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來

今年的冬天顯得有點迫不及待。在南方,十一月上旬正是**怒放的時節,而這裏的早晚溫度已經零度上下。再往北數百裏,已持續多日霜凍。

事實證明,天氣預報是不可靠的。頭天晚上,眉飛色舞的央視女主播信誓旦旦地預言:明天起,北方大部分地區晴見多雲……連續多日的陰霾低溫天氣過後,好不容易捱到了一個難得的晴天,同誌們心情大好。

沒曾想,這個所謂的晴天,壓根就沒有讓太陽露臉的意思。天剛蒙蒙亮,肆虐的北風裹著滿天沙塵,張牙舞爪地從天穹盡頭席卷而來,枝梢殘存的那幾片頑強堅守著陣地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多數已經光禿的枝椏更是在幹硬的寒風中嗚咽不已。“戰狼”特勤大隊駐地方圓近百裏廣袤的原野和山巒,全部被籠罩在這一片風沙之中。

早上七點鍾,身負三十五公斤重背囊的特勤大隊三百名官兵,已經跑完整整十公裏,正灰頭土臉整齊有序地喊著口號湧入營區。今天,輪到杜超站哨,三個月來,他第一次“躲”過了這個每天讓所有人都痛不欲生的晨練。

六點鍾下哨後,杜超給班裏的幾個暖水瓶打好開水,把樓道拖了兩遍,又去幫炊事班扛了兩麻袋大白菜,然後一個人在大隊訓練場上來了個一千米強力衝刺。

經過自衛哨的時候,杜超聽到自己下一班哨兵王可連續打了三個地動山搖的噴嚏,這小子趕緊又跑回去穿戴整齊過來連哄帶搶,正義凜然地替下了他。

杜超心想:等會中隊出操回來,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昨天晚上差點兒斃了查哨的教導員馬嘯楊,估計,早上開飯的時候得先開自己的“批鬥會”。繼續站班哨,興許能躲過這難堪的事情。

淩晨五點鍾,已經感冒多日的大隊教導員馬嘯楊心知天氣要變,比連隊早起半個小時起來查哨。馬嘯楊出了大隊部,幽靈般地徑直朝突擊中隊飄來。杜超剛接哨不到十分鍾,天還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小子聽到有動靜,警惕地四下張望,猛然看到一個黑影在不遠處晃悠,趕緊沉聲道:“口令!”

“太行!”馬嘯楊脫口而出。

“站住!”杜超迅速端起手中的九五突擊步槍低聲吼道。

馬嘯楊聽出是杜超的聲音,不知道這小子搞什麽鬼,趕緊又重複了一遍口令,接著往前走。

杜超:“給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開槍了!”

馬嘯楊火冒三丈:“他媽的杜超,你小子搞什麽鬼?老子的聲音你聽不出來嗎?”

杜超:“幹什麽的?快說!”

“老子是馬嘯楊,特勤大隊教導員!”馬嘯楊氣蒙了,擰開手頭的電筒直射杜超。

杜超反應神速,縱身向左跳開,迅速打開手中的步槍保險直指馬嘯楊:“站住!他媽的還敢給我冒充!”

馬嘯楊把手電筒對準自己那張鼻子都氣歪了的臉:“給老子看清楚了!”

杜超不慌不忙:“不對啊!”

“什麽不對?”

“口令不對,聲音也不對!”

“老子感冒了!口令怎麽不對了?”馬嘯楊顯得有點信心不足。

“口令是大河!”

“你上一班哨兵是誰?”馬嘯楊問道。

“張鵬飛,原來六支隊的。”

“浙江的那個?”

“是的!”

“天亮了跟你們駱隊講,從今天開始都給我好好練練普通話!”馬嘯楊說完與杜超擦身而過,走了幾步,又回頭朝準楞在那裏的杜超屁股上踹了一腳:“平常吊兒郎當的,這會兒還蠻警惕,老子要是跑肚拉稀瘦上幾圈,今天晚上還不被你小子突突了?”

果然,還沒等到開飯,中隊早操回來站在門口點評的時候,駱敏就衝著自衛哨上紋絲不動的杜超叫道:“杜超,過來!”

“聽說你早上上哨逮到了一個敵特?”駱敏表情挪揄地問道。

“報告隊長,這完全是個誤會!”杜超大聲回答道。

“你口令從誰哪裏傳下來的?”

“張鵬飛,他告訴我口令是大河!”

站在後排的張鵬飛不明究裏:“報告,我說的口令是大火,不是大河!”

駱敏哭笑不得:“張鵬飛,誰告訴你小子是大火的?”

肖克趕緊站出來申辯:“報告,我傳的是太行!”

駱敏氣得:“都有了,聽我的口令。向右轉!目標,甄家山水庫,每人給我搬塊石頭回來,七點四十在這裏準時集合!”

“你小子還楞著幹什麽?把槍給我!”駱敏轉身盯著站在那裏笑盈盈的杜超,指著牆角邊的一堆圓木說道:“杠上!要敢最後一個回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杜超哭喪著臉,悔得腸子都青了。扛上一根圓木邊跑邊罵:“張鵬飛,你狗日地真不是個東西!”

駐守特勤大隊兩個多月後,徐楊勇拿出了一份五萬多字的研究報告。這份報告從對已經展開的訓練課目的分析評估到尚末開展的訓練課目可能遇到的困難,以及各種可能發生的突發事件可采取的不同處理方式,到特勤大隊及屬下各中隊的日常管理,全部作了係統的分析。除了軍事科學以外,還融合了運動學、心理學和中醫學理論。光是他收集與統計的各類數據,就整整寫了二十頁紙。

如此稠密的推理與分析,就是讓專門幹這活的總隊甚至總部的那些所謂的高參和專家們看了,也會汗顏。

訓練股長出身,一直精於此道,並在整個武警係統小有名氣的特勤大隊教導員馬嘯楊,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專門來研究這厚厚一遝報告的草稿,雖然被他挑出了一些小毛病,但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當年被推廣的那些創新成果比起這份報告體現出的價值,簡直就是小兒科。

大隊長朱明更是直言不諱:“參謀長這個報告,完全可以作為武警院校的教課書,他將給所有的參謀和專家們一記狠狠的耳光!”

徐楊勇對部屬們發自內心的稱讚不屑一顧,反而戀戀不忘自己的動機。在定稿前的討論會上,徐楊勇調侃到:“我要特別感謝駱敏上尉,是他的幾句話激起了我的鬥誌!”

這份報告全方位地科學印證了駱敏當初的直覺,至少推翻了六成由武警總部和各院校專家製訂的武警特勤部隊訓練大綱。一年後,這份報告經過幾度認證,在全總部各特勤部隊和開展相關專業的院校全力推廣,部分成果甚至跨越兵種,應用到陸軍特種作戰部隊。

七點五十,一早上被折騰了十五公裏的突擊中隊官兵,正在洗漱。一陣急促的哨聲驟然響起。“背上背囊,按‘一號’訓練著裝,三分鍾後集合!”駱敏顯然是早有準備,全副武裝穿戴齊整地站在一樓大廳裏,厲聲吼道。

營房裏一片沸騰,洗漱間裏臉盆和牙缸“叮咚咣啷”的撞擊聲不絕於耳,有的戰士甚至還沒來得及擦幹嘴角的牙膏沫,就奪門而出衝向各自的宿舍。

兩分鍾後,全副武裝的隊員全部集合完畢。三輛軍用卡車不知啥時候悄然駛入,已經張開車廂,引撃轟鳴,蓄勢待發。

駱敏整隊完畢,轉身欲向大隊長朱明報告,朱明揮一揮手沒等駱敏開口就低聲道:“上車!”

五點半就起床晨練,幾乎一刻沒有休息的隊員們雖然疲憊不堪,神情高度緊張,但卻個個顯得興奮異常。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誰也沒有去打聽。

杜超扭頭緊盯著站在車頭的排長劉二牛,希望在他臉上讀出點什麽。劉二牛顯然和他們一樣,興奮過後,一臉茫然。但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大隊三個中隊隻出動了用於特種作戰的突擊中隊,防化和偵察中隊均無動作,肯定是遇到了突發事件。否則,沒有理由在這麽惡劣的天氣下,在這樣強度的訓練過後,早飯都來不及吃,就匆匆上路。

卡車在顛簸了三個多小時後,毫無征兆地嘎然而止。靠在車廂裏昏昏欲睡、屁淡筋鬆的“戰狼”們,全部興奮得站了起來。兵們俱都沉默不語,他們在屏聲靜氣地等待著下車的命令,風已經停了,車廂內外死一般的沉寂。

三分鍾後,排長劉二牛悄悄撩開將車廂捂得嚴嚴實實的帆布,透過很窄的縫隙好奇地向外張望。杜超提肛收臀,緊張地盯著劉二牛,一副蓄勢待發單等排長一聲令下就要暴射而出的樣子。

劉二牛輕輕放下簾布,一臉迷茫,和所有兵們一樣,這個肩杠一級士官牌牌的代理排長也搞不清這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這是海河平原上的一片未經任何開采的蠻荒地,有著典型的華北平原地貌,一望無垠、人跡罕至,到處都是低窪的鹽堿地和幹涸的湖沼,間或幾座起伏有致的低矮丘陵。橫亙在三輛軍車前的是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地裂縫,就像橫陳在麵目上的一道猙獰的刀疤,突兀而又令人觸目驚心。

風沙早就停了,也許這場北方獨有卻在冬季罕見的沙塵天氣,壓根就沒有光臨這裏。日月輪換、滄海桑田,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淋,讓這塊方圓數百裏廣袤的平原,顯得是那樣的蒼茫與厚重。這樣寂寞的姿勢,或許幾千年都不曾變過吧?今天,這塊沉寂已久的土地上迎來了一群熱血兒男,他們即將用自己的方式來舞動一場喧囂。

十分鍾,像經曆了整整一個世紀,所有人都開始顯得焦慮和不安,沒有人再相信這是一次處突任務了。

急性子的杜超有點沉不住氣了,幾次欲開口說話,都被劉二牛用眼神堵了回去。可以想像,如果這是一車民工,在這荒郊野外受此冷遇,早就日爹罵娘地炸鍋了。

但這是一群軍人,一支精銳的特勤部隊,他們有著鐵一般的紀律和常人無法企及的忍耐力。也許又是一次考驗吧?這麽多年來,不按常理出牌的訓練,他們都經曆太多了。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所有人心裏都沒底,所有人都充滿期待。

卡車終於再次啟動,調轉方向後,突然加速,以每小時近七十邁的速度在崎嶇不平的鹽堿地裏向前狂飆。車廂裏的兵們東倒西歪,鋼盔與各種金屬撞擊的聲音不絕於耳。五班長邱江反手緊扣車廂,在搖晃中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日他先人,這是搞啥子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