一下子輕鬆起來。今天天氣預報說傍晚會有雨,遊樂場在這個城市的郊區,還隻是天色陰沉,等他們乘著公交車抵達市區,車窗外已經是大雨傾盆。
雨勢越漸密集,而他的外套很大很溫暖,為她構築了一個安全的小世界。她忽然覺得心中一軟,不再堅持所謂的矜持與抵抗,順從地趴到他的背上,任他托住她穩穩地站起來,匆匆地往前趕。迷迷糊糊的,她想起以前老人家總喜歡說“背媳婦”,是不是因為男人的背,是他身上最溫暖最讓人有安全感的地方?在這種暖洋洋的顛簸中,她覺得心裏一角也不由得柔軟起來……
雨越下越大,佟煦朗大半個身體已經被淋濕了。她把他的外套用手撐起來,盡量往他頭上遮去。
佟煦朗感覺到她的體貼,忽然揚起了嘴角。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屋簷,他加快腳步走過去,然後把她放了下來。
“你累了嗎?”林森森問。
“沒有。路太遠,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變成落湯雞,還是在這裏躲一躲比較好。應該是陣雨,等一等估計就停了。”
“今天真要謝謝你,我好久沒有玩得這麽痛快了。”林森森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個向來大大咧咧的男人肯為她這樣花心思,怎能不感動?
佟煦朗輕輕地笑:“你高興就好。”說完,他望著外麵的雨幕,突然低笑出聲。
“你笑什麽?”
“看來我們跟雨天有緣啊。還記得麽,我第一次去找你,也是遇上大雨。”
林森森也笑了,想起上次兩人也是這樣在屋簷下避雨的情景,溫馨的感覺在心中漾開。記憶裏,那個陌生女孩子唱的那首《RAIN》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我懷念有一年的夏天
一場大雨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看著你那被淋濕的臉
還有一片樹葉貼在頭發上麵
那時我們被困在路邊
世界不過是一個小小屋簷
你說如果雨一直下到明天
我們就廝守到永遠……
她不知不覺哼起了這首歌。她的聲音輕柔纏綿,將歌詞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佟煦朗聽得甚為入迷,許久,他感慨道:“這首歌真好聽。我喜歡那句一場大雨把你留在我身邊。”
隨後,他又突發奇想,伸手攬住了林森森,“不如……讓我們祈禱這雨一直下到明天吧!”
當然,這種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雨停之後,佟煦朗將林森森送回家,沒想到卻在小區門口遇到了沈碧芯。他不禁皺起了眉頭。老媽反對他和林森森在一起,性子又直,現在這種場合,隻怕她會說什麽話傷到林森森。
林森森在看到沈碧芯的那一刻也變得有些忐忑,剛放鬆的情緒又緊繃起來。從前堅信自己不會與佟家有太多瓜葛,所以並不忌諱什麽閑話。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對佟煦朗產生了難以名狀的複雜情愫,就算再怎麽自欺欺人,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在乎。
兩人停在了原地。林森森覺得有些尷尬,隻能勉強擠出笑容,客氣地說:“沈阿姨,對不起,我最近在趕稿沒顧上去看您。”
“這有什麽對不起的,寫作是大事,應該擺在首位。有空了記得常來家裏坐坐吃頓飯啊,咱又不是外人,怎麽老跟我客氣呐。”
“好。”林森森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瞥了佟煦朗一眼。他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有點煩躁。
“媽,您怎麽來了?”
這副明顯維護林森森的態度讓沈碧芯立即火冒三丈,礙於外人在場又不好發作,隻好強壓下怒氣,勉強笑道:“我是散步路過這裏,沒想到這麽巧遇上了。原來你們今天出去玩了啊,我還到處找人……”
佟煦朗為老媽的直白暗自焦急,一邊擔憂林森森的反應,一邊推脫:“有事回家再說,我先把林林送回去。”說完顧不得看沈碧芯的臉色,拉著林森森轉身就要走。
林森森瞧了一眼沈碧芯的臉色,急忙擺手:“不用了,你陪沈阿姨回去吧,小區裏邊很安全。”
她說完就跑,佟煦朗急得在後麵叫:“林林!”
沈碧芯搶先一步拽住了急著要追上去的兒子,大著嗓門教訓起他來:“越來越不像話了,我昨晚跟你說了路姚今天要來咱家吃飯,你倒好,一大早一聲不吭就出門了,害人家等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你們好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大家知根知底才好相處。有些人看上去很好,實際上未必處得來。你難道非要碰了壁才知道後悔回頭嗎?”
“老媽,我的事你就別管了……”
林森森捂著耳朵加快了腳步。母子之間的對話漸漸弱去直至淡化在空氣中,那些話語卻擊中林森森心中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