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虎突狼奔

“下車,集合!”汽車突然減速,駕駛室裏的副隊長周智勇打開車門探出大半個身子,衝著後麵的車廂吼道。

劉二牛撩開帆布從低速行駛的車上第一個縱身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倒。沒等他回頭打開車廂,杜超和肖克就魚躍而下。

一分鍾後,九十多個全副武裝的隊員拖著麻木的雙腿列隊完畢。中隊長駱敏組完隊麵向右側福特車前的大隊長朱明朗聲報告:“大隊長同誌,突擊中隊應到一百人,實到九十人,其中五名後勤保障人員先行,四人留守,一人病休,請指示!”

“按計劃實施!”朱明永遠一副惜字如金的樣子。

“同誌們!請稍息。”駱敏轉身指著正前方不遠處的一片丘陵,然後劃了個半弧,繼續說道:“那個地方是我們的目的地,中間有一條二十米寬的地裂縫,繞開它到目的地大約有二十五公裏,現在是十二點十七分,十五點之前我在那裏等你們!”

隊員們倒抽涼氣。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軍車帶著他們駛到了這道地裂縫的盡頭,而接下來,他們將會順著來時的路,至少要以每小時十公裏的速度往前狂奔。

如果用簡單的數字去換算,這樣的任務對他們來說並非不可能完成。因為平常,他們全副武裝負重三十多公斤,跑完十公裏大約隻需要四十多分鍾。但這一次,他們已經快二十個小時粒米未進,而且早上已經跑了十五公裏,又顛簸了四個多小時。就是換上一台機器,這樣超負荷的運轉,也應該加點機油,更何況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這群平均年齡隻有不到二十一歲,性格剛烈的兒馬蛋子們,將所有的不滿都寫在了臉上,有迷茫、有悲愴、更多的卻是憤怒和不安。到這裏,他們才算明白,這一次事前沒有經過任何預告的出行,肯定是一段魔鬼之旅,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接一場的考驗,而這段奔襲,充其量隻能算是個小序曲。

駱敏對隊員們的表情熟視無睹,像似根本不在乎他們的反應。他的眼神透著挑釁的味道,目光滑過所有隊員的臉龐,然後吊起嗓子高八度的繼續說道:“提醒各位,如果有一個人不能按時到達,今天的中飯就將取消。我不會聽任何人的任何理由!是騾子是馬,出來遛一圈,我堅信,咱們突擊中隊沒有孬種!”駱敏說完,大聲命令到:“都有了,向右轉!出發!”

軍令如山倒!兵們有再多的不滿和委屈,但聽到衝鋒號響,他們就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這時候,所有的憤怒與悲愴都化為烏有,他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我不是孬種!現在所要做的就是一往無前,向前衝!向前衝!

興許是都餓過了頭,抑或是被駱敏的一頓鼓燥激起了他們的狼性,更或者是大個的白麵饅頭和豬肉燉粉條在向他們招手。兵們忘記了饑餓,兩條腿像上足了發條,在廣漠的黃土地上拚盡全力虎突狼奔。

“調整好呼吸,注意節奏!”混在人群中的副隊長周智勇,扯著喉嚨大聲地提醒著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的“戰狼”們。

九十人的集群在保持了大約四五公裏後,開始逐漸拉開距離。九個班長和三個排長像似早就商量好了,不緊不慢地跟在隊伍的最後,劉二牛和杜超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槍。雖然這是一次不需要保持隊形,也不算總體成績的急行軍,但職責和本能告訴他們,處處都要維護集體的榮譽。

這樣的極限奔跑,考驗的不僅是單兵的素質,更是考驗他們這些骨幹的協調與組織能力。如果真有人半途掉鏈子,作為他們的班長和排長,一定會顏麵掃地。這些千錘百煉的骨幹們,把榮譽看得比女人的貞潔還要重要。

就在這群悍兵們拚盡全力和時間賽跑的時候,離這裏五百公裏開外的蝙蝠山,“戰狼”大隊的另兩支中隊,早已經融入莽莽的叢林中。帶隊的是教導員馬嘯楊和副大隊長伍可可,他們將在那裏接受十天的野外生存考驗,這中間還將上演偵察與防化專業的實戰對抗。

這是“戰狼”大隊組建後的第一次大規模拉練,三個中隊分開,是因為各自擔負的任務有所區別。為了這次為期十天的極限演練,總隊調拔了近百萬元的專項資金。

十三點,兵們大多跑過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九十人的隊伍已經拉開了足有五百米長,有人開始步履蹣跚地邊跑邊嘔吐。

副隊長周智勇像一隻**的猛獸,揮動著手上的九五突擊步槍前前後後來回奔跑,聲嘶力竭地衝著那些掉隊的隊員咆哮。劉二牛率領三個班長已經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麵,開始有意識地壓住步速。但這些骨幹們發現所有的隊員都拚紅了眼,根本不去考慮分配體力的時候,他們急了,這樣下去,到不了一半的路程就得全部趴下吐血!

這是個沒有陽光的午後,堪堪零度朝上的陰冷氣候無法阻止兵們淋漓的汗水,他們厚厚的軍裝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呼哧呼哧,兵們急促而沉重的喘息聲就像老舊的風機,讓人感覺隨時都有可能嘎然而止。透過嘴巴與鼻孔呼出的熱氣化作一團團灰白的霧氣,在空氣中交融、匯合然後連綿數百米再慢慢消散,形成一道壯觀而又難得一見的風景。

奔跑的好處是,會有大把奢侈的時間供你去思考,思緒並不會因為大腦缺氧而短路,頭腦反而更清醒,可以想很多很多事情,可以想通很多你原來想不通的問題,還能忘記很多身體上的不適。

杜超就習慣在這種時候,放飛自己的思緒。起初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忘記劇烈運動帶來的痛苦反應。長此久往,竟然養成了一種習慣。隻是現在,他的身份不同,需要牽扯更多的精力去照顧其他的戰友。

這位中士班長再也不是兩年前那個可以為了個人的成績,無所顧忌地張揚個性的新兵蛋子了。他和另外幾個班排長仍舊跑在最後,他們手上和身上的東西越來越多。這一年來,這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經曆了太多的悲歡離合,情同手足的戰友和兄弟一個一個從身邊離開,他們曾經經曆的,他們曾經付出的,還有他們曾經失去的,像電影片花一樣在他腦中閃爍、更迭。

杜超是幸運的,入伍整整三年了,如果不是加入“戰狼”大隊,這個時候,他應該和所有的義務兵一樣,正在徘徊中經曆著痛苦的抉擇,是脫下軍裝還是繼續追尋自己的夢想。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這種顧慮,命運將他推向了人生中的又一個起點,也使得當初設計的人生軌跡得以無限期的延續。

未來,誰也不知道,也許,明年、後年,總有一年到了這個時候,仍舊逃避不了麵對現實。他不是沒有想過,有時候,他甚至想得手腳冰涼,他不知道,但自己真得到了脫下軍裝的那一天,該怎麽活下去?

精采的人生需要剽悍的演繹,活在當下,演好自己的角色,才有資格展望未來,才能牢牢掌控自己的命運。三年兵杜超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十四點四十五分,第一批十一個人踉蹌著比約定的時間提前整整二十分鍾趕到了指定地點。劉二牛和肖克在放下背囊稍作調整後,轉身往回跑,他們要確保自己的部屬一個都不能掉隊。早已經坐車到達目的地的駱敏並沒有阻止他們這種違規的行為,弟兄們這一路的表現已經讓他很受感動,特別是這一群骨幹們。雖然他看上去麵無表情,沒心沒肺。

但杜超和肖克半架半拖著最後一名隊員轉過山丘,進入視線的時候,已經離最後的時間隻有不到兩分鍾。

大隊衛生員嚴陣以待,所有隊員都屏聲靜氣地,緊張而又崇敬地看著三個蹣跚的身影。沒有人喊加油,更沒有人歡呼,他們已經耗盡了體力,甚至虛脫得無法平穩地站立。駱敏喝退了幾個體力恢複較快,準備上前幫忙的隊員,他要讓這一幕定格,讓自己的所有部屬永遠銘刻在心。

兩百多米的距離,平常他們隻要半分鍾就可以輕輕鬆鬆地跑完,但今天,這樣的距離就像橫亙在麵前的一座大山,你無法征服卻不得不去攀越。

杜超的身上掛著四杆槍,早就體力透支,身邊的這個家夥在離終點還有兩公裏的時候,就已經被打敗了,幾乎癱在了杜超的懷中,如果不是狠狠地抽了他幾耳光,這小子多少還了點魂,接下來,除非自己再長出三頭六背把他扛回終點。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開始有人情不自禁的歡呼,接著歡聲一片。在離終點大約還有四五十米的時候,那個本已經處於半休克狀態,氣若遊絲的隊員,突然用力掙脫杜超和肖克的手,大吼一聲,搖搖晃晃地衝向人群……

兵們像經曆了八年抗戰,灰頭土臉,身心俱疲。有些幹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被兵們私下裏叫作“魔獸”的副隊長周智勇,上躥下跳,拉起這個,癱下那個,氣得哇哇大叫。駱敏這會兒卻超然度外,一副通情達理,體恤民情的樣子,屁也不放一個,不管兵們如何不堪,仿佛跟他都沒關係,嘴裏叨著哨子,卻不著急整隊點評。大隊長更是人間蒸發了般,兵們到了集合地點,就沒見著人影。

杜超幹脆脫下了軍靴,查看起了血泡的雙腳。奔跑的時候沒有感覺到,這一坐下來,腳底開始傳來鑽心的疼痛。腳板起泡的不至他一個,坐在一旁的肖克,右腳前掌血泡早就破了皮,血肉模糊地粘在襪子上,脫襪子的時候,痛得他倒抽涼氣。但這一切,走過他們身邊的駱敏,照樣是視若罔聞,甚至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大約過了十分鍾,駱敏背對一群東倒西歪的部屬吹響了哨子。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要是再多跑幾千米,多數人照樣能堅持下來。這一停下來,人就像紮了眼泄了氣的皮球,神態萎靡,全身酸痛,別說再跑上幾千米,就是開口說句話也打不起精神。所以,這平平常常的一次集合,楞是花了足足三分鍾!

“都休息好了?”駱敏笑嘻嘻地問道。

沒人回應,這時候,連張嘴都是一件吃力的事。

“鑒於各位英勇的表現,我決定今天中飯也免了。等會就地搭好帳篷,鋪上睡袋讓你們美美地睡上一覺!”

多數人都沒反應過來,機靈點的以為隊長在開玩笑。隻有一直跟著駱敏從老連隊到特勤大隊的老兵才知道,這位年輕的上尉隊長已經憤怒得了極點。他說中飯免了,就肯定沒飯吃了。

“副隊長!”駱敏說完衝著站在隊伍左側的周智勇叫道,然後背起雙手自顧自地走向已經搭好的一個巨大的帳篷。

周智勇站在隊伍前列目送隊長離去,扭頭沉聲訓道:“一群慫兵!看看你們的樣子,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然後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歇斯底裏地吼道:“再苦再累,老子他媽的精氣神還在!”

所有人都低著頭羞愧難當,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長途奔襲,一個都沒有掉隊,卻在到達終點後,不小心踩了“老虎”的尾巴,俱都懊悔不已。豬肉燉粉條是指望不上了,還不知道後麵要經受什麽非人的折磨。

“不想幹的可以申請退伍,留下來的,作好脫十層皮丟半條命的準備!我陪著你們玩!”周智勇瞪著血紅的眼睛,須發賁張。

半小時後,搭好帳篷的兵們,脫掉內衣褲,光著身子穿著作訓服,在同樣裝束的駱敏帶領下奔向離營地五百米開外的一片沼澤地。這種蠻荒的鹽鹹地,能尋到一塊麵積近百畝的沼澤地委實不易。可見大隊在拉練前,早就做足了功課,幾乎把所有的訓練環境都考慮進去了。

二十人一組齊齊排開,在長達數百米的沼澤地裏低姿匍匐,競速前進,每組抓最後五名從頭再來一次。隊員們早就餓得頭暈眼花,兩腿灌鉛,但無一例外地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這種帶有競賽意味的訓練,最能激起軍人的鬥誌,都是長了雞巴的,誰也不比誰身上少顆零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