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閻王爺不講理1

以往無論在村裏還是城裏,看見別人家辦喪事,很隆重的儀式,很複雜的過程,草草都當作熱鬧看,心裏覺得好玩,從沒有過傷心痛苦的感受。這一次,既是為了照顧梅潔姐姐,同時她從內心來講也不願意離開趙哥半步,所以草草自始至終陪伴在趙逸病床前,眼睜睜看著他由清醒逐漸轉入彌留,直至最後閉眼咽氣,成為一具遺體……

1、心碎

草草的心快要碎了。

趙逸大哥眼看活不成了,這對草草來說無異於天塌地陷。這些天,她經常背著趙哥以淚洗麵。

草草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姑娘。與趙哥之間情同兄妹的緣分以及對他無盡的感恩,正是草草在這座城市繼續存在的理由。她永遠難忘,在父親罹患癌症、家庭麵臨滅頂之災的緊要關頭,正是趙哥慷慨解囊,施以援手,幫助她渡過了難關。趙哥不僅扶危濟困,還想方設法把草草從瀕臨危險的境地解救出來,請她到他家做保姆,給予她各種關心照顧。這是天大的恩惠啊,哪怕暫時無以回報,但趙哥的好草草會永久銘刻在心。

趙哥這樣的好人怎麽會死?不是說好人一生平安嗎?

草草喜歡趙哥,也不僅僅因為他是她的恩人。趙逸大哥的品格高山仰止,為人卻平易,與之親近對草草來說是她人生的高峰體驗。再怎麽說,趙哥是局長,是主任,正處級幹部呢,卻一點架子都沒有。草草在老家見過縣處級領導下鄉的陣勢:小汽車一長溜兒,威風凜凜狼奔豕突,在鄉間土路卷起一陣煙塵。一個昂首挺肚的中年男子從車上下來,一堆人前呼後擁,平日裏神氣活現的鄉村幹部跟在這位據說是縣長的男人屁股後麵點頭哈腰,將他們比喻成一群搖尾巴的狗十分恰切。村民們遠遠望著,嚇得大氣不敢出。縣長站在村北的溝邊邊上,朝著廣袤的黃土丘壑指指點點,對俯首帖耳的下級幹部發布一道道指令,村裏人覺得他簡直是個偉人,灰頭土臉的鄉下人需仰視才對。縣長走後,全村人都說:“當縣長就是牛B!”而趙逸大哥是與縣委書記、縣長一般大的官,他對鄉下來的保姆草草像待親妹子。在趙家,草草的身份雖是家政服務員,卻能感受到在人格上和趙逸以及他的妻子梅潔相互平等。草草是家庭一員,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事情,也可以隨便大聲說話,甚至可以提不同意見,可以使小性兒,趙哥和梅姐對她寬容忍讓,關懷備至,唯恐她受到哪怕一丁點兒委屈。在這樣的環境裏,草草幹活一點兒不累,不斷發出爽朗的笑聲,銀鈴般響亮,心情猶如春天裏剛剛綻放的花朵,萬紫千紅。

窮困家境所帶來的憂煩逐漸被淡忘,下意識裏,草草希望她能夠陪伴趙哥和梅姐一輩子,永遠也不分開!

前不久陪趙逸大哥來到省城查病,草草一直抱幻想。她根本不相信趙哥這樣的好人能得癌症,她一心期待著省城醫院的複查結果能讓雲開霧散,讓所有的災禍遠離趙哥和梅姐。可是,現狀遠比草草想象的糟糕,省城腫瘤專科醫院複查的結果再次證明,剛提任正處級職務不久的公務員趙逸罹患肝癌,而且是晚期!

複查結論出來了,趙逸本人也知道了結果。他看上去還算平靜,可這件事對草草姑娘來說,仿佛頭頂炸響了晴天霹靂。

現代醫學奈何不了肝癌,晚期患者幾乎都會走上不歸路,醫生說唯有一種治療途徑是做肝髒移植,能保住一線生存的希望。可是,說說容易,做起來就難了。且莫說換肝不見得能挽救趙哥的生命,即使可以做手術,他們兩口子哪兒來那麽多的錢?麵對著死神敲門,趙大哥竟然還能笑出來:“嘿嘿,別再讓我遭罪了。換什麽肝?那東西能隨便換嗎?據我知道,前些年,著名電影演員傅彪花了一百多萬,連續換過兩回肝髒,結果快快地把人折騰死了。他要是不換肝,用保守的藥物療法,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天呢,況且咱家又沒錢。”

趙逸的妻子梅潔早已哭成淚人:“哥,把我的肝髒割下來給你換上,寧可我死,也不能讓你死……”

自打一見鍾情愛上趙逸,一直到婚後,梅潔始終把老公喊作“哥”。

“小潔你真傻。死能相互替代嗎?再說,我哪裏就要死?我這不好好的嘛,用北京人的話說,且活著呢。”趙逸依然笑容燦爛。

麵對著既是恩人又是親人、在巨大災難麵前無計可施的趙家夫婦,草草怎能不心碎?怎能不陪著梅潔把自己也哭得稀哩嘩啦?

既然省城的大醫院對肝癌同樣無計可施,草草隻能陪著病入膏肓的領導幹部趙逸以及他的妻子梅潔,從省城回到N市,回到趙家。

無論醫生,還是單位的領導、同事,都主張N市人口計生委的趙副主任——括弧,正處級——住進市人民醫院,繼續做化療放療,以延續生命,可是趙逸本人堅決不去。他說:“你們誰也別勸我,讓我再過幾天人的日子拉倒。我的病情我知道,總共沒幾天活頭了,這種情況下,再做化療、放療能頂多大用?難道非要叫我惡心嘔吐,掉光頭發變成禿子,你們眼睜睜看著心裏就不難受?剩下的日子很寶貴,我要繼續上班,盡量為黨為人民多做點兒貢獻。等到哪一天實在去不了了,我當然會老老實實呆在家裏,該吃吃該喝喝該幹啥幹啥。狗日的癌症要我的命,我要堅決和它鬥爭,萬一最終弄不過它,臨死前我會躺到醫院打幾天度冷丁止疼,那樣進太平房也近些。”

趙哥的意見隻有梅潔是最堅定的支持者,而草草選擇做梅潔的支持者,盡管她人微言輕。

趙逸大哥看上去根本不像晚期肝癌患者,更不像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人。剛剛從省城回來那段日子,他每天按時按點上下班,幹起工作來跟好人沒啥兩樣,回到家裏也笑聲朗朗,時不時還幽上一默,逗得草草開懷大笑。還有一件更為神奇的事情,趙逸的妻子梅潔竟然在這段時間懷孕了!盡管草草對於生命的奧妙不很懂,但她認為梅潔姐姐懷孕的事實足以證明趙哥生命力依然蓬勃,她也因此抱幻想,盼望趙逸大哥能夠戰勝病魔,走向康複,她經常在心裏為趙哥祈禱,願好人福從天降,平安吉祥。

但是,N市人口計生委正處級的副主任趙逸的確病入膏肓,他身上不可能再有奇跡發生。很快,趙逸的肝區疼痛越來越嚴重,飯量日趨減少,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哥,你要多吃些。”梅潔含情脈脈對老公說,“哥,不能讓咱兒子一來到世界上就看見一個骨瘦如柴的爸爸。”她臉上是一種迷醉的表情,有點兒傻,也非常可愛。

“錯,女兒。誰告訴你是兒子?我更喜歡姑娘。”趙逸很認真地糾正梅潔,他神態嚴肅得有點兒滑稽。

“兒子,肯定是兒子。我要讓他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將來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梅潔固執己見。

“我說姑娘就是姑娘。”

“我說兒子就是兒子。”

“姑娘!”

“兒子!”

“姑娘姑娘!”

“兒子兒子!你不許和我強。”

草草怔怔地站在一旁聽兩口子鬥嘴,忽然禁不住一股熱浪從心底湧起,眼圈一下紅了。她轉身跑到衛生間,莫名其妙地用涼水一遍一遍洗臉。

梅潔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趙哥的形體一天天瘦下去,此消彼長,潛移默化,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生命轉移現象。草草姑娘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梅潔姐姐肚子裏的孩子出生,大概意味著趙逸大哥會死去!這想法把草草嚇了一跳,可是她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她甚至很衝動地要把這個道理講給趙哥和梅姐聽,但想一想極不妥當,於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趙哥,您真的會死嗎?”有一天,梅潔上班去了,趙逸在家休息——單位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再繼續上班,他有時強打精神去單位看一看轉一轉很快就回來了——草草鼓起勇氣問他。

“當然,而且會很快。”趙哥很平靜地回答說。

“你不怕死?”

“不怕。怕也沒用。”

“那,你能堅持到梅姐生下你倆的孩子嗎?”

“我會努力堅持,不過,也難說……”趙哥一笑,笑得很淒然。

“梅姐夠幸福的。”

“她幸福嗎?”

“當然。”

“為什麽?”

“你倆的感情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是最純潔最崇高最偉大的愛,世界上沒人能比。”

“傻草草,你知道啥叫愛?還最純潔最崇高最偉大呢。”

“我當然知道。”草草讓趙逸說得有點兒臉紅,“再說啦,梅姐懷了你的孩子,這才是她最大的幸福。”

“這是幸福?懷孩子生孩子,對女人來說特別遭罪。”

“不見得吧?我……”草草一下子羞得捂住臉,讓她捂回去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是:我要是能懷上你的孩子,該有多好……

這話怎麽能說得出口?可是,草草姑娘心裏真這樣想。以前,她在同鄉高紅芳高老板的美容美發店當按摩女,很偶然的機會認識了趙逸大哥,他是來做按摩的男人中少見的正派人。草草的父親不幸得了胃癌,趙哥慷慨解囊扶危濟困支持幫助父親做了癌瘤切除手術,那時候草草覺得欠趙哥的情分無法償還,決心獻身以報,並且付諸行動,可這件事被趙哥嚴厲地拒絕了。後來草草到趙逸家做保姆,和他以及他的兩任妻子朝夕相處,對他的了解越來越深入。越是了解得深入,她越覺得趙哥是世間難得的好人,是一位可信賴、可依托的好男人。漸漸地,草草對趙哥不僅僅揣著報恩的思想,而且對他產生了深深的依戀。自然,因為有梅潔,草草不能奢望愛情,但她總覺得自己離不開趙哥,甚至一輩子都不願意離開。再後來,趙逸被查出是肝癌晚期患者,預示著他生命的火焰即將熄滅,草草於是常想,她報答趙哥的機會不多了,這真是天大的遺憾!除了盡力照顧,精心伺候——她和他之間橫亙著那位對趙哥愛得要死要活的梅潔姐姐——自己還能做什麽呢?什麽也做不了!草草因此而惶惑,感到無盡的煩惱。她知道梅潔姐姐懷孕了,這是好事,即使在不久的將來趙逸大哥走了,梅潔身邊會留下一個小小的趙逸,可以永遠陪伴著她的人生之路,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是梅姐最大的安慰。可對於草草,趙哥萬一走了,她心中一定會留下巨大的缺失和掏心挖肺般的巨痛,這缺失拿什麽來彌補?這巨痛又拿什麽來撫平?草草晚上睡不著,胡思亂想,她覺得假如自己也能像梅潔那樣,懷上趙哥的孩子,該有多好啊!那就有了一輩子的念想,可以通過撫養趙哥的孩子來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同時也用來撫平自己心靈的傷痛……

但是,這有可能嗎?這種想法何等荒唐!草草當時就擰了自己一把,還輕輕扇自己嘴巴,罵道:“你咋這厚的臉皮!”

草草二十歲了。

草草除了是女孩,還是女人。

草草想給趙逸生個孩子的想法明顯是成熟女人的想法。

“怎麽不見得?你這個小草草,腦子裏千奇百怪,你到底是咋想的?”趙逸繼續剛才的話題。

“哎呀,不跟你說了!真是的……”草草捂著臉離開了她的趙哥,她感到一雙臉頰火燙火燙。

2、尋覓

高紅芳越來越像個老鴇。

“桃桃,你看誰來了!趕緊地,給王哥把茶倒上,陪他到包廂裏說話去。”

“啊呀呀,怪不得我今兒早上起來一直腳心癢癢,原來是馮哥您要來。霞霞,該幹啥幹啥,快點兒!”

“莉莉,咱倆昨晚上正念叨魏哥,這不,來了!我看看你要咋迎接魏哥呢?……對對對,就這樣。魏哥,臉上弄個紅印子,蓋上戳兒了,你今兒跑不了啦,去去去,你倆快進去,想幹啥幹啥,愛幹啥幹啥。”

她高喉嚨大嗓門將幾個姑娘指揮得團團轉,讓她們不惜以身體做交換掏挖出男人身上的銀子,然後將百分之三十的份額交付給她,成為美容美發店主要的利潤來源。桃桃、霞霞、莉莉原本都是高紅芳從老家帶出來的小姊妹,原本都不是“小姐”,高紅芳為了賺錢,為了賺大錢,慢慢熏陶,慢慢誘哄著,讓這幾個本來隻會做理發洗頭按摩足浴的女孩逐漸演變成“性工作者”。

沒有客人的時候,這娘們兒袖著手,身子靠在理發台上,望眼欲穿盯著店門,或者透過窗戶向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眺望,盤算著熟客們哪個該來了,哪個有可能也會來,憧憬著那些騷男人荷包裏的票子都能流進她的錢袋子。一旦有熟識的客人進來,高紅芳馬上會像被蠍子蟄了一般叫喊起來,聲音鏗鏘洪亮,笑容燦若桃花。姑娘們在她的調配下施展出各自的手段,勾走一個個色迷迷卻仍然不好意思的男人,共同為高紅芳去創造財富。

理發台上的美容美發器具基本成了擺設,高紅芳的纖纖酥手很少再給客人理發洗頭。到目前為止,她斂財的主要手段既不是理發美容,也不再是以前常做的帶挑逗性的保健按摩,而是靠固定在店裏的幾個漂亮女孩的身體。陶醉於眼下良好的經濟效益,她覺得以前費勁巴拉教姑娘們給客人做理發、美容、洗頭、按摩、足浴,簡直是犯傻,力氣沒少出,可收入呢?除了給員工開工錢,連房租水電費都掙不夠。目前的工作重點,是好好**店裏的幾位姑娘,讓她們搞懂哪些手段能贏得客人歡心,能保持熟客較高的回頭率。事實證明,高紅芳有這方麵的天賦,當這個變了味兒的美容理發店老板娘,她幹得很漂亮。憑借不錯的智商和甜膩膩的笑臉以及讓人肉麻的奉承拉攏,更主要的靠姑娘們使出由她教給的種種手段,高紅芳的店鋪讓許許多多風流男子流連忘返,來了一次還想再來第二次第三次和第N次,所以,人民幣嘩嘩地流進來,高紅芳收入之高比過去僅靠理發美容按摩足浴來不知強多少倍。

這座城市沒有春季。不僅桃紅柳綠姍姍來遲,而且五月份之前總刮大風,動輒漫天沙塵,往往弄得人心情不好。高紅芳這天很不高興,也難說和外麵的浮塵天氣沒有關係。

開門近兩個小時了,一直沒有客人登門。高紅芳起先還一隻腳踮著,一隻腳打著節拍,嘴裏哼唱著走調的流行歌曲,後來幹脆不唱了,一張圓臉越拉越長,就像屋外陰沉沉的天。

“霞霞,你拖地都不會,給關老爺畫胡子呢?有的地方拖了,有的地方是幹的。拖地板是不是比伺候男人還複雜,是不是要我來教你?真是的!”

“莉莉,你沒聽見水開了?咕嘟咕嘟往出冒呢,你是聾子還是瞎子?等我替你灌暖瓶呢,你是奶奶?”

“桃桃,你還在倒飭眼睫毛呢?天生就那麽長,再倒飭也趕不上柳岩李小璐高圓圓馬伊琍!要麽明兒弄個假的安上。這會兒又沒有男人,弄得再好看給誰看呢?”

幾位“小姐”讓高紅芳訓斥得噤了聲,一個個像老鼠見了貓。她們都知道,哪天要是生意不好,老板就這副德行,任她罵罵咧咧百般挑剔,你卻不能跟她頂,否則她會吃了你。好在這家店鋪生意總體上相當不錯,姑娘們都有錢賺,高姐發點脾氣也不算啥,忍一忍就過去了。

“啊呀呀呀,方哥!”高紅芳突然像被蠍子蟄了一般尖叫,“您不是到省城去了嗎?什麽風把您吹回來了?”老板娘臉上的神情一下子由陰轉晴,迎上去抓住剛進門的男人的胳膊。

“什麽風把我吹回來了?當然是西北風,還有沙塵暴。我離不開這個爛地方嘛,想你想得不成了嘛。”男人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

這個姓方的男人其貌不揚。個頭矮小,身子不僅單薄而且歪歪斜斜,白白糟蹋了披掛在身上的名牌西裝。臉龐偏瘦,不僅尖嘴猴腮,而且還賊眉鼠眼。發型很誇張,無限製膨大,和他的小腦袋很不匹配,仿佛戴了一個表演用的超大型頭套。

“方哥真會說話。你這麽個大老板會想我?這年月隻要有錢,女人趕都趕不走,粘都能把你粘死,你還會缺女人?不過我知道,這兒有一個人你肯定想她。隻可惜呀,那個娃娃早不在我這裏了。”高紅芳說。

“一年多沒見,你還是這樣子,咋咋呼呼的。走走走,高老板,你親自給我做保健按摩。”

“這……”高紅芳麵有難色。她好久不給人做按摩了,客人都讓“小姐”們伺候,她隻等著收銀子。唯有這樣,她才有在姑娘們麵前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資本。

“方哥,幹嘛非要我親自做?”高紅芳不想伺候姓方的男人,於是推諉,“我店裏這幾位姑娘剛來時間不長,您都沒見過吧?您先仔細看看,桃桃像做過美容手術的柳岩,霞霞的酒窩勝過李小璐,莉莉眯著眼有點兒像電視劇《蝸居》裏的郭海藻,她們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你想叫誰就是誰。姑娘們都會做保健按摩,很正規的,你還想做啥她們也都會。方哥,你總不至於連一個都看不上吧?你眼頭也太高了吧?”

“高紅芳你少羅嗦。你要是不歡迎,我馬上走。”姓方的男人說著真轉身要走。

“啊呀呀,方哥,你咋這麽不給我麵子?一年多沒來啦,剛進門就走?你夠意思!走走走,我伺候您還不行嗎?桃桃,你們幾個照看著外麵,來了客人熱情些。”

高紅芳當然不願意放走名叫方鴻飛的老板。她知道他很有錢,以前曾經是她的搖錢樹之一。

“草草呢?草草到哪裏去了?”剛進了按摩間,方鴻飛就急不可耐地問。

“方哥,我知道你是來找草草的。先不告訴你,急死你。……來來來,躺到**,把外衣脫了,先讓我收拾收拾你。……哎呀,別怕,好像我要強奸你似的。我是女的。不就是想給你做個保健按摩嘛,裝什麽裝?……方哥,先給我說說你這一年在省城發展得咋樣?為啥又回來啦?……方哥,您要不乖乖聽我的話,休想知道草草姑娘的去向。嘻嘻,嘿嘿,嘿嘿嘿……”高紅芳一邊和方鴻飛逗笑,一邊按照中式保健按摩的程序認真為方鴻飛服務。高紅芳開美容美發店——盡管這個店鋪已經逐漸演變成做皮肉生意的了——經營的原則是不賺虧心錢,要對得起每一位顧客,要讓顧客超值享受。這正是她的客人保持較高回頭率的訣竅。

方鴻飛隻好聽任高紅芳擺布。

“哎,我說方哥,您是幹大事的人,咋就放不下一個鄉裏來的女娃娃?草草有那麽好嗎?”高紅芳好久不做按摩,感覺胳膊酸困,她一邊喘粗氣,一邊問方鴻飛,“您在省城的生意不好嗎?不管咋說,那裏是大城市嘛。”

“省城生意不錯,我老婆在那邊照看著。不過,N市這裏我的生意還在,由小舅子照看著。不過,那小子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讓他到省城幫他姐去,這邊我來做——以後,我會常到你這裏來。”

“您又要長期呆在N市?不怕嫂子在省城被哪個男人勾去?你老婆長得那麽漂亮,還**。”高紅芳開玩笑說。

“她有你**?我才不怕呢。我是個做生意的,我整天想著別的女人,難道不允許媳婦找個把男人玩玩?她要能找個中意的,我不就解放了?”

“啊呀呀,還是方哥想得開,比我的思想還解放呢。如今的男人,自己在外麵彩旗飄飄,可是不允許老婆哪怕有一點點越軌——我前夫就那德行。你老婆遇上你是福氣。”

“哼,福氣?我都不愛她了,她哪兒來的福氣?紅芳,你省點兒力氣,看你累得氣喘籲籲。我又不是專門來做按摩的。……我來幹啥你知道,快點告訴我得啦。”

“唉,如今像方哥您這樣癡情的男人真的很少見。好好好,我告訴你吧。草草早不在這裏幹了。美容美發、保健按摩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我這兒維持不下去,隻好弄幾個‘小姐’擱店裏,多種經營,全麵開花。草草那姑娘死倔,根本不願意幹亂七八糟的事。後來,她從我這兒出去,給人當保姆了。”高紅芳說。

“當保姆?當保姆能掙幾個錢?”方鴻飛有幾分驚愕。

“你不知道,方哥,草草遇著好人了。那個趙局長,哦,現在是趙主任,名叫趙逸,對她可好了。去年草草她爹得了大病,趙主任主動拿錢讓草草給他爹治病。平常在趙家,雖說隻是個保姆,可那兩口子對草草好得不得了,像對待親妹子一樣。天底下難逢這麽好的人!”

“真的嗎?”方鴻飛的口吻有點兒酸,“這個姓趙的憑啥對草草這麽好?草草一直在他家呆著?”

“可不是咋的。不過,好人多遭難哪,趙主任得了絕症。上次我見著草草,說起她的趙哥,那女子哭得惜惶!聽草草的意思,趙主任肝癌晚期,沒救,活不了多長時間。”高紅芳絮絮叨叨說。

“哦。你有草草的電話嗎?”方鴻飛很急切。

“草草沒有手機。不過趙主任家的電話我倒有,你要嗎?”

“你說吧,我存到手機上。紅芳,保健按摩不做了,你歇會兒,要麽繼續給我說草草的事。”

“就這些,再沒啥可說的了。方哥,要不要我再給你找個姑娘進來,好好服務。剛才那幾個你看上誰了?要麽來個‘雙飛’?我這兒的姑娘都很敬業,保您滿意。”高紅芳趁機拉生意。

“去你的‘雙飛’!我沒那麽花。給你做按摩的錢,不用找了。”

“那不行,保健按摩就五十,我要收您一百,下次見了方哥我會臉紅。”

3、廣場

趙逸肝區疼痛日漸加劇,肚子也鼓脹起來,出現了嚴重的腹水。他的妻子梅潔懷孕,身子也越來越重,不想去上班,要留在家裏照顧他,但趙逸不讓:“小潔潔,你還是上班去吧,離生孩子還早呢,孕婦也要適當運動。再過幾個月,這世上沒我了,你還要在單位長期工作,不能因為我,把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好印象毀壞了。聽話,小潔潔,我暫時沒事,癌症要將人消耗殆盡,然後才會要你的命,我不會一下子就沒了。”

梅潔上來捂了老公的嘴,嗔怪他說有了沒了這類不吉利的話,然後站在一旁垂淚。

看著趙哥和梅姐這樣,草草歎口氣,她心裏也十分酸楚。

“去吧,小潔潔,上班去。乖,潔,我沒事的。你要聽話,小潔潔……”趙逸大哥絮絮叨叨,像哄小孩似的哄著他十分疼愛的妻子。

“梅姐,您放心上班去,我會好好照顧趙哥。有我在,難道您還不放心?”草草附和著趙逸勸梅潔。

“你倆都想趕我走呀?我就不走!我告訴你,哥,從現在起,我一分一秒都不會離開你。我就不去上班,哪怕他們開除我呢!哇……”梅潔放聲大哭。

哭也能傳染,尤其是在女人和女人之間。草草看梅潔哭得惜惶,她的眼淚不由自主也流了下來,腦子裏突然想到眼前這位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趙哥將不久於人世,於是跟著梅潔哭出聲來了。

兩個女人哭得哇哇的,成為二聲部合唱,成為激越的奏鳴曲,渲染出濃烈的悲淒和傷感,弄得趙逸也禁不住熱淚。

“行啦,傻不傻?哭哭哭,就知道哭,把你倆都變成眼淚滿地流,流到下水道裏去,流得沒有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你們就不哭了?就高興了?傻不傻,看看你倆傻不傻?我家裏咋淨是些傻大姐!嘿嘿,嘿嘿嘿嘿……”趙副主任的笑是硬擠出來的,比哭還難看。

草草好不容易止住大哭,但仍然哽咽難抑。這個時候,她真想上去緊緊摟抱了趙哥,到死也不放手,但梅姐在跟前,她不敢。好在梅潔一邊哭,先上去摟了她的丈夫,然後哭得更加奔放。草草愣了一陣兒,走到跟前,張開雙臂,摟抱了趙哥和梅姐兩人,形成一個三人的擁抱組合,繼續放聲痛哭。

“好啦好啦,梅潔你不用上班了——現在即使去也遲到了,我給你們局長打電話請假。傻草草,你也不許哭。我想出去走走,你倆陪我去吧。咱一起出去走走,感受一下外部世界的美好,咋樣?”病入膏肓的趙逸反過來勸慰親愛的妻子和親妹妹一般的小保姆。

梅潔和草草隻好止住傷心,點點頭,表示同意陪著趙逸下樓走走。

N市盡管是一座省轄的地級市,但規模並不大,市區人口僅有不足30萬,是個年輕的工業城市。近年來隨著經濟實力的不斷增強,市政建設方麵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綠化美化、園林建設邁上了一個大台階,可供市民節假日休閑、飯後茶餘散步的好去處越來越多。

年輕美麗的鄉下女子草草左右胳膊分別挽著兩個人。一個是重病在身、因為肝區疼痛不時緊皺眉頭的處級幹部趙逸,一個是趙逸的妻子——身懷六甲、心懷悲淒的機關公務員梅潔。這是一個略顯奇特的家庭組合,草草夾雜其中有點兒不倫不類,因而難免有幾分尷尬。她的合法身份是家政服務員,俗稱保姆,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偏偏趙逸又是她的恩人,她對趙哥的情分不僅僅局限於感恩,甚至已經超越了一般親情變成連她自己也不敢正視的朦朦朧朧的愛,而梅潔又是那樣美麗善良,招人喜歡,讓草草覺得不僅可以拿她當親姐姐,而且可以當成同性戀人,你難道能忍心在感情上對她造成哪怕任何一點點傷害?所以,置身於這樣一個家庭,草草姑娘情願遭遇尷尬,情願在尷尬的處境中不斷升華,把自己弄得越來越崇高,弄成菩薩一般親善和聖潔,盡管這樣做草草有點兒身不由己。

草草是個不一般的姑娘。

“看看,草草你看看,咱們好久沒出來,花兒都開了,草坪都綠了。這遍地青草,跟你的名字一樣,平凡而又堅韌,生命力特別旺盛。小潔潔你看,人工湖那邊的桃花有多鮮豔,咱們走過去看看。啊呀,你倆再抬頭看,難得今天這樣的藍天白雲啊,那邊有人放風箏呢,飛得可真高!嘖嘖,生活啊,真他媽的好!”趙逸忽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眉飛色舞,一臉天真,詩人一般抒發來到市區中心“人民文化廣場”的感慨。

趙逸開朗的情緒感染了梅潔和草草,她們也不再愁眉苦臉。

“看看,廣場挺好的,經過去年的改造重修,這兒變得更好了。綠樹紅花,碧草如茵,湖光水色,音樂噴泉,到了盛夏各種花會開得更鮮豔。把一塊戈壁灘弄成這樣,太不容易了!”繞著人工湖散步,趙逸一邊走一邊感慨抒懷,“不過,這廣場也有美中不足,既然叫它‘文化廣場’,就應該有更多的文化內涵。很遺憾,我從這個廣場上看不出多少文化來。是音樂噴泉有文化?隻不過燈光閃爍水姿變幻而已,還是舶來品。是人工湖和湖心亭有文化?僅僅這麽一個圓亭還和××公園裏的亭子完全雷同,湖也缺少創意,小得可憐。是大電子屏幕裏有流動的文化?假如能經常播放些介紹本市、或者與市民生活息息相關的內容就好了,問題是它播放的內容亂七八糟,根本沒有主題,流俗而已……”

“你做詩呢,寫散文呢?”大概是受了老公的感染,梅潔情緒好多了,她譏諷趙逸說。

“對,我就是想說,想不停地說。你說它是詩,是散文,那太好了,說明我有文化。小潔潔你沒發現嗎,我平常哪裏有隨心所欲抒發感慨的機會?在政府機關做事,忙死累死了。難道你不想聽我說,難道你厭煩了,認為我太絮絮叨叨?……嗬嗬,我想也不會。不煩你就聽嘛,還有草草,你們都好好聽著。”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廣場中央,趙逸談興大發,滔滔不絕,他指著高擎在空中那個金色光屁股男孩形象的雕塑說:“這個金娃娃被稱之為城市的主雕塑,可我始終認為,市區這麽多雕塑,恰恰這一個創意不怎麽樣。是的,早年國家領導人來視察,確實稱讚過N市的礦藏是共和國的聚寶盆,‘金娃娃’,那麽,因為大領導的一句話,城市主雕塑就非要弄個金色的娃娃?咋不再弄一個聚寶盆呢?還光著屁股,身上該有的零件兒什麽也不缺,形象卻趕不上西方帶翅膀的天使漂亮。你倆仔細琢磨琢磨,這種圖解和詮釋該有多麽直接,多麽蒼白,簡直就是沒文化!每當有朋自遠方來,我帶著客人來到這兒,給人家解釋這雕塑的含義,總是羞於啟齒,客人臉上往往掛著不屑的微笑。這個雕塑的主創人員以及把它立起來的決策者即使不缺心眼,起碼也很不高明……”

“哎哎哎,哥,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哲人,還是批評家?都不是。你是政府部門的一個主任,一個處長,這麽不負責任地亂發議論,不和領導保持一致,你還想不想在官場上混了?”梅潔笑著責備丈夫。

草草也覺得趙哥滔滔不絕亂發議論有些滑稽,捂著嘴“嗤嗤嗤”笑。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還不能說幾句真話?常言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又來啦又來啦又來啦,什麽死呀活呀的!”梅潔神色突變,伸手捂住丈夫的嘴,一邊說著眼淚直流。

草草本來還在笑,看見梅潔表情的瞬間轉換,她也心頭一熱,眼淚“唰”地掛到了腮幫子上。

“看看,看看,這就是女人!你倆眼淚咋這麽多呢?生和死都是自然規律,為什麽死就不能說呢?誰都要死的,遲早而已。我這不還好好的嘛,每活一天都要微笑著麵對生活,這是我的人生準則。你們看看,這塊草坪長得多茂盛,不畏幹旱,不懼狂風,不怕冶煉廠的煙熏,充滿了生機和活力,笑盈盈麵對陽光。你們再往那邊看,那兩個小朋友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笑得多麽燦爛!這就是生活。生活啊,真他媽的好……”

草草和梅潔讓趙逸弄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草草擦幹眼淚,她心裏暗自佩服趙哥昂揚向上的生命力和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但是,草草完全可以想見,趙逸大哥如此誇張地欣賞美景,頌揚生活,恰恰表現出他骨子裏對生的留戀!畢竟是癌症晚期患者,看不見的死神正生拉硬扯要把他弄到另一個世界去。

因為風向轉換的緣故,本市經濟社會賴以支撐的那家以有色金屬采、選、冶為主業的特大型礦山企業的高煙囪時不時就給市區送來刺鼻的氣味,動輒弄得滿街道的人捂嘴巴捂鼻子,步履匆匆避之唯恐不及。盡管近年來市級領導層對於創建和申報全國文明城市有足夠的積極性,並且動員全市老百姓共同奮鬥做了艱苦努力,企業也為降低汙染指標花了不少氣力,但環境指標距離全國文明城市顯然還有差距。

這會兒風向又變了,刺鼻的二氧化硫味道鋪天蓋地而來。草草抬眼一望,有兩個煙囪裏冒出的煙竟然是彩色的,一個暗紅,一個淺綠,生生不息,肆無忌憚。滿廣場的市民紛紛大聲咳嗽,多數人急匆匆要離開廣場。

“看看看,這廣場上沒法呆了。這汙染呀,真的很可惡。”趙逸說。

“啊嚏!啊嚏!”草草突然兩個巨大的噴嚏。

“啊呀,有誰想草草了?有人念叨你,才會打這麽大的噴嚏。嗯,讓我掐算掐算。”趙逸煞有介事地扳著手指頭,好像他真的能掐會算,“嗯,好像不是你的父母。那是誰呢?啊呀,是個陌生人,而且,是個男人!這也正常,很正常,我們草草是大姑娘了嘛。”趙逸煞有介事,不無調侃。

“趙哥你壞。梅姐,趙哥欺負我呢,你也不管?”草草撒嬌說。

“哥,你簡直胡說。草草打噴嚏是讓冶煉廠的煙熏的。”梅潔顯然向著草草。

“你們別不信。我覺得的確有人念叨草草呢。”趙逸固執己見。

果然,等他們回到家,有人打電話進來,說要找草草。

方鴻飛心中有無盡的惆悵。一年多了,他鬼迷心竅般地懷戀去年在N市偶爾相識的草草姑娘。

說起來,草草不過是鄉下來的一個柴禾妞。論相貌,她長得是很漂亮,但也算不上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論性情,她不僅不**,而且冷冰冰,總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論打交道,這姑娘隻不過給他做過幾次保健按摩,手底下的活兒認真,態度溫順而已,兩人之間說過的話加起來恐怕超不過20句。但不知為什麽,自從離開N市去了省城,這姑娘就像焊到他心裏一樣,牢牢占據了方鴻飛最柔軟的一塊心房,弄得他晝思夜想,食不甘味,做生意也不能集中精力,以至於後來神情恍惚,日漸消瘦。

相思之苦,苦不堪言!

這些年方鴻飛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世麵。作為一個男人,除了長相不怎麽樣——這事情責任在於爹娘,他本人奈何不得——他別的方麵都不差。做生意掙了不少錢,身邊喜歡錢的女人趨之若鶩,要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或者花錢買幸福、買快感,方鴻飛完全可以活得很瀟灑,何必為了一個草草姑娘折磨自己?盡管方鴻飛不止一次這樣想過,但迷戀草草卻完全由不得他。每每想起在N市曾經的她,心裏就像有一隻小手在抓撓,讓他奇癢難耐。我咋就這麽沒出息呢?方鴻飛也曾問自己,可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正是為了這個長留在他心中的草草姑娘,方鴻飛不惜放下省城剛剛起步但前景看好的生意,重新回到了N市。小舅子派車把他從機場接回來,風塵仆仆,吃住都沒來得及安排,他立即跑到高紅芳的美容美發店。這裏是方鴻飛與草草姑娘相識的地方,他期待著久別後的重逢,想象著在這裏可以延續舊夢,不料卻撲了一個空。

還好,方鴻飛從高紅芳嘴裏打聽到了草草的去向。知道了草草具體的去處,方鴻飛難抑興奮。不管怎麽說,草草還在這個城市,她和他近在咫尺,見到她想必不是什麽難事!為了草草,他心甘情願低三下四去找去求,也願意為她付出任何代價,想來對方一顆心也是肉長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隻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俘獲姑娘的芳心難道不是遲早的事兒?

可是,草草的反應是讓方鴻飛頗感意外。他把電話打到草草做保姆的領導幹部趙逸家裏,接電話的是女主人,查問了他半天才把話筒交到草草手裏。草草搞清楚打電話的是方鴻飛,竟然沒有哪怕一丁點兒與故交舊友意外邂逅的的驚喜,隻是冷冰冰地“嗯、嗯”兩聲,容不得方鴻飛把找她的理由闡釋清楚,就“啪嗒”一聲將電話掛斷。

這算怎麽回事兒嘛,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一點兒自尊都沒有!方鴻飛看著手機愣了老半天。後來他靜下心一想,草草這種反應也算正常啊,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把姑娘當成夢中情人,至於草草對他無論態度怎樣冷淡都在預料之中。但是,絕不能因此而灰心喪氣,必須想方設法再次接近草草,找機會向她表明心跡,看事態的發展然後徐緩圖之,操之過急頂什麽用,欲速則不達呢……

思前想後,真沒有什麽好辦法。

方鴻飛不僅僅是失落、惆悵,心裏簡直像貓抓一樣,十分難受。和草草的事情不能往深處想,一想,他的心就成了一個黑洞,空落落的,深不見底。

回到N市第一天,方鴻飛幾乎整夜失眠。他苦思冥想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黑著眼圈,硬著頭皮闖到草草受雇的趙逸副主任家裏去了。還好,趙主任兩口子都很和善,聽方鴻飛自我介紹說是草草的朋友,對他客客氣氣,沒有任何懷疑,甚至連一般人見了陌生者那種審視的目光也沒有,讓他免除了預料中的尷尬。方鴻飛能看出男主人十分虛弱,是重病纏身之人。他為此噓出一口長氣,心裏莫名其妙鬆快了許多。但是,草草姑娘依舊保持冷冰冰的態度,不僅沒有給他遞煙沏茶,而且坐了不到三分鍾就對他下逐客令:“謝謝方老板您來看我。要是沒有什麽要緊事,我不能再陪您了。我要做家務,還要照顧趙哥和梅姐,他倆一個是病人,一個是孕婦。要麽您自己坐一會兒,要麽就走吧,以後再不要來找我。”草草麵無表情,方鴻飛從臉上看不出她內心有任何的漣漪,當然更沒有激動。

草草如此對待方鴻飛,自有她的道理。回過頭來看,在高紅芳美容美發店打工的那段時間,雖然說並沒有遭遇多麽嚴重的屈辱,但總歸也不是什麽光輝曆程,像方鴻飛這樣的“客人”來訪,無疑會讓草草回憶起在那裏的種種窘迫,何況他明明帶著某種企圖而來,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草草,說實話,我從省城回到N市,是專門找你來的。我不會騙你,草草,這是真的。”方鴻飛表情和言辭都十分懇切。

草草臉上掛著一絲鄙夷的冷笑,未置可否。

“草草,你過得好嗎?有沒有事情需要我幫忙?你我再怎麽說也不是初次見麵,我是你方哥,是你最好的朋友。草草,我願意幫你的忙,多大的事情我都願意幫你。要麽,我先給你買一部手機,咱以後聯係也方便些?”方鴻飛很急切地說。

“謝謝你,方老板。我現在挺好,不需要幫忙,更不需要手機。要麽您再坐會兒?我幹活去了。”

方鴻飛沒有理由再坐下去。他搖搖頭,很喪氣,起身告辭。

當然,方鴻飛也不會善罷甘休,他有心魔,身不由己。第二天,方鴻飛不惜重金,買了一部十分精致、功能齊全的新款女式手機,選了吉祥號碼入網,還給交了2000塊錢話費,然後包裝起來,封皮上寫了趙逸家的地址以及“草草女士親啟”字樣,讓一個做速遞的家政服務機構給送去。他還給電話機盒子裏裝了一封信,委婉地表達了對草草的友好和思念之情,卻沒敢說一句肉麻的話。信的最後說:“送一部電話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為了和你聯係方便。”

方鴻飛無計可施。

在商界也算足智多謀的成功人士方鴻飛被冷冰冰的草草姑娘弄得一籌莫展。嚴重的挫折感和對草草的思念折磨得他夜夜失眠,幾天下來,眼圈黑黑的,人也無精打采,霜殺了的茄子一般。

萬般無奈,鬼使神差,方鴻飛又一次來到高紅芳的美容美發店。

“啊呀呀,方哥,您總算想起我們來了!你要再不來,我就該找你去了。”高紅芳的喊叫一如既往尖銳高亢,如同蠍子尾巴蟄了她的屁股。

“高紅芳,我聽見你喊叫渾身起雞皮疙瘩。你聲小些行不行?你咋這麽招人煩呢?”方鴻飛沒好氣地說。

“啊呀呀,我高喉嚨大嗓門習慣了,方哥您就原諒一下下嘛。我知道您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當出氣包呀,再怎麽說,我一直很尊敬您,您是我親愛的方哥嘛。”高紅芳臉皮的厚度是經久磨練出來的,她依然不惱不羞,說話甜膩膩的,反倒把方鴻飛弄得沒了脾氣。

“你剛才說,我要是不來,你會找我?有啥事兒?”方鴻飛問。

“還真有點事兒。”高紅芳說著到她住的屋子裏,拿出來一個盒子。那盒子方鴻飛眼熟,明明是他送給草草姑娘的手機。

“是這樣的方哥,昨天下午,草草急匆匆來了一趟,托我把這部手機還給您。草草說了,謝謝方哥。她眼下在趙主任家裏幹活兒,手機沒啥用處,況且這麽貴重的禮物,她不好意思收。她說不知道在哪兒能找到您,讓我把手機轉交給您。草草一再對您表示感謝哩。”高紅芳說。

“啥叫不知道去哪兒找我?完全是借口。打個電話不就找著了嘛。”方鴻飛臉已經黑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還有一股無處發泄的惱怒。

“手機真好看,也沒有人給我送一部。”高紅芳把手機拿在手裏端詳,“真好,真好。方哥,您真是一副好心腸,善良人,對草草咋就這麽好呢?誰要是對我這麽好,我願意為他去死!這麽好的手機,還給您,我有些舍不得呢。”

方鴻飛接過手機高高舉起,要往地上摔。

“哎呀呀,趙哥,您真是有錢人,這麽好的東西咋能舍得摔呢?”高紅芳馬上又蠍子蟄了似的叫喊,從方鴻飛手裏搶過手機。

“好好好,高紅芳,不讓我摔,你就負責把這手機還給草草。你告訴她,我懇求她把這手機留著,現在不用也行,萬一有用的時候再用。我再也不會給她打電話,不會主動幹擾她,除非她想通了,願意主動給我打。我說到做到。紅芳,你要是能讓草草把手機留下,我再買一部送給你。”方鴻飛對高紅芳交代說。他的臉上是一種奇怪的表情,有幾分莊嚴,還有幾分淒然。

“走,你陪我到裏麵去。”方鴻飛向高紅芳提出要求。

“方哥,還是讓姑娘們陪您吧,您需要啥服務就讓她們提供啥服務,您怎麽高興就怎麽來。她們都挺聽話。我不能跟您進去,還要照看生意呢。”

“這點兒麵子都不給我?你要多少錢?”方鴻飛說著話臉又拉下了。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高紅芳麵有難色。

“既然不是錢的問題,那你就跟我走。”方鴻飛不由分說拉著高紅芳進了一間按摩包廂,回身關門,緊接著他扯過高紅芳要把她按倒在**。

“方哥,不行,真的不行!”高紅芳用力掙紮。

雖然說一般情況下高紅芳都不願意得罪客人,但她堅持不陪客人上床,因為這樣做會讓她這個“老板”在“小姐”們麵前丟盡麵子。

“方哥,您饒了我,我給您找姑娘進來,你要哪個都行,不向您要錢!方哥……”高紅芳苦苦哀求,一副可憐相。

“我反感那些爛‘雞’。你要多少錢?一千行不行?兩千?三千?五千?隨你要!”方鴻飛瘋了一般。

“方哥,不,不能……”高紅芳十分委屈,她哭了。

這時候的方鴻飛卻像一頭野獸,力大無窮,蠻不講理,使用暴力手段非要**高紅芳。高紅芳畢竟是女人,敵不過一個瘋狂的男人。後來,在方鴻飛“哼哧哼哧”發瘋的過程中,高紅芳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臉扭在一旁,眼淚順著腮幫子唰唰流。

方鴻飛畜生一般做完了事情,穿上衣服,掏出5000塊錢給高紅芳放到**,然後失魂落魄坐在一旁,十分沮喪的樣子。高紅芳穿好衣服,用手梳理好頭發,用紙巾粘粘臉上的淚痕,然後抓起方鴻飛放下的錢狠狠摔到他臉上,咬牙切齒罵了一句:“方鴻飛,你不是人!”然後跑出去了。

方鴻飛感覺很冷,全身發抖。他抽完一支煙,才從那間人民幣散落一地的包廂裏出來。他再不敢正眼看高紅芳。這時恰好又有客人進來,高紅芳依舊蠍子蟄了一般喊叫,但強擠出來的笑容掩飾不住臉上的酸楚。方鴻飛忽然有了深深的自責,滿麵羞慚,逃一般離開了美容美發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