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閻王爺不講理2
5、遇劫
草草上街取錢買菜,差點兒出了大事。
出門的時候,她騎著梅潔的電動助力車,車筐裏放著梅潔平常背的的真皮小坤包。以往上街買菜、辦事,草草一般不願意騎車。這個電動車是梅姐上班代步的工具,她騎上唯恐給摔壞或者丟失了,所以會有心理負擔,感覺並不好。她也不大願意背梅潔的小坤包,因為那包包是名牌,樣子和質量都很好,她背上不習慣,覺得有點兒招搖。但是,畢竟在趙哥家呆的時間長了,草草覺得梅潔對待她真像親姐姐,真心實意,一點兒不虛偽,一點兒不做作。於是,梅潔後來送她衣物和小禮品,草草再也不好意思拒絕,怕傷了梅姐的心。每每接受了梅潔的饋贈,草草就覺得更應該盡心盡力照顧趙哥和梅姐,幫他們操持好家務,以報答這倆人的知遇之恩和體貼入微的關懷照顧。今兒梅潔分派給草草的任務是到儲蓄所取日常家用的錢,然後到市場買菜。出門的時候梅潔說:“草草你騎上車,能少跑路,效率也高。”她還把心愛的真皮小坤包親手給草草挎到肩膀上,存折什麽的都在小坤包裏裝著。草草羞澀地笑了笑,把包摘下來放到車筐裏,就出門辦事去了。
草草上街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往老家打電話。長途電話本來可以在家打,趙哥和梅姐多次說過,她如果需要給老家打電話,家裏的座機可說隨便用,但草草一直不願意用趙哥家電話,覺得占小便宜似的,會降低自己人格,尤其他倆不在的時候,更不好意思用,而趙哥和梅姐在家,當著他們的麵又不能跟爹娘撒嬌,也不好說隱秘的話,所以草草寧可買了IC卡到外麵話吧去打,兩三毛錢1分鍾,也不貴。前幾天,那個在一年前就認識的方哥——方鴻飛老板給她買了手機,還給交了2000塊錢話費,但是草草怎麽也找不到接受他饋贈的理由,況且,這個人越是莫名其妙地慷慨,草草越覺得他對她是一個威脅。她托美容美發店的高紅芳大姐把手機還給方老板,後來高姐打電話說,手機還在她手裏放著,方鴻飛堅持要送給草草。假如有個手機肯定方便,況且有人給交了話費,打長途也不用考慮一分鍾一分鍾算著節約,這本來是好事,但草草怎麽能隨便接受一個男人的贈予呢,怎麽能無端地招惹是非呢?所以,草草對高紅芳交代,手機請她一定還給方鴻飛,自己堅決不要。
插卡,摘機,撥號。電話通了,草草禁不住心跳加快。盡管與父母通話是常事,草草仍然每一次都激動。一個女孩孤身在外,對爹娘的思念和牽掛每天都很強烈,何況草草本來是個重感情的女孩。
“喂,媽呀,你好著呢沒有?我爹好著呢沒有?”本來,草草進城後已經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了,但她給父母打電話依舊用家鄉方言。
“好著呢好著呢!草草我娃你好著呢嗎?”電話那頭母親非常興奮,每次打電話她都這樣。
“好呢,好著呢……”每次聽到母親的聲音,草草總要熱淚橫流,聲音隨之哽咽。
“草草你咋哩?媽聽著你像哭呢?你有啥話給媽說,甭把我娃委屈了。有啥不痛快的事,草草你趕緊給媽說。你不說把媽急的嘛……”聽見草草帶了哭腔,母親趕忙追問。
“沒事。媽,沒事。我一聽著你的聲就想流眼淚,人家想你哩嘛。”草草一邊“呼哧呼哧”蹙鼻子,一邊破涕為笑。
“草草,媽也想你哩!嗚嗚……”母親在電話那頭卻哭出了聲。
“媽你看你!好好的哭啥哩?我知道你想我了,就趕緊給你打電話,這不跟在當麵一樣?你想說啥我都能聽見,你要著氣了罵我也行——就是想打我夠不著!嘿嘿嘿嘿嘿嘿……”草草朗聲大笑,把媽媽也惹笑了。
“這個死女子!”媽媽說。
“媽,城裏人上網聊天就跟打電話一樣,還能通過視頻連線互相看著對方。咱家沒有電腦,要不然,咱娘倆也能麵對麵說話呢。媽,現在的通訊手段很發達,咱娘倆離得遠不怕,你跟我爹想我了就打電話,你也知道我趙哥家的電話號碼。要是舍不得錢,不想打,我過幾天就會往家打一個。我好好掙錢,攢下幾千元給咱家買個電腦,不光叫我弟用來學習,還要上網,和你們麵對麵說話。”
“草草看你說的,電腦太貴,我跟你爹種玉米辛苦一年還掙不了幾千塊錢。”
“我來買嘛。媽你甭著急,這事情很快就能實現。我爹呢,我要跟他說話。”
“看你,草草,長途電話費錢,跟我說就行了嘛,還要跟你爸說。哎,草草爹,你趕緊來,你女兒要跟你說話哩。”母親趕忙把父親喊到電話跟前。
草草又和親爹聊了半天。
給父母打完電話,草草心情變得很陽光,電動車騎上很輕鬆,她嘴裏哼著流行歌曲,飛快地向儲蓄所奔去。在ATM機取了1000塊錢,草草小心翼翼將現金和儲蓄卡放好,拉上小坤包的拉鎖,仍舊把包放到視線可及的車筐裏,然後朝菜市場方向去了。
意外瞬間發生。有一段路坑坑窪窪,草草車騎得很慢,她一不留神,非機動車道右側的人行道上突然伸出一隻手,迅捷地從車筐拿走了小坤包。等草草反應過來,意識到有人搶劫,搶包的小夥子已經跳上放在一旁的一輛自行車,朝相反的方向倉皇逃跑。慌亂當中,草草顧不上掉頭騎車追趕,而是甩掉了電動車,撒開腿追那小夥兒,嘴裏喊著:“搶劫了,搶劫了,他把我的錢搶跑了!逮賊呀,逮賊……”
草草知道,小坤包裏不僅有錢,還有趙哥的工資卡。要是弄丟了,回家去該怎麽交代呢?她於是死命地追,一邊追一邊喊。路人駐足觀看的多,竟然沒有人站出來參與製服劫匪。劫匪是男的,畢竟比弱女子體力好,況且他還騎著自行車。眼看著與盜賊的距離越拉越遠,草草跑得氣喘籲籲,嗓子也喊啞了,腳下一絆,摔倒在了馬路上。
這一跤摔得草草很絕望,她趕緊爬起來,想要繼續追。這時候,奇跡發生了。草草遠遠看見前方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挺身而出,站在馬路上攔那搶錢的人,劫匪想躲開,卻被年輕人從後麵拽住了自行車。魁梧的年輕人一把將壞人從車子上拽下來,三拳兩腳放倒,然後把他的胳膊反擰到身後,弄得劫匪直叫疼,隻能俯首就擒。旁邊圍上來的人紛紛譴責搶包賊,對見義勇為的小夥子嘖嘖稱讚。有一中年婦女揀了小坤包,等著失主前來。草草一瘸一拐走到跟前,中年婦女把包還給她,還幫她拍打身上的泥土。草草仔細打量那製服劫匪的小夥兒,他不僅個頭兒高大,相貌也是濃眉大眼,方臉闊嘴,很耐看,跟近幾年特別走紅的一位男影星十分相象。
“走,姑娘,我把這個壞蛋弄到派出所,你跟上去做個證人。”見義勇為的小夥兒說。
草草連連點頭,竟忘記了說聲謝謝。
小夥子扭著竊賊,草草緊跟著。還有許多圍著看熱鬧的人。
派出所的民警大致問了問案情,讓草草和見義勇為的小夥兒以及另外幾個目擊者做了筆錄,然後把竊賊銬起來了。民警說,最近轄區內連續發生多起飛車搶包案,手法都差不多,派出所正在破這個案子呢。警察對見義勇為的小夥子表示感謝,問他叫什麽名字。那小夥兒顯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臉紅紅地說:“葛軍”。草草仔細看了看這位男青年,心裏默默記住了他的名字。
“哎呀,壞了壞了,我的電動車!”從派出所出來,草草才想起出事的時候她隻顧追竊賊,梅姐的電動車被扔馬路上了。萬一丟失了,損失也挺大,回去怎麽向梅姐交代呢?就算趙哥和梅姐不說什麽,自己肯定愧疚得要命。
“走,我幫你去找。”站在一旁的葛軍說。
“哎呀,已經耽誤你不少時間了。我自己去找吧。”
“甭客氣。”方才十分英勇的小夥子這會兒單獨麵對一個姑娘,卻顯得很靦腆。
電動車被路邊開店的好心人撿了,給看管著,等待事主來取。草草向看管電動車的老大爺表示感謝,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呀。我今兒淨遇著好人了。”
“再沒別的事,我也該走了。再見。”葛軍向草草揮手告別。
“哎,你等等。”小夥子走開老大一截兒了,草草才想起似乎應該記住他,“你就這麽走了?我都不知道你是做啥的,要想感謝你,連人都找不著。”
“嘿嘿,不用謝。”小夥兒轉過身來說,“不過,我很願意認識你。給,這是我的名片。”
草草接過名片一看,葛軍是一家裝飾材料公司的銷售經理。
“哎呀,你是個經理?葛經理。”草草有點興奮,更有點羞澀。
“啥經理呀!你往人群裏扔一把玉米粒兒,肯定能砸著十個八個我這號經理。我哥是賣建築裝飾材料的,說是開公司,其實就是個小小的店鋪,我給他幫忙呢。”葛軍臉上是憨憨的笑。
草草被他的話惹笑了,用手捂了嘴巴。她再看一眼小夥兒,內心突然被觸動,倏地臉紅了。
“我的名字叫草草,是家政服務員。我幹活的趙哥家電話是×××××××。”草草說。
“嗬嗬,我記住了。草草,你這名字好記。再見!”葛軍說。
兩人分手,各自東西。已經走遠了,草草仍然禁不住回頭,想再看看小夥子的背影,隻可惜葛軍走得看不見了。
6、後事
草草回到家,把上街遭遇劫匪、爾後被一個小夥子解救的經過給趙逸和梅潔說了一遍。趙哥打量她半天,說:“草草,沒把你嚇著?還好還好,有驚無險啊。那個抓劫匪的小夥兒真不錯,現在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咱應該謝謝人家。草草,你記沒記下他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記下了。他叫葛軍,是個賣裝飾材料的小經理。”
“哦。改天一定去謝謝人家。我很想見見這個小夥兒,隻是我這身體,陪人吃飯不行了。要麽,小潔潔你買些禮品,陪著草草當麵感謝一下人家?”
“嗯。”梅潔點頭。
趙逸說要如何如何感謝葛軍,草草不由得臉上發燙,她也不知為什麽。好在趙哥和梅姐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
雖是初次見麵,葛軍給草草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趙逸的病情已經無法控製,生命體征每況愈下,一天天走向衰竭。即使是沒有經曆過太多世事的草草姑娘也能感覺到她的趙哥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日確實不多了!草草經常為此暗自垂淚,但每次出現在趙哥麵前,她卻仍然保持一張笑臉,草草不願意讓她的不良情緒再去影響趙哥的心情。
“草草妹子,你說,要是沒有了你趙哥,我該咋辦?我還能活下去嗎?”有一天,趙逸硬撐著病體到單位去了,梅潔抹著眼淚問草草。
“梅姐,您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也是個明白人,我相信您一定很堅強。”草草沒有正麵回答梅潔,而是拐彎抹角地鼓勵她,“趙哥是世上最堅強的人,是真正的男子漢,我特別佩服他。他根本不怕死,而且他這種人也不會死。你不用怕,梅姐。”
“不,草草,他真的快死了!草草你不懂。哇……”梅潔說著悲從中來,放開喉嚨嚎啕。平常趙逸在家,她一直強打精神,盡量給老公看到她樂觀的一麵,這會兒當著草草的麵,她崩潰了。
草草何嚐不懂?草草何嚐不知道趙哥快要走了?草草無可奈何,她幾乎和梅潔一樣的傷心!於是,兩個女人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又過了一個星期,趙逸終於沒有力氣再到單位去了。他肝區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腹水不斷增多,肚子脹鼓鼓地讓人不忍卒看。有一天晚上,他陷入輕度昏迷,梅潔和草草手忙腳亂,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才把他弄到醫院,但第二天緩過勁兒來了,趙逸仍然堅持要回家。
“小潔潔,你過來,草草,你也來,我有話要對你們說。”趙逸沒有吃晚飯,飯碗端到跟前,他一聞見油膩味道就想吐。他剛剛吃過強力止痛的胺酚待因藥片,掙紮著坐在沙發上,招手讓梅潔和草草到他跟前來。
“哥,你住院吧。你成這樣子了,呆在家裏怎麽能行?”梅潔看著虛弱不堪的老公,眼淚巴嗒巴嗒掉。
“嗯,梅潔你說得很對。我也感覺撐不住了,真的需要住進醫院,打幾天度冷丁,讓大夫幫著止止疼,然後我就該走了。”
梅潔上去捂住趙逸的嘴,不讓他說“該走了”這樣的話。
“小潔潔,你甭捂我的嘴,有幾句話我必須對你說。草草你也可以聽,聽完了我還有話要對你說。梅潔你還記得嗎,去省城查病之前,我曾經給你交代了幾件事,那時候你就說過我像是在安排後事,其實,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死,還想治好病繼續努力工作,甚至還想往上爬,當更大的官呢。我萬萬沒有想到,閻王爺不講理,這麽早就要我的小命兒。我這輩子好像也沒做過什麽造孽的事情,為什麽遭此報應?為什麽短命?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狗日的癌症,不光要人命,還叫我受疼呢,這段時間越來越疼,疼得受不了。現在我才覺得真是沒有辦法了,真正到該安排後事的時候了……”
趙逸說著,眼淚順著腮幫子往下流。看來再堅強的人,也有對生的留戀和對死的無奈。草草站在一旁想。她的臉蛋上也掛著淚珠。
“梅潔呀,我快死了,你知道我這時候最大的遺憾是啥?……你堅強些,聽我說。以我這樣的年齡很快就要到另一個世界去,遺憾的事情的確很多,但我最大的遺憾是不能與你相依相伴,一直到地老天荒,最大的遺憾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並且很快要棄你而去!……小潔潔你不許哭,總得讓我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要不然,萬一昏過去醒不來了,該說的話沒有說,那才叫遺憾呢。……草草拿毛巾去,給你梅姐擦幹眼淚,你倆必須聽我把話說完。……草草你也不許哭,都不許哭。”
“趙哥您都哭呢,還不許我們哭?”草草拿來毛巾,反駁趙逸說。她不敢看梅潔那雙悲苦的大眼睛,她的眼淚也如決堤的河流個不停。
“草草你瞎說。我哭了嗎?我才不哭呢!我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能像你們一樣嗎?”趙逸一邊抹去腮幫的淚水,一邊辯解說。他的狡黠仍舊透出一股孩子氣,他的心態也許根本不像一個行將遠去的人,“梅潔你繼續聽我說。我的第二大遺憾,是沒有機會見到我倆的孩子了。但是,我能想像出她的模樣,她肯定是個女孩,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漂亮,不過,你也能從她的身上臉上看見我的影子——她畢竟是我倆共同的孩子嘛。將來有了這個孩子,小潔潔,你就當我永遠陪伴在你身邊。咱應該感謝老天爺,給我們送來這個孩子,她既是我生命的延續,也是你的精神寄托。我走了以後,你要精心照顧我們的孩子,讓她健健康康出生,快快樂樂成長,把她培養成一個漂亮的、聰明的、有出息的孩子。我在另外一個世界會對你心存感激。……草草,趙哥走了以後,你要盡全力幫助你梅姐,她生下的孩子會把你叫姑姑,親姑姑,你永遠是我和梅潔的親妹妹……”
“嗯。”草草應答著趙逸,怎麽忍也忍不住洶湧的淚水。這時候,梅潔反倒不哭了,她的眼神癡癡的,讓人弄不清楚她的腦筋是不是還在繼續轉動。
“梅潔,我親愛的小潔潔,我走了以後,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微笑麵對生活。你有工作,有工資收入,你也很能幹,憑自己的能力,你不僅能做好本職工作,也能把生活安排得很好。我相信你有決心有能力撫養好咱倆的孩子。我隻能把這個重任交付與你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拜托了,小潔潔。”
梅潔的腦袋似點非點。草草感覺大腦缺氧,癡癡站著隻能垂淚。
“上次去省城治病,我的前妻秦秀麗送來八萬元存款。我治病沒有使用這筆錢,八萬塊原封不動放著呢。我的意思是,這兩天我會叫她來,把錢還給她。她也是個女人,是女人就難免柔弱,她還要撫育我那個兒子,這錢本來屬於他們母子。梅潔你說呢?你要是覺得咱家需要這筆錢,不還她,秦秀麗也不會說啥。”
“哥,這事不用你叮嚀。你不說,我也會把這筆錢還給秀麗姐。”盡管悲傷不已,梅潔頭腦很清醒,“我不需要錢,我需要的是你呀,哥!嗚嗚嗚……”她又大放悲聲。
“草草,趙哥也有話要對你說。”趙逸招招手,讓草草離他近些,“首先,我要感謝你。感謝在我生命的最後階段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
“趙哥,您別這麽說呀。您是我和我們全家的大恩人,我拿整個生命來報答您都不為過。大恩不言謝,我隻能把您當親人,所以說,對我您也不要說感謝的話。”
“不不不,草草,如果說我幫助過你,那隻是不經意間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情,我有能力做,一點兒不費勁,可是你對我的幫助卻不一樣。你用盡全身心為我做事,而且不計酬勞,心甘情願。憑我所作過的一切,哪裏有資格讓你如此待我?假如說我有一個親妹妹,專門來伺候我,恐怕她也做不到像你這樣。真的,我說的一點兒也不誇張。草草呀,為我所做的能做的都被你做到了極致。現在,我眼看要死了,以後再沒有機會回報你,我盡管力量有限,但我必須表達一點兒心意。草草,家裏這台電腦是新的,配置水平還可以,從今天開始,它的所有權屬於你。”
“不,我不要。”草草趕忙推辭。
“草草,你不要推辭。你趙哥我馬上要走了,而且永遠不再回來,最後向你表達一點兒心意,草草你難道不聽我的?”
“哇……”草草掩麵痛哭。
“梅潔,你沒有意見吧?我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張了。”
梅潔趕忙點頭。
“草草呀,我希望你多學些東西,將來能在城市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送你一台電腦,我把對你的期望都寄托在裏麵了。你要再推辭,我會不高興的。”
“趙哥……”草草嗚咽著點頭。
“草草,現在看來我等不到梅潔生孩子了。看在我的份上,你留下來繼續照顧她一段時間,等你梅姐生下孩子,身體狀況好轉了,你就可以離開。這段時間,梅姐會給你開工錢。”
“趙哥!你甭說啦……”草草哭成了淚人,然後又和梅潔擁抱在一起,不住啜泣流淚。
“看看看,這倆小傻瓜,就知道哭!梅潔,草草,都甭哭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趙逸本來臉上掛著笑,他忽然感覺大腦一陣暈眩,臉色更為青黑,呼吸馬上變得急促。
“哥,哥,你咋啦?”梅潔趕緊上來抱緊她的老公。
“趙哥,您歇歇,先別說話了,行不行?”草草說。
趙逸半天緩不過勁兒來,讓梅潔和草草都十分害怕。
“沒事兒。”後來,趙逸好些了,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過去我常聽一些上了歲數的人感慨人生苦短,現在也輪到我了,我這一生真的很短促。小時候家裏窮,從上學念書,一直到參加工作,我不敢有絲毫懈怠,吃苦受累,矻矻奮鬥,到現在,我其實才剛剛感受到人生的絢爛和生活的美好。閻王爺不夠意思,這麽快就在生死簿上給我打了紅勾,真他媽有些氣人。不過,回過頭來想想這輩子,我一直很努力,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也算對得起自己。長大成人之後,我一直有自己做人的原則,基本上沒做過虧心事,更沒有故意坑害別人。與人相處,能稱得上光明磊落,無愧我心。何況,我這短暫的一生中,竟然遇到了好幾個像你們這樣的女性,這也是人生幸事啊……所以,麵對死神,我趙逸無怨無悔。人生在世,誰都要死的,遲早而已。我已經看開了,想通了,所以我視死如歸。梅潔,草草,你倆應該放心,甚至,你們應該為我而驕傲——並不是說任何人麵對死亡都能如此從容……”
“哥,你累了,別說了。你休息休息吧。”梅潔勸她的丈夫。
“好吧。我突然覺得跟你倆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這會兒我確實累了。”趙逸說著,頭往後枕到沙發靠背上,眼睛也閉上了,臉色青紫。
7、賠罪
方鴻飛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高紅芳請到“東海漁村”,他要用昂貴的海鮮美味向高紅芳女士賠罪。
“你還有臉請我吃飯?”剛剛走進精致的小包廂,高紅芳也不管服務小姐在一旁站著,拉長了臉用冷冰冰的口吻質問方鴻飛。
“紅芳,你先坐,坐。請息怒,息怒。”方鴻飛很尷尬,努力陪著笑臉。
“哼!”高紅芳很不情願地落座,仍然氣鼓鼓的。
服務小姐給客人斟上茶,然後知趣地站到包廂外麵去了。
“我的高老板,我的紅芳妹妹,你是我的親妹妹,行不行?”方鴻飛滿臉堆笑,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紅芳妹子,你就當我那天喝醉了,或者幹脆當我吃屎了,腦袋裏麵被稀屎糊了。……好妹妹,你不要跟我一般計較行不行?我錯了行不行?向你道歉賠罪行不行?……來來來,我先自罰三杯。紅芳你看著,這高腳杯不小吧?一杯足有一兩。……你看著,妹子,一杯,咳咳,兩杯,咳咳咳,三杯,咳咳咳咳……我是真誠的吧?哎呀,快嗆死我了。……紅芳妹妹,看著我狠命罰自己酒,你也不心疼?你還不能原諒我?你的心夠狠的。……紅芳妹妹,你要是還不原諒,我再來三杯如何?我給你跪下行不行?……高老板,紅芳妹妹,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要我怎樣,你就真的一點兒也不能原諒我嗎?”
“行啦行啦行啦!”高紅芳不知是內心原諒了方鴻飛,還是對他拙劣的表現厭煩了,她總算站起來,把眼看要跪下去的方鴻飛攔住了。
“真的,紅芳妹妹,我今天專門設宴給你道歉賠罪。你要相信,我這顆心是真誠的。盡管那天我不是人,犯了嚴重的錯誤,可妹子你總該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吧?再怎麽說,咱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你憑良心說,以前我在N市的時候,是不是總願意到你的店裏去消費?紅芳你難道沒有感覺,作為你的顧客,作為比你年齡大的男人,我不僅願意經常去你那兒,而且很願意和你在一起。……我承認,這並不是愛,但在我心裏,把你紅芳妹妹當作最好的異性朋友,紅顏知己。……那天我真的很壓抑,很煩躁,鬼迷心竅了,就像瘋子一樣,在情緒失控的狀況下侵害了你。……紅芳你甭撇嘴,那天的事情發生以後,我特別後悔,這些天一直很內疚,心裏可不好受啦。這是真真切切的。……我想,以我那天豬狗不如的行為,紅芳妹妹你要想讓我坐班房,我隻能乖乖去,根本沒啥說的。所以,我對你很感激,打心眼裏感激。所以說,我願意接受你任何形式的處罰。隻要你肯原諒我,妹子,你盡管提條件,提得再苛刻我也願意接受。……你總該相信我是真誠的了吧?你還不能放過我嗎?紅芳妹妹,就算我求你啦……”
方鴻飛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高紅芳起先對他很不屑,後來看這個男人的確一臉真誠,說著說著,急得幾乎要掉眼淚,於是,她的內心某個部分被軟化了。作為一個美容美發店的老板娘,高紅芳過去也經常遇到對她不尊重的混帳男人,受到的欺負和侮辱並不少,而且五花八門形式各異,可是像方鴻飛這樣在事後真誠道歉的男人,對她來說還是第一個。一個獨身女人開美容美發店,甚至逐漸演變成做皮肉生意的,有時候遭遇到男人的羞辱其實並不奇怪。要是個個都較真,還不得給氣死?罷罷罷,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高紅芳勸慰自己。
“姓方的,啥叫個鬼迷心竅?鬼就在你心裏。說到底,你方老板骨子裏瞧不起我,根本沒把我這樣的人當人看嘛。”高紅芳雖然心裏原諒方鴻飛了,但忍不住要說他幾句,以解心頭之怨,“如果說你以後還不尊重我,再敢像畜生一樣**使壞,我會跟你拚命!”
“好妹子,我再也不敢了。從今往後,假如我方鴻飛再做出豬狗不如的事,紅芳你就一刀捅了我,我也毫無怨言。隻要你肯原諒我,我一定會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你有啥需要幫忙,我絕不說二話。紅芳,好妹子,你就看我以後的行動吧。”
“嘖嘖,嘴還挺甜。”高紅芳終於繃不住,噗哧一聲掩嘴笑了。
好不容易博得紅顏一笑,方鴻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吃飯過程中,方鴻飛一直對高紅芳禮貌有加,恭恭敬敬勸酒布菜,並且小心翼翼看著高紅芳的臉色,唯恐她有一點點不高興。高紅芳的心結也打開了,後來放開肚皮隻顧享用美味佳肴。
“高老板,紅芳妹妹,你還得幫我。”後來,方鴻飛又試探著搭話。其實,他請高紅芳吃飯,除了賠罪,心裏還有另外的小九九。
“我知道你在想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幫不了你。”高紅芳高調回絕。
“你看你看,我還沒什麽事情呢,妹子你就把話說死了?”
“哦,對了,那個手機我得還你。草草根本不願意接受你送的東西,我也不能幫著你強人所難。”高紅芳態度又變得冷冰冰,“還有你那五千塊髒錢,和手機在一起放著呢,我會一並還給你——我一想起這事就恨你恨得牙癢癢!”
“不不不不不不,紅芳,你剛才不是原諒我了嗎?你要還給我錢,分明就是不肯原諒我嘛。好妹子,你別想著那些錢很髒,就當那些錢是我用來賠罪的,是賠給你的精神損失費。你要是肯要,我寧願再多給你一些。”方鴻飛急扯白臉表白自己,“至於手機,草草實在不接受,你就先用著吧。反正開通了,月租費按天扣著呢,不用白不用。我不求別的,隻求你原諒我。對草草姑娘,我是真心的,這一點可以對天發誓。要不然我在省城呆著就行了嘛,何必還要回到這個空氣汙染嚴重的地方來?我喜歡草草——妹子你別生氣——也是身不由己呀。對她,我才真正是鬼迷心竅,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哼,又來了,又鬼迷心竅了?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嘛!你結過婚,有家庭,你老婆和你恩恩愛愛,還幫你做生意,人家草草年齡那麽小,是個真正的黃花姑娘,憑啥要對你好?她不理你就對了,說明這娃娃有骨氣。你們這些暴發戶,掙了幾個錢不知道自己姓啥,你以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我看草草不是那樣的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好好回省城做你的生意去。方鴻飛,你純粹是叫錢燒的!”
“好妹子,你把我說得無地自容。我對草草好,跟錢不錢的沒關係。我也不會仗著有錢去強迫草草。對她,我要以心換心,拿真情去換真情。”
“哼,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情種?男人都這德性,看見個漂亮姑娘就想占有,越有錢的男人越不要臉。你還能是個例外不成?草草的事,你休想讓我幫你。你甭看我現在開的那種店,我那裏的姑娘都是讓生活逼的,迫不得已才下水的。她們都是我的老鄉,我開店收留她們,省得她們在別的地方受欺侮。說實話,開這種店昧良心呢,我巴不得她們都從良,不再當‘小姐’。我也是為生活所迫,一個讓老公拋棄了的女人,沒辦法呀。我要是掙的錢能夠買個房子在城裏落腳,再給我女兒掙點兒學費,也就洗手不幹了。然後開個正經的理發店給老頭老太太們做頭發,做保健按摩。我絕不願意幹逼良為娼的事兒,你打草草的主意我心裏本來就很反對,你休想讓我做你的幫凶。”
“你說的不對。我喜歡草草,是想有一天娶她,這跟逼良為娼有什麽關係呀?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這個紅芳妹子,開的是黑店,心還是紅的。”
“我這顆心算不上紅的,不過也不算太黑。”
“好啦,我不會強人所難,草草的事情也不用你幫忙,不過,我不會輕易放棄。我要把一片心都奉獻給草草姑娘,用我的真情去贏得她的芳心。即使最後失敗了,我也不後悔。”
“隨你便啦。”
吃完這頓飯回去,高紅芳心裏仍然有一種疙疙瘩瘩的感覺。連續好幾天,店裏來了客人,她不再像往常那樣蠍子蟄了一般假扮熱情,而是臉上掛著十分勉強的微笑跟客人打招呼,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弄得熟客們都感覺詫異。有一天大清早,高紅芳店裏幾個姑娘睡得正香,她連喊叫帶拉扯把她們弄醒,說:“起床起床起床,今兒咱不營業了,姐帶你們去一個地方。”姑娘們一個個揉著眼睛,嗬欠連天的,都不願意離開被窩,她們畢竟才睡下四、五個小時。
“你們一個個收拾得利索些,化淡妝,穿得象個良家婦女。姐今兒帶你們去燒香拜佛,千萬不要弄得太招搖,咱去佛門聖地,又不勾引男人。”高紅芳交代說。
這天,高紅芳帶著她店裏的桃桃、霞霞、莉莉等幾個姑娘,打的去了距離市區數十公裏的一個寺院。那是一個久負盛名、香火旺盛的佛教聖地,寺院的山上有一座唐代修築的佛塔,是國家級的文物。高紅芳身上帶著方鴻飛**她之後留下的5000塊錢,除了來回車費和請幾位姑娘吃飯,剩下的錢全部在寺院裏燒了高香,做了功德。在大雄寶殿的佛像前跪拜時,高紅芳悄聲對姑娘們說:“心要虔誠,許個願,佛會保佑你們的。”她自己滿心虔誠,閉了眼睛三叩九拜,求佛祖寬恕她平日裏容留賣**、誨**誨盜的罪孽……
從寺院回來,高紅芳給草草打了電話:“草草妹子,姐想你了,你抽空來看看我吧。我打電話用的手機還是你的呢,那個姓方的死皮賴臉不要,非擱到我這兒。你來了把它拿走,你要是不想要,扔了也行。”
草草說:“高姐我也想你。趙哥病危,眼看活不成了,最近我哪兒都不能去,要專心專意照顧他。等我有空了一定去看你。那手機跟我沒關係,你愛咋處理由你。”
打完電話,高紅芳心裏仍然充滿惆悵。
8、送別
草草十分尊敬的趙逸大哥走了。
說真的,在這之前,草草還沒有親眼看見過生命消亡的過程。爺爺死得早,她連人都沒見過。奶奶去世的時候她正上中學,住校,等回到家,奶奶已經入斂了,她隻看到黑漆漆的棺材。況且奶奶活著的時候重男輕女,從不稀罕草草,所以她的死在草草心裏沒有引起很大的感情波瀾。以往無論在村裏還是城裏,看見別人家辦喪事,很隆重的儀式,很複雜的過程,草草都當作熱鬧看,心裏覺得好玩,從沒有過傷心痛苦的感受。這一次,既是為了照顧梅潔姐姐,同時她從內心來講也不願意離開趙哥半步,所以草草自始至終陪伴在趙逸病床前,眼睜睜看著他由清醒逐漸轉入彌留,直至最後閉眼咽氣,成為一具遺體……
癌症病人一直到臨終頭腦都是清醒的。趙哥看來很疼,呲牙咧嘴的,但是每當草草進入視線,他都要努力做出笑的表情,眼神裏全是鼓勵、期待、叮囑一類的意思。他的目光除了偶爾搜尋草草,基本上一直停留在他的愛妻梅潔身上,直到最後盯著梅潔隆起的肚子定格,成為永恒。
趙逸作為癌症患者,因為肌體不斷被癌細胞吞噬,以至於最後階段瘦得近似於骷髏,直到呼吸係統和循環係統相繼衰竭,才緩慢地結束了生命。最終他的眼睛很安然地閉上了,嘴角帶著對妻子和世人歉疚的微笑。在他告別人世的那一刻,梅潔並沒有哭,而是眼睛直瞪瞪,白眼仁上翻,朝後一倒竟昏死過去了,弄得本來鬆了口氣的醫生護士又忙活半天。
單位給趙逸舉行了莊重的追悼告別儀式。在這個對死者毫無意義、十分形式主義的過程中,N市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趙逸副主任的兩任妻子——秦秀麗和梅潔是最悲痛的人。她們銀妝素裹,麵容戚然,互相扶持,站在引人注目的位置上。草草因為要照顧身懷六甲而又異常悲傷的梅潔,所以也和她倆站在一起。起先,梅潔強打精神,和草草分左右兩邊攙扶著年齡大些的秦秀麗,後來單位領導正致悼詞,梅潔突然悲從中來,一下子癱軟了,身子往下出溜,草草隻好又和秦秀麗一左一右攙扶了梅潔。這樣,三個女人始終是前來向趙主任告別的人們關注的焦點。趙逸與前妻所生的兒子也來給他的爸爸送別。那孩子個頭長得威猛,胖乎乎的,才十三、四歲卻像大人一樣的塊頭,隻是他的眉宇間像貼了厚厚的牛皮紙,神情呆滯,給人感覺有智障一般。這孩子臉上確實看不出哪怕任何一點兒悲傷,木呆呆站在那裏,看戲似的,仿佛死者跟他什麽關係也沒有。對於趙哥的離去,草草本來就傷感不已,在這種場合,另外兩個女人的情緒和她相互傳染,所以眼淚擦也擦不幹。當她忙裏偷閑看到趙哥那兒子漠然的神態,覺得不可思議,感覺那孩子陌生得讓人害怕。
後來去了火葬場。趙哥由一具遺體成為四四方方骨灰盒的過程其實也很短促,其間一縷青煙在人們頭頂不遠處盤桓,似不忍離去,慢慢飄散在藍天白雲間。草草流著眼淚,心裏說,趙哥這就到天堂去了,永遠不再回來了!
趙逸的離去雖說有一個不短的前奏——從查出癌症,到藥物治療,到逐漸衰竭,到撒手人寰,經曆了大約半年時間——但對於梅潔來說,丈夫離去仍然是天大的打擊。她由原來差不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婚妻子,一下子變成老公新喪的遺孀,她的生活內涵中最最幸福的部分毫無道理地被剝奪,而且不可逆轉。所以,天塌了,地陷了,梅潔有些發懵,一下子難以適應。
每當梅姐去上班,草草一個人呆在家裏很惆悵。她腦海裏總是浮現出趙哥的音容笑貌,總是回憶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時不時悄然流淚。另外,草草還整天提心吊膽,唯恐梅潔姐姐會出點什麽事兒。草草能看得出來,趙哥病逝,對於梅姐來說相當於天塌地陷,給她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傷痛。巨大的精神打擊讓她快要支撐不住了。趙哥走了,照顧他的遺孀梅潔成為草草責無旁貸的壓力和責任,對於肩膀略顯柔嫩的草草來說,這無疑是一副千斤重擔。
果真,梅潔上了大約10天班就支撐不住了。問題不在於大肚子,甚至也不在於身體狀況,主要在於她的情緒。她上班的那個市政府的職能局,是丈夫當過副局長和代理局長、曾多年工作過的地方,在那裏,梅潔時時刻刻都能看到趙逸的影子,就像她幾乎每天夜裏都能夢見他一樣。還有,她也接受不了單位同事種種同情的表示和無處不在的既是關注也是審視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你的老公沒有了,死了,一去不複返了!你是一個遺孀、寡婦、未亡人……
梅潔隻要一上班,她的腦袋就嗡嗡響,頭昏腦脹,手底下經常出錯。梅潔很有自知之明,她不願意因為精神恍惚耽誤工作讓人說三道四,她很快辦理了病假手續,靜靜地在家裏等待,等待一個新生命的降臨。
“草草,你咋辦呢?就這麽陪著我浪費光陰?要我說,你幹脆找個活兒掙錢去吧,你家裏那麽困難。我現在能跑能走,洗衣服做飯也湊合,一個人能行。”忽然有一天,梅潔對草草說。
“姐你說啥呢!趙哥給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難道您要趕我走?”草草朝梅潔撇嘴,“趙哥沒有走遠,他在天上看著咱們呢,我怎麽敢辜負了他?姐,您不用攆我,到該走的時候我自己會走。你現在就是打我罵我,我也不能走,我必須盡心盡力伺候你,直到你們的孩子降生,您真正不再需要我的時候。姐,您照顧自己的身體要緊,再不要胡思亂想。我是你妹子嘛,您難道不承認?”
“草草……”梅潔無言以對,她很感動,抱著草草直流眼淚。
如何照顧孕婦,草草沒有經驗,這事情也不好意思向別人請教,因為她畢竟是大姑娘。不過草草也有自己的辦法,她要求梅姐定期去醫院做妊娠檢查,每次去她倆都向婦科醫生請教,大夫所說的注意事項草草一一牢記在心,然後提醒和監督梅潔照著去做。梅潔能體悟到草草的良苦用心,她對草草心存感激。隨著預產期一天天臨近,梅潔的注意力逐漸轉移到了肚子裏的寶寶身上。她心裏明白,這孩子將是親愛的老公趙逸生命的延續,也是她今後人生路上主要的精神依托。
新生兒皺紋深深,再加上梅潔懷孕期間心情不好,營養跟不上,孩子尤其顯得小。陪護母嬰的草草看了孩子第一眼,就覺得與她想象中趙哥和梅姐的孩子漂亮的程度相去甚遠,她甚至暗自歎息,覺得孩子的長相辜負了趙哥和梅姐。可是僅僅過了十幾天,那孩子竟一天一天變得漂亮,到了滿月,草草完全能夠看出,她將來肯定是一個美人坯子!你說不清她什麽地方像梅姐,什麽地方像趙哥,但你能感覺到孩子跟他們倆人都很像,既繼承了梅姐的靈秀,又從趙哥那裏補充了必要的棱角,是將父母長相的優點集中起來發揚光大的那種孩子。草草的心情因這孩子長相迅速的變化而開朗了許多。
當然,草草畢竟沒有伺候過月子,經常弄得手忙腳亂,顧此失彼,人也累得瘦了許多。幸虧梅潔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梅清以及姐夫總算還念及親情,時不時來看望。梅清興致高的時候還動手示範,給予草草具體的業務指導,讓她從身心兩個方麵都減輕了不少負擔。等梅潔的姐姐離去,草草感慨說:“身邊有個親人真好!”梅潔說:“我姐那人情緒無常,三分鍾熱度,有時候我覺得她形同陌路。最近倒挺不錯,完了我要好好感謝她。”
隨著孩子一天天變大,變胖,變漂亮,梅潔的情緒也越來越好。梅姐慢慢走出了失去趙哥的陰影,草草的心裏也越來越敞亮。
閑暇時候,草草開始思考她將來要走的路。等梅潔姐姐生活可以自理,不再需要照顧,自己又該怎麽辦呢?當然,回鄉下去不可能,既然已經進城,就一定要在城裏紮下根,闖出一片天地。那麽,到底去幹什麽?繼續給人打工?問題是能不能找著適合自己幹的活兒?仔細想想,進城來的打工妹能有多少理想的工作崗位?靠吃苦受累掙錢,女娃娃每月掙六、七百到上千塊錢就不錯了。那樣的話,萬一家裏再有什麽風險,靠自身的力量怎麽抵禦?但凡進城打工能掙來錢的,要麽吃青春飯,要麽有知識有學曆。那麽,自己可不可以考慮花些錢,到高中去補習文化課,然後考大學,上大學?走這條路,雖說前麵耽誤了幾年,將來大學畢業年齡偏大,但也不算太大。這當然是一條比較理想的路,趙哥在世的時候也鼓勵草草學習,還留下話要將電腦送給她。但問題在於,中學的課程放下好幾年了,再撿起來還能學得進去嗎?要上學的話,還有經濟基礎的問題,現在的學校收費都很高,自己積攢的一點錢恐怕連高中補習都不夠,即使能考上大學,誰來供自己?考大學、念大學,說起來容易,真要去做比登天還難。何況趙哥不在了,這世界上恐怕再也遇不到像他那樣的好人來幫助自己,也沒有人會像他那樣為自己出主意想辦法。除了趙哥,草草還能向誰尋求幫助呢?在高紅芳店裏認識那個姓方的,其貌不揚也就罷了,看女孩的眼神總是色迷迷,自打認識,草草就對他有一種天然的反感。盡管這個人又送手機又反複表達想和她見麵,但草草始終不願意搭理。他哪怕再有錢,草草也決不會要他一分錢……啊呀,還有一個人!草草突然想起那天在街上遭遇劫匪時幫助她的葛軍。這小夥子草草倒是經常想起,趙哥生前也說應該去感謝人家,但草草很忙,沒顧上去,最近,她確實萌生了去見見葛軍的想法,當麵向他致謝,對他說說心裏話。以後假如有什麽事情需要人幫助,找找他想必也可以,畢竟那小夥兒是個有正義感的熱心人!
時光如梭,日子一天天過,梅潔的孩子滿月了,倆月了,百天了……後來,梅潔感覺她身體恢複得不錯,很快就能自己照顧自己,用不著再繼續拖累草草。於是,她在草草跟前念叨:“草草呀,你該去幹自己的事情去了,姐不能一直拖累你,不能自私自利。要麽,我給你一筆學費,你去念書吧。”
盡管草草也不是沒有設想過未來,但梅姐突然提出來讓她走,還要資助她,草草很惶惑:“梅姐,您這樣說讓我覺得很突然,我還真沒想過離開您我會怎樣。再說,我哪兒能要您的錢?趙哥沒有了,你還要養育孩子……”
草草發現,隻要一提趙哥,梅姐照舊淚水漣漣,她於是打住話頭,再沒有說下去。
草草萬萬沒有想到,梅潔和她的孩子忽然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