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意亂情迷

渾身虛脫的杜超,幾乎被戰友攙扶著回到了營地。第三天,參加完授獎大會,四個人便起程返回自己的部隊。

剛回到特勤大隊的那一個多星期,杜超幾乎夜夜失眠,惡夢不斷,一閉上眼睛,滿腦海都是那兩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傭兵的影子,以頭嗑牆也揮之不去,越想忘記,就越是清晰。

杜超清楚的記得,那個被自己一刀抹斷脖子的傭兵,在倒下前,還執著地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是一雙深褐色的眼睛,眼神裏滿含哀怨、無助還有惡毒。他十分明白,死在他手下的這兩個傭兵是罪有應得,即使自己不下手,他們照樣會不得善終,可那畢竟是兩條鮮活的生命……

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的杜超,讓他屬下的幾個兵們無所適從。他們無法理解,這個在他們心目中剛烈悍勇、嫉惡如仇,常常教導他們臨危不懼,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英雄班長,為何在立功授獎,在完成了每一個特警軍人都夢寐以求的光榮使命後,突然變得如此消沉?

那天發生的故事,隊長和排長都講過多遍了,二班長肖克更是不知疲倦的擺龍門陣,將整個過程演繹得像一場永不落幕的星球大戰。就是沒見自己的班長去提這個事,兵們多希望這位大英雄能親口詳細地告訴他們那天發生的一切,還有他神勇的表現。

杜超的反常,大隊與中隊的領導都看在了眼裏,除了駱敏外,所有的幹部都去開導過他,但收效甚微,死要麵子的杜超就是默不作聲。最後馬嘯楊親自請來了總隊醫院的心理專家。專家並不是特效藥,杜超在稍稍平靜了幾日後,終於爆發了。

禍起肖克的那張嘴巴,這小子有點得意過頭了,處處不忘自己是九死一生的英雄。平日裏休息,滿世界眉飛色舞地跟中隊那些兵們神吹海侃自己如何如何英武神明,殺人如割草芥,杜超也就忍了。可他這種英雄氣慨同樣助長了自己的驕橫之氣,領著自已班的兄弟訓練還不過癮,竟然管到了杜超班的兵們頭上。

那天是杜超回中隊後,第一次帶班訓練,浙江兵王可在戰術訓練的時候,因為動作不規範,慢了半拍,被十米開外的肖克看見了。這小子衝過來一腳踹在王可的屁股上大罵:“就你這動作加速度,碰到中東的雇傭兵,十個也被人打成篩子!”

這王可也不是省油的燈,跳起來就頂牛:“人和人不一樣!我們班長跟你一道回來的,從來就沒聽他吹過牛逼!”

肖克火了,口不抉言:“什麽蛋班長帶什麽蛋兵!就你們那班長,殺個人,差點沒把褲子給尿濕!”

杜超聽得真真切切,強壓住怒火上來輕聲地問肖克:“說誰呐?有種你再說一遍!”

“慫樣!”肖克知道杜超的脾氣,回了一句轉身便走。沒想到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杜超,衝上前去照著肖克的右額就是一記直拳,猝不及防的肖克,被杜超這一拳擂倒在地,半天都沒趴起來。杜超還不解氣,掙脫了幾個兵的懷抱,還想上去補幾腳。聞迅趕來的駱敏一把抓住杜超的右臂,將他生生推出了三米開外。

“來啊!有種衝我來!把我打趴下,你就是英雄!”駱敏把杜超拖回中隊,一腳踹上房門,衝著杜超吼道。

“隊長……”杜超雙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良久,淚流滿麵地抬起頭說道:“隊長,我想退役!”

“退什麽役?不如我去拿把槍,你朝自己的腦袋開一槍,一了百了,多痛快?”駱敏麵無表情地說完,又接著厲聲道:“你給老子站起來!站好羅!”

“隊長,我現在一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那兩個人的影子。”杜超低頭起身,幽幽地說道。

“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找你嗎?”

杜超搖搖頭。

“因為你他媽的已經是個老兵了!還要我像對待新兵蛋子一樣哄著你嗎?你是不是想得到所有人的同情?我從來都沒覺得你是個孬種,事實上,你在戰場上表現出的比任何人都要勇敢。但說實話,我已經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高看你了,看看你的排長,看看肖克,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駱敏一口氣數落完,盯著杜超,良久,終於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說道:“懲惡揚善是軍人的天職,穿了這身馬甲,你就沒得選擇了。想想長眠在青山深處的那些年輕的戰友們,想想那些染上毒癮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同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挽救了更多人的生命。這些罪惡的人渣,一天不死,這個世界就一天不得安寧!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理由去同情他們?還是他們陰魂不散,嚇到了你?”

杜超繼續沉默,但已經抬起頭來,目光越過駱敏的頭頂,情緒漸漸安定了下來。

“我不想再跟你扯太多,你自己去想想,事實上,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當初所憧憬的。往後,我說過,隻要這些人一天不死,我們就還要繼續戰鬥,但這一天再次來臨的時候,請你惦量一下自已有沒有能力肩負起這個擔子。不要勉強自己,如果你真覺得自己被打敗了,那麽,我尊重你的選擇,也許,上麵會對你這個二等功臣網開一麵,不用等到秋天,提前放你回家去養老。在你給我確切的答複之前,請不要影響別人的情緒,如果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就不是你自己要不要退役的問題了!”駱敏說完,轉身打開會議室門,想了想,扭過頭來又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江猛沒有倒下,你是他的兄弟!”

當天晚上,杜超和肖克被關進了一間禁閉室,二人各倨一方,坐在地上。肖克的腦袋還在隱隱作痛,撫著額頭上的那塊青紫,不依不饒的罵道:“狗日的太狠了,吃奶的力氣都他媽的招呼到我身上了!”

杜超翻眼看了一下肖克,扭過身子靠在牆上,不予理會,兄弟二人一夜無語。

這天晚上熄燈過後,禁閉室對麵的營房二樓,會議室裏還燈火通明。戰狼特勤大隊大隊長朱明中校,坐在會議桌上,他的對麵是兩個站得筆挺的上尉警官。

“我相信杜超不是個案,你們到底有沒有把這個當回事?思想教育跟不上,還談什麽和諧?當兵的並非就要鐵石心腸,他轉不過這個彎,就一定有自己無法突破的障礙,需要你們耐心地去引導、去點拔!否則,是個兵都能來當這個隊長,來當這個指導員!”

坐在一旁沙發上的馬嘯楊接過話題:“駱隊長,你也不想想自己,當年斃掉那兩個敗類的時候,不也是好多天回不過神來嗎?好了傷疤忘了痛!不要總是自以為是,把自己的意誌強加給別人!都回去好好檢討一下自己,好好的找杜超再深談一次,我始終認為他是一塊好鋼,得燒熟了再錘打。過了這道坎,我相信他會更成熟,更能有所擔當!”

“還有,這個時候放他回家休假並不是明智的選擇,我希望你們慎重考慮,他和肖克鬥歐的事情,並不是關兩天禁閉就可以對付過去了,影響太惡劣了!明天一早必須拿出你們的處理意見!”馬嘯楊補充道。

馬記者走後,趙子軍就像丟了魂。一邊屢次跟自己的兄弟杜超發恨,大有不把馬稚婷追到手,絕不罷休的大無畏氣慨;一邊又畏畏縮縮,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杜超走出陰影後,趙子軍這小子仿佛受了某種啟迪,又徘徊了幾天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在馬嘯楊的眼皮底下,挑燈夜戰,一口氣寫了封長達數千字的信,心一橫,眼一閉,趨著夜色把信扔進了郵筒。

信寄出去以後,趙子軍如釋重負。沒想到,這信如牛入泥海,一個月不見回音。趙子軍本就信心不足,等了這麽久不見回音,還真有點愁腸百斷,憋不住又去找杜超,希望這個兄弟能給自己出點兒主意。

杜超一直篤定地認為趙子軍沒個正形,最多過過嘴癮,是那種典型的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一根筋,悄悄地整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聽完趙子軍的陳述,杜超瞪大眼睛盯著他愣了好久。趙子軍被盯得渾身不自在:“你他媽地別這樣盯著我好不好?快給兄弟出出主意啊!”

杜超終於還了魂:“你小子來特勤大隊啥也沒學到,膽子是越煉越肥了!”

趙子軍嘿嘿傻樂。

“你確定信沒有被教導員給沒收了?”杜超問道。

“不可能!”趙子軍堅定地回答。

“那會不會寄錯地方呐?”

“我開始也懷疑,她是不是換單位了。前幾天進教導員房間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一封馬稚婷寫給他的信,地址和我從報紙上抄來的一模一樣!”

“難道……”杜超故意停頓了一下,接著問道:“你小子信裏到底寫了些什麽?不會太厚顏無恥,讓人馬記者無所適從吧?”

“我趙子軍好歹也是讀過十幾年書,受黨教育多年的知識分子!”趙子軍撇著嘴,信心滿滿地開始複述他信中的內容。完了還不忘了補充一句:“怎麽樣?夠含蓄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麽隱晦的東西,連我都理解不了!人馬稚婷是什麽人?那是真正的文化人,眼裏揉不進沙子的。一封信就露了你不學無術的老底,沒救了哥們!”杜超長歎一口氣,表情痛苦地感慨道。

這盆冷水,讓趙子軍透心兒涼,腳板底都直冒冷氣:“難道天要絕我?多美妙的一段姻緣啊,她就忍心這樣放棄嗎?”

“還棒打鴛鴦呢!”杜超有點與心不忍,想了想繼續說道:“眼下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我教你兩招,千萬別讓馬稚婷看扁了你!試試看,不定還有峰回路轉的機會。”

“說說看,說說看!”趙子軍兩眼放光,忙不迭地湊近杜超。

趙子軍來找杜超,一是他們從同學開始就無話不談;二是鬼靈精怪的杜超,一肚子主意,當年就是他給一對歡喜冤家出了個奇招,雖然後來暴露了,但結果卻是皆大歡喜。

“第一,快去請教雷霆,他也是個文化人,而且經驗豐富。讓他給你出主意,必要時,讓他寫信你來抄。一定要徹底消除趙副官在馬小姐心目中粗俗的印象!”

趙子軍一臉不痛快,杜超話音剛落,趕緊追問第二招。

“第二,窮追猛打,讓人家不好意思拒絕你!必要的時候,一定要討好你的大舅哥,教導員要是幫你小子說說好話,就會事半功倍!”杜超說道。

“終於看清了你小子的嘴臉了!狗日的出的是什麽餿主意?是想早點兒讓我打背包滾蛋吧?”趙子軍急眼了。

“沒這個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你這點兒膽子,成不了氣候。”杜超笑道。

趙子軍低頭沉思,杜超的話雖然有很多玩笑的意味,但不是全無道理,甚至還有點用心良苦。眼下,自己能做的事,就隻能是堅持到底,否則,看扁自己的不僅僅隻是馬稚婷了。

“記住了,馬稚婷是我的,在我沒放棄之前,你小子不準打她主意!”趙子軍起身離開的時候,再次提醒杜超。

杜超聞言,心底一顫,難道這小子覺察到什麽了嗎?嘴上卻並不示弱:“放心吧,咱不習慣跟人爭食!”

趙子軍不完全是開玩笑,這小子鬼得很,上次馬稚婷采訪杜超的時候,他就發覺這女人看杜超的眼神不對勁,走的時候,還專門跑訓練場去找杜超告別……

事實證明,這小子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馬稚婷回到報社後,一個人的影子老是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馬稚婷畢竟比趙子軍長一歲,而且男女有別,身份也不一樣。雖然她做夢都想再找個理由回到特勤大隊,並且前後寫了七八封信,但到最後衝動都戰勝了理智,一封信都沒發出來,全部壓在了自己枕頭下麵。

馬稚婷剛回去的那段時間,頻繁的打電話給哥哥馬嘯楊,一開始馬嘯楊還挺激動,畢竟是兄妹情深。後來發現這丫頭一拿起電話,總是想方設法的把話題往杜超身上引,這才警覺起來。

馬嘯楊開始刻意回避妹妹的話題,馬稚婷冰雪聰明,知道老哥明查秋毫,女孩子長大了又不好意思直敘情懷,兄妹倆開始心照不宣。

杜超執行任務回來後,報社要安排人下來采訪,得到消息的馬稚婷興奮得跑去找社領導,在她看來,這次自己肯定當仁不讓。沒想到報社領導早就安排好了人,這麽大的一個新聞,老記者們誰都不想錯過。鬱悶的馬稚婷在努力未果後,又把電話打到了特勤大隊,這一次,她開門見山,理由非常充足:“聽說杜超立了功,我上次對他的那個采訪,要加上一個後續跟蹤報道……”

妹妹話說了一半,馬嘯楊就明白了,但他還是不忘了擠兌下馬稚婷:“你們社的記者今天早上就來了,這采訪的事情不用你管了吧?”

“我不寫新聞稿,但我得跟蹤一下。”馬稚婷有點含糊其詞。

“還真難為我們馬大記者了。好吧,我讓他來接電話,你直接采訪好了。完了不用向我匯報。”馬嘯楊壞壞地笑著,接著又提醒道:“這小子回來後情緒一直不穩,不要一本正經地采訪,好好疏導一下,千萬不要刺激他!”

等到杜超氣喘籲籲地跑來接電話,那邊已經斷線了。

電話是馬稚婷掛斷的,她越想越不對勁,這小子要是像上次一樣,沒頭沒腦地頂自己幾句,那不是自討沒趣嗎?

馬嘯楊對電話莫名奇妙的斷線心知肚明,也沒回拔電話,兩個人像約好了似的,馬稚婷好多天都沒再打電話過來。

幾天後,剛剛受到處分的杜超收到了一封來自北京的信,一看地址就知道是誰寫的。信裏有一張他早就看過的剪報,在剪報的反麵,馬稚婷附了幾行娟秀的小字,那是激勵杜超的話,顯得有點例行公事,很不經意的樣子。

馬稚婷可謂用心良苦,她覺得,杜超隻要不傻,肯定會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給她回一封信,那麽,她就有理由再回信,一來二去,也就水到渠成的保持了聯係。

孰不知這個杜超沒心沒肺,不僅怕寫字,而且根本不解風情,隨手把剪報就夾在了相冊裏。那時候,趙子軍寫給馬稚婷的信還沒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