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獸營煉獄

天近黃昏,氣溫驟降,空曠的原野上北風那個吹。正是蟲鳥歸巢、雞鴨回籠的時候,在這片蠻荒的原野上,沼澤地裏仍舊熱火朝天。

泥水地裏折騰了兩個小時的兵們,早就將饑餓與寒冷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們全都拚紅了眼,除了兩隻眼睛還依稀可辯外,一身黃泥的兵們,趴在那裏活脫脫就是一隻隻即將被扔進烤爐的半成品“叫化雞”。

半個小時前,駱敏指揮所有兄弟集中在這塊沼澤地的低窪區撒了泡尿,然後指著一片汪洋的尿坑,一臉促狹地說道:“什麽時候滾幹了,什麽時候收隊!”

兵們哄堂大笑,他們覺得這個玩笑太有意思了。

“一班長!”駱敏吼道。

“到!”杜超挺起胸膛,應聲而出。

“怎麽樣?帶個頭吧?”駱敏衝著尿坑努努嘴說道。

一臉茫然的杜超瞪大眼睛盯著眼前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上尉,想在他臉上讀出玩笑的意味。

“嗵!”一聲,一群人還沒反應過來,站在前排的一排長劉二牛一個躍起前撲,帶著濃烈騷臊味的屎液鋪頭蓋臉地襲向一旁的隊伍,兵們下意識地騰挪跳躍,試圖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洪禍”……

離劉二牛最近的駱敏,側身站在亂哄哄的隊伍前,幾滴尿液順著他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滑落,而他,卻像毫不知覺,甚至都沒有去看一眼伏在尿坑裏一動不動的這位身先士卒的愛將。

杜超已經抱頭閃到了三米開外,強忍著一陣壓過一陣的惡心,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駱敏扭頭向杜超投來一個鄙夷的目光,這位年輕的隊長強壓住快要迸出胸腔的怒火,冷眼掃過已經緩過神來正在低著頭自覺列隊的兵們臉上,良久,才緩緩說道:“還有人認為我在開玩笑嗎?”

在他的一側,高幹子弟杜超閉著已經濕潤了的眼睛,大吼一聲,義無反顧地一頭紮向了劉二牛的身邊……

這天下午,所有的兵們包括他們的排長、副隊長,在這塊混合著近百個男人排泄物的方寸之地經曆了一場刻骨銘心地洗禮!也許,這一輩子,他們也不會忘記這百家尿的味道。

天已經完全黑了,駱敏翻腕看了一下手表,時針指向晚上八時,他果斷地吹響了哨聲。

“今天,算是給我們這次野外拉練拉開了序幕,我已經牢牢地記住了各位‘英雄’那如雷貫耳的名字,既往不咎,接下的訓練中,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如何對得起自己身上這套特警軍裝,如何證明自己不是慫蛋!”

“副隊長,收隊!”

“目標,營地!課目,高姿匍匐!”周智勇大叫一聲,轉身一個臥倒,率先向臨時營地爬去……

淩晨一點,鬧騰了十四五個小時,已經精疲力竭的兵們剛剛進入夢鄉,一陣淒厲的哨聲響起,接著帳篷外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陣混亂過後,肖克和杜超第一個衝出帳篷,便被一陣和著濃煙的氣浪給卷出了一米開外。

“快!臥倒!”另外一個帳篷前,響起周智勇聲嘶力竭的咆哮聲。

連串的咳嗽聲和著金屬的碰撞聲不絕於耳,短暫的混亂過後,兵們明白這又是一次考驗,開始相互提醒著以各種不同的戰術姿勢向爆炸點相反的反向匍匐前進。

月朗星稀的曠野上,彌漫的銷煙漸漸散去,一切,又回複了平靜,比爆炸前更磣人的寧靜。杜超抬起頭,吐掉了滿嘴的沙土,輕輕地甩了甩腦袋,側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肖克那模糊的身影,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兩個小時前,但他們終於敞開肚皮可勁兒地往肚子裏塞滿了凍得像岩石的白麵饅頭,長舒一口氣,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的時候,肖克像一個算命的半仙一樣老氣橫秋地附在他耳邊輕聲地說道:“別睡死了,我敢打賭,天亮之前肯定還要折騰一下!”

杜超還不以為然:“我看你小子是腦袋裏進尿了,你以為隊長跟你一樣神經啊?”

“走著瞧,杜爺!”肖克冷哼一聲,翻過身子,將腦袋縮進睡袋裏。

“集合!”周智勇扯起喉嚨高聲喊道。兵們翻身而起,蜂擁衝向集合地點。

“不錯,都活著!多麽美妙的夜色啊,同誌們感覺如何啊?”一天不見人影的大隊長朱明,背著雙手從隊伍的後麵慢悠悠地踱到隊伍的一側,笑呤呤地說道。

沒有兵回應,大隊長的幽默,曆來都是很難引起共鳴的。何況,經過一天的折騰,兵們已經對這一切有點麻木了。

“咱們活動一下身體吧?別凍著了,也別冷落了這美妙的夜色!貴中隊長為了感謝各位英勇的表現,特意為你們準備了一件大禮,等著各位去領呐。”

十分鍾後,狂奔了三公裏的兵們被正前方不到二十米處的兩輛不知何時開來的消防車攔住了去路,駱敏和二排長在兩位司機的協同下,各執一杆高壓水槍站在車下擰開了噴頭……

這一次,沒有一個兵閃躲,甚至連躲閃的念頭都不曾閃過。噴薄而出的水柱,瞬間將衝在前麵的十多個戰士掀倒在地,駱敏稍稍抬高了槍口,鋪天蓋地的大水將近百人的隊伍完全裹在一片乳白色的水霧中。

這是個室外氣溫零下三度的淩晨,如果不是當這個鳥兵,這裏的多數人應該正摟著女朋友躺在溫暖的大**屁淡筋鬆地作著美夢。而這裏發生的一切,那些一輩子沒當過兵的人,恐怕一輩子做夢也夢不到!

冰冷的水柱打在身上、臉上,那是一種涼到心裏、凍到骨子裏的深度刺痛,你無法回避,也不能回避!兵們兩腿開始不聽使喚,但他們都咬緊牙關倔強地站著,沒有一個人倒下。

杜超被這一切感動了,徹底地感動,也許,這就是軍人吧?這就是特警,這就是戰狼!隻要一聲令下,縱使刀山火海又能怎樣?沒有這種凜然的氣勢,你就不配叫作軍人!

“是爺們,就別憋著,都給老子喊出來!”劉二牛瞪著血紅的牛眼,摟住一旁的杜超扭頭朝著人群中大聲地吼道。

“向前,向前,向前……”人群中的六班長陸克華帶頭高唱軍歌,所有的兵們都自發地緊緊地挽起了胳膊,仰起頭,直麵傾盆而下的冷水,將滿腔的委屈和堅忍化作聲聲穿雲裂帛的歌聲……

杜超一直到出院後都沒搞清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以致於突然從高處墜落到穀底。這半個月來,他一直在努力地回憶那天事發前的點點滴滴,就是想不通問題出在哪裏,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像醫生所說的那樣,僅僅是輕度腦振**而已。

杜超記得王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他是在自己之前最後一個垂降到峽溝穀底的,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就不確定了,等到醒來時,已經躺在了總隊醫院。

杜超有去問和自己一組的三個兄弟和當時離現場不遠的排長劉二牛,可他們都眾口一詞,堅定地說沒有看到他是怎麽掉下去的。就連班裏最老實,也最聽他話的浙江兵王可,甭管杜超如何威逼利誘、別臂壓肘,這小子嘴裏痛得倒抽冷氣,始終隻有一句話:“我比你先下去的,我什麽也沒看到!”

全中隊所有人都沒出問題,偏偏自己這個平常感覺最良好的一班長受了傷,“生死事小,貞節事大”,事關自己的尊嚴和名譽,杜超咽不下這口氣。回到中隊當天晚上,他又跑去找隊長駱敏,駱敏的回答更絕:“你問我啊?我還要問你是怎麽回事呐?給我老老實實的反省,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再來找我!”

這次意外,讓杜超生生錯過了接下來的八天重要的訓練,這給他心裏落下了一層不大不小的陰影。要不是總隊參謀長徐楊勇親自過問,硬壓著他住院觀察,本來他醒來的第三天就準備歸隊的。也算他命大,從二十多米高的地方跌下來,除了暈了二十多個小時,竟然毫發無損,身上的零部件一樣沒少。

年輕的突擊中隊隊長駱敏,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十天的突破拉練才剛剛開始,自己從新兵連就開始培養的尖子班長杜超就第一個被打敗了,而且選擇了這種讓人膽顫心驚、匪夷所思的方式,想想就後怕。

江猛幾個月前在他麵前被歹徒重傷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好不容易才在自責和痛苦中走了出來,這小子又給自己來了這麽一出!幸虧隻是虛驚一場,否則,就是部隊不讓自己轉業,也沒臉呆下去了。

駱敏還是被總隊參謀長徐楊勇罵了個狗血淋頭,大隊長朱明和所有中隊幹部都被這個中年男人拍著桌子挨個訓了一遍。聽說有隊員受傷,而且傷勢不明,正在開會布置訓練任務的徐楊勇,頭皮直炸,匆忙交待完工作叫車直奔總隊醫院。他是特警大隊的直管領導,才組建三個多月就出了安全事故,還不知道那個戰士是死是活,這讓他跟誰都不好交待。

那天的確有點反常。空著肚子負重突奔了三十公裏,到達目的地後,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杜超卻像沒事人一樣,上躥下跳,還叫囂著跑得不過癮,一群人狠不得亂槍打死他。平時訓練,跑個十公裏都痛不欲生,這一次還是在三十多個小時隻吃了兩頓飯,早就體力透支的情況下,就連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仍舊生龍活虎出現在訓練場上的“魔獸”副隊長周智勇,都像隻劈了叉的山羊,站在那裏氣喘籲籲隻能出氣,不能吸氣。駱敏當時就問劉二牛:“這小子是不是吃了什麽?沒見他這麽強悍過啊?”

劉二牛也覺著奇怪,瞪著牛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杜超:“難不成這小子打通了任督二脈?一夜之間就修練成神了?”

穿越峽溝是駱敏出的主意,大隊長朱明一直持反對意見。因為所有隊員都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下經過係統的訓練,垂降與攀登的底子還是在老連隊時打下的,紮不紮實、管不管用,還沒有經過驗證。另外,從安全因素考量,這道天然形成的峽溝最窄的地方也有十幾米寬,兩邊都是光禿禿的壤土,沒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借助工具直接從上麵跨越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想過去,就必須從一側垂降到穀底,然後再攀爬到另一側。即使這樣,還是非常危險,因為溝深接近三十米,這裏的地質表層以下基本都是以黏土和沙層為主,溝沿表層並沒有因為數千年的風吹日曬而石化。看上去,如果趕上持續的雨天,兩側的峭壁表層在雨水的浸泡下很可能還會滑落。

駱敏敢冒險是因為他和二排長李昊實地考察過,借助匕首和繩索完全可以攀爬,手腳都不難找到支撐點,承重沒有問題,並且確定不會導致大麵積的土質崩落。如果出了安全事故,那肯定是隊員自己出了問題,動作不規範或者體能素質差,後力不繼。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朱明也親自走了一遍,心裏有數後,才決定冒險一試。訓練前,朱明刻意安排了兩個小時間,讓隊員就地休息,養精蓄銳再補充點熱量。

兩個小時後,駱敏留下三個排長,將餘下的九十個隊員分成了二十多組,每組四到五人,協同作業,在這道地裂縫前拉開一裏多長的戰線。為了發揮隊員的能動性和應變能力,由每組自己討論如何分工,以全部安全攀上對麵的平地為原則,沒有時間限製。

凡事都要爭第一的杜超,私下對跟著他的一班三個部屬說道:“等下你們分頭找下咱班的其他幾個兄弟,跟他們說,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到達對麵,誰要是給老子臉上抹黑了,回到中隊看我不收拾他!”

杜超就栽在了爭強鬥勇上。如果四個人協同好,再想辦法花點時間設置借力點,或者請求駱敏有意安排留下來協助他們的中隊幹部們,不去爭這個所謂的“第一”,他也不會受傷,更不會挨了處分還被降了半級,直接被大隊長朱明點名跟自己的副班長來了個對調。

按照這樣的地理環境,如果不想辦法找個地方綁住繩索,那麽四個人中間,最後至少得要有一個人隻能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徒手下到二十米的穀底。本來這對一個特警戰士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但對一個剛進特警大隊三個月,還沒有經過係統訓練,且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杜超沒有去理會其他小組如何操作,他已經狠下心來,把四十米的繩子纏在了自己身上,等三個兄弟全部垂降到穀底後,除了步槍外,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扔了下去,然後背著槍徒手往下爬。誰曾想,這個悍兵還沒調整後姿勢,一腳就踏空了……

朱明和駱敏聞訊趕來的時候,杜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王可淚眼婆娑地正在給自己的班長作著人工呼吸。駱敏當時就嚇傻了,嚇得兩腿發軟,這個男人已經完全失態了,衝著一旁的劉二牛和兩個同樣手足無措的隊員吼道:“杜超要是死了,老子把你們全突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