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流湧動

杜超和肖克那次衝突過後,兩人雖然沒有記恨在心,但都暗中鉚上了勁。若非因為工作需要接觸,兩人連話也不說。偶爾在樓道裏狹路相逢,也是一個頭往左,一個頭往右,擦身而過,形同陌路。

兩個班緊緊相鄰,班長老死不相往來,兵們也就有了某種默契,堅定地站在班長的背後。然後,俱都憋著一股勁,私下裏橫眉冷對,上了訓練場,拚起來毫不含糊,一個賽一個的甩著勁頭。

兩個班長誰也不鳥誰,駱敏全看在眼裏。他深悉這兩個牛犢子的秉性,沒誰比他了解他們。這兩人不和未必就是壞事,最多也就是個“零和”。而事實證明,他們一旦較上勁,全中隊的訓練**都會高漲幾分。

所以,指導員林凱多次在他麵前表現出的擔憂,駱敏卻表現得無動於衷。指導員有指導員的道理,政工幹部嘛,雖然他比駱敏稍長幾歲,也還不至於凡事都上綱上線,非要將一件不太尋常的事情拉到政治的高度。“思想工作無小事”!他還是堅定地認為團結才能和諧,這是一種不良的風氣,不能助長!

軍事主官重訓輕教,他這個指導員卻不能當甩手掌櫃。軍政主官尿不到一個壺裏,似乎見怪不怪,哪裏都是一山難容二虎。可這兩人搭檔了近一年,卻融洽得像一個人。不是林凱的脾氣好,是這個中隊長從不越位,更不會以老大自居,雖然誰都看得出來,隊長早就成了這個中隊的“核心”。

所以,凡遇難決之事,在紅臉之前,林凱都會適時妥協,這次也不例外。兩個人關起門來爭了半天,駱敏最後笑嗬嗬地拍著胸脯:“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他們根本就沒什麽深仇大恨。他媽的都是死要麵子,都覺得自個兒的蛋子硬,你要是硬去撮合,搞不好適得其反!這叫著世間本無事……,得,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兩個兵,兩小子以前撒尿都趕趟兒擠一塊,冬天恨不得鑽一個被窩,遲早得憋不住又尿一塊去。你就給我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聽其言,觀其行!你就敢有這麽大的信心,保證他們不變味?”林凱對搭檔的口無遮擋並不介意,但似乎還是顧慮重重。

“密切關注,適可而止。我現在需要他們的士氣!一旦苗頭不對,你這個大指導員就得幫我去撲火。”

林凱哭笑不得,這個惱人的家夥橫豎都是理。

兩個年輕的中隊主官太過樂觀了。肖克這次真被惹急了,這小子已經到了第五個年頭,以他的軍政素質再加上二等功,雖然學曆限製提不了幹,但年底轉成士官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本來這點,肖克絲毫都不懷疑,可一時頭腦發熱吃了虧,關了禁閉不算,還跟著不明不白地被記了小過。

這個小過絕對會給自己的前途蒙上陰影,甚至有可能會抵消他用性命換來的二等功。中隊有五六個老兵到了第五個年頭,這些人的素質並不比自己差多少,有三個和自己一樣是班長,另外兩個都是一身好廚藝的炊爺,其中還不乏後台強硬的。

一個普通的中隊有時好幾年都攤不上一個轉誌願兵的名額,雖然兵役製度改革後誌願兵改稱士官,轉士官也變得相對容易一些。可一個中隊五六個人一起轉,即使在這個新組建的特種大隊,也幾乎不太可能。

六個人競爭幾個未知的名額,是人都知道有多麽殘酷!還有兩三個月就到了老兵退役的時間,現在還一點兒風聲沒有,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檔子事。這時候,再不想辦法,這五年除了搭上了青春,啥也得不到。

肖克很惶恐,以前沒想過這問題,現在必須得仔細思量,刻不容緩。

晚飯後,肖克繞著靶場以每百米十三秒的速度,瘋跑了八百米,然後翻過靶場後的矮牆,一頭紮進了後麵的小樹林。

一個整天上足了發條一刻也不肯消停的人,但他靜下來梳理一件事情的時候,千頭萬緒,不得要領。肖克煩燥得狠命踹著麵前那顆醜陋的槐樹,然後,潛意識裏已經不可遏止的開始遷怒於杜超。

他不知道,其實中隊早就把他列入了計劃,那個看上去很勉強的處分根本無法抹殺他幾年來的努力。

人一旦陷於苦惱,就很容易產生偏激的想法。除非再遇上一次槍林彈雨,然後勇敢地再去立一次功,否則,想徹底挽回這種不利的局麵,就隻能劍走偏鋒。以肖克的性子,是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的。

當年他和老鄉就是赤手空拳,置死地而後生打到了特勤中隊,那時那景,可歌可泣。肖克無數次玩味過那次的成功,雖然那次也是因為杜超,他被一個新兵蛋子揍得鼻青臉腫,但時過境遷,再回憶時,隻有達成目的後的快感,而過程卻變得模糊或不再那麽重要了。

這是一次成功的經曆,雖然已經不可複製,但辦法一定會比困難多!熄燈號已經響了第二遍,肖克暗下決心,吐掉了嘴上的半截煙頭,狠命地一腳踩了上去,轉向靈巧地攀上圍牆,深深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營地,再過八個小時,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值班排長劉二牛吹完集合哨,狠命地甩了幾下哨子裏的口水,扯開喉嚨大叫:“班長以上集合!”

肖克遠在百米之外,卻是跑得最快的,半道上超過了邁著標準步速跑步前行的杜超。他很享受這種把其他人甩在身後的感覺,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在較勁。

自己的命運,隻有自己能掌控。肖克有點積極過頭了,誰都看得出來,但不是誰都明白他犯的哪門子邪勁。隻有駱敏清楚,這個內心深處心細如發,卻一直執著地在下屬麵前扮演著黑臉的年輕隊長,第一次看到手下的班長像個精於鑽營的新兵般拿著拖把,在中隊公共區域、在他和指導員每次用餐後的必經之地,矯情地揮灑著汗水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他必須得重新審視這個被自己一直視作得力助手的班長,興許,自已鄙夷的目光,已經給指導員傳遞了某種信號。因為,這樣的事發生幾次以後,林凱也確認了肖克不是突然犯了神經,開始後悔自己還為了這種事來在全中隊麵前公開表揚這個處心積慮的部屬,然後,他開始故意讓自己熟視無睹。

一個士兵,可以為了前途,丟掉了原本最讓人矚目的純真,或者說,在利益麵前,露出了深藏的本性,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肖克仍然在執著地愈演愈烈,兩個主官卻開始心照不宣,都預感到還有事情會發生,他們在靜靜地等待。

“肖克出列!”劉二牛大聲叫道,中隊副連以上幹部齊聚大隊開會,值班排長劉二牛當仁不讓地成了中隊臨時最高指揮員。

“到!”肖克應聲而出。

“前兩天跟我說什麽來著?”劉二牛笑咪咪的盯著肖克。

“我說咱們整天就是訓練,對抗的機會太少了!”肖克仰頭回答道。

“不至這些話吧?”劉二牛繼續追問。

“天天臥在那裏練射擊,褲襠裏都長草了!”肖克提高嗓門說道。

幾個班長一陣大笑。

劉二牛皺起眉頭掃了一眼東倒西歪的班排長們:“好!我早看出各位不耐煩了。接隊長通知,明天開始‘穿越火障’科目,先徒手,後持槍。今天下午咱們可以小範圍內檢驗一下這段時間的訓練成效。怎麽玩,各位給意見,中午我向隊長匯報。”

“老規矩吧!全部上,計算單兵與班排成績。”二排長說道。

“不行,時間不夠用,下午還要布置火障。”劉二牛直接否決了二排長的建議。

“杜超的意見呐?”見其他班長不說話,劉二牛開始從頭至尾征詢。

“還是單純點,班長之間對抗,所有輕武器全部過一遍,甚至包括夜間射擊!”杜超滿腦子都是新科目,正在走神,肖克搶先脫口而出。

“我沒意見。”杜超聽出這小子是在向所有班長挑戰,毫不猶豫地表示讚同。

一人讚成,其他班排長都沒意見。劉二牛雖然覺得光是骨幹對抗有點不妥,但所有人的意見都驚人的統一,也就選擇了默認。

午飯前,駱敏宣布了遊戲規則:“81杠精度射擊、95突移動靶射擊和77式手槍速射,各五發子彈。一個班各出三名戰士,所有班排長全部參加。至於夜間射擊,暫時不予安排。提醒各位,這不是考核,沒有任何獎勵,拿出你們最高的水平。”

吃完飯,肖克跟上了杜超,抽出一支“恒大”遞給杜超。

“戒了!”杜超看了一眼肖克,麵無表情地說道。

肖克收起煙,略顯尷尬:“謝謝你今天支持我。咱們借一步說話?”

杜超聰明過人,他知道這家夥演的是哪出。幾個班長和班裏的戰士都開始在私下裏議論肖克的反常,而且,已經有了一個令人信服的結論。杜超本來還不相信這小子城府會如此深,因為這樣的事情,以杜超的性子,他連想都沒想過。

肖克這個時候,突然低下頭說這樣的話,幾乎完全印證了流言。杜超突然開始對肖克極度反感:“你不就想證明自己的素質在班長中間是第一嗎?成全你啊!”

肖克笑了笑,再次重複:“咱們借一步說話?”

“這可不像你肖克!”杜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接著說道:“抓緊時間準備吧,過了今天下午,咱們再找時間聊。還有,咱班門前的走道不用老是拖,會摔死人的!”

“你小子怎麽渾身長刺?”肖克有點惱羞成怒。

“五十步笑百步!一個突然沒了脾氣的人,是很可怕的。肖克,有些事情你不用跟我明說,保持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好嗎?”杜超說完扭頭便走。

“你多慮了!”肖克想要為自己爭辯,但話一出口,發現杜超已經消失在營房裏。

杜超的確沒有冤枉肖克,這小子就是想找杜超套近乎來的,他甚至決定必要時直接向杜超挑明了,讓他高抬貴手,憑他對杜超的了解,這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肯定會答應。

就射擊這個科目而言,在所有班長中,隻有杜超可以跟他抗衡。他現在必須抓住一切機會讓自己的表現處處占在最有利的位置,而杜超,毫無疑問,這次成了他的障礙。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杜超雖然從邊境阻擊戰中漸漸緩過了神,但留存心底的陰影仍然無法徹底消除。肖克的表現對他是一個刺激,一邊是由心底泛起的那種透骨的不屑,一邊又不可遏止的開始兔死狐悲。

肖克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而且已經很近了,轉眼間就會輪到自己。天知道在利益麵前,自己會不會也變得如此處心積慮呢?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該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情啊?

杜超決定幫助肖克,不管用什麽方式。他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而且必須要這麽幹。無論如何,肖克都是自己的兄弟,雖然他未必就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兄弟。杜超想到了江猛,他們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都是軍事素質優秀的好兵,都有著很單純的理想,雖然實現理想的方式各有不同。

生活,對他們來說,並不公平。他們的父輩像牛一樣,守著幾分薄田,一輩子在土裏刨食,根本沒有自己這樣顯赫的家世。如果脫下這身軍裝,留給他們的除了軍功章和滿身的傷疤外,幾年的軍旅生涯並不能馬上改變他們窘迫的生存狀態。也許,他們所麵對的,還是父輩們生活的輪回。這將是多麽殘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