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腦門有眼

沉默一番,老村長跟我倆解釋幾句,說這三具屍體被妖氣侵染,已經有了屍變的跡象,尤其那個長毛的屍體,如果妖氣再不散去,過幾天就會變成僵屍了。

看我倆沒接話回答,他又把這事引到那個越南媳婦身上,說什麽那妖女的鬼眼能把方圓幾十裏甚至幾百裏的陰氣都聚過來,所以他們村子決定用烈火把她燒了,一來烈火是極陽之物,二來防止陰氣凝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這話剛落,大黃狗在外麵猛叫起來。廟門口處還刮起了風。

這風的勁兒很大,甚至很冷,我們被吹得都有點睜不開眼睛,燈籠別看有燈罩擋著,但還是差點被吹滅了。

老村長臉色奇差,說:“兩位警官還想再看看屍體也可以,但等白天再來吧。”

我和逗哥想反駁也不行,因為他說完就帶著燈籠出去了,我哥倆總不能摸黑繼續吧?

在回去路上,我們仨沒咋說話。老村長還把他家西側的院子留給我和逗哥了,這裏的炕上也鋪好了被褥,隻是被褥看起來發黑,估計有年頭沒洗了。

我和逗哥沒急著睡,我倆坐在炕頭,吸著煙,討論這個案子。我問逗哥:“單說那三具屍體,你能給出什麽科學解釋麽?”

逗哥嘴強,立刻說“當然有解釋了”,但隨後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見他憋出啥高見。

我的意思,我們哥倆還是穩紮穩打的調查吧,等到明天上午,我倆再去土地廟,這次就不是幹看看這麽簡單了,我倆得把這三具屍體解剖屍檢,研究一下。

逗哥臉色不對,說我倆都不是法醫,不懂解剖學,怎麽屍檢?

我其實心裏有點打鼓,但我既安慰自己又安慰逗哥地說:“咱們也不用那麽專業,隻把屍體的胸腹腔切開就行,看看他們腸胃有啥異常。如果說,腸胃也發黑,甚至顏色比其他髒器組織要濃的話,那就說明,這三人極有可能是中毒死的。這案子也就有個方向好調查了,如果沒這情況,咱們再走訪分析唄。”

逗哥聽完拿出一副刮目相看的眼神,指著我說:“嘿嘿,也別說,你小子辦案,是越來越幹練了。”

我也不知道咋接話的好了,索性笑了笑。我們又聊了一陣子,十點多鍾的時候一起睡覺。我以前一直睡的是床,冷不丁躺炕上,不太習慣,覺得很硌得慌。我翻來覆去,試圖找到一個讓人舒服的姿勢,但很難。

我想起一個很老套的笑話,說一個人吃了安眠藥又喝了濃咖啡,會有什麽後果,答案是困得要死卻睡不著。我現在就被這種酷刑折磨著。

最後我實在沒法子,弄了個笨招,把被褥都墊在身子底下,這樣雖說有點冷,我卻漸漸有了困意。而就當我迷迷糊糊,馬上進入夢鄉時,逗哥猛地坐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睜開朦朧的眼睛看著他。我懷疑他是不是有啥夢遊的習慣?但以前我倆一起夜裏值班時,沒發現他這毛病啊?

逗哥還對我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外麵有動靜,好像有人翻牆進來了。”

我是正規警校畢業的,屬於科班出身那種,逗哥是退伍後當警察的,聽說在部隊那會兒,還當過偵察兵。我知道他的某些感知能力比我強,信了他的話,而且順著往下想,難不成有村民看我倆是外來的,想夜裏過來搶劫?

我心裏冷笑,心說真是這樣,這刁民可是看走眼了。我和逗哥來的時候也各帶了一把左輪手槍,這時我倆把槍全握到手裏。

我倆靜靜等著,過了十幾秒鍾,我總覺得像過了幾個小時那麽長。突然間,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納悶了,心說哪有賊想偷東西,卻還先敲門的?

我和逗哥互相看看,我示意他別動,我踩著鞋下床,又一路走到門口,把門微微打開一個縫隙,順著往外看。

外麵黑咕隆咚,但我借著屋裏射出去的昏暗光線,發現外麵站著一個女子。她低個腦袋,一頭又髒又亂的頭發,還把她臉徹底擋住了。

我很敏感的問她,“有事麽?”

女子猛地抬起頭。這一瞬間我被嚇住了。她膚色發黑,長得倒是挺漂亮,但額頭上帶著一隻眼睛。

她還把身子往前湊,用力推門。我沒跟她爭執,反倒忍不住退了一步。這麽一來,她很輕鬆的把門打開了。

她看著我和逗哥。逗哥也從**跳了下來,甚至顧不上穿鞋,光倆大腳丫子,咚咚咚的走過來。我趁空觀察這個女子。就憑她額頭的怪異,我敢肯定是那個越南新娘。

其實把它成為第三隻眼睛,有點誇大了,要我說,她額頭上長得,就是黑色肉瘤和息肉之類的東西,隻是肉瘤和息肉分布的很有規律,組合在一起後,看似像一個微微睜開的眼睛。

越南女被我倆的兩把槍指著,很緊張,還主動哇啦哇啦跟我們說話。我和逗哥都聽不懂,我心說甭說越南話了,就算她說英語,我倆這個半吊子,也同樣蒙圈。

逗哥主動接話,問越南女:“會不會說漢語?”越南女停頓了一下,又改口結結巴巴的說,“救、救……救我!”

我和逗哥看越南女一臉真誠和懇求的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我倆都意識到這裏麵有事,逗哥更讓越南女別緊張,他還給越南女端了一碗井水過來,讓她喝著壓壓驚。

越南女坐在炕頭,我倆站著吸煙,她沒啥邏輯性,估計是對漢語不太精通的緣故吧,但我聽了半天,明白她啥意思了。

她來中國後,原本在四川瀘州那邊做采茶女,但有一次進茶山,被幾個男子抓到了,其中一個還把她擄到圖勒村,賣給了二柱子。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原本就想認命了,但二柱子古裏古怪的死了,接下來還有兩個村民死了,村裏人就把矛頭指向她,想把她燒死。

我原本聽了老村長的話,一直覺得這個越南新娘有問題,但聽了她的話之後,我又覺得,她才是受害者!這也讓案子變得撲所迷離了,甚至冷不丁的,我都不知道誰好誰壞了。

逗哥也急的撓了幾下腦袋,隨後問越南女:“你怎麽來中國的?有身份證或暫住證麽?”越南女搖搖頭,甚至往後縮了下身子,說沒帶來!

逗哥不依不饒,問她:“那你記不記得身份證號碼?”其實我懂逗哥的意思,想查一查這越南女的底細,這樣一核對,也能知道她撒沒撒謊。

問題是,我猜這越南女十有八九是偷渡過來的,屬於黑戶。沒等我們再往下問啥呢,屋外又有動靜了,是從隔壁院子裏傳來的。越南女很敏感,猛地站起來,說她要走了!

我倆攔不住,尤其她身子小,速度還很快,一眨眼間她就到門口了。我和逗哥慢了半拍,跟了出去。越南女跑到牆角下,又是手攀又是腳蹬的,反正啥招都用上了,翻過牆頭跑了。

隔壁院子裏響起老村長的聲音:“什麽人?”

我意識到不好,現在這時間,在沒調查清楚前,我不想讓老村長知道越南女來過。我對逗哥念叨一句,我倆全奔到牆角下,掏出褲襠裏的家什,一起撒尿。

很快我們的院門被打開了,老村長舉著燈籠站在門口。這燈籠隻能照亮他身邊的一小片區域,但他夜視能力很強,很快又發現我倆,徑直走了過來。

這老頭繃著臉,皺著眉,問我倆剛才發現啥不對勁的地方沒?他說完還抬頭往牆上看了看。我和逗哥正嗤嗤放水呢,我故意裝迷糊,接話問:““有啥不對勁?我哥倆憋急了,尿一泡,這算麽?”

逗哥又說:“剛才好像有個貓偷窺我倆,被我轟走了。”

老村長幹站著想了想,最後也轉身走了。我和逗哥回到屋裏後,對剛才的事分析一番,不過線索太少,我倆捋不出頭緒來。

我倆又隻好先睡下。我還做了個夢,越南女成了一個提線木偶,呆呆的站在我麵前,她身後有一個黑影,正操控著她在我麵前跳舞。

我很想看到這黑影是誰,長什麽樣子,但做不到,他把自己隱蔽得很嚴實。這麽看越南女跳了一會兒舞,我身後又出現一個人,他猛地搖我。我就這樣慢慢醒了。

睜開眼後,我看到逗哥在我身邊,也就是他正搖我呢。逗哥壓低聲音跟我說,“你聽,外麵有動靜。”

我聽到了敲鑼聲。我迅速坐起來,隻是冷不丁的剛醒,這麽劇烈運動,讓我腦供血不足。

我難受的揉著腦袋,問逗哥,“咋回事?村裏失火了?”

逗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倆披著衣服,迅速出了院子。現在的村裏很熱鬧,挨家挨戶都有動靜,甚至街頭還不止一個敲鑼的。我看到老村長也在東院的院門口站著呢,還有個村民站在他身邊,倆人說著什麽話。

我和逗哥急忙湊過去,老村長告訴我們,看守越南媳婦的是二柱子的哥哥,這爺們這不靠譜,連個娘們都守不住,讓她跑了。另外那個村民又接話,說不僅如此,越南娘們還搶了自行車。

我心說這村裏原本就沒自行車,難不成是我和逗哥騎來的那兩輛?

我倆急忙趕到東院。牆角裏隻有一輛自行車了,而且還被放氣了,車胎上的氣門芯都沒了。也就是越南女沒在我麵前,不然我氣的很可能踹她幾腳,心說她倒挺懂行,連氣門芯都會拔。

這時老村長帶著人手,一起離開村子,看樣子要把越南女追回來。

我和逗哥帶來的工具箱裏,沒有氣門芯,因為這玩意平時不咋壞,我倆來的時候更沒料到有人會偷這東西。

我倆一商量,先別管自行車了,趕緊跟著老村長吧,不然怕他們抓住越南女後,會對她毒打之類的。

我以為老村長這麽大年紀了,跑不了多遠,甚至中途就會放棄追越南女。但我錯了,這老頭硬朗著呢,我們一幫人快跑了少說十裏地,老村長一點累的意思都沒有,還帶頭一直衝到追前麵。

我和逗哥累的直快吐白沫了。我哥倆不得不掉隊,互相攙扶著。

逗哥一邊罵那個越南女,說剛剛找過我倆求救,但為啥等不及,大半夜的又逃了呢?另外他還問我:“華子啊,知道蔣介石怎麽逃到台灣的麽?”

我搖頭說不知道。逗哥一臉苦逼樣兒,回答說:“就他媽的騎自行車逃去的!”

我知道他在亂開玩笑呢,但都這時候了,他竟還有這份心情。

我倆又走出兩裏地去,前方有一群人影出現。我倆也不走了,幹等著。很快老村長他們出現了,有一個村民扛著自行車,另一個村民扛著已經被綁的嚴嚴實實的越南女。

越南女大頭衝下,又烏拉烏拉不知道說著什麽。

就從這點看,這幫村民不會騎自行車,不然不能找人扛著。我和逗哥跟他們會合後,我琢磨著看能說點啥,至少在案子調查清楚前,讓這幫村民別打越南女的注意。

但我剛說幾句,這些村民都不高興了,七嘴八舌地反駁我。老村長臉色也很差,他最後說:“兩位警官,這事不歸你們管了,明天一早,我們一定把這外來的妖女燒死了!”

我和逗哥都意識到問題嚴重性了,我倆繼續勸了幾句,這幫村裏人拿出充耳不聞的架勢,還提高了步行速度。我和逗哥吃虧在身子扛不住了,我倆跟著提速,但這時候光顧得上喘氣了,想說話卻沒那條件,一說就咳嗽。

回到村裏後,我倆眼睜睜看著越南女被押走。老村長帶著我倆回到住處。

他讓我們早點睡,而且都累了一天了,明天不用起個大早。我知道這話的其他意思,他不希望我倆去燒越南女的現場。

等就剩我和逗哥後,我倆都跟一灘爛泥似的趴在**。逗哥跟我說:“咱一定想點兒啥法子,阻止這幫村民愚昧的行為。”

我點頭認可他的話,逗哥又把精力放在左輪槍上,還摸了摸。他有個笨招,說明天實在不行鳴槍試試。我打心裏不讚同,要在平時,麵對一般匪徒,哪怕是暴徒時,這麽做確實有震懾力,但這村裏加一塊就我和逗哥兩個警察,明天鳴槍後,我怕我倆鎮不住在場那麽多的村民,甚至一鳴槍,很可能起到反效果。

我忍不住苦歎:“在古代,皇帝用槍杆子奪取政權後,還會對百姓施加一塊精神枷鎖,比如吹噓自己是真龍天子,是老天爺派他下來的。這樣就能讓愚昧的百姓聽他號令,停止作亂,可咱倆又有啥辦法能在這方麵下下功夫,靠智力取勝呢?”

我真就是隨口瞎念叨念叨,逗哥聽完一愣,緩過神後還哈哈笑了,說:“華子,啊不,華爺,有你的!明兒瞧好吧,兄弟有招兒了!”

我看他這麽信心滿滿的,讓他說說。但他跟我賣關子,還讓我放下心事,好好睡覺。

接下來我倆沒再聊啥,而且睡了沒多久,我倆就又起來了。

這時天剛蒙蒙亮,整個圖勒村卻很熱鬧,我倆隨著大流,一起來到村尾。隔遠一看,遠處是一片墳串子,估計埋的都是圖勒村已故的父老鄉親,另外在村尾到墳串子之間的路上,架起了一個台子,台子下麵堆著幹草,這些幹草也都被燒上一層火油,台上架著一個木樁子。

村民們都站在台子附近圍觀,不用說,這就是要燒死越南女的“刑場”。我和逗哥也站在附近,我倆還都哈欠連連的,這也不怪我倆,昨晚上來回折騰二十裏地,又沒睡上幾個鍾頭,能不困才怪呢。

沒多久,老村長來了,他身後跟著兩個壯漢。壯漢一起架著越南女。一晚上沒見,越南女憔悴很多,依舊被綁著,嘴裏還被塞了一塊破布,估計是怕她亂喊亂叫。

越南女很明白現在的形勢,她偶爾抗拒一下,但根本擰不過這倆壯漢。老村長讓壯漢把越南女綁在台上的木樁子上,隨後他讓大家靜一靜,又扯嗓子喊了一番話。這話的內容,無非是說這越南女怎麽邪性,危害到村子裏,所以大家決定,把她送走。

我心裏一直很焦急,還時不時看逗哥,心說他不是有法子麽?咋都這時候了,也不見他吱個聲啊。

逗哥沒理會我,反倒拿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等老村長又喊了一嗓子放火後,逗哥突然精神了,大吼:“住手!”

他急跑幾步,一下竄到台子下方了,擋住要放火的村民。這村民也挺壯,甚至看長相還有點彪呼呼的。他盯著逗哥,臉沉得厲害,還微微舉起火把。

他拿火把的架勢,更像是把火把兒當成棍子,隨時會對準逗哥的腦袋掄上去。我怕悲劇發生,忍不住把左輪槍拔出來,喊了句“別動”,也嗖嗖地跑到了逗哥旁邊。

我當警察後,開過幾次槍,都為了擊斃匪徒,這還是頭一次,我把槍口對準普通村民的。我也不知道咋形容這一刻的心情了。就這樣,我們倆跟村民對峙著,而越南女呢,跟突然看到了希望一樣,又費力“嗚嗚”地叫上了。

僵持一會兒,老村長往前走幾步,跟我倆說:“兩位,村裏把你們當客人,我也知道你們來這裏,為了就是越南女的案子,但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案子這麽簡單了,你倆別搗亂,我們村還是很歡迎你們的。”

其實他還差一句話沒說,我倆卻都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了。其他村民見老村長發話了,也都往前走了走,縮小我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我想到襲警這個詞了,甚至麵對這麽多人,我倆也不能真開槍,我糾結的腦門有點冒汗了。

但逗哥反倒哈哈笑了,這笑聲也讓他成為焦點,所有人都看著他。

逗哥指著老村長,說:“您老真是糊塗,難道就不知道,我倆過來不僅是辦案,更是救你們來了麽?就比如說今天,如果你們把越南女燒死了,這災難可就大了去了。”

村民們都一臉納悶樣,我也被逗哥說蒙了。老村長壓著性子,問逗哥:“什麽禍?”

逗哥繼續說:“知道古時候斬首犯人時,為什麽要在午時三刻麽?因為那時候陽氣最盛。被斬首的犯人,往往帶著極大的怨氣,如果沒有厲害的陽氣鎮著,這股怨氣就會消不去,讓犯人死後變成厲鬼。你們再看看現在的天氣,也不想讓越南女死後變鬼來禍害圖勒村吧?”

逗哥說到最後,指了指天。大家都抬頭往上看。

有個村民最先有疑問,說道:“現在雖然不是午時三刻,但天氣也不錯,要我看,陽氣也挺盛的。”

逗哥哼了一聲,說:“你懂個屁呀!”隨後又強調,“你們再看看,這是陰天好不好?”

原本聽著逗哥滿嘴這麽跑火車,我倒真挺佩服他,也覺得就這麽說下去,弄不好真能把燒死越南女的事攪和黃了,誰知道逗哥又強調是陰天。

我差點忍不住的踹逗哥一腳,心說你喝大了還是沒睡醒啊?滿天一個雲朵都沒有,上哪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