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代兵王

雖然到最後一刻,七個隊員才知道這是一場演習,但這場處心積慮,設計得滴水不漏,幾可亂真的演習,效果並不能讓駱敏滿意。本來,這八個人的小組是駱敏親自挑選的,除了自己和劉二牛外,清一色的突擊中隊優秀班長,可就是這幾個班長演砸了這場好戲。

回到中隊總結的時候,劉二牛還老大不服氣:“隊長,你為什麽不敢讓那個家夥跟我們都過過招?”

“你知道我冒了多大風險嗎?你們那槍裏可都是實彈,就你們那狀態,敢保證碰到他的時候堅決執行我的命令不開槍嗎?”駱敏扭過頭眼睛盯著杜超繼續說道:“有人褲子都要尿濕了吧?我告訴你們,扮毒販的都是指揮學校的新學員,他們的能耐差遠了,要真是碰到幾個亡命的毒販,你們敢保證今天都能走著回來嗎?”

杜超狠不得一腳踩出個無底洞,然後鑽進去。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在叢林裏表現出的焦慮和惶恐早被那個“毒販”盡收眼底,而且說不定已經通過某種渠道,反饋到了駱敏和大隊主官那裏。

“我並不覺得這是個恥辱,不要有心理包袱。”朱明清清嗓子繼續說道:“今天拉你們出去,就是要考驗一下各位的成色,為下一步訓練摸索出一點經驗。在這種複雜的環境下,有點慌亂甚至恐懼是在所難免的,誰都沒有奢望你們在沒有經過係統訓練的情況下,一蹴而就。但各位至少都是三年的老兵,在原部隊都堪稱精英,關鍵的時候自亂方寸,的確沒有表現出一個武警老兵應有的沉著與冷靜!我今天不會批評任何人,我希望你們下去都能好好反思一下,接下來,我們將以什麽樣的心態和狀態去迎接接下來的訓練和可能發生的突發事件……”

總隊參謀長徐楊勇已經在特勤大隊蹲守了一個多月,看起來,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開始的十來天,因為突擊中隊房間多,他一個人住了個單間。後來,也不管駱敏同不同意,幹脆直接搬進了他的宿舍。

駱敏老大不自在,和平年代,條件優越,一個正師職幹部和一個上尉軍官擠在一起,任誰都無法坦然。十來平米的小房間,塞上兩個人,駱敏很怕怠慢了老首長,讓他受委屈,又深知徐楊勇的脾氣,還不能明說。

忍了一夜後,第二天早上終於壯著膽子委婉地表達不滿:“參謀長,您這呼嚕聲,都快給我留下心裏陰影了!”

“老子還神經衰弱呢!你小子除了會打呼嚕,還時不時地半夜磨磨牙,你以為老子好受啊?”

“對對對,我跟您呆在一起肯定得影響您的健康,要真是落下個神經衰弱的毛病,嫂子那裏還好點,你叫我怎麽向全總隊近萬名戰友交待啊?您還是饒了我吧,我重新給您安排一間,您看不到我,也不會煩。”駱敏笑嘻嘻地說道。

“我他媽就賴上你了!老子算看出來了,你小子肯定嫌老子在這裏礙你好事。得,郝好來了我就回避,你小子別在我**折騰就成!”徐楊勇說完哈哈大笑。

駱敏尷尬地抓耳撓腮,吭哧了半天才說:“參謀長,我很傳統的。再說了,我也就開個玩笑,您老千萬別多心了!”

這兩個年齡和職務均相差懸殊的男人,私下裏看上去像兩個泥巴永遠涅不到一塊的頑童,事實上他們卻情同父子。

駱敏對徐楊勇崇拜得五體投地,不僅因為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曾經經曆過槍林彈雨,最重要的是他愛兵如子、惜才如命,身上混合著令人迷醉的中年男人和中國軍人特有的氣質,還有讓人無法抵擋的個性魅力。

而徐楊勇對駱敏的感情更複雜,在他的眼裏,這個出身特勤部隊最高學府的年輕人,身上有太多的閃光點,或者換句話說,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尤其是他在問題麵前彰現出來的那種咄咄逼人和絕不妥協的氣勢,又讓他傷透了腦筋。與他爭論,自己常常會狼狽不堪,很多時候,不得不為了顧及尊嚴或者說是麵子,而據理力爭,甚至動用行政手段為自己挽回顏麵。可能別人不一定能看出自己的狼狽,但他心裏清楚,他們的思維很難調到一個頻率,在這個沒心沒肺、個性張揚的年輕人麵前,除了經驗外,自己真得很少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地方。

有時候,他隻能自嘲與感歎自己是不是真得老了?每一次爭論後,他都會花一點時間去仔細回味,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去揣測這些部屬們對自己的表現可能會有什麽看法。對於駱敏,徐楊勇是即愛護又頭痛。

我們很多在部隊居高位者,慣用的是拿權威去壓倒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這種官僚的作風,挽回的隻是短暫和虛假的自尊。

徐楊勇的可貴之處在於,他也會自然而然地運用這一套,但他從來都是就事論事,然後再身體力行,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說法與決斷是正確的。倘若結果證明自己是錯誤的,他會毫不掩飾地據實反映,還能很謙虛地去檢討與修正。搬來和駱敏一起住,他就是想更多的與這個年輕人溝通,嚐試融入他的思維空間。

一個月前與駱敏作那番爭論時,他就意識到自己有點循規蹈矩,有點過於迷信所謂的權威了。他要感謝這個年輕人的挑戰,是他,激起了自己的鬥誌。也讓他痛下決心,當機立斷地要紮進這個全新的組織,一點一點地從頭開始推敲和剖析這些被駱敏視作花拳繡腿、紙上談兵的大綱。他需要有一個很有主見,有不同觀念的人來不停地給自己潑冷水,而駱敏,就是他的不二人選。

快五十歲的人了,徐楊勇仍然每天早上堅持跟著中隊出操,隻是別人全副武裝跑十公裏,二十公裏,他一個人輕裝跑上兩三公裏然後就鑽到樹林裏打太極。等到兵們返回的時候,又跟在他們後麵顛兒地往回跑。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時常跟著兵們訓練的徐楊勇抽空寫下了長達數萬字的心得,每天晚上七點鍾,都要召集大隊和三個中隊所有主官開會。大隊作戰室裏有一個巨大的沙盤,那也是他領著各中隊副職和司務長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親手做成的。

駱敏沒有再跟這個老首長頂牛,因為他發現,參謀長像個科研專家一樣,非常耐心地做作各項記錄和數據統計分析。他要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的部屬,科學的訓練不僅僅停留在嘴上,更不是主觀臆斷。徐楊勇的務實和潛移默化,讓駱敏很受感動,更是讓這個全總隊最年輕的中隊軍事主官受益匪淺。

因為大隊剛剛組建,訓練任務繁重,為了讓江猛的幾個好朋友專心訓練,徐楊勇親自要求保密,直到他蘇醒後近半個月,駱敏才告訴杜超和趙子軍。兄弟二人和劉二牛,跑到大隊後麵的一個樹林裏抱頭痛哭。

對江猛,年輕的中隊長駱敏一直心存愧疚,每每想起,就心痛不已。如果當時自己果斷擊斃劫匪,這個優秀的大兵就不會遭此劫難,這時候,他該是訓練場上最生龍活虎的一員。

得知江猛奇跡般地蘇醒後,駱敏喜極而泣,站在窗前,望著夜晚沉寂的營區,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不可遏止地湧上了心頭……。

“同誌們,歹徒窮凶極惡,身上不僅綁了炸藥,殺了三口人,還挾持了兩個孩子。公安局談判專家已經跟他交涉了一個多小時,喪心病狂的歹徒叫囂著要引爆身上的炸藥,那可是一個人口密集的居民小區,一百米範圍內還有一座加油站……配合各位行動的是公安局特警支隊的兄弟,整個行動由郭局長親自指揮。弟兄們,這一次很可能是你們作為五支隊特勤中隊的一員,最後一次執行任務了。我希望各位頭腦時刻保持清醒,不希望看到人質、看到你們、看到任何一個群眾在這次事件中再次受到傷害……”駱敏的耳畔響起了時任支隊長徐楊勇鏗鏘有力的聲音。

這是個高檔的住宅小區,亦是這座城市最著名的富人區之一。小區的門口有數以百計的群眾在警戒線外圍觀。幾個小時前,這裏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凶殺案。被戴了綠帽子的某私營企業老板,在酒精的刺激之下用剔骨刀殺了自己的老婆、丈母娘和舅嫂,並挾持了兩個侄兒。

歹徒歇斯底裏的聲音回**在樓宇之間,現場的氣氛一觸即發,公安局已經組織周邊幾棟樓的群眾悄悄地撤離現場。六樓的窗口,隻有一個孩子的身影在無助地向外張望,狡猾地歹徒一直沒有露麵,早就埋伏在對麵樓頂的狙擊手無從下手。

幾分鍾後,駱敏接到了指令,杜超和肖克潛伏到了北麵,另外一棟樓的八樓。駱敏帶著周智勇、劉二牛和江猛從樓房的一側悄無聲息地攀上了樓頂。

這是一座南北通透的高層複式戶型的樓盤,歹徒的位置在六樓第二層南麵的主人房。北麵有一個大型落地窗和一個封閉式陽台,四個武警特勤隊員將從樓頂垂降到這裏進入複式的第一層。另一麵,四個全副武裝的公安特警守候在南麵主人臥室窗戶的上方,時刻準備著在第一套方案被歹徒識破後,迅速破窗而入,在歹徒引爆炸藥前製伏他。

三個隊員跟在駱敏的身後,悄悄從窗戶外潛入到了房門。過道裏已經被鮮血浸滿,一個老年婦人的屍首仰麵躺在衛生間的門檻上,圓睜雙目,脖子上還在往外滲透著血水。離老婦人不到三米的地方是一個斜靠在牆上、已經麵目全非的紅衣女子。

沉穩異常的駱敏,衝著三個弟兄做了幾個手勢,然後帶著江猛直上二樓,周智勇和劉二牛與他們相隔五六米,也跟上了樓,並迅速隱藏在二樓客廳裏。樓梯轉角處,還有一具中年婦人的屍首橫臥在地。

主臥的房門半開著,透過虛掩的房門,駱敏看見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靠在床邊,瞪著一雙驚恐而無助的大眼,駱敏豎起右手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小男孩不要出聲。小男孩估計已經嚇傻了,坐在那裏紋絲不動。

右側的窗戶邊,高大的歹徒渾身是血,身上捆綁著雷管與炸藥,背對房門側身而坐,在他的前麵是一個跟男孩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趴在窗戶上低聲地嗚咽著。

駱敏伏在地上正和房門另一側的江猛打著手勢,沒想到小男孩突然大叫了一聲。駱敏嚇得趕緊滾向一邊。歹徒反應也很靈敏,聽到小男孩的叫聲,迅速把小女孩抱在胸前靠在牆上,另一隻手探向了懷中……

駱敏懊悔死了,剛才他本來有個很好的機會擊斃歹徒的,他處的位置離歹徒最多隻有十來米的距離,駱敏完全有把握用手中的七九微衝一槍暴了歹徒的腦袋,沒想到卻鬼使神差地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誰,誰啊?快出來!否則,老子就和你們同歸於盡!”歹徒驚恐地大聲叫道。

沒人回應。

“苗苗,快告訴姑父,你看見什麽了?”歹徒衝著小男孩問道。

屋外的四個人都捏了一把汗。

小男孩沒有吱聲,也沒有動。

歹徒沉悶了好久,然後還是不放心,抱著小女孩,亦步亦趨地慢慢走向門口。

“叔叔快跑!”小男孩再次叫道。

歹徒掏出了匕首死死地頂住了小女孩的脖子,大叫道:“老子數三聲,把槍給我扔進來,不然我就殺了她!”

駱敏衝江猛使了個眼色,江猛彎腰把槍放在了門口,然後舉起雙手站了過來。

“還有人嗎?”歹徒狂叫,小女孩的脖子已經滲出了血絲。

“隻有我一個人!”江猛聳聳肩。

“你他媽的騙鬼啊?”歹徒已經近乎咆哮。

“兄弟,別緊張,把刀放下來,爭取政府寬大處理!這樣對抗下去,隻有死路一條!”江猛一邊往前挪著步子,一邊耐心地說服。

“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歹徒說完手上的匕首又使了點兒勁。

小女孩痛得倒抽涼氣,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哭喊了。

“兄弟,放了小孩,我來陪你,孩子是無辜的!”江猛高舉雙手往後退了一步說道。

“無辜的?哈哈哈……”歹徒發出一陣瘮人的大笑。

“知道我為什麽殺了這些女人嗎?他們該死!全部該死!我在等,等他們家人都到齊了,就和他們同歸於盡!”

“冷靜點兒!到底遇到了什麽事?能跟兄弟說嗎?”江猛繼續引導著。

“你算個什麽東西?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

江猛一時語塞,麵對窮凶極惡的歹徒,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現場的氣氛令人窒息,躲在門外的駱敏已經滿頭大汗。

就在兩個人相持不下的時候,江猛看見窗外有人影晃動,突然靈機一動,偏頭極誇張地看著歹徒的身後。歹徒一激靈,鬆開懷中的小女孩迅速將左手探向懷中。

江猛比歹徒的反應更快,看到他鬆手,就是一個前撲,雙手抓向歹徒伸向腰間的左手。“砰”一聲槍響,歹徒在倒下的一瞬間,右手的匕首狠狠地插向了江猛的後腦……

劉二牛紅著眼睛嚎叫著橫抱江猛從六樓一路往下狂奔,他的身後是滿臉淚水的駱敏和周智勇。

急救室外,駱敏雙手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劉二牛和杜超坐在地上仰麵長泣。在他們的身邊,是呆若木雞的雷霆和趙子軍,還有垂手而立的公安局和武警的幾個首長。

三個小時後,急救室的門打開,年過六旬的院長匆匆地走了出來。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哪位首長是五支隊的?跟我來一下!”院長麵色沉重地扒開人群說道。

“江猛!”看到院長的表情,杜超大叫著撲向急救室,被劉東偉和周智勇一前一後攔腰抱住拖了回來。

屋內,滿頭華發的院長說道:“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大腦皮層受到嚴重損傷,而且刀刃已經刺中了腦幹,現在還不能確定會不會腦死亡。”院長停了停,有點兒哽咽:“這個小戰士很頑強,我相信他能挺過來!但是,你們要作好心理準備,即使能醒過來,右邊身體也可能會徹底癱瘓!”

……

“好兄弟,我明天就去看你!”駱敏吸吸鼻子,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江猛剛剛蘇醒的那段時間,駱敏在文工團的歌星女友郝好,恰好在北京學習,每天下課,她都會回自己在北京的家中親自燉好湯送到總醫院,幾乎每一個周末,她都在醫院度過的。

一周後,馬嘯楊經不起趙子軍的軟磨硬纏,在請示了徐楊勇後,給他放了三天假,讓他去北京看望江猛。

杜超臨走的頭天晚上,宿舍裏堆滿了各種營養品和禮物,這些都是江猛原來的戰友送過來的,無論如何也要他帶到北京。徐楊勇臨時決定,讓自己的司機載著趙子軍和這些禮物專程趕往北京。

杜超沒有買東西,他將自己積攢下來的八百塊錢和用子彈殼做成的心型像框塞在了趙子軍的挎包裏,那個像框裏,是兄弟四個在新兵連戴上小紅花時的合影。

“突擊中隊應到九十六人,實到九十五人,其中二班長江猛休假!”駱敏報告完畢,神情黯然地退回隊列。這一天,是江猛的組織關係轉到特勤大隊的日子。徐楊勇神情凝重地站在隊伍的前列,沉聲道:“同誌們,也許很多人早就聽說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各位,我們的英雄,原武警五支隊特勤中隊班長江猛同誌,沉睡了一百多天後,奇跡般的醒過來了。今天,在這裏,我要代表總隊首長宣布一個決定,江猛同誌的組織關係轉到突擊中隊。他是個優秀的共產黨員,是我這一輩子最敬仰的士兵,更是一個真正的軍爺!我相信,他還能創造奇跡,更盼望他早日歸來!”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雖然他們大部分人沒有親眼見過江猛,但英難的事跡早就深入人心,來到這裏的每一個戰士,無不把這個戰友當作自己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