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擴大性自殺

陸雲昇開車載著夏江和林簡來到陳衛國生前居住的社區,找社區工作人員幫忙打聽了一下情況,得知陳衛國生前經常在一家名叫“鴻達廢品收購站”的地方賣廢品。據說那裏的老板是個熱心腸,每次結賬的時候都會給老人多拿些零錢,這也算是他為社會獻愛心,間接資助了福利院裏的那些孩子。

三個人按照導航的提示來到位於某農貿市場旁邊的一座小院子前。院子的鐵門大敞四開著,一打眼就能看見裏麵堆成小山一樣的舊紙殼和破銅爛鐵。陸雲昇看了看立在門口那個藍底紅字,寫著“鴻達廢品收購站”幾個大字的廣告招牌,確認他們找對了地方,於是率先走進院子裏,四處張望了起來。

夏江和林簡相互對視了一眼,緊跟著也走了進去。或許是因為幾個人的形象和氣質,尤其是陸雲昇那副超凡脫俗的樣子跟這裏的環境實在不匹配,留著絡腮胡子的老板看到他們幾個俊男靚女光臨自己的寒舍,臉上立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停下手中正在忙的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們,主動開口道:“我這裏是收廢品的,你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沒走錯,大哥,我們是來找東西的。”夏江來這裏之前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既能光明正大地搜查廢品收購站的各個角落,又不會讓對方覺得他們是神經病。

“是這樣的,老板,我們家是住在這附近的。剛才開門扔垃圾的時候,我嫂子養的銀狐倉鼠不小心從家裏麵跑出來了。我們一路追出來找,剛剛看見那個淘氣鬼進了您的這個廢品收購站。您看,我們能不能四處找一找。那隻倉鼠可是我哥送給我嫂子的定情信物,都養出感情來了,它又可愛,又粘人,這要是找不到,我嫂子得傷心好幾天。”夏江說著點開了一張他在網上下載的圖片,“您看,就是這隻,可愛吧?”

老板聽得一臉黑線,他開了十幾年的廢品收購站,偶爾有人來找走失的貓狗,頑皮的小孩兒他也曾經撿過那麽一兩個,但是來找倉鼠的他還真是頭一回聽說。不過,他這收購站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不怕人惦記。沉默了片刻,他大方地說道:“你們幾個隨便找吧,反正我這院子就這麽大,裏麵還有三間平房,一間是我自己住的,另外兩間都堆著破爛兒。老鼠那玩意兒可不好找,你們得瞅仔細嘍!”

“老板,我們要找的不是老鼠,是銀狐倉鼠。”夏江在一旁糾正道。

“反正都是耗子。”老板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在他看來,這些鼠都差不多,他是搞不懂人們為什麽願意養這些東西當寵物。

“那我們就打擾了。”林簡抱歉地衝老板笑了笑,扯著陸雲昇的袖子直奔裏麵的三間平房走去。

老板本來也想跟過去看看熱鬧,但是夏江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從兜裏掏出剛在路上買的中華煙和打火機,先是給老板點上了一根,隨後把剩下的煙都送給老板,開始東拉西扯地閑聊了起來。“大哥,我聽說現在做廢品回收生意挺賺錢的。您這個收購站開了幾年了?效益怎麽樣啊?”

“嗐,收個廢品能賺到什麽錢,也就是勉強混口飯吃唄。你打聽這個幹啥?”老板吸了幾口煙,半開玩笑地對夏江說,“我看你對我這裏挺感興趣的,怎麽著,也想入我們這一行啊?”

“哈哈,老板,您還真別說,現在好多年輕人自己創業,就是搞這個垃圾分類,廢品回收。說得通俗一點兒叫收破爛兒的,往高大上了說,這叫物資循環再利用,在國內是很有前景的行業。我最近在搞市場調研,正好您有經驗,能不能跟我說說……”

林簡拉著陸雲昇走到院子裏麵,回頭瞥了一眼正在侃侃而談的夏江,哭笑不得地說道:“陸先生,您這徒弟有社牛症吧?他怎麽跟誰都能聊啊?而且還聊得那麽自然。”

“那不是挺好嘛,幫我們省了不少麻煩。”陸雲昇早就對夏江的社交能力見怪不怪了,他輕輕地笑了一聲,指著最左邊的房間對林簡說,“感覺到了嗎?那裏麵有亡靈。”

“嗯。”林簡認真地點了下頭,走到門邊再次確認了一下,“氣場很微弱,但他在裏麵沒錯。”

“我們進去看看吧。”陸雲昇推開吱嘎作響的鐵門,跟林簡一起走進這間堆滿廢品的倉庫裏。

為了防止多餘的陽光進入房間,影響到在此棲息的亡靈,林簡進屋後快速關上鐵門,倉庫裏頓時隻剩下從一扇糊了報紙的小窗口透射進來的微弱光線。

陸雲昇繞過幾座“廢品山”,在一堆舊紙殼的後麵看到了那位衣衫襤褸的老人,陳衛國。此時,老人正躲在這昏暗且不受打擾的地方養精蓄銳,對他來說,這裏是他生前最熟悉的地方,是無比安全的藏身之處。

“老人家,是我。”陸雲昇拿出林簡給他的照片,輕聲對陳衛國說道,“您那天來畫廊找我,是不是為了這張照片?我當時沒明白您的意思,讓您著急了吧?”

陳衛國是一名聾啞人,他當然沒聽到陸雲昇說的是什麽,但他看到那張跟在自己身邊幾十年的老照片失而複得,情緒頓時變得激動了起來。

他一下子撲到陸雲昇的麵前,伸手想去觸碰那張本屬於他的照片,可惜亡靈沒有實體,觸摸不到人世間的物品。陸雲昇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長滿老人斑的枯手從照片上寂寞地穿過,頗有些無奈和心酸。

老人沒摸到照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一邊用手勢比劃著什麽,嘴裏一邊發出“啊啊啊”的聲音。陸雲昇不知道老人想表達什麽意思,轉頭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林簡問,“林醫生,你不是懂手語嗎?能試著跟他交流兩句嗎?”

“好吧,我來試試……”林簡不想辜負陸雲昇對她的期望,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好在她事先設想了跟老人交流可能會用到的詞句,讓福利院的手語老師教了她好幾遍,還特意錄了視頻,以備不時之需。

她用簡化的手語向老人解釋了照片是在哪裏找到的,並問老人想用什麽樣的方式處理這張珍貴的照片。老人用複雜的手語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發現林簡沒太看懂,於是雙手五指微曲,指尖向上,交替上下動了幾下。

林簡這下看明白了,這個動作表示的是“火”。她事先也想過老人可能希望他們把照片燒掉,因為有些人,尤其是老一輩的人,相信他們死後所去的那個世界,可以收到親友燒給他們的東西,比如紙錢、紙房子、紙紮人等等。

她用手語問老人,“您希望我們把照片燒掉嗎?”

老人連連點頭,緊接著又做了一些林簡看不懂的手勢。

陸雲昇知道林簡已經盡力了,看到林簡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思索了片刻說:“要不你問問他,我們是現在當著他的麵把照片燒掉?還是另外選個時間和地點?”

“啊?後麵那句老師也沒教過呀……”林簡小聲嘀咕道。她絞盡腦汁思考著怎樣表達才能讓老人明白她的意思。就在這時,鐵門又一次被打開了。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吱嘎”聲響,夏江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師父,幽幽剛給我發信息,說她準備跟師兄一起……”

“你先把門關上!”陸雲昇打斷夏江的話,後者反應過來,連忙關上鐵門,繼續對陸雲昇說道:“幽幽說,她要陪師兄一起去參加酒吧舉辦的萬聖節活動。她有預感今晚要出事,我們要不要也過去湊個熱鬧?”

“萬聖節?”陸雲昇這兩天忙得暈頭轉向,完全忘記了今天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今天是萬聖節前夜,很多商家都會舉辦萬聖節活動,導致人員大量聚集。如果凶手想再次作案,那今天晚上還真是個大開殺戒的好時機。”

“所以,我們要去嗎?”夏江征詢著陸雲昇的意見。

“當然要去,就算不為了別的,我們也得去保護幽幽的安全。那丫頭膽子太大了,為了揪出湯旭的狐狸尾巴,她連自身的安危都不顧了。”

“師父……”見陸雲昇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顯,夏江有些難受地問道,“你確定師兄就是暗中與亡靈勾結的那個人嗎?”

“我不是十分確定,但他肯定是我身邊這些人當中嫌疑最大的一個。我待會兒跟你說件事情,你就會知道自己所認識的湯旭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陸雲昇說完,轉身問林簡,“你可不可以告訴老人,我們有事要離開,改天晚上再來這裏找他。”

林簡的心裏已經在崩潰地“求放過”了,她暗罵自己沒事兒裝什麽學霸呀,現在人設崩塌了,還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她長這麽大從來出過這樣的糗。

好在夏江那個機靈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動幫她解圍,讓她在陸雲昇麵前不至於那麽跌麵。

“林醫生,這是我用手語翻譯網站查的,你照著上麵的文字說明做動作,老人家一定能明白你的意思。”

“謝謝你啊……”林簡尷尬地笑了笑,心說自己剛才怎麽沒想到用手機來翻譯呢。

她照著翻譯網站上的手勢向陳衛國表達了他們的意思。因為現學現賣,她的動作肯定不標準,但是老人勉強看懂了她的意思,衝他們點點頭,並做了一個“謝謝”的手勢。

三個人從倉庫裏退出來,隻見廢品收購站的老板站在不遠處,一邊享受地抽著夏江送給他的煙,一邊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問道:“找到你們丟的那個什麽鼠沒有?”

“很可惜,沒找到……”林簡歎了口氣,露出一副難過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沒事兒,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實在找不到,我再給你買隻新的。”陸雲昇輕輕拉著林簡的胳膊,兩個人就這樣徑直走出了院子。

夏江看那兩個人演得煞有介事,像真情侶似的,憋著笑對老板說道:“大哥,麻煩您最近幫我們留意一下,要是看見耗子先別急著打死,看清楚了是不是我們丟的那一隻再動手。”

“行,我幫你們看著。”老板爽快地答應道,“要是我逮著它了,我怎麽聯係你啊?”

“我給您留個電話吧。”夏江說著管老板借手機,隨便輸入了一串數字。

離開了廢品收購站,三個人便分開行動了。林簡要回市郊別墅照顧宋安和,自己在路邊叫了一輛車先行離開了。

時間尚早,夏江想回醫院看看母親的情況,順便了解一下方宇辰的家人有何打算。他坐進陸雲昇的車裏,疲憊的感覺瞬間向他襲來。想想也是,他都二十幾個小時沒合眼睡覺了,心裏隻想著快點找到策劃那起投毒案的幕後黑手,替母親報仇。

這會兒,他癱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渾身的骨頭像是要散架了一樣,但是他睡不著,大腦異常興奮,比喝了幾杯濃咖啡還要精神。他想起剛才在倉庫裏,陸雲昇說要告訴他一件跟湯旭有關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問道:“師父,你跟鄒警官還查到了師兄的什麽秘密嗎?”

陸雲昇擔心地瞥了一眼四肢癱軟如泥的夏江,生怕他又突然在自己麵前莫名其妙地暈過去。“你還好吧?要不要在車上睡一覺?”

“師父,我死不了。”夏江笑著擺了擺手,感覺陸雲昇都快被自己整出心理陰影來了。“您接著說師兄的事兒吧,我現在就對這個感興趣。”

“其實那件事你之前就聽說過,你隻是不知道後續而已。”陸雲昇緩緩地將車子駛離了路邊,頗有些感慨地對夏江說道,“六年前的那天晚上,湯旭在美術館附近被一名狂躁的亡靈一路追趕,我剛好路過,看到那一幕,便主動出麵保護了他。當時,我並不知道那個亡靈為什麽要糾纏他。直到鄒警官今天詳細調查過湯旭的家庭背景資料,我才知道那個亡靈是……楊紅英的靈魂……”

“楊紅英?這個名字怎麽聽上去那麽耳熟啊……”夏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幾秒鍾後才驚訝地大叫了一聲,“臥槽,那女鬼是師兄他媽!”

“沒錯,當時在午夜的街頭糾纏他的亡靈,正是頭一年在家中燒炭自殺的楊紅英。我今天看到鄒警官發來的照片,又回想起那天晚上被我嚇走的那個亡靈的模樣,才發現自己被湯旭欺騙了這麽多年……”陸雲昇說完,竟自嘲地笑了起來。

夏江則是完全笑不出來,他緊鎖著眉頭困惑地問陸雲昇,“師兄的母親死後為什麽沒有離開人世?她為什麽要糾纏師兄?為什麽還帶著些許的怨氣?難不成,她不是自殺的,而是被師兄給……害死的?”

“警方當年勘查現場,並沒有得出他殺的結論。然而實際上,想要偽造出一個燒炭自殺的現場也不是件太難的事情,隻要處理好指紋,讓燒炭的鐵盆上隻出現楊紅英一個人的指紋就足以蒙混過關。楊紅英患有睡眠障礙,每天晚上都要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睡,若是有人在密閉的空間燒炭,她必死無疑。她有抑鬱情緒,有自殺傾向,發生這樣的悲劇可以說是在人們的意料之中,警方也不會去懷疑有人偽造那起自殺。”

“但是,動機呢?”夏江十分不理解,“師兄跟他母親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嗎?以至於他會做出弑母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如果他們母子之間存在很明顯的矛盾,警方當年就不會輕易結案了。據說,湯旭從小到大都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孩子,跟母親的關係相處得不錯。我唯一能想到的一點,就是湯旭的母親可能不支持湯旭考藝術學院,畢竟他們家當時的經濟條件比較困難。但是因為這件事就殺掉自己的母親,我覺得不太可能。”

“但是他母親確實死得很不甘心啊,否則也不會自殺一年後還在糾纏他,而且還是帶著怨氣的那種糾纏。”

“所以我覺得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楊紅英的確是燒炭自殺的,但她沒打算一個人死,而是想帶著湯旭一起奔赴死亡。用專業術語來講,這種行為叫做‘擴大性自殺’,或‘憐憫性殺親’,是抑鬱症患者為了幫助親人擺脫活著的痛苦而產生的極端行為,受害者通常是老人和孩子。那些抑鬱症患者自己不想活了,擔心自己死了以後,親人得不到照顧,於是殺掉親人,大家一起解脫。”

“怪不得有些產後抑鬱症的母親要帶著自己的孩子一起跳樓……”夏江想起前不久在網上看到一位二胎母親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跳樓自殺的新聞,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嗯,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事。”陸雲昇繼續說道,“我猜楊紅英是想帶著湯旭一起燒炭自殺,就像範多從別處道聽途說來的一樣。但是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些狀況,導致楊紅英的計劃失敗。湯旭本來有機會救他母親一命,可是他不能原諒母親的行為,於是將計就計,逃出家門,放任母親在家中燒炭身亡。”

“我覺得這個猜測比較靠譜。”夏江的精神越來越亢奮,幹脆坐直了身子,情緒激動地對陸雲昇說道,“楊紅英之所以在死後還纏著師兄,可能不是因為恨他,而是出於心中的執念,想讓師兄也去那邊的世界陪著她。”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情況啊。”陸雲昇有些無辜地說道,“湯旭跟我說,他不認識那個女人,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追趕他,那個女人也什麽都沒說,我便以為他們倆之間沒什麽關係。後來,湯旭拜我為師,問我怎樣才能將一個人的靈魂從這個世界上徹底除掉。我認為這是通靈者最起碼要掌握的常識,就教了他一些簡單的方法。現在想來,他大概是用我教他的方法親手除掉了他母親的靈魂吧……”

“如果六年前的師兄就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那今時今日的他……”夏江明白陸雲昇的意思了。果然,湯旭師兄將自己的過去隱藏得很深,他看似文弱、親和的外表給人一種踏實可靠的感覺,但是他的心思卻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絕對要小心提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