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祖傳絕技

趙子軍又操起了剃頭的老行當,這都是被生活所逼。兩個不甘寂寞的老兵在被一位老教授兜頭一盆冷水後,從火星回到了地球。

從他們決定從事“建築裝璜”這一偉大的事業開始,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春節就在眼前,而他們幾乎已經到了食不裹腹的地步。好在房東通情達理,知道老範是個實在人,沒再火上澆油。

這幾年來,老範沒少拖欠房租,最長的一次拖了四個月,整整一千六百塊。好一個老範,愣是沒有跑路,後來不知道在哪找到了兩千塊,說是為了感謝房東要多付四百塊錢。

這房東也是個厚道人,估計這全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麽好的房東了,收了兩千塊錢直接說下個月的房租不用交了。發展到後來,這房東幾乎從不主動催房租,都是老範到了時間主動送去。這次,老範因為掏光了兩年的積蓄,又欠下了兩個月的房租。

有道是不深入基層,就體會不到民工的疾苦。兩個老兵,提著電動工具跟著一群民工蹲了兩個月街,才真正明白這活兒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麽容易。首先他們是散兵遊勇,無組織無紀律,那些工程都是經過層層轉包的,接到也都是零零散散的活。

其次,競爭是越來越強,兩個月前他們初來的時候每天還能接到點活,至少吃飯沒問題。誰知人越來越多,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似的。一開始那條小街上長期盤踞的民工也就不到二十個人。後來,幾乎每天都有三兩個新麵孔出現,最高峰的時候,早上蹲在那裏有六七十人之多,整個就是一標準的編製連。

再則,老範和趙子軍站在一群人中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一是年輕,啥事都要講究個年齡資曆,就是鑽個孔、打個洞啥的,也不例外;二是看上去,這兩小子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哪個想盤剝民工的小工頭都不想找這麻煩。

另外,老範和趙子軍還是心存厚道,他們雖然跟多數民工的生存狀態一樣,甚至還不及那些民工,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同情這些拋妻離子、一身泥濘一身汗的民工們,一有活來都不太忍心跟那些蜂擁而上,眼巴巴地民工們去爭奪。

這麽著,兩個人有時三天也攬不到一個活,隻能咽著口水幹著急。早上起得比雞還早,兜著十來個大饅頭,塞兩袋榨菜,再用兩個大可樂瓶子裝滿水,這就是一天的夥食。

晚上兩個人走得最晚,七八點鍾民工早散了,才往回趕。為了省兩塊錢路費,兩個家夥一路較勁,一會兒百米賽跑,一會兒又整一個空軍和武警的跨兵種對抗,來個五公裏越野。回到出租屋,已經晚上十點多鍾。然後一個劈柴,一個燒水,下一鍋熱騰騰的清湯掛麵,倒點兒醬油,呼咻呼咻吃得津津有味。

兩個人是真有默契,回到出租屋後,都不談這煩心的事,生怕觸動了對方的痛處。誰也不發牢騷,誰都不提要退出,估計都跟自己較上了勁,都在強裝歡顏,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內心深處的那一點兒自尊。老範的話還是那麽多,但是,除了扯蛋就是扯女人。

這天,兩個人又是空手而歸,這已經是連續第四天沒找到活幹了。晚上回來後,趙子軍一邊下麵一邊欲言又止,老範看出來趙子軍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兒,又不敢問,這時候,他最怕的是趙子軍突然提出來要走人。

兩個人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老範已經潛意識裏把趙子軍當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有他在,他就感覺生活還有希望,這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吧?或者就是好多年後的一場金融危機來襲,開始流行的那個詞,叫作“抱團取暖”。

老範不知道,在他麵前算是個新兵蛋子的趙子軍,現在比他更脆弱,更是把他當作了一個精神寄托。隻要老範不嫌棄他,趙子軍就是餓死了也不會提出散夥。

“什麽味啊?你小子把麵下糊了!”老範張著鼻孔對在那兒發愣的趙子軍說道。

趙子軍趕緊起身把鋼精鍋端了下來,像似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突然被識破了似的,尷尬地低著頭嗬嗬傻笑。

老範把麵條放在趙子軍麵前,往裏麵灑了一把蔥花,說道:“兄弟,今天怎麽跟個小寡婦似的?有什麽話就直說吧,你範哥扛得住!”

趙子軍趕緊解釋:“你別想多了!”

“還是個爺們兒嗎?說吧!”老範覺得話既然已經出口,兩兄弟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趙子軍笑笑,埋著頭吸溜麵條。老範瞪著眼睛,盯著趙子軍,心裏七上八下。

“範總,咱們公司還有資金不?”趙子軍冷不丁地抬起頭來,問道。

老範長舒一口氣,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零錢,拍在桌子上說道:“全在這兒了,一百二十六萬八千整!咱全部的家當!”

趙子軍哈哈大笑:“看來咱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老範跟著笑道:“以後別叫我範總了,心酸!”

趙子軍笑逐顏開:“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人窮誌不短,錢沒了,魂還在!您還是範總,別再跟我客氣了!”

“你問資金幹啥?是查帳還是想吃頓好的?”老範問道。

趙子軍把腦袋伸了過來,神神秘秘地說道:“都不是,我是想跟範總您商量來著,咱們用這筆資金再投資個項目,絕對能賺錢的項目!”

老範盯著趙子軍,盯得趙子軍心裏直發毛。

“哥們,你不是吃不著涮羊肉想把我給涮了吧?就這點兒錢,還不夠咱哥倆吃十天稀飯的,投什麽資?”老範覺得這玩笑開得有點兒太離譜了。

“您聽我說。”趙子軍咽下一口口水,又把脖子伸了過來,興奮地說道:“哥們有一手祖傳絕技,您還不知道吧?”

“是包治不孕不育還是能治**早泄?”老範打趣道。

趙子軍沒理老範,繼續說道:“這事兒我觀察好多天了,絕對是個商機,發不了財,但保證咱兄弟一天三餐吃飯喝湯再整包煙抽抽,是絕對沒問題的!”

老範聽出來趙子軍不像是在開玩笑,趕緊催促道:“你他媽的有話就一次說完,並吊我胃口!”

趙子軍站起來,一邊在屋裏轉著圈,一邊舉起雙手做起了擴胸運動,一臉小人得誌的模樣。

“你他媽的倒是說啊!”老範眼神跟著趙子軍飄忽,恨不得衝上去掐住這小子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一頓暴捶。

趙子軍回到桌子前麵坐下來,又清了清嗓子,這才緩緩地說道:“咱有一手剃頭的絕活兒,當兵那會兒就靠這個入黨立功的!”

“老子……”老範一臉失望地罵道:“我看你狗日地是窮瘋了,一百多塊錢,你還想要老子給你開個美容院還是怎麽地?”

“NO!NO、NO!我隻要一把手動的推子、一把剪刀、一盒刀片、外加幾條毛巾就夠了,最多花您一百萬!”趙子軍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老範開始麵露興奮之色。

“聰明,果然是人中鳳雛!這就是一個幹大事的人才有的敏銳,您猜對了,範總!”趙子軍打斷老範想往下說的話,接著說道:“咱們的目標客戶群就是那幫民工兄弟們!”

這次輪到老範激動了,這小子站了起來一邊來回踱著方步,一邊開始滔滔不絕地分析:“咱們那些民工兄弟都不講究衛生,因為什麽?不是他們不愛美,是他們沒有時間、沒有條件!這裏最便宜的地方理發至少也得五塊錢,還得有耐心去找地方。咱們就去現場辦公,有句話叫著什麽來著?”

“送溫暖下鄉!”趙子軍接口道。

“對!就是這麽個意思。”老範興奮地繼續說道:“一個工地少說也有百八十人,咱們一個人收三塊錢,不,哪怕就收兩塊錢,如果刮胡子就加收一塊錢。你一天能理幾個?”

趙子軍回答道:“我顛峰期的時候,一小時理了十多個人,咱們按一小時理五個來算。範總如果願意屈駕給我打下手的話,一天理他五六十個,掙一百來塊錢,絕對沒問題的!”

“哈哈!”老範仰起脖子笑得像個孩子:“我在部隊當班長,也常常給兵們理發,一般的糙活沒問題。民工兄弟們圖個便宜、圖個方便,也不講究這個。剛開始我給你打下手,跟著學點兒絕活,比如刮胡子啥的,如果有人要揉肩捶背這種特殊服務的話,我馬上就能幹!”

老範越說越激動:“跟你學上個把月,以咱這冰雪聰明的腦袋,加上一雙靈巧的小手,咱哥倆一起幹,一天理百八十個人,賺他三兩百塊錢,不是跟玩兒似的?”

“你真覺得有戲?”趙子軍被老範這麽一分析,反而有點心裏沒底了。

老範信心滿滿:“絕對有戲,絕對的!”

“那好吧,現在拜師吧!”趙子軍站起來,整了整衣服,一臉正經地調侃道。

“師傅在上,請受小徒一拜!”老範雙手抱拳,兩腿一軟,作勢下跪。

趙子軍一把摟住老範,沒想到老範就勢緊緊地抱住了趙子軍,情緒突然就變了,有點哽咽道:“兄弟,謝謝你,我老範算服你了!我這輩子可以不要老婆,但絕對不能不要你這個兄弟!”

老範的真情流露,也感染了趙子軍。趙子軍紅著眼睛用力地拍著老範的後背說道:“如果不把你當作兄弟,如果咱們尿不到一個壺裏,我趙子軍早就打退堂鼓了。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收留了我,咱們什麽都不用說了,一起努力。用你的話說,我們這麽有才的人雙劍合璧,如果活不出個人樣,真他媽沒天理了!”

老範放開趙子軍,抓起桌子上的那把零鈔,撒開丫子就往外跑,邊跑邊回頭對趙子軍說道:“咱們慶祝一下,一定要慶祝一下!”

老範買回了兩盒煙,兩盒三五煙。

趙子軍揣起一盒說道:“其實,我早就戒了。收起來,給民工兄弟們抽!”

老範點上了一支美美地抽了一口,緩緩地吐出幾個煙圈,一臉運籌帷幄之色道:“取個名字,為咱們的新公司取個名字!”

趙子軍笑爆了:“來點兒新鮮的成麽?務實一點行麽?咱現在是美容美發流動服務站,不能叫公司,你是不是還想找個教授扇你一耳刮子?”

老範撇撇嘴:“徒弟這不是激動得麽?這樣吧,師傅,就用您原來取的那個名字,咱們叫他老兵理發站!”

“行,這名字聽著親切,民工也能看得懂。”趙子軍大手一揮說道。

兩個人說幹就幹。第二天就把工具采購齊了,一個提著塑料袋,一個拿著臉盆和凳子,穿街過巷、叮當二五地往工地開拔。

老範果然是交際的高手,隻要心裏有底兒的事,再加上他那張能把死人吹活了的三寸不爛之舌,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很簡單。

兄弟兩個到了一個正在建設的工地,放下家夥,老範就跑去打聽到了工頭,然後左一個大哥,右一個老總地叫著,完了愣是把那個工頭給忽悠到了趙子軍的麵前。

這個工頭也是個神人,估計工地上整天沒個樂子,這會兒又閑得蛋痛,指著老範對趙子軍說道:“你給我把他整個朋克頭出來,等會中午我就幫你們去組織民工。咱們有十多個工地,民工加起來好幾千人,有一半在你這兒理發,這個月的活就夠你們忙的了。”

老範大喜過望,這家夥根本就不懂什麽叫作朋克頭。趙子軍卻是一臉為難,愣愣地看著老範。

“師傅,您就把絕活兒亮出來吧,讓咱們的老總好好開開眼!”老範一邊打開塑料袋拿出圍裙往身上套,一邊說道。

趙子軍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工頭,上來俯在老範的耳邊小聲地說道:“你知道啥叫朋克頭嗎?就答應人家。”

老範滿不在乎地說道:“管他是什麽造型,隻要別給我腦袋鑽幾個窟窿就成!”

“好!”趙子軍說道:“等會你別哭就成!”

老範套好圍裙,把凳子拿給工頭說道:“您別著急,我這師傅江湖人稱小李飛剪,動作快,活兒幹得也細。隻要您能想出來的頭型,他都能在十分鍾之內給您整出來!”

趙子軍搖搖頭,哭笑不得。那工頭也是忍俊不禁,突然就喜歡上了這個吹牛不打草稿的年輕人。

趙子軍有一年多沒拿過剃頭刀了,加上工頭在這壓陣,多少有點兒小緊張。一上去,就把老範的後腦勺紮了一下,老範痛得差點兒叫出聲來,但這家夥忍耐力超強,臉上還是掛著笑。

趙子軍這手理發的祖傳絕技,果然不是蓋的,三下一推,立馬找到了感覺。不過三分鍾,老範的朋克造型就出來了。這工頭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老範感覺自己的腦袋涼風嗖嗖,立馬就明白了啥叫朋克頭,心裏那個悔啊。趙子軍也是第一次給人理這種發型,理完了自己也笑得不行,拿出鏡子遞給老範。老範晃著腦袋左照照右瞅瞅,心裏叫苦不迭。

工頭說話了:“不錯,這手藝不開理發店算是白瞎了。”

老範聽工頭讚揚,忘了發型帶來的不快,心裏樂開了花:“那什麽,大哥您也來感受一下,咱們不收您錢,等會兒理完了,我給您再做個按摩。”

工頭手一揮:“不用了!我這平頭沒什麽好理的。這樣吧,你跟著我去工地上轉一圈,我幫你們打打廣告。”

老範樂得差點兒沒蹦起來。拾掇完頭上的碎發,就要跟著工頭走。

趙子軍在後麵急得叫道:“等下,我把你中間那撮也剃了吧,整個禿瓢也比這個好看!”

老範滿不在乎地拍著腦袋:“不用,咱這就是個活廣告!”

老範跟在工頭後麵走進了工地,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吆喊:“來,看一看瞧一瞧啦,理發三塊錢,理不好不要錢啦!”

工頭走在前麵,也跟著喊道:“中午吃完飯,要理發的都去工棚門口,咱們請來了兩個國際理發大師,專門為兄弟們服務的!”

那些幹活的民工全停下來看熱鬧,看到老範這造型都樂開了花,有幾個在腳手架上的民工差點兒就笑顛下來了。還有兩個抬著鋼筋的民工,放下鋼筋就衝過來,在一群民工的起哄下,一個與老範一般大的年輕民工兩隻手抱著老範的腦袋就開摸,邊摸邊哈哈大笑。

“怎麽樣?手感不錯吧?”老範不急不惱,掏出三五煙,見者有份,還主動伸出腦袋讓人去摸。

趙子軍也跟了過來,遠遠地看著老範被一群人戲弄,眼睛突然就紅了。這個大兵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高興、辛酸、還有那麽一點兒屈辱的味道。

老範在工地裏走了一圈,一路哼哼著跑到了趙子軍的身邊。

“師傅,咱們要發達了,這工地上至少有兩百個人,同誌們的士氣都很高昂啊,咱們好好準備一下吧!”老範樂吱吱地說道。

趙子軍有點傷感地說道:“範哥,委屈你了!”

“有什麽啊?古人都能受**之辱,咱不就是被民工兄弟們摸摸腦袋嗎?犯不著計較!”老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趙子軍知道,老範的心裏並不好受。但這兄弟的確能忍辱負重,這是他趙子軍無法比擬的。老範是個能幹大事的人,趙子軍早就這樣認為。

正如趙子軍所料,這些可愛的民工第一次感受到了尊重,他們中間的多數人甚至有半年都沒有理過發。中午一下班,有些人甚至午飯都顧不上吃,早早的就來排隊。

老範目測了一下,起碼有五十個民工在排隊等著,而且陸陸續續還有人往這趕。第一個理發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民工,他對趙子軍和老範說道:“我們這些人,個個都要理的,你們也不用著急,一個一個來,中午沒時間就晚上,今天理不完,明天再來,一定要幫他們理完了才能走。”

老範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麵,和趙子軍一商量,大聲地對在那排隊的民工說道:“中午最多隻能理到十來個人,我們會在這等著你們。咱們今天特惠酬賓,理一個兩塊錢!”

工頭不知道啥時候,擠到了前麵對民工們說道:“都別急,理完發自己去洗洗,這樣就快一些。下午上班也可以理,到時候我來安排,一次來兩個,第一個理完了,回去叫人。記住了,不準都往這跑,叫到誰誰過來!”

這天從早上十點多到晚上十點多,整整十二個小時,趙子軍除了吃飯上廁所,一刻也沒有停歇,理了一百多個。晚上收攤的時候,那些沒趕上的民工,千叮嚀萬囑咐,明天來早一點。

兩百一十多塊錢,這是他們第一天的勞動成果。晚上回到住處,趙子軍一頭紮在**,兩隻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

老範燉了一鍋冬瓜排骨湯,幾乎喂著趙子軍吃下去。然後坐在床前不停地給趙子軍的四肢按摩。

淩晨三點多,趙子軍醒來,發現老範兩隻手放在他胳膊上,已經伏在**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