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初戀

老秦當天晚上回家就將周飛退役正在做煤生意的事告訴了女兒。

兩年前,周飛在部隊裏給秦芳寫的那封信非常絕,秦芳雖然生性多情,那時候正在跟一個小法官打得火熱,可畢竟周飛是她的初戀情人,拿到信後她還是梨花帶雨般的哭哭啼啼了好幾天。這兩年多來,秦芳的男朋友前仆後繼,雖然所謂的感情生活從未真空過,可是她過得並不開心,那些曾有過的男友多是追蜂逐蝶的老手,貪圖她的姿色,性情豪放的秦芳也樂得逢場作戲,遊戲人間。但是這個女人很奇怪,那麽多曾跟她肌膚相親的男人她不留戀,偏偏忘不了連手都沒牽過的周飛,想起周飛,她常常是痛徹心肺、淚流滿麵!

周飛退役是秦芳萬萬沒有想到的,在她的眼裏,周飛是個天生的軍人,而且周飛也曾經不至一次地跟她敞透心扉:“我一定要去當兵,還要當軍官,如果你願意,你就是軍人的家屬!”

那時候在她麵前老實巴交的周飛,還跟她開過一個至今想起來仍不免臉紅心跳的玩笑:“秦芳,等我當軍官了,你就是專屬我周飛的軍需品!”

秦芳那天晚上跟父親在一起吃完飯後,情緒很不好,一個人癡癡地在房間裏坐了好久,然後又拿出周飛從前給她寫的情書一遍一遍的看。

晚上九點多,秦芳給周飛的同班同學嶽文平打了個電話,約嶽文平晚上來她家。

嶽文平是周飛高中的同班同學,也曾經是穿著一條褲子的兄弟,在學校裏,周飛跟他是校學生會的正副宣傳部長,而且還一起創辦了學校的“文學社”。後來他被父親的單位以委培的名義保送省工商幹部專修學校讀了三年中專,回來後先是在城關工商所上班,後來又調到縣委宣傳部擔任縣報社的小記者。因為跟秦芳的家不遠,所以,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還保持著聯係,而嶽文平和周飛也斷斷續續的在通信。

嶽文平來秦芳家已經是十點多鍾了,聽他說晚上在下麵的鄉鎮,鎮長和書記請他吃野味,才回來就接到了秦芳的電話。

秦芳看到嶽文平劈頭就問:“嶽文平,周飛退伍回來的事你知道嗎?”

嶽文平呐呐地說:“知道,知道。”

秦芳柳眉倒豎,氣呼呼地說:“你真不夠哥們,為什麽不跟我說?”

嶽文平被秦芳逗樂了,笑嘻嘻地說:“咦?你不是跟人家恩斷義絕了嗎?怎麽著?想吃回頭草啊?”

秦芳自覺有些失態,趕緊給嶽文平倒了杯水,坐下來繼續說道:“不要瞎扯,我隻是好奇了,他為什麽會退伍呢?”

嶽文平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麽想的,他也不跟我說,回來也沒找過我。”

秦芳聽罷,楞了好久,才幽幽地說道:“肯定有什麽事,否則他不會退伍的!”

嶽文平點了一支煙說道:“嗬嗬,人都會變的嘛?再說了,你以為那麽容易在部隊提幹啊?周飛沒有關係,而且理科成績那麽差,估計也考不上軍校!”

秦芳輕輕地搖搖頭:“哎!我覺得肯定是他那臭脾氣不適合了!”,

秦芳接著說道:“嶽文平,做煤生意就避免不了要跟黑社會的人打交道,我不想讓他幹這個,我們想辦法幫幫他吧?”

嶽文平笑嘻嘻地說:“噢?他在做煤生意?那好啊,這個好發財,到時候我也去跟他混!”

秦芳白了一眼嶽文平:“你少在這扯!我是說真的,你也知道,就周飛那個驢脾氣,搞不好會出事的!”

嶽文平正色道:“我想起來了,公安局正在聘用協警,好像周飛的戰友就有好幾個人已經考上了,憑周飛的素質應該沒什麽問題,過兩天我再去跟公安局的李政委打個招呼!”

秦芳歎了口氣:“隻能這樣了,你們是好朋友,幫他試試吧?”

嶽文平說道:“他那個牛樣,不一定能聽我們安排!”

秦芳沒在糾纏這個話題,突然小聲問道:“嶽文平,我想見見周飛,你能不能幫我約一下?”

嶽文平壞壞地說:“這小子可不是五年前的周飛了哦?你不怕他把你給吃了?”

秦芳紅著臉嗔怒:“你就沒一句正徑的!我就是想見見他,沒有其他的意思!”

周飛跟趙衛打了一架後,心裏很窩火,晚上在錢守國家喝了三瓶啤酒,住了一宿。四個人商定拉煤的事往後順延幾天,到底怎麽幹,也要跟趙衛通個氣。

嶽文平第二天跟主任打了個招呼就拎著相機直奔周飛家。周飛的媽媽跟嶽文平講周飛這幾天像變了個人一樣,也不在家裏呆著,不知道去了哪裏,嶽文平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了些周飛的事情正準備起身要走,周飛回家了。

灰頭土臉的周飛看到嶽文平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心裏很複雜,老同學多年未見,周飛說這什麽也要拉著嶽文平去飯館吃飯,嶽文平謊稱有要務在身,改天會請周飛和一幫朋友去縣城裏好好聚聚,然後就神神秘秘地拉過周飛小聲說:“大詩人,你馬子想見你哦?”

周飛心裏突突了兩下,裝糊塗:“哪個馬子?”

嶽文平擂了周飛一拳:“媽的!跟我裝是不?”然後提高嗓門:“你前妻秦芳同誌想見你!”

周飛一副玩世不恭花花大少地樣子:“她是不是癢了?”

嶽文平說:“你小子現在牛得很哦?人家大法官要跟你單獨見麵,連我都不想帶!”

周飛趕緊問道:“什麽時候?在哪裏見我?”

嶽文平又擂了周飛一拳說:“就知道你小子猴急,人家可不是請你去賓館開房,說讓你下午五點鍾去縣職高後麵的鐵路上見麵,媽的,人家壓馬路,你們壓鐵路,崩潰!”

送走了嶽文平,周飛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麻……

嶽文平回到單位就給秦芳打了個電話邀功:“你們家飛飛我已經約好了,你要怎麽謝我?”

秦芳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周飛這麽爽快就答應了,激動得有點站不住了,趕緊應付著嶽文平:“辦完事我就請你去吃河豚!”

嶽文平在那邊哈哈大笑:“辦完事?辦什麽事?青天白日的在鐵路上辦啊?現在嚴打,你倆在外麵可不要被公安抓住哦?”

秦芳根本沒反應過來就匆匆掛了電話。

整個下午,秦芳都在精心地打扮著自己,翻出了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試穿,又往臉上一遍一遍地堆著化妝品,又一遍一遍地擦掉重來……

下午四點鍾,秦芳刻意穿了條白色的連衣裙,提著個小坤包就去了縣職高。當年他們經常走的那段鐵路旁邊有個小山坡,秦芳打算上了小山坡找個地方先坐下來等周飛。

秦芳一路上想了很多,甚至設計好了遇到周飛後的第一個微笑嘴角是從左邊揚起還是從右邊揚起,就這樣興奮地一路暈暈乎乎地走著。接近那個山坡的時候,秦芳好似感覺到了什麽,好久沒有這麽緊張了,緊張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果然,秦芳上了山坡就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一棵鬆樹下,秦芳楞楞地站在那裏,有點眩暈……良久,周飛渾厚的聲音突然響起:“來啦?”

秦芳狠命地點點頭小聲道:“嗯!”

周飛站起來轉過身微笑著看著秦芳:“這麽早啊?”

秦芳恢複了常態,歪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周飛的眼睛:“你不是比我還積極嗎?”

周飛紅著臉窘迫地搓了搓手,眼睛盯著職高方向傻嗬嗬地嘿嘿笑道:“反正我也沒什麽事,中午就來了,在學校裏逛了一圈,變化真大啊!”

秦芳若有所思的說道:“是啊,物是人非,一晃快六年了。”

周飛不知道再講些什麽,呆呆地瞅著學校的教學大樓,他努力地想去回憶與秦芳當年的點點滴滴,可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

秦芳在等著周飛的下文,她並不著急,過了好久,周飛才扭過頭盯著那雙熟悉的眸子輕聲道:“這些年,你還好吧?”

秦芳幽幽地說:“還好了,你呢?”

周飛不置可否的苦笑著:“你都看到了,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秦芳轉過身說道:“走吧,不要在這裏傻站著,我們走走吧?”

周飛挪了挪步子跟了上來。

一對昔日的戀人一前一後的漫步在五月的黃昏,陽光不陰不陽的照著,有微風吹拂,鐵道兩邊和小山坡上鬱鬱蔥蔥的青草以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風中輕柔地漫舞著,偶爾一聲鳥叫、兩聲蟬鳴……

選擇這個地方見麵,秦芳並非有過深思熟慮,想起要見周飛,很自然地就想起了這裏。周飛當兵的頭三年,秦芳常常會在午後一個人在這裏徘徉。為了忘卻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這個地方秦芳已經有兩年多沒來過了。如今,初戀的情人近在眼前卻恍若夢中,怎能不叫多愁善感的秦芳觸景生情?

周飛始終有意的與秦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兩個人默默地走了幾十米,秦芳突然站住轉過頭,看著楞在那裏的周飛狠狠地說道:“周飛,你是個混蛋,跟我沒話說嗎?”

周飛嚇了一跳,迷茫的看著秦芳:“說些什麽呢?就這樣走走多好?”

秦芳咬著嘴唇紅著眼睛幽幽說道:“周飛,我們都變了!”

周飛彎腰在路邊扯下來一根長長的野草放在手裏繞著:“走吧!我們去池塘邊坐一下。”

那個池塘是從前周飛和秦芳走累了,必去的地方,那裏和這個鐵道一樣,不知道曾經留下了多少他們親呢的身影。

秦芳坐在周飛的旁邊,從記憶中尋找出那首周飛從前常常深情款款在她耳邊唱起的“情難忱”,輕輕哼了起來:“如果一切靠緣份/何必癡心愛著一個人/最怕藕斷絲連難舍難分/多少黎明又黃昏/就算是不再流傷心淚/還有魂縈夢牽夢的深夜/那些欲走還留一往情深/都已無從悔恨……”秦芳垂首低呤,沉浸其中,淒淒艾艾不能自撥,許久,才抬起淚眼,盯著坐在那裏若有所思的男人,輕聲道:“飛,唱給我聽好嗎?”

周飛的情緒也受到了感染,但他竭力裝著若無其事,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伸直雙腿,雙手撐在身後唱道:“早知道愛會這樣傷人/情會如此難忱/當初何必太認真/早明白夢裏不能長久/相思不如回頭/如今何必怨離分/除非是當作遊戲一場/紅塵任它淒涼/誰能斷了這情份/除非把真心放在一旁/今生隨緣聚散/無怨無悔有幾人……”

兩個人一遍一遍地唱著這首年代久遠,淒婉哀怨的情歌,直到周飛有點控製不住,才趕緊拉回了沉浸的情愫,故作歡快地問秦芳:“不知道職高現在晚上還會不會停電?”

秦芳掏出紙巾輕輕地拭了拭眼睛,笑著說:“你是不是想起了那些糗事?”

周飛嗬嗬道:“是啊,我記得一停電,這後麵的鐵路上就全是成雙成對的,到處都是人,有一次我跟計算機班的那個許菲走了差不多一裏路,她才發現我不是她男朋友,而你就壞壞地遠遠跟在我後麵,哈哈!”

秦芳也笑得花枝亂顫,然後正色道:“周飛,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出來的時候,我穿的是什麽衣服嗎?”

周飛不假思索地說:“嗬嗬,就是你現在穿的這套白色的連衣裙!”

秦芳閉起眼睛怔了一會又問道:“還記得你給我寫了多少首詩嗎?”

周飛被這句話刺痛了,很突然,他緊鎖了一下眉頭,酸楚地閉上了眼睛冷冷地說:“我有寫過詩嗎?不知道!”

秦芳並未查覺周飛的情緒變化,自顧自地吟道:“那白色的裙裾飄過/我的心被穿透了/那是多麽幸福的創傷喲/如果你願意……‘這是你第一次寫給我的詩。”

周飛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有些感動也有些難過,答應過來見她是一時腦子發熱,嶽文平走後他就開始有點後悔,可是心裏卻又萬分的迫不及待。兩年前周飛是咬牙切齒給秦芳寫了最後一封信的,後來每每在不經意間想起這個女人的時候他都告誡自己:“決不會再原諒她!”

剛剛他幾乎接近了被融化的邊緣,五年後的周飛雖然還是那麽衝動,可是他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如何維護自己的尊嚴!如果秦芳以往真的像現在一樣表現得對自己一往情深,周飛肯定會拚命地抓住,也肯定會告訴自己,絕不會讓她受一點點委屈!可事實上,秦芳對周飛的打擊太大了,他是一輩子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完全原諒這個女人的!

周飛告訴自己一定要快刀斬亂麻,不能再給秦芳一點點錯覺,於是狠下心來打斷了秦芳的表演,很粗魯地打斷:“秦芳,我們說得太多了,我想我得回去了!”秦芳很驚訝很不解地看著周飛:“怎麽了?不舒服?”

周飛搖搖頭站起來:“秦芳,謝謝你的邀請,我想我們沒有必要談那麽多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在同學聚會上還可以再見!”

秦芳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激動得渾身顫抖,雙手緊緊攥著手中的紙巾,像是要捏出水來,對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近乎絕望地說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可以償還給你,一切一切,哪怕一輩子!”周飛決意離去,狠下心頭也不回地說:“謝謝你,祝你幸福!”

這天晚上,周飛醉倒在了一個大排檔前的胡同裏暈睡了一晚上,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流過這麽多淚,喝過這麽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