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盛世舞樂歸何處1

蘇雲時慢慢地走回車上,他的動作非常遲緩,仿佛每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他看到放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電腦屏幕是亮著的,提示他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對方說:“人找到了。”

蘇雲時眼底的光又亮起來,迅速鎖上車門,這才飛快地回複:“人怎麽樣?”

對方很快回答:“很好,沒受傷。”

蘇雲時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活動一下幾乎被自己捏到僵硬的指尖,再次發出一條命令:“按照原計劃繼續吧。”

他發完這句又停下來用力咳嗽了兩聲,這才定了定神,把車子開走,

與此同時,一輛墨綠色的MINI沿著濱海公路從遠方駛來,蘇雲時把車窗搖下來,海風吹在他的側臉上,頃刻間,與那輛車擦肩而過。

MINI的駕駛座上,開車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戴著一副超大號的蛤蟆鏡,把臉擋住一半,她也開著車窗,筆直的長發在風裏飄著,那場景特別像是在拍洗發水廣告。

她目視前方,卻在蘇雲時的車經過旁邊的時候,似乎是不經意地按了一下喇叭。

蘇雲時並沒有理會她,而是專心開車,並且緩緩關上了車窗。

那輛MINI很快也拐過一個彎道,朝著市區的方向駛去。

戴墨鏡的姑娘心情愉悅地把車速飆高,心中默默盤算著,照這個速度,她應該很快就能追上那個心情不太好的家夥了吧?

李越霆的心情確實很不好。

因為他正試圖跟李樂婷還有金冉取得聯係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知道被哪個缺德的家夥給打壞了。

他於是隻能靠走的,一直往葉顏發生意外的那個方向走,但是等他走到那裏的時候,那裏已經跑得連人影都不剩了。

撞壞的車還有一輛停在路邊,燒得隻剩了個架子,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李越霆放眼望去,海麵平靜如常,洶湧的海浪早已經悄無聲息地吞沒了一切,他站在那兒發愣,腦子裏空白一片,因為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找葉顏。

心情糟糕的李先生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崩潰,越想胸口越悶,最後也不知道是跟誰賭氣,直接彎腰蹲了下來。

他特委屈地把自己縮成一團,蹲在海邊的堤壩上一動不動,像隻把自己縮在一身甲胄背後療傷的刺蝟。

剛剛狠話也說了,蘇雲時也打了,可他卻還是連葉顏此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早已習慣了掌控一切,但是這一次,他卻成了被人利用的那一個。

隻是現實並沒有給李越霆太多時間當刺蝟,他揉了揉有點發酸的鼻子,不遠處車胎劃過地麵的轟響已經被他一點不漏地聽到了,他立刻站起身,舒展四肢,重新精神起來。

時尚拉風的MINI甩了個尾,橫在他麵前穩穩停住。

李越霆早已看到駕駛座上那個漂亮的像油畫一樣的姑娘,暫時不知道對方是朋友還是敵人,所以他暗暗提起了一百二十個戒心。

然而那姑娘並沒有打算下車,而是帥氣地抬手按了個開關,把車的頂棚給敞開了。

“嘿!大叔!需要幫忙嗎?”

小姑娘揚起張戴著蛤蟆鏡的臉,嘴角彎出友善的笑意。

李越霆被她這一聲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大叔”給徹底喊炸了毛,把頭一歪,指著自己問:“你在喊我?”

小姑娘很誠懇地點點頭:“就是喊你啊,大叔。”

李越霆抖著嘴角,把後槽牙咬得咯咯直響,然而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兀的出現在這裏,這個地方這麽偏僻,她絕對不可能是路過的,所以還是盡量忍住了怒氣,做出和藹的表情:“小美女啊我問你,你看我長的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是大叔呢?”

小姑娘歪著頭盯著他看了又看,然後一本正經地問:“大叔你雖然長得挺年輕,不過,你應該是七零後吧?”

李越霆的腦子飛快的轉著,他聽對方提起這個心中頓時覺得不妙,隻是沒來得及開口打斷,小姑娘已經指著自己特淡定地說:“我,九零後。”

然後她將雙手一攤:“所以啊,不喊你‘大叔’喊什麽?”

李越霆隻覺得腦子裏埋了一噸炸藥,點了火“轟”的一聲炸了個徹底,他終於理解網上大家經常說的那個“他說的很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是什麽意思了。

還能一起愉快的聊天了嗎!

李越霆本來決定立刻閃人,後來轉念一想又意識到不對,既然對方都送上門來了,他怎麽能輕易放過呢?

他於是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十分欠揍的笑容,靠過去趴在車窗上問:“美人想幫我什麽忙?”

小姑娘神秘兮兮地一笑:“我能幫你找到你現在最想找到的人。”

他現在最想找的人無疑隻有葉顏。

李越霆搭在車窗上的手驟然收緊,青筋暴起,他壓低了聲線說話依舊藏不住滾滾殺氣:“你什麽意思?”

小姑娘帥氣地抬起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語氣頗為挑釁:“跟我走?敢不敢?”

李越霆揚眉冷笑,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凶神惡煞的他都沒害怕過,更別說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了。他朝她揚了揚下巴:“當然!”

話音剛落,他直接單手撐在車窗上,用力向上一縱,整個人如同一隻矯健的獵豹,直接翻過車窗跳了進去!

他穩穩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轉頭發現身邊的小美人已經看呆了,於是非常得意地朝她聳了聳肩。

小姑娘直接開著敞篷車在濱海公路上飆高速,一邊很開心地問:“你不想問我點什麽嗎?”

李越霆一手扶在車窗上,揚著頭吹風:“我該問點兒什麽?”

小姑娘指指他的臉:“大叔你不悶嗎?你的口罩是租來的嗎?還是你長得太醜不敢見人?”

李越霆覺得頭有點疼,額角一跳一跳的,他用商量的語氣跟小姑娘說:“我說美人咱們商量個事兒唄,你不叫我大叔,我就摘下口罩,行不行?”

小姑娘把頭一歪:“好的呀,大叔。”

李越霆覺得自己被她徹底打敗了,隻能故作帥氣地一把扯下口罩,用力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被灌了一肚子風,嗆得直咳嗽。

小姑娘忍笑忍得很辛苦,隻能用力捶著方向盤。

李越霆趕緊把自己理順了氣,重新裝出一副“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轉移話題:“你真的幫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小姑娘拍拍手腕:“你要找的人戴了一隻玉鐲子。”

李越霆眼神頓時變了,知道對方確實指的是葉顏,他的神情也跟著警覺起來:“你到底是誰?”

小姑娘笑著自我介紹:“我姓柳,你叫我青青就好。”

李越霆在腦海中把這個名字過了一遍,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柳青青抬手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別想了,你不認識我,想破腦袋也沒用!”

李越霆此刻心中更關心葉顏的安危,於是問:“她還好嗎?”、

柳青青笑著回答:“你放心,她沒受傷。”

李越霆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柳青青瞥了他一眼:“你喜歡她?”

李越霆一口氣又沒喘勻,彎下腰連連咳嗽,一邊擺手:“哪有哪有,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哦,那就是沒有了。”

柳青青聳了聳肩,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忘了告訴你了,這句是葉姐姐讓我問你的。”

李越霆覺得胸口上又中了一箭:“不是吧?你騙我是不是?”

柳青青笑著說:“對啊,是騙你的。”

李越霆這才放心下來,把手朝著柳青青一伸:“美人,手機能不能借我用用?”

柳青青隨手指了指:“前麵的格子裏有手機。”

李越霆立刻拿出手機給李樂婷打了個電話,對方聽見他的聲音很是開心:“哥!你在哪兒?你沒事吧?”

李越霆心裏暖洋洋的,於是答道:“我沒事。我先去見葉顏,原來住的地方不能去了,明天在香港的別墅回合吧!還有,我的手機壞了,幫我準備一部新的。”

李樂婷歡樂地應了句:“好咧!”

金冉的聲音跟過來:“小白老板找不到你,所以電話打到婷婷這兒來了。”

他的聲音到這裏忽然停了停,接著又說:“你方便的時候給她回個電話吧!”

李越霆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明白金冉其實沒把話說全,是看他用了陌生的電話號碼,害怕他身邊有外人。

柳青青對此毫不關心,認真地開車,李越霆掛掉電話,看著她在被環繞在陽光下的側臉,心中充滿疑問。

她突然出現,卻叫葉顏“葉姐姐”,能讓葉顏透露真實姓名的人,應該是可靠的,但是來曆實在是太過神秘,讓他心裏總保持著一點戒備。

柳青青一路上並不多話,她把車直接開到了碼頭的停車場,停在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旁邊,然後下車走到車門旁邊,抬手敲了敲車窗。

李越霆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下車跟上她,結果上下一打量把自己嚇了一跳。

柳青青身材高挑,雖然穿著一雙球鞋,但是足足有一米七五的模樣,站在李越霆麵前竟然也不顯得矮。

李越霆很鬱悶地後退了一步,站定。

摸著下巴看著柳青青的背影,搖著頭嘀咕:“嘖嘖嘖嘖,怎麽這麽高?”

車門這時候開了,一身運動裝的葉顏跳下車,她把一頭長發全都盤起來,素顏,戴著一副茶色的眼鏡,看起來與平時的她判若兩人。

李越霆先是愣了個神,然後毫不猶豫地一步上前,張開雙臂將葉顏擁進懷裏。

葉顏冷不防就被他抱了個正著,嚇了一跳,沒等她掙紮,李越霆用力收了手臂,靠在她耳邊說:“幸好你沒事。”

柳青青在一旁捂著嘴巴笑,葉顏險些沉醉在他溫柔的聲線當中,愣了半天才意識到有人在旁邊看著,所以爽朗地抬起手,環住他的肩膀使勁回抱了他一下,然後將他推開,笑著說:“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那是經曆過生死患難之後同伴之間的擁抱,李越霆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裝作不經意地打量起葉顏的眼鏡來。

葉顏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到駕駛室跟司機道了聲謝,柳青青走到葉顏身邊,挽住她的手臂叫了聲“葉姐姐”。

葉顏朝她親昵地笑了一下,然後指了指碼頭的方向,對李越霆說:“走吧,不是要去香港嗎?”

李越霆掃了一眼她的背包,問:“東西都帶齊了?”

葉顏朝著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背包,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眼鏡看,於是解釋了一下突然戴眼鏡的原因:“我跳車的時候把隱形眼鏡弄丟了,時間太趕,實在來不及配。”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李越霆還是聽得膽戰心驚。

葉顏在車子剛開進碼頭的時候,偷偷解開了綁在手上的繩子,趁著對方不注意,打暈了一個看守她的人,然後拉開車門直接跳了車。

對方發現她逃跑,於是開出兩輛車在碼頭裏圍追她,她借著廢棄的集裝箱躲閃,趁亂搶了一輛車想跑,沒想到竟然不小心就撞了,她開的那一輛翻進了海裏,另一輛直接撞在堤壩旁邊起火爆炸了。

不過好在葉顏反應快,翻車的那一瞬間她直接把車門推開了,整個人接著翻車的力道就飛了出去!她落水的位置水不深,所以很快就浮了上來,為了躲避那些人,她悄悄往旁邊遊了一段距離,躲在水中藏了一會兒,趁著他們一團亂的時候,才小心地爬上來。

她全身都濕透了,瑟瑟發抖地躲在一個集裝箱後麵。突然有人在她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柳青青戴著蛤蟆鏡,雙手叉腰,笑盈盈地站在那兒問:“嘿!需要幫忙嗎?”

葉顏於是上了柳青青事先安排好的車,那輛車送她回酒店洗澡換衣服和收拾行李,然後帶她到碼頭跟李越霆會麵。

李越霆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柳青青,露出友善的笑容並且很誠懇地朝她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救了她。”

柳青青坦然伸手與他握手,李越霆的掌心很熱,沉穩有力,握住她的手指,停留片刻就又鬆開。

柳青青看著他臉上平靜如常的表情,卻主動開口引起話題:“你是不是很失望?”

李越霆回給她一個不知所以的眼神:“我為什麽要失望?”

葉顏將雙手交疊在一起,她已經猜出了李越霆的用意,這兩人的反應已經證實了事情,似乎並不像他們預料的那樣。

她緩緩地開口解釋,話卻是對柳青青說的:“因為你的手上沒有繭子。”

柳青青很無辜地看葉顏:“我看起來這麽像壞人嗎?”

李越霆搖搖頭:“抱歉,情況特殊,我們不確定你的身份,沒辦法百分之百相信你。”

葉顏接著他的話往下說:“你的手上沒有繭子,也沒有細小的傷痕,這麽看你應該不是千門的人。”

柳青青將手攤開給李越霆看,笑容意味深長:“看來關於千門的事情,你們知道的還不少啊!”

李越霆笑著回了一句:“大家都差不多。”

柳青青搖搖頭:“還差的遠呢!”

李越霆猜不透她這話的意思,葉顏剛想再問,柳青青抬手朝他們搖了搖手:“我還有事先走了,有緣的話,我們會再見麵的。”

她轉身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朝著李越霆擠了擠眼睛,笑道:“大叔,你剛剛在車上跟我說的話,我會暫時幫你保守秘密,不告訴葉姐姐哦!”

葉顏疑惑地看向李越霆,李越霆第一次對美人毫無憐惜的意思,此刻滿心崩潰,恨不得撲上去掐死這個古靈精怪的柳青青。

李越霆趁著葉顏還沒開口提問,立刻若無其事地開始轉移話題:“呀,我們買幾點鍾的船票啊?對了格格你吃過飯沒有,我肚子有點餓了……”

葉顏淡定地捏著手指,指節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李越霆兩眼望天,手指伸進口袋裏摸索出幾塊硬幣,在掌心晃**著:“我去買蛋撻,你吃不吃?”

葉顏眯著眼投過來一道殺氣:“快說!”

李越霆把硬幣搖得嘩啦啦響,憋著嘴很委屈的樣子:“那小丫頭明明就是胡說八道,你也信啊!”

葉顏忍不住破涕為笑,有的時候逗逗李越霆其實也是件很開心的事情。

李越霆頓時鬆了一口氣,葉顏要是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他可真是編不出瞎話來糊弄了。

葉顏翻出護照,抬手戳戳李越霆的胳膊,示意他把護照拿出來:“買一點四十五的船行嗎?”

李越霆點頭表示同意,葉顏在安排這方麵向來都很得當,他們還來得及去吃個午飯。

從澳門到香港走水路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李越霆和葉顏都很疲憊,各自靠在一邊休息,不知不覺竟然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船快要靠岸的時候,李越霆先醒了,但他沒敢動彈,因為他發現葉顏不知道什麽時候靠在了自己肩頭,沉甸甸的。

葉顏睡得很熟,素淨的臉上有藏不住的疲倦,李越霆呼吸一滯,連喘氣都不敢用力,生怕驚擾了美人的休息。

他把下巴微微側過去,安靜地凝望葉顏的睡容。

那一瞬間,明明周遭都是繁華喧鬧,但李越霆卻覺得自己心中萬籟寂靜,仿佛有一條潺潺溪水,蜿蜒地從山間流過。

假如真的有一天,他可以遠離那些陰謀詭波,與紅顏知己這樣靜靜相依,那該是多麽悠閑愜意的事情啊!

李越霆在心中無限美好地想象著。

葉顏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顫,眼珠慢慢轉動,似乎是要醒來了。

李越霆仿佛觸電一樣地閉上眼,平緩呼吸,繼續裝出熟睡的樣子。

葉顏睡意未消,滿麵飛霞,懶懶的望了李越霆一眼,目光一震才徹底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不敢妄動,慢慢地從李越霆身上挪開,靠在了另外一邊。

李越霆這才象征性地動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看起來是剛剛被動靜吵醒的。

“快到了啊?”

李越霆懶洋洋打了個嗬欠,聲音又低又沉,如同掩藏在絲絲煙塵背後,卻格外撩人。

葉顏睜開眼,扭頭看了看窗外,碼頭已經近在咫尺,兩人都假裝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情,葉顏開始整理行李,李越霆拿了葉顏的手機來用,低頭擺弄。

停車場裏已經有車在那裏等著,是來接他們的。

香港是李越霆的大本營,他基本上到了這裏就如魚得水,說著流利的粵語向司機道謝,抽出錢包給的小費都是美元,那個悠閑又優雅的勁兒,看得葉顏一愣一愣的。

“我約了婷婷和金冉在半山的別墅見麵。”

李越霆接過司機遞過來的手機,葉顏把背包扔進後備箱,興高采烈地問:“你在半山還有別墅?我記得我們上次來香港住的還是酒店呢!”

李越霆彬彬有禮地為她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葉顏坐進副駕駛座,李越霆親自開車,他笑著解釋:“最近公司股票漲了不少,反正我也要經常來香港,買來度假也挺不錯的。”

葉顏對李越霆大手大腳花錢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蘇雲時說過,他有錢。

想起蘇雲時,倒是衝散了她腦海中其他的念頭,李越霆半天都沒提起蘇雲時,剛才她沒注意到,現在想起來,這才是最有問題的。

隻是李越霆不說,她也不太好問出口。

她咬著嘴唇思前想後,李越霆開車間隙瞥了一眼葉顏,見她滿臉都寫著“我有心事”四個大字,於是笑著問:“你在想什麽?”

葉顏摸著下巴望天:“我在想,你剛剛到底跟柳青青說了什麽,是不能告訴我的。”

李越霆正沿著濱海公路開車,眼前一黑,差點把車拐進海裏去:“這個、這個……”

葉顏挑挑眉:“你真的跟她說過什麽吧?”

李越霆的手摸索著方向盤,很為難的樣子:“這個吧……其實……它其實是個誤會。”

葉顏歪著頭,一手托腮看他:“其實,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我可以不問。”

李越霆臉上一熱,他不是不敢說,而是不好意思:“這件事嘛,我還沒想好……哦不是,是時機還沒到,等時機到了,我肯定告訴你,行不行?”

葉顏爽朗一笑,回答:“好啊!”

李越霆躲著葉顏,偷偷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葉顏沒等他一口氣緩過來,接著又問:“那現在,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想要告訴我的?”

李越霆閉了閉眼,葉顏是何等聰明的人,這麽明顯的破綻,她又怎麽能看不出來呢?

他問:“我沒打算瞞著你,隻不過,這件事我自己也沒想明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

葉顏看得出他的困惑,安慰似的拍拍李越霆的肩膀:“小蘇……他現在沒事吧”

現在車裏沒有外人,李越霆也就沒有刻意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整個人都垮下來:“我也不知道這算是有事還是沒事……唉!”

“你和小蘇吵架了?”

葉顏看李越霆露出為難的神色,她知道他們倆向來的關係,能讓李越霆這麽為難,看來蘇雲時真是把他氣得不輕。

“算起來,我和小蘇認識也有六年多了吧?”

李越霆答非所問,濱海公路的車不多,他開車開得輕鬆,不用動腦子,思緒跟著也就飄得遠了。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巴黎,我去跟幾個法國佬談生意,結果被他們放了鴿子,我實在閑得無聊,就跑上街去買領帶……”

葉顏清了清嗓子:“咳咳……麻煩請說重點。”

李越霆笑得很是無賴:“我說的就是重點。我記得當初那兩條領帶,是那一季的新款,有兩個款式,紅色和銀色,你猜……”

葉顏的神情有些無奈,但還是一針見血地猜中了結果:“你買了紅色的,小蘇碰巧挑了銀色的,是嗎?”

李越霆帥氣地打了個響指,稱讚道:“聰明!”

他們的車子一路往山間駛去,下午燦爛的陽光照在路上,將一切都蒙上了暖融融的金色,回憶在時光裏緩緩發酵,如同攏不起,但又始終散不開的煙塵。

巴黎是個浪漫而奢靡的城市,人人享受自由的空氣,生活慵懶,享受午後的陽光與咖啡顯然比工作更重要。

這一切讓剛剛在香港度過三周的李越霆十分不適應,他原本是來這裏洽談一樁生意合作的,但是主管項目的那位法國大叔偏巧休假去了,他閑得無聊,正好遇上一場拍賣會,於是就跑去看熱鬧。

他新買了一條酒紅色條紋領帶搭配黑色西裝,筆挺優雅,英俊的華裔麵孔在一群白種人當中,更是顯得尤為出眾,在場的年輕女士們頻頻向他微笑問候,這讓他嘴角的笑意更濃,挺胸頷首,如同一隻驕傲地快要開了屏的孔雀。

這種酒店裏的普通拍賣會不過是上流社會用來打發時間的社交活動,拍賣的多數也都是些小玩意兒,李越霆隨手翻著拍品介紹,視線裏忽然掠過一抹銀灰流影,以他的記憶力,立刻就認出那是他下午在店裏看到的那條領帶。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蘇雲時,與他一樣高挺的身形,但是偏瘦,頭發微黃柔軟,一身白色西裝讓他在鋪天蓋地的黑灰色中顯得格外耀眼。

去參加拍賣會,完全是李越霆一時興起。

他的父親一直在國外做“文物生意”,說白了就是把國內的文物運到境外出售或者拍賣,從中賺取巨額差價。他對父親的這種行為十分抗拒,隻是數次反對都沒能阻止得了這位固執而自大的老爺子,他一氣之下遠走香港,在東南亞一帶做起貿易生意來。

對於文物古玩,他自小見了不少,也學了不少,除了缺少中國傳統文化底蘊的熏陶之外,眼界和鑒定的本事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的。所以他一路都在看熱鬧,看有人被蒙了爭搶一副贗品字畫,看他們把清代的玩意說成是明代,看一群貴婦討論琺琅彩和青花瓷的區別,雖然臉上十分平靜,但是心裏都要樂開了花。

拍賣會分上下半場進行,中途休息二十分鍾,場外準備了精致的點心和咖啡招待各位客人,李越霆興致勃勃地咬著一塊曲奇,跟幾位年輕的女士熱烈地討論著十八種不同產地和口味的咖啡,他年輕時也曾經環遊世界,見多識廣,他們用的是英文,李越霆的英文帶著地道的舊金山口音,聽起來優雅而紳士,逗得女士們不時笑得花枝亂顫。

氣氛原本十分融洽,但是這時候卻有個不怎麽和諧的聲音從旁傳來。

兩個中年法國佬似乎是嫉妒李越霆如此深受女士歡迎,在另外一邊酸溜溜地大聲議論:“哦!中國人!”

“是的!無能的中國人!”

李越霆連理都沒理他們,這種隻會嘴炮的家夥,恐怕連歐洲的地界都沒出過,就以為他們眼中看到的就是整個世界了。

他把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就聽到那兩個法國佬繼續酸溜溜地交談,大概的意思是中國人都很窮,多數都是騙子信不過之類的。

李越霆朝他們歪頭笑了一下,轉頭朝著女士們聳了聳肩,換上一口標準的法語,言語間很是不屑:“我以為,巴黎的男士們都是紳士,真可惜,我錯了。”

他領口酒紅色的領帶在燈光下極其耀眼,遠遠的,一個隱在人群中的年輕身影側過頭來,就著凝望的動作,抿了一口手中杯子裏的牛奶。

李越霆沒看清楚他的臉,目光一轉卻瞥見他的領口銀灰色的領帶,心中一動。

對於這些連自己國家國歌都不會唱的人來說,他們又怎麽會懂得祖國對於自己的意義呢?

李越霆一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標準天蠍座,如假包換。

那兩個法國佬的話確實有些惹他不高興了,可要是罵回去就顯得自己太沒身價了。

李越霆看著慢慢翻著拍品清單,當看到下一個拍品的時候,眯起眼眸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難得在這種拍賣會上遇見一樣有那麽點兒來曆故事的拍品,明景泰藍熏爐,拍品的主人是位法國士兵的後裔,據說是當時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時,他的爺爺從慈禧太後的寢殿裏帶出來的。

其實這類的景泰藍玩意兒並不值多少錢,一來不是什麽珍品孤品,二來清代的琺琅彩數量多又常見。如果放在國內的拍賣會,多數人都不會感興趣。但是架不住這是巴黎,很多國外的拍賣行都在暗搓搓打華人的主意,他們有錢,而且還有一顆愛國心,所以拍賣行經常想辦法把一件不怎麽值錢的文物包裝成中國海外流失文物,然後炒到一個高價,吸引愛國華商來購買。

李越霆勾著手指在圖片上敲了敲,瀟灑地笑道:“成了,那就你了!”

景泰藍一起價,李越霆看都不看,直接把手上的號牌一舉,用純熟的英文報了個價:“二十萬。”

他們競價用的都是歐元,前幾樣拍品的成交價最高都沒超過十萬歐,然而李越霆一開口就直接翻了倍,全場嘩然,這才認出是那張耀眼的華人麵孔,心中頓時懂了點兒什麽。

李越霆笑眯眯地四處頷首問候,目光停在那兩位法國佬身上,還故意挑釁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後頗為驕傲地左右搖了搖頭。

仿佛在說,老子有錢,老子土豪,你能把老子怎麽著?

法國佬頓時被激怒了,怎麽能被比下去呢?這太沒麵子了好嗎!而且,中國人要買的,說不定是好貨哎!

他們立刻商量了一下,由一個開口做代表,報價二十一萬。

李越霆很是不屑,“嘖嘖嘖嘖”地搖著頭,抬手打了個響指:“三十萬。”

然後繼續挑釁地看過去,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好像在說,有種你們再加一萬啊!

果然法國佬又不甘示弱地加了一萬上去,還頗為驕傲地等著李越霆再次加價,然而他這次隻是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似乎很為難地露出一個苦笑。

玩得差不多了,他也該回去吃夜宵了。

法國佬當即傻了,說好的愛國商人呢?說好的土豪呢?怎麽不按照劇本來演啊?

李越霆原以為這場戲也就演成這樣就能收工了。

一個最多能賣上幾萬人民幣的琺琅彩被他直接坑成了三十一萬歐,這個結果他還是挺滿意的。

然而舞台上的大屏幕這時候忽然亮了起來,原本隻是拍品的照片和介紹,這時候忽然變成了一連串的賬單截圖還有資料。

人群一陣嘩然,連司儀都驚呆了,兩個法國佬原本就已經憤怒了,看了那些資料之後當場就傻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會場的音響裏忽然傳來了一個怪異的聲音,說的是英文,不過聽起來是倫敦口音,柔軟華麗。

他說:他們應該沒錢支付這筆拍賣費了,我建議你們可以按照正常法律程序起訴他們欺詐。

資料上是這兩個法國人的信用卡欠費賬單、公司貸款利息清單、以及多次在拍賣會上拍下拍品後拒絕支付錢款的記錄。

在眾人一片驚愕聲中,他用一個字正腔圓的尾音結束:“兩個窮人而已。”

李越霆這時候已經站起身,轉身朝著門外跑去。

音響和視頻操控台都在會場內,並沒有外人進入和異常,所以隻能是有人從現場共享的網絡入侵,看來是位黑客,而且,還是位身手不錯的黑客。

李越霆頓時來了興趣,無視沿路眾人詫異的目光,一路狂奔,四處尋找這人的蹤跡。

能夠接入會場的網絡,又方便撤離,他一定在距離現場不遠,但是又最接近大門口的地方。另外,他需要一部電腦,筆記本或者至少是平板電腦,環境幽靜,方便他用變聲器說話或者提前錄音,又不引起旁人注意。

李越霆把目光落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吧裏,一眼就看到有個挺拔高瘦的背影站了起來,手中拎了一個電腦包。

他裝作不經意地繞到他麵前,迎麵就看到白色西裝裏襯著的黑色襯衫以及那條銀灰色領帶。

那是個非常年輕的男人,唇紅齒白,看起來文靜儒雅,皮膚很白,在大堂的燈光映襯下,散發著柔和的亮光。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張跟李越霆相同的,亞裔的麵孔。

李越霆朝他優雅一笑,問道:“中國人?”

對方的眼眸裏泛起一點警覺,但很快化為淡淡溫柔,答道:“中國人。”

他的聲音很好聽,跟他的人一樣,柔軟柔和。

身後已經有酒店保安匆忙地跑出來四處巡查,李越霆頓時想都沒想,如同個自來熟一樣地貼上去攬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先跟我走。”

男人也不掙紮,順從地任憑他把自己拉走了。

李越霆聽到他用很小的聲音說了句“謝謝”,他笑得很燦爛:“大家都是中國人,不客氣嘛!”

他把人拉上車,兩人相視一笑,各自眼底都是一片風光霽月,坦**而驕傲。

“李越霆。”

李越霆朝著對方伸出手,很誠懇的朝他揚著下巴笑:“很高興認識你。”

異國他鄉,難得遇見誌同道合的朋友,李越霆見過很多人,但第一次遇見那樣一雙澄澈的眼睛。

在他眼中,看得到熱血、情懷,還有一顆與自己一樣的俠義之心,李越霆從看到對方第一眼起,心裏就已經認定,這一定是個值得用性命結交的夥伴。

“我叫蘇雲時,就是‘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雲時。”

蘇雲時望著李越霆胸前那條與他同款的酒紅色領帶,他從對方的身上,似乎能感覺到源自天生的默契。他伸出手,握上李越霆的手,主動做了自我介紹。

李越霆笑容滿滿,但卻不由自主露出疑惑的神情:“呃,對不起,請問你剛才說的那個行至什麽什麽的,是什麽意思?”

蘇雲時頓時一愣,李越霆已經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抱歉,我中文不太好。”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