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一進入六月,這座城市就時不時的下雨。淅淅瀝瀝的雨點在陰沉的空中漫天飄飛,讓人感覺整個城市都浸在了哀愁之中。所謂南方的雨季,真是讓人心情抑鬱的存在。

今天又有雨。臨近黃昏的時候,密密麻麻的雨絲開始隨風潑灑,休息日在院中除草的我隻能停止手頭工作,像耗子般灰溜溜躲進屋子裏。

我討厭雨天,也討厭在雨天出門。據說也有人喜歡在雨天不帶傘出門散步,對此我一直覺得不可思議。但是,說起來有些不幸,我發現自己不得不在此刻出門。手中空空的煙盒,預示著煙癮來時那種坐立難安的煩悶感,為了避免那樣的困境,我打起傘衝進水汽蒙蒙的世界。

最近的那家便利店走過去大約二十多分鍾。我所居住的街區地處偏僻,腳下的這條小巷平時幾乎沒有汽車通過。遇上這樣的天氣,路上隻有我一個行人孤獨地踏著濕漉漉的地麵。

刮的是西風,我逆風而行。風中夾雜的雨點拍打我擋在前方的傘麵,握傘把的手上感受到了一陣陣的壓力。低頭看去,沒有遮蓋的褲腿部位已經開始顏色變深。要不了多久濕掉的褲腿就會緊貼在我的小腿上,一想到那種冰冷粘膩的感覺,我就渾身不舒服。

這一段路的地勢並不平坦,有著小幅的高低差,夾雜著泥沙的雨水自路的前方往我這邊流淌下來。踩進水裏可是會濺濕鞋襪的,隻能小心避讓前行,走路的速度也被迫放緩。我越來越討厭雨天了。

忽然發現,流過來的雨水顏色似乎有些不對頭。因為地麵是灰白的水泥色,可以鮮明地對照出雨水中的異色,那一縷類似鮮血的紅色。

天空不可能真的下起“紅雨”,我把傘麵移開些望過去。前方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長方形的大型垃圾箱靠牆擺放著,裏麵已經塞滿了垃圾袋,蓋子被撐起到了45度的位置。垃圾箱的一側還有幾個因為放不下而丟在外麵的垃圾袋,正無遮無蓋地接受著雨水的洗禮。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沒有其他可能把雨水染色的東西,看來問題就在那裏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從小就喜歡對不明白的事物刨根問底,弄個水落石出才甘心。聽起來好像是很上進的習慣,其實身邊的很多人卻不喜歡,其中包括我的家人。大人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和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小孩子什麽都問的話會招人厭。這個道理我也是很久以後才明白的。盡管現在的我已經收斂了許多,但有時候還是會老毛病發作,不顧一切地滿足好奇心,比如此時此地。

我繞著垃圾箱走了大半圈,確定紅色**是來自箱外的那些垃圾袋。試著拎起靠外側的一個大號黑色垃圾袋。相當重,袋子底下的地麵是濕的,勉強拎起後有紅色的**自袋子的一角滴落。沒想到這麽容易就發現問題所在。為了不漏掉什麽,我又拎起靠裏側的幾個袋子。明顯要比剛才那個輕很多,除了邊緣部位,袋子底下的地麵是幹的。

已經能大概預見那個大袋子裏的東西,但是我又沒勇氣打開用細繩緊紮的袋口確認,怕看到的東西會影響我晚上的食欲。最後采取了一種折中的做法。我掏出口袋裏的一把水果刀,在袋子上橫著拉了一道十多厘米的口子。說起來這是不文明的做法,如果裏麵塞滿了垃圾的話就會掉滿地。但是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該說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從裏麵掉出來的不是垃圾。一隻白色的人手從裂口裏突出來,滾落泥水中,濺出來的雨水幾乎撒到了我的鞋麵。我條件反射的往後跳開半步,回望身後,並沒有別人路過,這才深吸了口氣蹲下來觀察。

這是一隻左手,手指纖細修長,皮膚白皙,應該是來自女性。切斷的部位在靠近腕關節的地方,切口平整,大概是用斧子一類的器具斬斷的。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後縮,白森森的骨頭和筋膜突了出來,斷麵還有少量的血液滲出。

我正看得入神,身後傳來了響動,緊接著是一聲驚呼。一個穿著透明雨衣的女子不知何時來到了我的身後,尖叫一聲後往前方竄了出去,快步奔逃。

事情變糟了。她顯然把我當成了壞人,如果她去報警或者以後警察找她取證,都會對我很不利。有必要在這時候把誤會澄清。

“喂!站住!”我起身高聲大喝。

悲劇的是這隻起到了反作用,她聽到叫聲反而加快了步伐。

“跑也沒用!我已經記住你的臉了!”我急中生智這麽吼了一句。

沒想到這句類似恐嚇的話真起了作用,女子像觸電一般停住了腳步,一條腿前一條腿後的僵在路中間,身體似乎還有些發抖。

“你過來。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的。”

猶豫了幾秒後,她垂著頭無力地拖動腳步向我走來。

這是一名二十多歲麵容姣好的短發女性,透明雨衣下穿著長袖T恤,下半身是牛仔短褲和涼鞋。不知道是因為淋雨還是身體不適。她的臉色蒼白。在我觀察她的同時,她也聳起肩,把兩手縮在T恤袖口內,用畏懼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抱歉,我沒想嚇唬你,隻是不希望你誤會。我也是剛發現了……這個,估計袋子裏沒掉出來的也是差不多的東西吧。你突然出現把我嚇了一跳。”

“真的……不是你幹的?”女子把雙臂交抱胸前,抬了抬右手示意地上的殘肢。

“真的不是。你想想,我要是來這裏丟屍體的話,完事了不趕緊走,還蹲在地上東看西看幹嘛?”

“……說的也是。”她緩緩點頭,似乎有點相信我的話。隨後咬了咬不帶血色的嘴唇,盯著我的眼睛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現在當然是……需要報警了。不過,我沒帶手機。你有帶嗎?”

女子搖頭表示她也沒帶,稍待片刻忽然麵有難色的補充道:“或者……不報警也沒問題吧?其實我要趕去前麵的藥店買藥,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不如我們各走各的,讓後麵發現的人去報警好了。”

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其實我也沒想過要做“五好市民”,如果我們兩人達成默契,一走了之也是個省去麻煩的好方法。

雨點“啪嗒啪嗒”地落在頭頂的傘麵上,仿佛在催促我早作決定。

一個“好”字還未出口,突然有腳步聲快速逼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行人自前方道路過來。

走來的男子年紀大概在二十歲上下,人偏瘦,頭發染成了黃色。長袖運動服的衣領口引出一根耳機線,兩個耳塞正埋在他的耳廓裏。因為順風,他把手中亮黃色的長柄雨傘架在肩上一路過來。感覺到了氣氛有異,他很快看到我腳底下的白色物體,睜大了眼睛衝了過來。

“哇!我沒看錯吧?真會出現這樣的東西啊!”大概是沒拿掉耳塞的關係,發出的話音大得嚇人。他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小號塑料袋,竟然用它捏起那隻手湊近鼻子細瞧。

“喂,是你們發現的嗎?”放下手後,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們,聲音裏透著興奮,好像我們發現的其實是一個錢包。

女子不安地望向我。對於這年輕人我也沒什麽好感,含糊地答了一句:“我割開袋子,然後……這個就掉出來了。”

“哇塞!那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

——我們打算就當沒看見馬上閃人。這種大實話現在不適合說出來,我隻能正了正臉色:“這個……當然是報警了。”

“慢!”青年突然把手掌豎起在我麵前,做了個“stop”的手勢。然後取下耳中的耳塞,走到垃圾袋前查看那道口子。

“報警的話,應該要把事情說清楚吧。隻是看到垃圾袋裏掉出一隻手什麽的,恐怕不是很有說服力啊。”他喃喃自語般說道。

“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女子皺著眉質問,聲音裏含有厭惡的情緒。

“不不,我覺得這還不夠。要弄明白才行。”

說話間青年直起身來,從運動褲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把大號美工刀,“喀喀喀”幾聲響,把刀片推了出來。

“喂!你想幹嗎?”

我出聲喝止,但已經來不及。青年把手裏的刀片橫著一劃,將我原先割開的垃圾袋裂縫又拉長了好幾十厘米,幾乎半個口袋都被他割開了。原本積壓在裏麵的東西有一半掉了出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東西,但真的看到還是觸目驚心。落地的是一截砍下的上臂、一隻足踝以上截斷的右腳、另一隻無名指上有壓痕的手、還有兩塊分不清來自哪裏的肉塊。最恐怖的是那顆烏黑長發纏繞的女性頭顱,落地後滾了兩周,最後顏麵朝上,承接著來自生者世界的雨。

“啊——”女子被恐怖景象嚇到,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尖叫,蹲在了地上。

“你幹什麽?!瘋了嗎?”我大聲斥責這個行為近乎瘋狂的年輕人。

“嗬嗬嗬,沒事、沒事的。我隻是確認一下裏麵的東西而已。”他毫不在意地嘿嘿笑著說,“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看報,最近這一地區連續發生了幾起碎屍案。被害人被肢解後塞在了垃圾袋裏丟棄在這個城市的陰暗角落。凶手至今還未落網呢。”

他說的確有其事,我也在報紙上看到過關於“連環變態殺人狂”的報道。對於這種事一般人都會避之不及,但他說話時一臉的興奮,好像無比期待自己和這事產生聯係。

“你是懷疑這也是那個凶手幹的?”

麵對我的問題,他露出神秘兮兮的微笑,靠近那顆人頭蹲下身來。“有一個辦法可以鑒別。那個變態殺手所犯下的案子裏,被害人的嘴裏都被插入一朵玫瑰。啊,有了!”說話間他已經掰開了頭顱緊閉的嘴巴,果然有一朵紅玫瑰插在如黑洞般的口腔中。

“看來這也是那個人所為。沒想到啊,有一天我也會參於這樣的事情,說不定還有機會上電視呢。嘿嘿……哎!這張臉……有點眼熟啊!”

青年一副很意外的樣子,我好奇心作祟,也湊上去看。

“我想想,我想想……”他收起美工刀,用手搔起一頭沾了雨水的黃發,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麽。我反正對這幅死者的麵容毫無印象。

“啊!我想起來了!”回憶似乎有了結果,青年大叫起來。“尋人啟事!我在尋人啟事上看到過這張臉。一周前有個老婦人在我們公寓樓下的路燈杆上張貼尋人啟事。說她女兒和女婿吵架後離家出走了,到處都不見人。這分明就是啟事照片上她失蹤的女兒!”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遠處傳來女子聲嘶力竭的喊聲,她大概是無法忍受繼續討論屍體的事情了。從把青年和我合稱為“你們”這一點來看,在她眼裏我們都是“變態”了。

“就這樣吧。該考慮一下下一步怎麽辦了。”我直起身歎了口氣,算是替女子問個答案。現在事件的主導權不在我了,隻希望盡早結束。

“還是先報警吧。”青年摸索了幾下,掏出身上的手機。正要撥號時卻對著漆黑一片的屏幕驚呼:“啊!怎麽偏偏這時候沒電了?!”

話音在風雨中很快飄散,四周又恢複寂靜。我似乎又聽到了某種熟悉的聲音。

一個穿著淺色羊毛背心的中年男性拎著一個小號垃圾袋自青年同一方向走來。雖然打著傘,休閑褲的下半部分也已被打濕。腳下的皮鞋發出清脆的踏地聲。

為什麽偏偏在此時此地冒出來這麽多人呢?我真有些哭笑不得。

中年人的目的地顯然是我們身邊的垃圾箱。由於視線被遮擋,他一開始沒看到垃圾箱一側的屍塊,隻是對我們站在這裏有些訝異,但並沒開口詢問。直到把手裏的垃圾堆上滿滿的垃圾箱後,他才瞥到了我和青年腳下的東西,驚呼一聲,退後了幾步。

“你、你們……”

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在懷疑是我們幹的,我都懶得作說明了。

“發現了屍體而已。沒什麽好奇怪的,大叔。”青年嘴角帶著笑意,語氣輕佻地做了解釋。

“你們、真、真的沒有……”

“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這麽回事。哎,我說這位大叔,你也是從前麵的公寓過來的吧?你來認認這個人的臉。”青年用手中的美工刀指了指地上的頭顱,對中年人說。

“我……是、是住那裏。不過……”中年大叔一副想逃開的表情,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樣的刺激畢竟太大。

“看看吧,沒事的。你有沒有見過公寓外路燈杆上的尋人啟事?看看是不是就是這個人。”

“尋人啟事?”這句話好像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他仗著膽子慢慢往前挪動腳步,伸長脖子。

“啊!這……”隻看了一眼,他就動作飛快地把頭縮了回去,臉色變得比屍體還要白。

“怎麽樣?像不像?”

“確實……挺像、挺像那上麵的人。”中年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回答。

“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年輕人轉頭看向我,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隨後他發現中年人正掏出手機在看著什麽,好像有急事的樣子,便出聲叫道:

“對了,大叔。我們打算報警,但是沒手機,把你的手機借我們用一下吧。”

“啊?報警?”中年人有些詫異地看過來,想了想說:“那還是我來報警吧。”大概不放心把手機借給別人,他往邊上走了兩步,自己按下按鍵。

“那就拜托咯。”把耳塞再度戴上後,無所事事的青年又聽起了耳機。

“喂,110嗎?我要報警……”被叫大叔的人邊踱步邊講著電話,把現場的大概情況描述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我過於敏感,總覺得在一旁聽著搖滾的青年神情似乎有些不對頭。中年人一掛斷電話,他就發問道:“110那邊怎麽說?”

“說是要我們在這裏等警車過來,不要亂動,要保護現場。”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事情終於驚動了警方,後麵會有一大堆問話什麽麻煩事吧。站在不遠處的女子緊抱著雙臂,看我的眼光裏似乎透著埋怨。

“好吧,那我們隻能這裏等了。”我這麽交代了一句算是做個總結。

垃圾箱的斜對麵是一處沒有租出去的門麵房,卷簾門上方有綠色的遮雨篷向外突出。不知道誰起的頭,我們不約而同走到了那個雨篷下。打傘的人把傘收起,貼著卷簾門站立。

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青年自顧自聽著耳機,隨著耳塞裏隱約飄出的節奏微微晃動身體。中年人則時不時地掏出手機看時間,似乎盼著警察快點到來。

時間雖然不算很晚,但因為是雨天,天色暗得很快。巷子兩旁的路燈也提前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雨絲散發著冰冷的光亮。雖然在這裏淋不到雨,但是風還是卷著潮濕的水汽一陣陣撲麵而來。

女子已經撥下了頭上的雨衣帽子,露出濕漉漉的烏黑短發。大概是有些冷,縮起肩膀身體瑟瑟發抖。她仰起發白的臉,望著雨篷邊緣斷斷續續滴落的雨水,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看著她的樣子,我忽然想到了範曉萱的那首《rain》。歌曲裏麵的女孩子盼望著雨一直下到明天,這樣就可以和心愛的人廝守到永遠。但是現實中的女子期望的應該是這一切早點結束,然後和不相識的人早點各奔東西吧。其實誰又不是如此呢。

時間差不多過去了五六分鍾的樣子,並沒見警車到來。

“110到底啥時候來啊?大叔。”青年打破了已經許久的沉默。

“呃……也沒說幾點會到,隻是說很快。”

“萬一臨時發生什麽重大的案子,警察先去處理那些事情,那我們一直等著豈不是很傻?”

“應該……不至於這樣吧……”

青年輕輕摘下耳塞,臉上忽然現出狡黠的笑容,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不如,我們自己先來找找凶手吧。”

“你說什麽?”中年人困惑地問。我和女子也把視線投向提出這個荒唐建議的人。

“偵探小說裏常有的那句話——凶手總是一次又一次回到案發現場。會不會……凶手就在我們這四個人裏麵呢?”

“怎麽可能?!”

“開什麽玩笑?現實又不是偵探小說!”

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異想天開,女子和中年人接連表示異議。

怎麽會這麽巧?我的心頭一動。沒想到會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想法。這個看起來小我十來歲,外表不羈的青年,留給我的印象有所改觀。

“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的話顯然對在場的人造成了衝擊,詫異的目光紛紛轉投向我。隻有青年嘿嘿笑著,為有人支持而得意。

女子冷著臉掃了我一眼,用類似斥責的口氣說:“怎麽你也相信這種鬼話?”

“當然不是說凶手一定在我們中間,但是有辦法可以判斷是不是在這裏。”我拋下女子轉頭看向青年說:“既然是你提出來的,還是先說說你的理由吧。”

“嗬嗬,其實我隻是這麽說說而已。你有想法的話還是你說吧!我看好你哦!”青年對我豎了豎食指算是精神上的支持。

竟然隻是隨便說說的,現在的年輕人……我隻能苦笑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退縮的餘地,我隻能試著說出自己的判斷。

“呃……那就開始吧。我是最先來到這裏的人,起因是發現垃圾袋裏有血絲流出來。我拎起過裝屍體的袋子,底下的地麵已經被雨水浸濕,但是邊上幾個垃圾袋的底部卻是幹的。這說明裝屍塊的袋子是在地麵被雨水淋濕後再放下的,也就是說……凶手是冒雨前來棄屍的。嗯……在說出我的判斷前想先問一下三位,你們剛才有沒有來過這裏?”

三人麵麵相覷,最後都朝著我連連搖頭,否認自己來過。

“好的。那麽我接下去說了……”

“哎,請等一下。”青年站到我的麵前再一次揚手要我暫停。“雖然你現在等於扮演了一個偵探的角色,但這並不能表明你就是清白的。在這之前,也請你同樣回答一下這個問題——你是不是在下雨時來過這裏?”

我自己當然清楚這件事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但對於他們來說難免會有擔心。為了公平起見,我也當場表態今天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青年像在確認我的話是否屬實,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幾秒後,撓了幾下後頸說:“OK,這就好。你繼續吧。”

終於進入正題。

“既然都沒來過,那就比較好辦了。隻要查出我們四個人之中誰說了謊,誰在雨中曾經來過這裏,就可以大致確定凶手人選了。”

“這個……不承認的話查不出來吧?”

“不,什麽事情發生過都會留下痕跡,就看你是不是觀察仔細了。”我語氣堅定地回答青年。“現在這樣的風雨天氣,就算打著傘,雨水也會從傘麵下方侵入,把褲子打濕。你們看我,因為我是從東往西迎風走路,褲腿的正麵被雨打濕了,但小腿後部背風的區域還是幹的。這就說明我隻是由東往西走過一次,並沒有往返過。如果往返的話,那我褲腿的背麵也會被打濕。接下來各位可以檢查一下自己的褲子,如果說的是實話,隻來過這裏一次的話,那應該隻有一麵褲腿是濕的。”

我話音剛落,青年大聲叫了起來:“啊!真是這樣!我是從西往東走的,所以我褲腿的背麵是濕的,但正麵有一塊還是幹的!”他收回伸出的腿,把檢查的目光投向其他人。很快他又大呼小叫起來:“哎?她這個樣子……”

他所指的女子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原來她沒有打傘,而是穿了雨衣。

“你是從哪裏過來的?”青年不死心地追問起來。

“我……就是從那個小區走來的。”女子用手指了了指東側的一棟建築。

“這個……”青年望著我麵露難色。

從那個小區走過來並不遠,但是因為沒有什麽遮擋,女子雨衣的身前身後都是濕的。

“確實……我這個方法對不打傘的人是不適用的……”

青年並沒有放棄檢查,改變目標去了中年人那裏。

“哎?不對!”又是他的聲音。

中年人一隻手扯著全濕的褲腿,神色尷尬。

“這是怎麽回事?你和我一樣是從前麵公寓過來的,應該也是隻會濕掉後麵的褲腿,怎麽你現在兩麵全濕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中年人一開始朝我們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他前麵的褲腿是濕的,這也是我懷疑他的理由。現場的人都安靜地等待著中年人給出解釋。

“那是因為……我出門後往反方向的便利店去過,然後才往這邊走的。所以……所以兩麵都濕了。”

“去便利店?拿著垃圾?”青年嘿嘿笑了起來,“一般便利店門口就有垃圾箱吧,你這麽一點垃圾為什麽不在那裏扔掉,還要特意往這邊走呢?”

顯然中年人是在說謊,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垂下頭說:“好吧,我承認之前經過這裏去郵局寄過一次信,回家後看有垃圾才再次出來的。之所以剛才說沒來過,是怕被無端懷疑。”

青年扭頭看我,似乎想征詢我的意見。

中年人最後說的是不是實話,隻要到郵局去查一下就能知道。但我們不是警察,也沒用特殊的權利,這也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我攤了攤手說:“既然這樣,那就等警察來了判斷吧。”

青年有些泄氣地點了幾下頭,選擇了沉默,把摘下的耳塞又放進了耳朵裏。

漫天的雨不見有減弱的趨勢,天色也愈來愈暗。從報警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來分鍾,我們四個人還是站在雨篷下避雨,事情依然毫無進展。

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垂手站立的中年人趕緊從褲袋裏掏出還在響個不停的手機,走開幾步接了來電。

“喂!是我。啊?什麽?……好的、好的,我馬上趕回來。”沒講幾句,他的聲音就加大起來。結束簡短的通話後,他一臉慌張地對著我們說:“不好了!家裏年邁的老人中風倒下了,我現在要趕回去把人送到醫院急救。你們繼續留在這裏等警察吧,報警電話應該會留底的,他們要找我也不是問題。”

中年人說話間已經收好了手機,打起雨傘,準備離開。

我又看到了青年的臉上的古怪神色。“等一下!”他摘下耳塞,像之前對我做的那樣,對中年人揚起了手。

“怎麽了?”中年人已經走入雨中,手中的傘晃了晃,回頭看向青年。

“嗯……該從何說起呢……”青年收斂起原先狂放的神態,一臉沉穩地著看向我們幾個。“其實剛才我說要找出凶手的時候,並不是信口開河。隻不過還沒有把握,所以沒有說出來。”

他慢慢取下兩個耳塞,拿在手裏掂了掂繼續道:“嗬嗬,我這個耳機看上去樣子不錯,其實東西很便宜。因為便宜呢,所以抗幹擾的性能不太好。每次我戴著聽音樂的時候,要是邊上有人接收發送電話短信,耳機裏就會傳出‘嘟嘟’的電子幹擾音。但是呢……這位大叔在報警的時候,我卻沒受到幹擾。這讓我產生了懷疑。然後就在剛才,他又接到了電話,我依然沒聽到任何雜音。這,說明什麽呢?”

我已經知道他在懷疑什麽,但是並沒有去解答這個太過簡單的謎題。

他果然洋洋自得地說了下去:“嗬嗬,答案很簡單。那就是——他既沒有報警也沒有電話進來,隻是在假裝撥打110的時候設定了一個十分鍾後會響的鬧鈴而已!”

“胡說!我、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中年人急了,大聲喝問起來。

“原因……我還未知。不過,是不是真報警隻要查一下你手機裏的通訊記錄就可以了。可以把手機拿過來讓我們查嗎?”

“為什麽我的手機要給你們檢查?豈有此理!我現在必須走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中年人瞪了青年一眼,執意往來時的路走去。當他走過垃圾箱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在箱內的某個袋子上有一瞬的停留。

青年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情緒突然亢奮了起來,沒打傘跳入了雨中大叫:“你是不是心虛了?那個垃圾箱裏有什麽你在意的東西嗎?讓我來驗證一下吧!”

他幾步就衝到垃圾箱前,掏出美工刀,向之前我做的一樣,往箱內一個鼓脹的垃圾袋上橫著劃了一刀。

隨後出現的恐怖景象讓我身後的女子又尖叫了起來、青年瞪著眼連退了好幾步、中年人轉過來的臉上布滿驚恐。

被劃開的裂口位於黑色的垃圾袋中部,對比之下,裂口下的白色皮膚表麵異常顯眼。露出的剛好是一張人臉的眼睛部位,那雙早已失去生氣的灰白雙眸,正對朝向中年人站立的位置。

“見鬼!怎麽又是這種東西?!”青年冷靜了下來,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不過,怎麽好像有點眼熟……”他膽子相當大,又走近幾步觀察起來。

“啊!右眼下的這顆痣!這就是張貼尋人啟事的那個老婦!”

呆站著的中年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兩腿彎曲,褲子在不停顫動。

青年轉頭看到他的樣子,似乎猜到了什麽,用幸災樂禍的語調喊道:“喂!她正在盯著你看呢!為什麽就盯著你一個人?是不是因為你殺了她切碎後丟到這裏的?”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中年人的兩腿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了水地裏,傘也丟在了一邊。他歇斯底裏地喊道:“不!不能怪我!誰讓她天天來、天天來跟我要女兒?我實在受不了,快要被她逼瘋了!”

青年的眼珠轉了幾下,停下後怒視向地上的中年人。“難道你就是那個失蹤女人的丈夫?啊,我明白了。你的妻子並沒有失蹤,而是被你殺死的吧?後來丈母娘起疑,你就把她也殺了,然後將兩人碎屍後丟在這裏。因為擔心有什麽紕漏,假裝來倒垃圾的樣子刺探情況。但不巧的是我們發現了屍體,還叫你辨認。因為你沒在第一時間指認地上的死者是你的妻子,當我們要報警的時候,你就陷入了尷尬的境地。最後隻能先假裝報警,設好鬧鈴,再以接到緊急電話為由離開。這一走,你恐怕就要開始逃亡了吧!”

“沒有、沒有那回事!我沒殺我的妻子!那天、那天我們是吵得很厲害……是她先有外遇的!還把結婚戒指扔到我臉上,所以我才動手的……但我沒殺她呀!是她自己……”

“你還不承認?要不然你為什麽要殺了丈母娘滅口?”

“是她逼我的!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啊——”中年人嘶聲哭叫著,撐起已經淋濕的身體,爬起來往他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還想跑?你跑不了的!”青年也撒開步子頂著雨直追上去。在他奔出去前,我似乎還聽到彈出美工刀片的聲響。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前方的那個拐角。

我也追出了雨篷外,跑到垃圾箱旁的位置時,看到地上的碎屍,還是停下了腳步。我又不是警察,好像沒必要“見義勇為”到這種地步吧。

沒有雨篷的遮蓋,雨點撒落到我的臉上身上。感覺雨絲變稀疏了些。這場雨快停了吧,就像這次的事件一樣。

我再度退回到雨篷下。女子怯生生地看著我,咬了咬嘴唇問:“我們……怎麽辦?”

我想了想,這樣告訴她:“事情鬧成這樣,恐怕隻有報警了。”

“報警?”

“是啊。那個人應該真的沒報警,要不然怎麽警察到現在都沒來。”

“啊,還真是。但是……我們都沒有電話……”

“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公用電話亭,我想去那裏打電話。你也一起來嗎?”

“我……”她往前方的路麵望了望,臉上浮現不情願的神色。“我想先去藥店……”

“報警的話最好你也在場。”

她望了望路燈光下空無一人的陰暗路麵,最後無力地點頭。經過連番的驚嚇,她的精力似乎也已被耗盡。

就這樣,她像個被操縱的吊線木偶般無聲地跟在我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往我來的路上走去。

天色已經入夜,路上依舊不見一人。她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雨點落在傘麵的聲音是離我耳朵最近的聲響。

身後的腳步突然停住,不安的聲音響起:“我忽然想到……你覺得逃掉的那個人會被追到嗎?也許那個追他的青年會先報警吧,我們就……”

“不論會不會被追到,都不會有人報警的。”我冷靜地告訴她我的判斷。

“啊?”

“你不覺得那個青年樣子有點奇怪嗎?他好像已經看慣了屍體,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隨身還帶那麽大一把可以作凶器的美工刀。最可疑的一點,我懷疑他的手機並不是真的沒電,隻是他找的借口不想報警而已。”

“你有什麽根據麽?”

“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我們隻是看到了他的手機屏幕漆黑,但要是沒打開鍵盤鎖的話屏幕本來就是黑的。他身上除了手機沒見手表之類的東西,但他後來卻準確說出了中年人設下了十分鍾的鬧鈴。這說明他對時間有很精確的概念,但是手機真壞了的話又是從何知道時間的呢?”

“這麽說的話,好像是有點奇怪……”

“還記得他說的那個製造連環碎屍案的“變態殺手”嗎?據我所知,那個殺手選的目標人群有一個共同特征——他們全都是有罪的人。比如毒殺親夫的女人,虐待老人的不孝子之類的。如果那個年輕人就是‘變態殺人狂’的話,對於他來說,殺過人的中年人就是獵物。不管狩獵是否成功,他都不會自找麻煩去報警的。”

女子的臉色愈發慘白,快速回頭確認後方沒人後,走上幾步和我拉近距離。雖然不是我的本意,這番話還是嚇到她了。

“走吧。”在我的催促下,兩個人不知不覺間都加快了腳步。

這一段不長的路程很快走完。路燈光的慘淡光線中,我家緊閉的院門近在眼前。我走上前掏出鑰匙準備開鎖。

“哎?到了嗎?我沒看到電話亭啊。”女子察覺出異常,四處張望著問道。

“沒有電話亭。”我下了鎖,推開院門。“這是我家,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不用了。你打算去家裏報警?”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不會有人報警的。”

“這、這是怎麽回事?沒事的話那我走了……”女子露出防備的神色,連連後退,一副隨時要轉身跑開的樣子。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你為什麽急著走呢?是不是垃圾箱那邊有東西讓你很在意?”

這話和青年對想逃走的中年大叔說的那句很相似。女子像被咒語定在當場,緩緩抬頭,用驚疑的目光注視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已經不用回去了。因為,你要找的東西在我這裏。”

我從外套口袋裏掏出用塑料袋包裹的冰冷物體。這是最初從垃圾袋裏掉出的那隻手,我跑出雨篷後偷偷用青年丟下的塑料袋包裹起來帶在身上。

我把東西遞向她。“這,是你的手吧?”

吊線木偶身上的繩索突然被剪斷。女子全身一軟,搖搖欲墜。

我走上前扶住她,把塑料袋遞到她麵前。可以感受到她身體在抗拒我接近,但還是伸右手接過了塑料袋。

我朝她縮在長袖T恤裏那條左胳膊努力努嘴示意。“早點去醫院的話應該還可以接上的,很可惜。不去的理由……是因為你在同時段殺了那個離家的女人吧。”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很明顯,屍塊的傷口很新,女人並不是一周前死於她丈夫的手下,而是最近。一般人在慣性思維下都會認為同一個袋子裏掉出的兩隻手是屬於同一個人的。但我看得很仔細,那明明也是一隻左手。要不然,無名指上怎麽會有戒指的壓痕呢?一個人當然不會有兩隻左手。如果帶過婚戒的那隻手是來自失蹤的女人,那另一支手,可能是來自另一具屍體,也可能是來自凶手。青年說要查凶手的時候,我當時懷疑的人除了中年大叔,還有你。因為你的手一直都縮在袖口裏,就算變換姿勢也始終不讓被人看見。”

“因為沒看到我的手,你就產生了這樣的聯想?……未免有些異想天開。”雖然事實就擺在眼前,但她還是不甘心地頂了我一句。

“不止這些。還有一個原因是……你沒有打傘。”

“什麽意思?”

“藥店距離你住的小區不遠,一般要去的話打傘就可以了,穿雨衣的話到店裏還要脫下,反而不便。家裏沒有雨衣的人可能不少,但是沒有傘的……應該幾乎沒有吧。”

“但是你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因為你穿的是短褲和涼鞋。”

女子一下被哽住,低頭往自己的下半身看去。但她似乎還是不服輸,隔了片刻又開口:“就算是這樣又怎麽樣?穿雨衣就能證明我是凶手?”

“嗬嗬。穿雨衣不能證明你就是凶手,但能說明你隻有一隻手。隻有一隻手的話,就很可能是凶手。”

“穿雨衣就能證明我隻有一隻手嗎?哼哼,你倒是說說理由。”

“首先,讓我們看一下雨衣出門和打傘出門的區別。同樣能擋雨,但是打傘的話需要用一隻手撐傘,隻能空出一隻手,而穿雨衣的話兩隻手都可以空出來。之前已經知道凶手曾經在雨中來棄屍,至少需要空出一隻手拖動裝屍體的容器,比如行李箱。這對於一般人來說,這動作不管打傘還是穿雨衣都能夠辦到。但是,如果那個人隻有一隻手的話,打了傘就無法去拖行李,所以隻能選擇穿雨衣。那個人,就是你。”

她終於沒再說話。其實多說也是無益,從她接過那一隻斷手起,就等於承認了自己就是凶手。

我放開她的胳膊,推開已經下了鎖的院門說:“到我家裏去坐坐吧。你不像個肆意踐踏他人生命的人,可能的話,我想聽聽你殺人的理由。”

“為什麽我要進去?為什麽要和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揭穿而耿耿於懷,她的話音裏充滿敵意。

我歎了口氣,指了指她的左臂說:“你的那條斷臂,傷口還沒好好包紮過吧,應該流了不少血,所以你的臉色這麽白。進去吧,我是醫生。”

這一次她終於沒有再抵抗,把那隻塑料袋捧在雨衣胸口,朝我挪動了腳步。

穿過被雨淋成深綠色的連接院門和走廊的青石板路,我帶她來到樓下的客廳。

不出所料,她的傷口隻是用繩子紮住了腕部的血管,沒有做過縫合。斷肢的截麵看得人心驚。很難相信她竟然堅持到了現在,或許是想脫罪的強力意誌支撐著她完成了分屍棄屍這樣的體力活吧。我上樓取來了麻醉藥品和縫合器具,給她局麻後縫合創口,完成包紮。

經過這一番努力,她終於對我消除了戒心,談起了她和那個女人之間的事情。

原來她的男友就是那個女人的外遇對象。女人一周前和丈夫(也就是那個中年人)鬧翻後,竟然搬到了她和男友同一個小區,還找上門來。她知道了男友的背叛,但卻放不下手。今天早上她去了女人租的地方談判,希望對方結束這場畸戀。結果女人的執著讓談判破裂。正要摔門而去時她感到一陣眩暈,就此人事不省。原來是女人在茶裏給她下了安眠藥,還借著酒勁用菜刀砍斷了她的左手,給她留個教訓。劇痛中醒來的她搶下刀子,盛怒下把對方砍死。清醒後她才發覺犯了殺人罪,為了逃避法律製裁,她就地分屍,還買了玫瑰塞進屍體口中偽裝成“變態殺手”所為。傍晚時分,回家取來雨衣和行李箱冒雨棄屍。雖然之前一切順利,回來後她卻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竟然糊裏糊塗地把自己的手也裝進了垃圾袋!為了彌補過失,她再度冒雨出發,想撿回那隻手。但沒想到竟然被我捷足先登,想逃走時被我嚇住,便扮作無辜路人,伺機行事。

或許有人傾訴確實能讓人放輕鬆,說完後她長籲一口氣,捧著飲料走到客廳窗邊看起外麵雨景,還誇我把院子裏的花草打理得很好。我謙虛幾句,說隻是粗糙的活計而已。

“啊!雨停了呢。”她忽然叫了起來,語氣輕快。

我也走到窗前。外麵的路燈光下已經不見銀絲飛舞,雨終於停了。

“雨停了,我要走了。好想回家好好躺一下。”說著她拿起掛在衣架上的雨衣,那口袋裏麵還放著她的左手。快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用詢問的口氣說:“我……真的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放心,我說過不會有人報警的。”

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雖然很淡,卻平添了幾分嫵媚。“謝謝你的幫忙。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謝你。”

“不用客氣。歡迎再來。”我也微笑麵對她,走到門口替她把門打開。

女子兩手都拿著東西,走過來的步態有些不穩。將跨出門口時,她扭頭好像要跟我道別。就在此刻,溫婉的表情突然扭曲,女子的身軀倒在了我腳邊。手中的空罐頭落地後發出清脆的聲響,繞著圈滾個不停。

我蹲下身把罐頭在地上立起。“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但是相同的錯誤卻會一犯再犯。

終於有機會細看這個女子。

雨後的月亮漸漸顯出。淺黃色的月光裏摻雜著路燈光的白色,穿過半開的門扉,撒在她雙眼緊閉的臉龐上,有種不可思議的美感。人是惡念催生的花朵,隻有犯了罪,這朵惡之花才真正盛開。每次有機會接近這種美,我都會奢望時間在此刻停止。但是,隻有軀體並不算真正的完美,還欠缺一點來自大自然的點綴。

我走出門,來到庭院中的花壇邊。月光雖然暗淡,但難掩花壇中各色花朵的美麗。鳳仙、薔薇、千日紅……雨後葉片和花瓣上的水珠讓它們看上去都嬌豔無比。

觀察比對良久,我摘下一支開得正豔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