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變裝派對

夏江回到住院病房的時候,董玉蓮已經從藥物作用中徹底清醒了過來。經過了二十個小時的奮力治療,董玉蓮的情況大為好轉,但畢竟是中了那麽厲害的毒,身體想恢複到從前的狀態,恐怕還需要不少時間。

夏江從陸雲昇那裏了解到的最新情況是,昨晚那起公共投毒案造成的死亡人數已經上升到了十九人,估計這個數據還有持續上升的可能性。想到那些因為幾塊烤羊排而不幸喪命的人,夏江覺得母親跟他們比起來已是無比幸運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再怎麽愁眉苦臉都沒有用,不如樂觀一點兒,至少在母親麵前不能表現出任何消極的情緒。

他走到病床邊坐下,伸手幫母親理了理淩亂的頭發,故作輕鬆地說道:“媽,我剛才問過醫生了,你的情況不算嚴重,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一定能夠痊愈。放心吧,沒事兒的。”

“我現在倒是不擔心我自己了。”董玉蓮微微動了下身子,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就是怕自己在醫院待久了,老家的那些孩子學習進度會落下。我剛才做夢,還夢到幾個孩子找我給他們講題。有個孩子還哭了,她說董老師,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們就考不上高中,上不了大學了……”

“誒呦,媽,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惦記著你那偉大的教育事業呢。”夏江猜到母親準會跟他嘮叨這件事,哭笑不得地說道,“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再說學校裏又不是隻有你一個老師,你當別的老師是吃幹飯的。”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董玉蓮忙著反駁道,“那別的老師教的是其他學科,他們的數學能有我好嗎?難不成真的讓體育老師教他們算算數?”

“體育老師不行,那就語文老師教唄,反正有人教就行。記得我剛上小學那會兒,村裏的學校條件差,加上你一共就兩個老師。趕上誰生個病,請個假,另外一個老師不就把所有的學科都教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漁村裏的孩子可比那時候條件好多了,當地政府也越來越重視他們的教育,美術、音樂、體育、英語、信息技術,樣樣都不落下。”

“是啊,既然他們重視教育,肯定會想辦法解決代課老師的問題。您這邊住著院,吸著氧,就甭替他們操心了。”

想到母親二十幾歲就放棄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毅然決然地留在漁村裏當支教教師,把半生的精力都奉獻給了那些渴望知識的孩子們,夏江的心裏頗為感慨。

要是母親當年沒有留在那個叫“鯨石村”的小地方,沒有因為騎自行車掉進路邊的水溝裏,被一個姓夏的男人英雄救美,她就不會沾上夏家的詛咒,往後的三十多年都活得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家人的生命安危。

沉默了片刻,夏江決定跟母親聊點輕鬆愉快的話題,緩解一下她焦慮的情緒,於是主動講起了自己拜師學畫的經曆。當然,這段經曆是被他臨時篡改過的,真假參半,真實性並不重要,主要是為了分散母親的注意力。

董玉蓮已經對夏江的老師和同門師兄妹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親眼看到了夏江在繪畫方麵的神速進步,之前的各種困擾可以說是完全不存在了。她問夏江未來有什麽打算,是否想成為像陸雲昇一樣的畫家,夏江頓時被這個問題逗笑了,自嘲地說道:“媽,你是不是太高看你兒子了?人家陸老師是什麽水平啊,國際上享有盛譽的知名油畫家,我就是努力學到下輩子,也成不了像他那麽優秀的畫家。”

“人家陸老師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董玉蓮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夏江,把陸雲昇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他。

“夏江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隻要他肯付出努力,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畫家,超越我的成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啊?他真的這麽說嗎?”夏江沒想到陸雲昇對自己的期望如此之高,這讓他在感到受寵若驚的同時,內心也增添了一份沉重的壓力。

“我哪有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會超越師父……”夏江低聲自語,忍不住把自己跟湯旭師兄放在一起進行了一番比較。

六年前,陸雲昇收湯旭為徒的時候,也曾對他有過很高的期望。湯旭天生熱愛繪畫,本身又是一名非常刻苦努力的學生,陸雲昇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精力,想把他培養成一名獨具風格的油畫家。可是到頭來,湯旭卻因為天賦不足,始終突破不了自身的極限,達不到更高的境界,以至於讓陸雲昇對他感到失望,兩人之間的關係隨著矛盾的積累出現了難以修複的裂痕。

通過湯旭的事,陸雲昇意識到了自身的問題。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是像他一樣的天才,很多人即使付出巨大的努力也收獲不了成功,這句話聽起來殘酷,卻是普遍存在的事實。尤其是在繪畫領域,天賦比努力更加重要,他隻有接受自己的徒弟不是他幻想中的天才,才能用良好的心態繼續當他的老師。

於是,輪到夏江拜師的時候,陸雲昇的心態比從前好了很多。他沒有對夏江提出過高的要求,沒有對夏江說過嚴厲的話語。相反,夏江覺得陸雲昇對他很是寵溺,不僅在學畫的時候會誇獎他,還在生活中的各個方麵給予他特殊的關照,而這些特殊的關照,怕是湯旭當年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的。

同樣身為陸雲昇的徒弟,他們兩個人的待遇似乎相差了很多。湯旭的心思那麽敏感、細膩,怎麽可能會察覺不到師父的“偏心”。雖然初來乍到的夏江完全沒有要跟師兄爭寵的意思,但“失寵”的湯旭可能會感到心裏不平衡,從而對他產生憎恨的情緒。

這也許就是他被人暗算,挑釁的原因吧……

夏江想到這裏,更加堅信湯旭就是暗中與他們作對的那個人。他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找那個男人把賬算清楚。哪怕是鬧了一個烏龍,導致他們倆的關係從此鬧翻,老死不相往來,他也不能坐以待斃,被動地等待著下一場悲劇的發生。

隨便跟母親閑聊了幾句,夏江借口說自己要跟陸雲昇去美術館看畫展,今天晚上可能要很晚才回來。董玉蓮不想耽誤夏江做正事,故意調侃他說:“行了,你快走吧,正好我累了,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不是,媽,才這麽一會兒你就嫌我煩了嗎?”夏江知道母親是在跟他開玩笑,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起身說道,“那我先走了,空了再來醫院看您。”

告別了母親,夏江急匆匆地來到病房外的走廊,見陸雲昇不在,他便發信息問對方去了哪裏。

陸雲昇回複他說:“我在方宇辰的病房,做善後工作。我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的父母,就看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了。”

夏江好奇地問道:“方宇辰的父母相信你說的話嗎?他們會相信自己的兒子是殺人凶手嗎?”

“換成任何父母都不會輕易相信吧,畢竟我們拿不出方宇辰殺人的實質性證據。”陸雲昇回複完這句,可能是嫌打字太麻煩了,直接撥通了夏江的電話。

“發生在雲杉市藝術學院的那一係列案子,總共涉及到了五名學生,他們之中有三名凶手,四名受害者,彼此之間構成了非常複雜的利害關係。首先是鍾源和唐小婧合謀炸傷了彭晞,導致彭晞上吊自殺。緊接著,鍾源的抑鬱症加重,在天台跳樓自殺,死後變成了怨念深重的惡靈。藍雙雙為了查明爆炸案的真相,對方宇辰的隱私產生了威脅,被方宇辰推入河中溺水身亡。而鍾源的亡靈呢,先是殺掉了唐小婧滅口,阻礙我們的調查,最後殺掉方宇辰為自己報仇。

“折騰了這一通,他們五個可憐的人誰都沒有活下來。更可悲的是,彭晞的靈魂沒有得到安息,直到消失的那一刻恐怕都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被人傷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警方肯定是插不上手了,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讓那幾個逝去的靈魂早日找到歸宿。該轉世投胎的就去轉世投胎,該被毀滅的就將其毀滅。至於方宇辰的靈魂……”陸雲昇頓了一下說,“我們得視情況而定,看他未來會不會對人類產生威脅。如果有必要,我們也得將他除掉。”

“唉……”夏江感慨地歎了口氣,“冤冤相報何時了,人都死了,化作亡靈也要互相糾纏。這個世界真是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世界並不複雜,複雜的是人心。人的七情六欲才是導致一切禍事的根源。”

“師父。”夏江提醒陸雲昇道,“保險起見,你管方宇辰的父母要一件能隨身攜帶的遺物吧,這樣方便我們掌握他的動態。”

“放心,我已經拿好了,等下就交給你。”

掛斷電話,夏江跟陸雲昇在住院部的地下停車場會和,準備去幽幽推薦的Cosplay店鋪買些變裝道具,參加新世紀酒吧街舉辦的萬聖夜活動。聽幽幽說,她跟湯旭要去的那家酒吧舉辦的是吸血鬼主題的變裝派對,隻有裝扮成吸血鬼的模樣才能獲得當晚的入場資格。

接近晚上七點鍾的時候,兩個人抵達酒吧街附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人頭攢動的路邊找了個空位置把車停好。原本來這裏之前,夏江還覺得自己的扮相有些別扭,可他看到街上的男男女女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有的扮成恐怖的喪屍,有的扮成邪惡的女巫,還有人扮成滑稽的哥布林……他覺得自己混在那些人中間也就沒那麽搶眼了。

兩個人下了車,隨著人流朝酒吧街走去。因為雲杉市近期發生了好幾起以報複社會為目的的重大刑事案件,警方非常重視活動期間的安保工作。一路上,夏江看到很多執勤的警察,他們在維護人群和車輛的秩序,同時也要應對人員聚集所潛在的各種風險。

如果說有什麽樣的方式能快速且大麵積地奪人性命,夏江首先能想到的就是爆炸。如果是在國外,他可能還會想到槍擊,但在中國,持槍朝人群掃射這種恐怖的事情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除此之外,他還想到了放火,假如凶手在人員密集的酒吧裏製造一起火災,那因此而喪命的人恐怕也不會是個小數目。

夏江當然想在悲劇發生之前阻止凶手的惡行,但問題是,接下來會是哪個人類被惡靈選中,作為他報複社會的棋子,對於他們來說尚且是個未知數。夏江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暗中觀察湯旭的一舉一動,看看他今晚會跟哪些人接觸,期間是否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師父,我們到了。”夏江在一家名為“窮奇”的酒吧門前停住腳步,一邊好奇地朝裏麵張望著,一邊對陸雲昇說道。雖然作為湯旭的朋友,他們兩個人是可以免費進去胡吃海喝的,但是這一次,他們並不打算占這個小便宜。

兩個人按照正常的程序在入口處領到了兩張“吸血鬼之夜”的入場券,隨著其他顧客一起走進了燈光昏暗,且恐怖氛圍十足的酒吧內部。

窮奇是《山海經·海內北經》中記載的凶獸,酒吧以此來命名,想必是在內部裝飾上加入了與之有關的元素。果然,夏江進門後不久便看到了一幅巨大的裝飾油畫。

油畫的整體色調是深灰色的,由於室內光線昏暗,他看不清背景裏麵包含的細節,但是畫麵上那隻形似老虎,身壯如牛,長著一雙翅膀的神獸卻讓他眼前一亮,內心感到了一絲小小的震撼。

“師父,這幅畫是師兄畫的吧?”夏江指著牆上的油畫,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道。

“沒錯,他當時畫完這幅畫還用手機拍下來給我看過,但我不知道他的畫被掛在了同學開的酒吧裏。”陸雲昇見夏江對湯旭的作品十分感興趣,便從專業的角度點評道,“他這幅畫最大的優點就是色彩關係運用得非常到位,無論是冷暖色調的對比,還是在環境色和固有色的表現上都無可挑剔。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構圖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失衡,這可能是因為畫麵的尺寸太大了,構圖的難度也比較大。如果把主體部分往左下的位置移動三厘米左右的距離,整體畫麵看起來會比現在更加舒服。”

“師父就是師父。”作為一名初學者,夏江是完全挑不出湯旭的作品有任何問題,他坦白地對陸雲昇說道,“師兄的繪畫水平也不能說是一般吧,至少在我看來,他很優秀,他的畫確實震撼到我了。”

“其實我說句公道話,湯旭的繪畫水平跟大部分人比起來已經算是非常優秀的了,隻是我過去給他定的目標太高了,所以在我這裏,他總是過不了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專業水準不行。”

“我明白了。”夏江太能理解湯旭的苦衷了,忍不住調侃陸雲昇說,“大師未必是好的老師,自身優秀未必能教出同樣優秀的學生,主要還是得因材施教,不能忽略了天才和普通人的區別啊。”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在酒吧裏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此時,距離活動正式開始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夏江給幽幽發信息,問她和湯旭在哪裏。

幽幽回複說:“我們在舞池附近,師兄正在跟他的大學同學聊天,目前一切正常。”

夏江循著舞池的方向看去,很快便找到了裝扮成吸血鬼的二人。

“你感覺到附近的氣場有什麽異樣嗎?”夏江問道。

幽幽說:“沒有,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感應到這附近有亡靈出沒,師兄這邊也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夏江提醒幽幽:“凶手很狡猾,你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幽幽回了一個“OK”的手勢:“放心,本姑娘又不是第一次做任務,用不著你這個新手教我。”

“我算是新手嗎?”夏江心裏有些不服氣,可他這會兒沒工夫跟幽幽鬥嘴,再次提醒幽幽道,“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搞不好會喪命的。你保護好自己,我們隨時保持聯係。”

幽幽回了他一個“吐舌頭”的表情,之後就沒再理他了。

夏江想了想,還是覺得心裏不夠踏實,恨不得自己也坐到幽幽那一桌去,寸步不離地盯著湯旭。

看到夏江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像是屁股上長了釘子一樣,陸雲昇安慰他說:“你放輕鬆一點,凶手不會輕易殺了我們,畢竟他的好戲還沒有結束,需要我們這些觀眾給他捧場。一旦我們死了,他的遊戲就會變得索然無味。”

陸雲昇說著朝湯旭那邊瞥了一眼,“如果我們猜得沒錯,他就是那個幕後黑手,那他大開殺戒的同時總得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吧。所以我認為,這家酒吧不太可能會發生爆炸案和火災。”

“這裏不會,那別的地方呢?”夏江擔心地說道,“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酒吧和餐廳加起來總共有上百家,凶手會在哪裏作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作案?我們現在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們先靜觀其變。實在不行的話,我們還可以試試這個……”陸雲昇猶豫了片刻,從隨身攜帶的挎包裏拿出了一塊用布料包裹的東西,輕輕地放在了夏江麵前的桌子上。

“這是什麽?”夏江疑惑地問道,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布料的一角,看到裏麵包裹著一塊顏色漆黑的東西。

陸雲昇解釋說:“因為之前被火燒過,鍾源那把小提琴的琴頭部分已經完全掉下來了。或許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東西感應到鍾源的靈魂,但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想讓你再接觸這種邪氣的東西。”

“師父,我們沒必要等到那個時候,現在就可以試試。”夏江知道陸雲昇是在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隻要能找到鍾源的靈魂,我怎麽樣都無所謂。大不了我再掉線一次,睡一覺就回來了。”

“你真的要試一試嗎?”陸雲昇擔心地看著夏江。

“我沒問題。”夏江爽快地回答道。他閉上眼睛,反複做了幾個深呼吸,接著用右手握住了那塊被燒毀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