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屍體長毛

我一晃成警局的老人了,畢竟那些後來的新兵蛋子,見到我後會叫一聲華哥。我和逗哥也都帶了徒弟,但我倆帶徒的觀念完全不一樣。逗哥隻是使喚徒弟打雜,或者跑跑腿之類的,按他話說,教好徒弟,餓死師傅。我卻拿出傾囊相授的態度,盡力盡力的栽培著,但我發現,幾個月後,我這個徒弟不太聽話了,大有不把師父放在眼裏的意思。我回想逗哥的話,有些感慨,也不知道他的觀點到底對不對了。

另外手機便宜了,我攢了小半個月工資,買了一個諾基亞,雖說我的手機跟逗哥的不是一個等級的,但我以後有私人電話了,這也是一件讓人高興地事。

細算算,我加入警隊後,辦過不少案子了,甚至有一次,我還跟匪徒開槍對射了……我和逗哥更是一直沒好好休息過。這讓我倆都有身心俱疲的感覺。

有一次跟李隊聊天胡扯,逗哥笑嘻嘻的,跟李隊說,以後有去外地辦案的機會,能不能也讓我哥倆參與參與,漲漲閱曆啥的。

李隊笑了,我也笑了。我明白逗哥話裏話外的意思,他最近又處個對象,還動真格的了,有結婚的打算,他這次把我拽著說事,其實是想借著公出的機會帶對象婚前旅遊一番。

我理解他,也沒當麵點破。李隊也跟逗哥承諾了,說會有機會的。

這一天下午,辦公室裏就剩下我一個人,我獨自拿著一份保險單正研究呢。這也是一個同事的媳婦給我介紹的。按她說的,現在國家形勢好,特意考慮百姓,辦了保險公司,而且隻要買保險,有啥重大疾病了,就能給被保人錢,或者也有福利險種,買了後定期分紅,利息比銀行定期還要高出很多。

其實我不太相信她的話,一邊研究保險單,一邊這麽想,如果她說的全是真的,那豈不是真有天上掉下粘豆包的好事了?

這時候,辦公室電話響了。我以為是逗哥呢,因為他剛出去辦案了,或許想查點啥資料,就給我打電話尋求幫助了。我不走心的把電話接了,主動喂了一聲。

也怪這電話的聽筒有點毛病,讓對方走音,我隻模模糊糊聽到對方說:“來我辦公室。”

我真以為是逗哥呢,也就隨口回答說,“扯犢子呢?你小子有自己的辦公室了?”

對方沉默幾秒鍾,又強調說,“我是李隊!”

我腦袋嗡了一下,因為玩笑這種事,有時候不能亂開。我也不知道咋回話好了。

李隊把電話撂了。我不敢再耽誤,撇下那份讓我覺得不靠譜的保險單,嗖嗖一路小跑趕過去。

這幾年李隊還戴起了老花鏡,乍一看不像個警察,反倒有公司高管的派頭了。我進到他辦公室時,他正捧著一份資料看著。他歎了口氣,把眼鏡摘了,把資料拋給我,讓我看看。

這份資料沒多長,就幾頁紙。我快速瀏覽一遍。大體意思,位於鴨綠江旁邊的圖勒村出現怪案,有一個外來的媳婦嫁到村裏後不久,有好幾個村民意外死亡。其他人都覺得這媳婦不吉利,村長更是聯係鎮裏的派出所,希望警方立案調查,如果警方不配合的話,他們就用村規,活活燒死這個外來媳婦。

我第一反應,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都啥時代了,這村子咋還這麽野蠻呢?還要燒人?另外讓我不解的是,李隊讓我看這資料幹啥?那一片也不歸我們地市警局管啊。

我把資料遞回去,盯著李隊,等他下麵的話。李隊笑了,說:“華子啊,你和逗哥不是想漲漲閱曆嗎?這次機會來了,那邊警力不足,需要其他地市警局支援下,我想讓你和逗哥去一趟,好好施展特長,表現一把。”

在這一瞬間,我差點直接吐槽,心說這跟我們想要的公出差十萬八千裏好不好,而且我們更不知道那村子到底啥樣,它極有可能在地圖上都沒顯示。我也特想告訴李隊,我不想去。但最近警局在評選先進個人呢,我是候選人員,為了不失去這個名額,我又不敢在這時候違背李隊的意思。

李隊等了好一會,看我沒說話,又主動問了句:“怎麽樣?”我僵著表情,硬生生從牙縫裏蹦出三個字來,“沒、問、題!”

出了李隊辦公室,我心裏跟壓了一塊巨石一樣。我兜裏煙還抽完了,就從後院溜達出去,買了一包紅河。趕巧的是,在回來途中,逗哥也剛辦案歸來。

逗哥看著我,心情不錯地哈哈笑了,大老遠就打招呼,還說我,“你小子又不好好工作了,偷跑出來幹啥了?再說,你學學哥,看我幹工作是多麽的積極?”

我瞥了他一眼,很認真的回了句:“半個小時後,你要還這麽積極,老子這輩子服你,叫你爺爺!”

逗哥來興趣了,說:“你說話算話啊!”

但沒出一刻鍾呢,逗哥站在李隊辦公室,手握著那份資料,整個人都快炸鍋了,還哪有個積極樣兒?

他跟李隊好一頓說,希望能換人,尤其蠻可以換他徒弟漲漲閱曆啥的,但李隊下定決心了,非要我和逗哥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逗哥在火車站檢票口候車,隨同我倆一起來的,還有逗哥的對象。

能看出來的,他對象是個挺愛粘人的女孩,一直抱著逗哥不撒手,眼瞅著要檢票時,她還默默哭了,拿出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我有些看不慣,心說我們哥倆又不是上戰場,更不是做什麽敢死隊,她至於麽?但我沒多說,尤其他倆最後竟不考慮我這個單身漢的感受,還來了一處法國式濕吻。

上火車後,逗哥實在無聊,拿出一個信封,裏麵裝著幾張女孩的照片,跟我說,這都是他對象的姐們,問我感不感興趣?

我瞥了幾眼,看這些姑娘打扮就都挺浪的。我一直偏好於能過日子的女孩,於是不感興趣地搖搖頭。

逗哥勸我,“這年代都這麽開放了,你咋還這麽老古董呢,你以後還這樣,早晚栽大跟頭!”

我沒理會他。一直到了晚上,我們中途轉了兩次車,終於趕到鴨綠江鎮了。這個小鎮離圖勒村不遠,也是我們去圖勒村之前的最後一站。

我倆去了鎮派出所,這裏其實就三個人,一個所長和倆民警,他們一起設宴款待我們。別看這鎮子的地理位置偏,但這宴席一看就很用心準備的,包括當地不錯的野味,我倆跟他們仨一起推杯換盞的喝起來。

他們一直在鎮裏當警察,對外麵世界很好奇,所長帶頭問我倆:“你們當警察時,有啥新奇事沒?”

這一下把逗哥的興致徹底激發出來,他口若懸河,話匣子一開,就跟滔滔江水一樣連綿不絕。我掐表看了看,快一個鍾頭了,他還沒收口的意思。我心說我倆成啥了?遠道過來說書的麽?

我找機會讓逗哥止住話題,然後問所長:“現在不算太晚,等喝完酒了就出發?你們送我倆去圖勒村?”

我記得鎮派出所有輛很舊吉普車,雖說坐起來肯定不如轎車舒服,但能湊合用就行啊。

沒想到所長嘿嘿笑了,頓了一頓又說:“兩位專員不了解這裏的情況,圖勒村離這裏有一百多裏地,全是坑窪不平的山地,咱們沒法開車過去,容易刮底盤。”

我聽著一愣,逗哥還立刻插話,吐槽幾句後說:“既然沒法開車,改成騎摩托也湊合,我看鎮裏有幾家有摩托,你借來兩輛也成。”

所長的笑依舊掛在臉上,還拿出尷尬搓手的架勢,念叨說:“摩托也不行,尤其路上過於荒涼,要是拋錨了,想修都找不到人。”

我和逗哥都忍不住了,問他這也不行那也行,到底怎麽過去?有個小民警替所長回答,“自行車!”

這頓飯原本吃得很愉快,但最後我和逗哥很悶,就說我心裏,特別堵得慌。

一晃到了第二天,我和逗哥早早出發了。所長盡他所能的,給我倆弄了兩輛老二八,這種自行車的車輪大,容易趕路。

另外我倆帶著幹糧和水,還帶了兩個墨綠色的箱子。其中一個裏麵裝著小型無線電台,因為圖勒村裏沒信號,我們要跟鎮裏聯係,就得借助無線電。另一個箱子放的全是各種有關維修的東西,這樣我們的自行車半路拋錨了,補個胎或者換個車鏈子啥的,都好辦了。

我發現山裏和城裏真是兩個概念,這裏戶外溫度不高,但風大、太陽毒。

我和逗哥騎了沒多久,就開始冒汗,被風一吹,汗又很快幹了。我倆撓一下臉,都能刮開一條鹹泥來。就這樣又騎了兩個小時,我們看到一個村莊,逗哥興奮地吼了一嗓子:“終於他娘的到了。”

我一算時間和距離,覺得不太對勁,畢竟我倆這車速,不可能這麽快把一百多裏路趕完,而且也真被我猜到了,等進村一打聽,這並不是圖勒村。

我們要來一桶水,洗洗了臉後繼續出發。逗哥還自我安慰說:“還好不是這村子,不然這條件,太嚇人了。”但他就是個烏鴉嘴,等到了下午,我倆幾乎費勁最後一絲力氣,趕到圖勒村的村口時,我看著這村子,哭的心思都有了。

就說眼前這村子,連個正經的瓦房都沒有,放眼看去,每個房子都是石頭、泥土、木料和幹草混著修建而成的。整個村的規模也不大,也就三四十戶人家。

我和逗哥互相看了看,這次我倆都沒說啥,逗哥還倔強的搓了搓鼻子,我倆又繼續出發。

來到村裏後,有村民找來了村長。這村長倒是慈眉善目,至少看著很和善。他早就聽到信了,對我倆的到來,表示了最熱烈的歡迎,還左口一個貴客右口一個貴客的叫著。

我看他大有跟我們繼續客氣一番的架勢,就急忙打住,那意思先別站著幹聊了,去他家吃點東西再說。

村長住的房子,是整個村裏最好的,一共有東西兩個大院,四間房。他讓他家老婆子趕緊燒火做飯,等待期間,我和逗哥渾身癢得難受,我倆想弄點水洗洗。但這種村子裏,別說噴頭和花灑了,連自來水管都沒有。其實我倆可以蹲在井邊上,一個人專門壓水,一個人趁空洗洗身子。

我想了一番,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我倆大老爺們,就這麽黃天化日的光溜著身子,影響不大好。之後我倆躺在炕上休息,逗哥總用手在身上搓來搓去,估計就是在搓泥球呢,針對這種行為,我沒太管他。

開飯後,我倆和村長坐在炕上吃起來,他家那口子沒上桌,本來我邀請她了,但看村長的意思,男人吃飯,女人就得等著。光憑這件事,我越發覺得這村裏重男輕女,封建思想挺嚴重的。

我和逗哥很想一開始就問問案子的事,無奈實在太餓了,我倆繃著臉吃了一頓,雖說都是粗茶淡飯,但填飽肚子後,我倆腦筋漸漸活躍起來。

我先開口問了一嘴。老村長一想起這事,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了,甚至陰沉沉的。他也不吃了,蹲在炕頭一邊吸著旱煙,一邊跟我們念叨一番。

按他說的,那外來媳婦還是個“洋妞”,一個地道的越南女子。原本圖勒村有個光棍叫趙二柱子,天生有點殘疾,在村裏找不到媳婦,正好村裏也有個一直跑外的商販,借著一次南下進貨的機會,給趙二柱子帶回來了這個洋媳婦。這本該是好事,但自打越南媳婦來村裏後,趙二柱子離奇死亡了。

村裏有一個瞎眼老婆婆,據說會點神神鬼鬼的東西,她掐指一算後,大驚失色,說這越南媳婦是個妖類、是個巫女,讓大家趕緊把她燒死,不然村裏將有更大的災難。當時沒村民信她,可邪門的事在後麵,一周之內,又有兩個村民莫名其妙死了,死狀還極其怪異,大家這才想起瞎眼婆婆的話,之後的事我和逗哥也都知道了,警方參與,甚至還派我倆過來查案。

我聽完第一反應,這裏麵確實有蹊蹺,不然短期內哪能死這麽多人,但話說回來,也不能因為越南新娘剛過來,就把這屎盆子扣在人家腦袋上吧?

逗哥更是插話說:“老村長,一個瞎眼老太婆瞎嘀咕,你們就信了?嗬嗬!”

老村長一點不覺得難為情,反倒更一本正經,連旱煙也不抽了,往我倆這邊湊了湊說:“你們別不信,知道麽?那越南妖物,長著三隻眼睛呢。”

他還特意在自己雙眼之間的地方豎著畫了一道,那意思那妖女第三隻眼睛就長在這裏。

我和逗哥都嚴肅起來。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想看,隻有神話中的人物二郎神才這樣,一般人就算是畸形,也沒畸形的這麽巧合吧?逗哥最後又繼續笑著搖頭,表示還不信。

老村長這人有點倔脾氣,這就要繼續說點啥,讓逗哥信服。我和逗哥都不想聽那麽多沒用的了。我索性一轉話題問:“死了的三具屍體在哪?入葬了麽?”

老村長搖搖頭,說都停在村裏的土地廟中,因為那三具屍體被妖氣浸染了,要讓土地公出麵,把妖氣弄沒了先。

我和逗哥互相使了個眼色,我倆心有靈犀,飯後都想去土地廟轉一轉。

老村長稍微猶豫後應了下來。但等我們吃飽上路時,天都黑了。這村裏也沒通電,老村長就舉著一個燈籠當先帶路。

他還帶了一個叫大壯的黃狗,要我說,這名字沒法聽了,這狗看起來骨瘦如柴,我懷疑來一股風都能把它吹到了。

我們三人一狗,半抹黑的來到土地廟,這期間逗哥給我鼓勁,說這次案子,一定能有個科學的解釋。老村長還特意把大黃狗留在門口,跟我倆念叨:“狗有靈氣,一會它要亂叫並且叫聲不對的話,說明周圍有髒東西,咱們得快走。”

我強忍著笑沒發作。我和逗哥合力把土地廟的門推開了。不得不承認,裏麵看著讓人不太舒服,在土地公麵前,並排擺著三個棺材,而且那土地公的泥像也不知道咋搞的,有點側歪。

老村長很敏感,他那很封建的勁兒又上來了,非說不好了,土地公鎮不住這三具屍體身上的妖氣。

我和逗哥到這來的主要目的是觀察屍體的,但老村長非要磕頭,把土地公正位,我倆沒法子,又當了一把臨時力工。

這土地公的泥相是實打實的,很沉,我和逗哥推了好半天,累出了一身汗,不僅沒把土地公正位,反倒是逗哥一個不小心,把土地公腦袋推活動了。

當時虧我機靈,及時把逗哥攔住了,不然再耽誤下去,等土地公人頭落了,我估計過幾天被燒死的就不僅僅是越南新娘了,弄不好還得有我倆。還好老村長就顧著磕頭了,並沒發現這一幕。

最後在我倆勸說下,老村長終於放棄了給土地公正位的打算。老村長對開棺這事不太在乎,我和逗哥一起先把離我們最近的一口棺材打開。

裏麵躺著的死者,一看就是個殘疾,尤其左胳膊都萎縮了,整個人跟微縮版的一樣。我猜他就是二柱子。

我和逗哥又一起仔細觀察。這具屍體最古怪的就是二柱子那個健康的手,它佝僂著,像個雞爪子一樣。另外這屍體的表情也有點猙獰,微微咧著嘴,眼睛微微睜著,就好像時時刻刻跟我們對視著一樣。

我和逗哥沒急著下啥結論,把棺材蓋子合上後,又把另外兩口棺材打開了。沒想到這兩具屍體比二柱子的怪異還要多。其中一具不僅有死前抽搐的跡象,膚色也不對勁,整體看著發暗發青。

我特意摸了屍身幾下,全都硬邦邦的。我知道人死後確實有屍僵的說法,尤其死後十二到十六小時之內,屍僵會遍布全身,但問題是,再過一段時間,不超過四十八小時,屍僵又會逐漸緩解。眼前這屍體,按老村長說的,死了快一周了,不僅屍僵沒消失,還一點腐爛的跡象都沒有,這讓我想不透。

再說那第三具屍體,我隻看一眼就被嚇住了:他不僅有屍僵的現象,渾身還長了一層怪毛,黑乎乎的,不像汗毛,也不像是頭發。我一時間腦袋亂作一團。看架勢,逗哥也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