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兵行萬裏

這是個無比神奇的國度,神奇到你身在這裏,卻無法確定這是個什麽季節。

理論上,五月份本該是個春天,再過十來天,北京就該進入初夏了。

但A國的一天,你能看到三個季節的影子。郊外綠樹如蔭,鬱鬱蔥蔥,這顯然是個春天;這裏的白天,到了晚上九點才會天黑,這比中國的夏天還夏天;最可怕的是,淩晨兩點鍾,室外的溫度隻有零上三四度,這根本就是中國南方的冬季……

晚上22時,A國華燈初上,杜超刻意看了一下手表,此時的北京應該是18點左右。搭乘國航B767大型客機的二十多名中國特警軍人,在一名少將的帶領下,緩步走出機艙。迎接他們的是A國內衛部隊的新部長和幾名上校軍官。兵們沒有看到小克那熟悉的身影。

一番客套的外交禮節過後,兩名不同國藉的少將登上了一輛加長的奔馳車,在警車開道下,駛向了此行的目的地——A國內衛部隊獨立作戰旅。

巴士車上,一名長得與憨豆先生頗有幾分神似的A國上校,操作生硬的普通話,向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說道:“各位同誌,歡迎你們的到來,五天前是我們國家的獨立日,你們錯過了盛大的閱兵儀式。對此,我們深表遺憾。”

兵們都知道,上校有點客套過頭了。本來此行安排在A國“獨立日”之前,他們早在一周前就作好了準備,準備隨同受邀出席A國“獨立日”的中國政府高官一起前往的。但就在臨行前的一天,A國外交部向本國的軍方發出了警告,具體什麽內容,誰也不知道。但至少跟中國的日益強大,讓鄰國如履薄冰是分不開的。二十多名中國的普通軍人,就這樣被放了鴿子。

小克退休前辦了一件大事,就是兩國內衛特種部隊的交流活動。這件事情在小克提出時,就遭到了政府和軍方部分保守派的竭力反對,後來還是總統先生親自過問了此事,才得以成行。隻是,當初確定的學校之間的交流,改成了與他們的內衛作戰部隊交流。

直到好多年以後,兩國軍方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頻繁互動,其中就包括內衛部隊之間的聯合反恐演習。而這一次的小規模交流活動,並沒有引起各界的過多關注,可以說是鮮為人知。

這是個地大物博的國家,與中國一衣帶水,千百年來,兩國之間時友時敵,千絲萬縷、糾纏不清。他們像兩個老是尿不到一個壺裏,卻常常被逼得要穿一條褲子的,貌合神離的弟兄,互為利用,卻又相互製約。可以說,沒有他們,這個世界一刻也不得安生,某些愛管閑事的國家肯定得把這個世界攪得一潭渾水。

所以,在那些熱愛和平的人看來、在全世界有頭腦的國家眼裏,特別是第三世界國家的那些小兄弟們,將A國和中國都當作了這個世界上值得信賴的大國。至少,他們不會像某些大國那樣,扮演世界城管,以大欺小,蠻橫得不講道理。

杜超也喜歡這個國家,從小就向往這裏,因為這裏的曆史和這裏迷人的風景,還有這個國家聲名顯赫的特種部隊。

他記得上中學的時候,父親有一次去A國考察,給他帶回了一堆吃的。但杜超對那些吃的都不感興趣,而是苦苦哀求父親送他那個準備送人的特種兵人偶。最後已經向別人承諾過的父親,被逼無奈,隻好托人給他弄了一套嶄新的小號迷彩服,才換下了人偶。

杜超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直到幾年後,他上了中專,為了拿回那個特種兵人偶,把武裝部部長的女兒哄得團團轉。那個女孩子也是缺根筋,愣是把父親收藏在櫃子裏的人偶給偷了出來了,送給了杜超。

大自然是靜穆莊嚴、瑰麗多彩的。汽車在廣袤的西伯利亞原野上飛馳,車外的溫度驟然下降,日夜巨大的氣溫落差,使得A國首都郊外的景觀,變得更為奇特,霧氣籠罩著灰暗的樹林,影影綽綽,蔚為壯觀。

這裏城市的郊外,與萬裏之外的中國大不相同,大地一片靜謐。你看不見一座雄偉的山,也看不見錯落有致的村落,更看不見燈火通明的集鎮。昏暗的路燈,和偶爾閃過的一座A國獨有的,異域風情的城堡,都向你傳遞著這個國家厚重而又滄桑的曆史。

坐在窗邊的杜超,微微地晃了晃腦袋。直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來到了這裏,來到了這個曾經讓他魂犖夢牽的國度。他曾經想過無數的方式與姿態與他向往的地方親密接觸。包括有那麽一天,他可以代表著自己的祖國來到這裏,麵對著一群迎接他的歡呼著的人群。就是沒想過,自己能在這麽年輕的時候,以這種方式驕傲地空降到這裏。

“人生多麽美妙啊!”也許這就是命運。從不相信命裏注定的杜超,不得不去作這樣的聯想。也許,好多年前命運就已經暗示過自己,那尊在A國首都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特種兵人偶、那個讓他殫精竭慮,最終如願以償的人偶,很多年來,一直擺放在家裏自己臥室的床頭櫃上。起床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入睡前的最後一眼,看到的還是它。這個做工並不精致的人偶,給了他太多的向往。

如今,五年過去了,那個人偶還靜靜地擺放在那裏,而自己的夢想,已經變成了現實。再過幾十分鍾,不,也許隻有幾分鍾,他就能看到真正的A國特種部隊。然後,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開始,他們會像一群真正的男人,為了祖國的榮耀,去搏鬥、去嘶咬、去證明誰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兵王……

馬稚婷收到了那份通過杜菲輾轉轉來的信後,一個人躲在宿舍裏,靠在**仍淚水恣意流淌。要說之前的那次令人有點啼笑皆非的會麵,隻是捅破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那麽這次,情感就已經泛濫決堤,所有隔在他們之間的心理障礙都已經被衝得無影無蹤。

這個文學係的碩士研究生,將情人寫給自己的第一封信,一個字一個字、一句一句,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再從中間到前後,整整看了十遍、二十遍。每看一遍,她都有不同的感受,心跳在不斷加速,視線在不斷模糊……

真的,她真沒有想到,外表粗獷的杜超、嘴裏沒一句正經的杜超,會有這麽細膩的文筆,會跟她講這麽多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真心話。馬稚婷被打敗了,這個曾經在男同學們的眼裏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被徹底擊潰了!

半年過去了,他沒有打擾杜超的生活,也不敢去打擾他。她怕控製不住自己,更怕稍有不慎,破壞了他們之間的那種深深地默契。思念的痛楚,不是誰都能明白的,咫尺天涯,情人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這半年來,誰都無法想像馬稚婷所受的煎熬她有多麽痛苦、有多麽的無助,也許隻有她的閨中好友,北大才女才能體會到萬分一二。

有時候,她真想不顧一切地去找他,鑽入他的懷抱。然後,隻要他願意,隻要他提出來,她就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哪怕跟著他浪跡天涯,跟著他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隻要能廝守在一起,她都願意,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甚至有一次已經到了特警學院的門口,但就在下車的一瞬間,她清醒了,決絕地催促司機趕緊調轉車頭離開。

杜超經過層層選拔,要去A國,馬稚婷已經從杜菲的口中得知了。至從幫哥哥轉了那份信後,杜菲就毫無理由地喜歡上了這個比她大三歲的女碩士。而馬稚婷更是愛屋及烏,兩個人更是交換了照片,她們之間的通信,已經保持了半年多。

馬稚婷深深地為自己的情人驕傲,隻要有時間,就關注中央電視台軍事類節目。又在北大才女的幫助下,通過網絡聯係上了北大才女的一位在A國留學的同學,讓他設法關注A國的新聞類節目,隻要找到相關訊息,就一定要跟她分享。

做這些,馬稚婷是一種本能的反應,雖然她十分清楚,這一切很可能都是徒勞的。北大才女對馬稚婷的行為表現得有點嗤之以鼻,但內心深處卻是無比感動。她罵馬稚婷是“史上最瘋狂的女人”,然後又自嘲:“我什麽時候,才能有這種瘋狂的衝動啊?”

巴士車在勻速行速了近兩個小時後,突然減速轉向,緩緩地駛向了一條小路。杜超這才猛然發現,兩邊的路燈變得明亮了起來。玻璃窗因為車內外溫度的差異,蒙上了一層霧氣。窗外除了燈火影影綽綽,什麽也看不見。

兵們知道,就快到目的地了,但他們都沒有任何**,這是一個中國軍人最基本的素養。即使裝,也要裝得若無其事。

杜超緩緩地長舒一口氣,難掩心中的激動,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歐陽虎。這小子仍舊端莊地坐在那裏,紋絲不動,微微地眯著雙眼,一副波瀾不驚、熟視無睹的模樣。

獨立作戰旅坐落在A國首都遠郊的一個林莽葳蕤的小峽穀內,這裏有一片方圓數公裏的平原,很多年前,這裏原本是一個天然的牧場。後來在二戰前後,這裏又變成了一個異族激進分子屠殺平民的人間地獄。可以說,這裏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A國人的鮮血。

倘若在麗日睛天下,站在峽穀的最高處向下俯瞰,便可清晰地看見阡陌之上,一道貫穿南北的鋼筋水泥鑄就的城牆,宛若一條猙獰的蟒蛇,橫臥在峽穀的中央。被城牆生生分割開的東麵那塊開闊地上,是一座座錯落有致、雄渾厚實的營房,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而又神秘的光芒。城牆的西麵便是一馬平川的紅土地,這個季節,土地上的那些植被,羞羞達達地欲掩還露,好一個天然的練兵場!

稍有常識的人,都不難看出,在峽穀這道天然的屏障下,再經過人類的巧奪天工,這裏不僅易守難攻,而且渾身透出一股霸氣、一股氣貫山河的霸氣。

A國內衛部隊獨立作戰旅組建的時候,小克就看中了這裏,這在中國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稍加思慮,我們便不難理解小克的動機。

營區裏,除了數十座營房外,還有一座大理石砌成的小型紀念碑。這裏的兵們,每天晨起的時候,第一眼就會看到這座紀念數千無辜同胞的墓碑。悲傷、恥辱、憤怒……,無需鼓動,他們內心深處都會一直激**著血與火!

A國的第一個夜晚,有點索然無味。幾乎所有的中國士兵都會以為,A國的這幫未曾謀麵的兄弟們,會嚎叫著張開粗獷的雙臂來迎接他們,也許,還有鬆子酒和大塊的烤肉。

可是,他們除了看見兩個表情有點木訥的哨兵外,就隻有那幾個出來迎接的獨立作戰旅的軍官。他們無一例外地身著與特種部隊格格不入的禮服,堆著看上去隻有外交官才有的那種牽強的笑臉。屏聲靜氣而又小心翼翼地履行著外交禮節。

營區裏安靜得讓這些在飛機上顛簸了七個多小時,仍舊生龍活虎的中國兄弟有些無所適從。兵們終於見識到了A國人的傲慢,這個民族的文化其實並非如此,他們甚至比東方人更好客,更熱衷於營造喧囂的場麵。至所以如此冷漠,一切都是事前刻意安排好了的。

不管心裏落差有多大,就事論事,兵們仍然不得不佩服這群A國人的細致。他們可以在一些細節的地方,讓你突然感覺到一陣小小的溫暖。

夜宵是中國北方的打鹵麵,麵條是手工擀製的,幹這些活的是他們刻意從餐館請來的兩個地道的中國廚子。茄丁和西紅柿澆在麵上,色香味俱全,絲毫不比特警學院的早餐遜色。

最難得的是,佐餐的不僅有正宗的山西陳醋、廣東老抽和四川的麻辣豆醬,甚至還有浙江的除皮榨菜。連吃麵的餐具都是叮當作響的中國貨——景德鎮的瓷碗和產自雲南的木筷。

如果不倒時差、如果不是A國風情的餐廳,你真會感覺,此時自己正坐在深夜北京城的某個大排檔裏,吃著爽口的夜宵。

歐陽虎小聲地對坐在一旁埋首吃麵的杜超說道:“如果再來兩瓶青島啤酒就齊了!”

杜超深有同感:“他們的細膩和他們的傲慢一樣,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一間大得能停放一輛波音777飛機的巨型房間,緊靠兩側牆壁,一溜煙排開了二十多張床。如果全部排滿的話,至少可以睡上七八十號人。房間很整潔,有剛剛打掃過的痕跡。負責安排食宿的一個上校同誌,不停地在用英文向中國的少將解釋著什麽,少將笑容滿麵,不時地點頭或者搖著頭。

被子和床單顯然是全新的,還透著淡淡的染料味道。這些習慣了睡在硬梆梆地床板上的中國士兵,躺在棕墊**,屁淡筋鬆,舒服得直想哼哼。不知道A國的這些兵哥們是不是也同樣享受這樣的待遇?

“同誌們,給你們十個小時倒時差,你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下午,東道主會安排一個簡短的歡迎儀式,屆時,我們的老朋友小克將軍將會親臨現場。老夥計剛剛跟我通了電話,本來今天晚上他就應該在的,因為要在醫院照顧父親,不能如約而至,他對此深表遺憾。”少將同誌沒有給自己的部屬任何壓力,簡短地宣布了一下第二天的安排,然後在A國人的陪同下,輕聲的離去。

窗外,月色如水,這是異國的深夜,亦是第二天的淩晨,一個注定讓人無法平靜的夜晚。此時,遠在萬裏之外的特警學院,早該吹響了熄燈的號聲。若在平常,操練了一天的兵們,肯定是挨著床就得打呼嚕。可今天,兵們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失眠了。

黑暗中,杜超圓睜雙眼,幾個小時前在車上的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又油然而生,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來到了A國,而且就睡在這個國家最精銳的內衛部隊營房裏……

杜超抬頭看見小克時,明顯蒼老了幾分的小克,正站在中國少將的一側衝著他意味深長地微笑。這是歡迎儀式正式開始前的十分鍾,二十多名中國軍人正在一名中校的指揮下準備列隊進入會場。

一身A國內衛部隊作戰服的小克,衝著中校同誌點點頭,然後向中國少將誇張地聳了聳肩,徑直走向了第一列中間的杜超,笑容滿麵地伸出了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

杜超跨出一步,“叭!”行了一個軍禮:“您好,克勞夫將軍!”

小克握住杜超的右手,冷不丁地一使力,然後撲上去一把抱住了身體前傾的杜超,用力地拍了一下杜超的後背,接著又鬆開雙手,抓住杜超的雙臂,用略顯生硬地中國話說道:“啊哈,哨兵同誌,別來無恙啊?”

“謝謝克勞夫將軍還記得我這個普通的中國軍人!”杜超不卑不亢,迎著小克的眼神,大聲地說道。

“哈哈!”小克扭頭看了一眼中國少將,大笑道:“我怎麽會不記得你這個老朋友呢?能來到我們這裏的中國軍人,肯定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一旁的中國少將點頭微笑,杜超卻是毫不怯場,又舉起手來敬了一個軍禮,中氣十足地說道:“克勞夫將軍,這是我欠您的一個軍禮。我和我同行的戰友都代表著中國千千萬萬的士兵,代表他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杜超的表現,已經完全顛覆了這位A國內衛部隊退役的將軍對中國部隊和中國軍人最後的一點偏見,他被折服了,又顯然被這位中國士兵的話所感動。小克舉起右手,莊嚴地、久久地,向在場的中國軍人行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