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二 深埋2

偶發性是指介紹人並不以此為職業,往往是在偶然情況下為男女一方介紹對象,他(她)深入了解過雙方,因此才進行介紹,成功配對後,介紹也就結束了,而在林文慧和趙佳芝的案件中,介紹人明明知道介紹對象並不是陳建康,卻將陳建康的照片交給林文慧和趙佳芝,介紹“他們”認識;

地域性是指介紹人的介紹往往會受地域限製,他(她)隻會在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範圍內進行介紹,比如介紹人為A地人,他(她)的介紹範圍往往就是在A地,不會擴展到B地,C地甚至D地,而在林文慧和趙佳芝的案件中,介紹人先是在百裏縣為趙佳芝介紹了對象,隨後又在沽洋縣為林文慧介紹了對象;

也就是說,在介紹對象之前,這就是意圖明顯的犯罪了。

先是介紹對象,然後成功配對,接著感情升溫,最後突然失聯。

從這個角度分析,這是一個具有計劃性和組織性的針對小姐群體的犯罪。

按照這個方向推測,大致有兩種可能:

其一,犯罪嫌疑人隻有一人,既是介紹人,又是相親對象,一人分飾兩角,實施作案;

其二,犯罪嫌疑人有兩人或以上,介紹人負責介紹,另有其他人實施作案,但是,介紹人也參與了整個犯罪過程。

我們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

如果犯罪嫌疑人隻有一人,既扮演介紹人,又扮演相親對象,非常容易露出馬腳,從而作案失敗。

如果這是目標明確,針對小姐群體,甚至是針對林文慧和趙佳芝的犯罪,犯罪嫌疑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林、趙二人的視野,並取得她們信任的呢?

雖然林文慧和趙佳芝渴望婚姻,想要結婚,但她們也是成年人,具備基本判斷,不會無緣無故接受陌生人的介紹。

除非對方讓她們放心,甚至毫無防備。

08

那一刻,袁叔緩緩開口道:“會不會是,婚介所?”

婚介所?

我和邱楚義對視一眼,大腦在瘋狂解構有關這三個字的一切內容。

沒錯,就是婚介所!

除了親友媒人,還有一部分人會通過婚介所認識對象,尤其是林、趙二人這種從事小姐工作的女性。

且在麵對婚介所的時候,她們往往可以隱藏自己的過去。

不管是婚介所主動為林、趙二人介紹對象,還是林、趙二人找到婚介所為其介紹對象,她們往往都會信任對方的介紹,而婚介所也會給人一種專業且放心的感覺。

而且相比個人,婚介所掌握著更多的人員信息和資源。

案審會上,老隊長等人也比較認同犯罪嫌疑人來自婚介所。

他們可能是婚介所的經營者,也可能是婚介所的員工,利用婚介所這個身份圈定目標,實施犯罪。

另外,由於林文慧和趙佳芝身處不同縣城,結合地域性限製,林文慧不會去百裏縣找婚介所,趙佳芝也不會來到沽洋縣找婚介所。

因此,大家一致認為應該是婚介所主動找到她們,為其介紹對象。

在經過研究之後,我和老隊長等人確定了兩個調查方向:一個是確定陳建康是否真的拍攝了藝術照,如果拍攝了,照片是如何流出的,或許照片流出方向就能確定新線索;另一個是就沽洋縣和百裏縣兩地縣域內和周邊鄉鎮的婚介所進行走訪排查。

雖然確定了調查方向,但是就婚介所的排查走訪還是存在很大難度。

不管是沽洋縣還是百裏縣,存在很多家庭式婚介所和兼職婚介所,有些掛著別的牌子,做著婚介的生意,有些甚至連牌子都沒有。

在沽洋、百裏縣兩地開始排查婚介所的同時,我和邱楚義還有袁叔等人也去了百裏縣火車站,找到了陳建康口中的那家照相館。

在看過照片之後,照相館老板韓玉臨承認確係店內拍攝:“最近兩年時興拍藝術照,我們照相館也做了這方麵的拍攝。本來,我是準備找一些模特拍攝樣片的,但是找過兩個模特之後,價錢有點貴,還得接送,我就想到緊鄰火車站,不如在車站的候車人裏找一些外貌過關的過來幫忙拍攝,給點費用,然後就陸續找了一些人過來拍攝。”

“我們進門的時候,看到外麵貼著紅紙說拍照片給路費。”我表示質疑,“據陳建康說,他是兩年多之前拍攝的照片,如果當時找路人就是為了拍攝樣片,現在兩年過去了,你們還在拍攝樣片,就有點說不出去了吧。”

“這樣片也得與時俱進。”韓玉臨解釋道,“我們也總不能老是拿一些舊照片使用吧。”

“韓老板。”我凝視著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拍攝這些照片另有用途吧。”

“警察同誌,你這是什麽意思?”韓玉臨一怔。

“我的意思是你們在賣照片吧。”邱楚義立刻會意到了我心中所想,“準確地說是賣膠卷吧!”

“警察同誌,我們是正經的照相館……”韓玉臨連連擺手。

“韓老板!”我打斷了韓玉臨的話,“今天我們找上你,不是為了查你賣照片賣膠卷的事情,而是想要找到陳建康拍攝的這套照片到底流出去了哪裏,這涉及一起係列刑事案件,如果你不願意配合,我們就隻能一點一點地查了。”

“到時候,我們可能要天天光顧你的照相館了。”邱楚義補充道。

這時候,坐在後麵的韓玉臨妻子推了推他,像是提醒,又像是討論,韓玉臨思忖片刻:“好……我說,我們拍攝藝術照確實是為了倒賣。”

從韓玉臨口中,一條隱秘的照片產業鏈條緩緩清晰:

韓玉臨的大舅哥和朋友合夥經營著一個印刷小作坊,主要承接印發壯陽性藥和性病治療的小廣告小傳單。

這種小廣告小傳單上往往需要大量的俊男靚女照片。

一開始,他們就是找一些小明星的照片,後來又找過一些模特,模特們知道自己的照片被印在性藥性病的小廣告上就直接拒絕了。

有一次聚會,大舅哥就說讓韓玉臨幫忙拍一些照片,韓玉臨問拍誰,大舅哥就說照相館挨著火車站,隨便找一些等車的旅客,以照相館拍攝樣片為由,為他們進行有償拍攝,拍攝完畢後可以給一些費用,三十五十,最多不會超過一百。

這樣,既可以拍攝大量照片,又不會被那些旅客發現照片的真實用途。

那些進店拍攝的旅客根本不會知道,在離開這裏之後,自己的照片會被印在那些性藥性病的廣告上。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韓玉臨轉變了經營方向,他和妻子還有雇傭的店員開始在車站上物色一些外貌俊美的男女,然後邀請進店拍攝。

當然了,大部分人都會拒絕,但就是剩下的這些人拍攝的照片已經足夠印刷使用。

由於使用了大量真實的俊男美女照片,遠比使用那些明星照片效果更好,很多小廠子都願意來這裏印刷廣告。

再到現在,他們甚至會根據小廠子的需要尋找合適的拍攝者,並做出相應的“場景”安排。

印刷小作坊的生意越做越順,也越掙越多,韓玉臨拿到的分成也越來越厚。

隨後,由於涉嫌侵犯他人肖像權,並存在惡意使用,相關部門介入後,韓玉臨的照相館停業整頓,那個印刷小作坊也被查封了。

不過,我們並不關心照相館和小作坊的情況,我們隻關心陳建康那一組照片底片到底流向了哪裏。

據印刷小作坊負責排版的人說,這兩年,他們拿到並使用的照片底片太多了,每過兩三個月就會清理一批。

當問及那些照片底片是如何被清理的時候,負責排版的人說他就是交給了自己的徒弟李家樂。

起初,李家樂說將那些照片底片全部丟掉了,在我問他丟在哪裏的時候,他又有些吞吞吐吐。

“李家樂,我們拿到的陳建康的藝術照質量很好,應該就是原底片衝洗。”我開門見山,“如果你無法說出那些底片的真正去向,我隻能認為是你藏了起來,照片也是你衝洗的。”

“警察同誌,我沒有藏起來,更沒有衝洗……”李家樂有些慌了。

“那照片底片呢?”

“我……我隻是把它們給了女朋友。”

“你女朋友,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梅玉。”

09

“她要這些照片底片做什麽?”我又問。

“就是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飯,她問我有沒有不用的照片底片,我說有,還挺多的,她就說給她一些長得帥的男的照片底片。”李家樂解釋道,“我問她要底片做什麽,她說她堂姐需要,我追問了兩句,她就不高興了。為了哄她,我就給她選了一些照片底片,其中應該就有這個人。”

“你給過她幾次?”邱楚義也問。

“大概五六次吧。”李家樂想了想,“每次給十多個人的。”

“你見過梅玉的這個堂姐嗎?”我繼續。

“沒有,我就知道這個堂姐對她不錯。”李家樂搖頭道,“她就是百裏縣人。”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陳建康的照片就是從梅玉堂姐那裏流出的,但是她收集照片底片,且專收帥男的照片底片的舉動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由於涉及案件偵破,我囑咐李家樂務必為此事保密,他連連答應。

在接下來的調查中,我們迅速掌握了梅玉堂姐的個人信息。

梅曉冉,女,1960年2月22日出生,小學學曆,百裏縣旭隆鎮人,之前是百裏縣棉紡三廠的一名工人,兩年前辭職。

梅曉冉的信息沒有什麽特別,倒是她家人的信息引起了辦案民警的注意。

梅曉冉的婆婆經營著一個中介所。

所謂中介所,就是那種臨街門麵房,十幾平方米,掛上一個牌子就可以開門做生意。

中介範圍主要包括介紹工作、找房租房等等。

當然了,也做婚姻介紹。

當我和邱楚義遠遠看到那個紅色的中介牌子“有緣中介”下麵寫著“婚姻介紹”四個字的時候,忽然有一種靠近真相的感覺。

之前,我們就推測林、趙二人的失聯疑似和婚介所有關,如今通過陳建康的照片追查至此,真的查到了一家也做婚介的中介所。

這不得不讓我們重視。

經查,梅曉冉辭職之後,一直幫著婆婆打理這個中介所。

“縣棉紡三廠的工人也算半個鐵飯碗了。”我對邱楚義說,“這個梅曉冉卻辭職,幫助婆婆經營這麽一家不起眼的中介所,還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根本沒人進入這家婚介所。”邱楚義點了一根煙,別有意味地說,“整個上午,隻有一個人進去了。”

“這麽看來,這個中介所壓根沒有什麽生意。”我應聲道,“別說兩個人了,一個人在這裏帶著恐怕都會閑出屁吧!”

“你打算怎麽辦?”邱楚義側眼看了看我。

“我打算……”我想了想,“找工作。”

“你心眼子真多。”邱楚義撇嘴道。

接著,我就拉著邱楚義走進了那家中介所。

中介所內部比想象的還要狹窄陰暗,門口擺放著發灰發暗的白色背景板,上麵寫著:找保姆,找對象,找房子,找工人,代寫訴狀……

內部是一個套間。

外麵擺放著兩張桌子,上麵有一台電視機,旁邊散落著一些紅紅綠綠的宣傳單,旁邊則是一個文件櫃。

裏麵放著一些擺件和工藝品,靠牆位置擺放著一排橘色椅子,有兩個已經損壞了。

桌子後麵坐著一個女人,正是梅玉的堂姐梅曉冉。

她正在看著電視,見有人進來,連忙站起身:“你們幹什麽?”

我正準備開口,邱楚義卻搶先道:“大姐,我們是沽洋縣來的,二十多了,看到牌子上寫著找工作,進來想要看一看有沒有可以做的體力活。”

我也應聲道:“沒錯,我們想要找個體力活,搬運或者卸貨都行的。”

本來,我們以為梅曉冉會做個登記,然後介紹相關工作,沒想到她卻說:“不好意思,老板沒在,我就是一個幫忙看店的,這樣吧,你們先去別的中介所看一看吧。”

我和邱楚義對視一眼,識趣地離開了。

說真的,梅曉冉的反應有些反常。

她明明是老板,卻謊稱老板不在,甚至還讓我們去別家中介所,已經上門的生意卻硬生生推了出去。

我和邱楚義坐在中介所斜對麵的一家小吃店吃起了餛飩。

“你注意到了嗎,門口的白色大板子上的日期竟然是去年的。”我邊吃邊說,“也就是說,這個板子上的時間一年多沒有變了。”

“沒錯。”邱楚義也意識到了問題,“另外,我看到桌子上散落的一些招人的傳單,也都是去年和年前的,牆上信息欄的信息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了。”

中介所賴以生存的東西就是中介信息。

它們之間競爭的往往就是信息的全麵性,你無我有,然後就是信息的時效性,你有我快,最後就是信息的價值性,你快我好。

而且,中介所掙得就是中介費,他們必然會盡力為每個進店人介紹工作,不管是否適合,先把中介費掙了再說。

梅曉冉的中介所卻反其道行之,不僅不主動介紹工作,甚至連中介信息都非常滯後。

“一個中介所不做中介,說明他們並不依靠這個生存。”邱楚義夾了兩個花生米,“這裏很可能是掛羊頭賣狗肉,還有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

在接下來的深入調查中,我們摸清了梅曉冉一家的信息。

梅曉冉和丈夫張景勝一家住在百裏縣東環的一處民房。

房子是去年蓋起來的,二層小樓,還有一個大院子,院內有假山和池塘,這也算是“豪宅”了。

初中畢業後,張景勝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就是混社會,這兩年卻開起了一輛二手桑塔納。

在那個年代,不是人人都開得上汽車的,也不是人人都開得起桑塔納的,即便是二手桑塔納。

有人問張景勝做什麽工作,他說的都是做外貿生意,具體什麽外貿生意,他卻沒說。

至於梅曉冉的公婆,公公是電工,婆婆之前經營著那個中介所,梅曉冉接手之後,她就是在家照看孫子。

這麽看來,梅曉冉一家又是蓋小樓,又是買車子,應該都和張景勝的外貿生意有關,但是在深入調查中,我們卻查不到張景勝到底在做什麽生意,隻知道他經常四處跑。

不僅如此,我們還在調查中發現,張景勝的二叔一家也是在這兩年的時間裏在縣城內購置了新房,張景勝的弟弟張景尚,也就是二叔的兒子也買了一輛車子。

張景尚也對外稱自己在做外貿生意,在此之前,他就是半個獸醫,給村裏的牲口打針。

一個是無業遊民,一個是業餘獸醫,張景勝和張景尚的外貿生意與突然富裕起來的兩個家庭讓我感覺這一切並不正常。

10

雖然這件事和林、趙二人的失聯並無直接聯係,但是按照老隊長的“蛛網理論”,我還是決定深入調查一下。

在調查張景勝和張景尚經營的外貿生意的同時,我和邱楚義也就梅曉冉經營的那家不起眼的中介所進行了深入了解,沒想到這一次深入了解真的查出了蛛絲馬跡。

在我和邱楚義等人暗中走訪的時候,中介所對麵舊樓三樓裏的一戶租戶向我們說起:“我一直感覺那一家店麵不像正經的中介。”

我問:“為什麽這麽說?”

租戶說:“我平常都是上夜班,晚上十點多出門。有一次,我出門,看到開來了一輛車,車上下來四五個人,然後就進了對麵的中介所。當時,有兩個女的還迎在門口。”

兩個女的?

經過辨認,租戶很像梅曉冉和她的婆婆。

邱楚義也感覺不可思議:“大晚上的來找工作?”

租戶搖頭道:“我看啊,不像是找工作,而像是找人。”

我示意租戶繼續。

租戶說:“後來有一次,我也是去上夜班,又看到一群人進了那個中介所。我和最後麵的男人走了一個擦肩,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我追問:“你看到了什麽?”

租戶忽然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了,孝字。”

邱楚義反問:“什麽,小子?”

租戶解釋道:“孝順的孝,文字的字,就是那種家裏死了人,家屬會在衣服的肩膀處縫上一個黑色字牌,上麵是一個白色的孝字。”

我一驚:“你是說,那一家剛死了人?”

租住點了點頭:“應該是吧,否則誰會主動佩戴那些東西。當然了,我也不是說人家不能佩戴,我隻是感覺有點怕。”

由於位置偏僻,周圍的門店不多,詢問過後,其他人也都說和梅曉冉並不熟悉。

不過,這個租戶提供的信息很有意思,白天沒什麽顧客進店谘詢,甚至像我們這樣主動找工作的人都會被推辭出來,卻在晚上突然迎來了一車一車的顧客,梅曉冉和她的婆婆甚至主動恭迎。

那些人是誰?

大晚上的來到這裏做什麽?

他們進店肯定不是為了尋找工作或者發布招聘,他們來到這裏一定另有原因!

這家中介所就像一顆越剝越深邃的洋蔥,突然讓我產生了興趣。

就在我們準備繼續深入挖掘這個中介所的時候,張景勝突然找到了弟弟張景尚,驅車離開了百裏縣。

負責調查他們兄弟的辦案民警跟了上去。

車子一直開到相鄰的清河縣金奧村,然後張氏兄弟便下車走進了一戶普通農戶家中。

負責跟蹤的辦案民警稱:“當時,我們穿著警服,也不敢走進,害怕引起村民的注意,但是我注意到,張景勝和張景尚走進的那家農戶應該剛剛死了人。”

這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死了人?”

另一個負責跟蹤的辦案民警稱:“沒錯,那家農戶的門上貼著封門的灰紙。”

在此之前,中介所對麵的租戶也提到過,當時有人佩戴著孝字進入梅曉冉的中介所,而張氏兄弟又去了清河縣一戶剛剛有人去世的農戶家中。

兩者之間有聯係嗎?

在接下來的隱秘調查中,我們確定那家農戶確實剛剛有人去世。

農戶姓周,本村人,五十多歲,其子周明泉在一個多月前意外出了車禍慘死。

雖然對方賠了不少錢,但是周明泉卻永遠離開了老周夫婦。

接著,在更深入的了解中,我們在周明泉的一個表叔那裏得知,時年二十歲的周明泉,去世的時候沒有對象,更沒有結婚。

雖然老周夫婦都是農民,家庭並不富裕,但還是決定為兒子配陰婚。

在清河縣當地,凡是沒有結婚就死去的人,尤其是男性,也都有配陰婚的習慣。

至於周明泉所在的鎮村,也有其他人配過陰婚。

因此,在周圍村民眼裏,這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聽到“配陰婚”三個字的時候,我的後脊冷不丁浮出一層冷汗。

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個堂叔死了,後來舉辦葬禮的時候,還抬來了另外一副棺材,上麵掛著一個女人的照片。

當時,我並不明白那是做什麽,後來長大了,我才驀然明白,那是堂叔的爹娘在給堂叔配陰婚。

陰婚又稱冥婚,就是將男女屍體配對合葬,也有“在陰間裏結婚”的意思。

關於陰婚的由來我就不多做贅述了,別說當時是90年代中期了,即便到了現在,不少偏遠地區仍有陰婚存在,有些地方甚至存在隱蔽又成熟的供求市場。

在正常的婚介之中,中間人起著重要作用,在陰婚之中,也少不了中間人的助力。

中間人也被稱為陰媒人,專門負責聯係收集各種單身男女的屍體,再根據死者具體情況尋找“門當戶對”的對象。

出現在周明泉家裏的張景勝和張景尚,就是大家口中的“陰媒人”。

在周明泉死後,老周本來找了親戚幫忙打聽陰婚的事情,也找到兩個“對象”,但是由於價格太高,動輒一兩萬,這對於老周來說有些吃力,但是又不能讓兒子在那個世界孤獨。

因此,在兒子葬禮之後,他仍舊在托人打聽陰婚對象的事情。

後來,有人將“有緣中介”,就是梅曉冉經營的那家中介所介紹給了老周,老周和老伴也親自過去了。

當時負責聯係陰婚雙方的就是張景勝。

通過有緣中介,也通過張景勝,老周真的為兒子找到了“人美價廉”的陰婚對象。

隨後,兩家人也見了麵。

談妥價格後,老周讓人將陰婚對象接了過來,然後就安排了挑好的日子進行了陰婚。

據周明泉的表叔說,那天,張景勝和他弟弟過來就是為了對方收取後續費用。

聽完這些,我也非常震驚。

沒想到梅曉冉經營的中介所打著中介幌子,做的卻是為死人介紹對象的勾當。

怪不得我和邱楚義進門找工作,梅曉冉卻讓我們去別的中介找工作。

相比普通中介,做死人生意肯定要比做活人生意賺錢。

但是,僅僅是中介費,不足以讓張景勝一家蓋房買車。

我想,在這陰婚勾當背後,肯定還隱藏著其他秘密。

而這個秘密伴隨著我們走進老周的家裏,才逐漸被拉開了罪惡一角……

11

本來,我和邱楚義還有袁叔隻是想要去老周家了解一下關於張氏兄弟做陰媒人的事情。

進門的瞬間,我就看到了擺放在外屋桌上的一男一女兩張照片。

雖然不認識男人的照片,但應該就是周明泉,隻是我們的視線完全被右邊女人的照片吸引了。

我感覺呼吸好像被扼住了,又幹又癢。

不僅僅是我,邱楚義和袁叔的表情也僵住了。

那一刻,我的腦子裏竄出很多奇怪的想法。

這些想法迅速拚接出很多畫麵,關於林文慧、趙佳芝的失蹤,關於李佳樂的女朋友梅玉將照片底片給了堂姐梅曉冉,關於梅曉冉突然辭職為婆婆照看中介所,關於中介所偷偷做著陰婚的勾搭,甚至關於張景勝和叔叔為什麽買了房子和車子……

接著,我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進屋詢問了老周關於給兒子配陰婚的事情。

雖然有些抵觸,但是麵對詢問,老周還是如實回答了,基本上和我們了解的情況差不多,就是有親戚介紹了陰婚對象,但是對方要價太高,他們就一直沒有同意,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張景勝和“有緣中介”,沒想到張景勝真的為他們找到了條件和價位都合適的對象。

這個對象就是他們的兒媳楊雪豔。

楊雪豔是一個多月前去世的,從高處墜落而亡。

她去世的時候二十五歲,售票員,隻不過是外地人,因此她的父母並沒有收取太高的費用,隻求女兒能夠安歇。

在張景勝的安排下,兩家人在有緣中介見了麵,老周感覺對方父母也是實在人,兩家人聊得也比較順利。

談妥之後,老周便安排了陰婚事宜,張景勝也開車將楊雪豔的屍體運過來。

至於楊雪豔的父母,由於害怕傷心,就沒有過來。

在老周說完之後,我麵色凝重地說:“由於我們沒有看到屍體,還不能百分百確定,但是照片上的女人並不是楊雪豔。”

老周突然機警起來:“不……不是楊雪豔,那她是誰?”

我答道:“照片上的女人叫做,林文慧!”

老周的老伴反問道:“林文慧?”

我應聲道:“沒錯,林文慧,她確實是外地人,也是二十五歲,但她不是售票員,而是性工作者,就是小姐,她的父親早年就去世了,母親也是年老體衰,不久之前去世,因此你見到的並不是她的父母。”

老周的老伴“哎呦”一聲,登時癱坐在了椅子上。

老周也意識到了問題:“警察同誌,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解釋道:“大概兩個多月前,沽洋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一起報案,報案人稱她的同鄉林文慧突然失聯,這個林文慧在一家發廊裏做小姐,在詢問發廊老板和她的小姐妹之後,確定林文慧可能談戀愛了,她可能和這個戀愛對象離開了。在深入調查後,我們懷疑這可能是一起針對小姐群體的係列犯罪,幾度輾轉,我們在你們這裏找到了她的蹤跡,隻不過她死了,還躺進了你們家的墳地裏。”

老周連連解釋:“警察同誌,我們確實是給兒子配了陰婚,買了楊雪豔,不,買了林文慧的屍體,但是這一切都是張景勝安排的,我們真的不知情。”

接著,老周還說出了一個恐怖細節,那就是“挑貨”。

當時,張景勝對他們說,他手裏有幹貨和濕貨。

所謂幹貨,就是死去較長時間的女人,至於濕貨,就是剛剛去世的女人。

老周說不想要幹貨,就問濕貨什麽價錢。

張景勝說普通濕貨一萬塊,一般不讓挑選外貌身高和家庭背景,如果想要挑選就要多給兩千塊錢。

老周說張景勝要價也不算高,就多給了兩千塊錢,然後張景勝給了他們一本相冊,說是裏麵的女人隨便選。

挑選之下,老周和老伴選中了漂亮高挑,生前還是售票員的外地女孩楊雪豔。

當時,他還以為張景勝就是掌握了豐富資源,現在想想,事情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就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和信息,有兩種可能:

其一,林文慧的失聯和被害與張景勝及其家人無關,他們僅僅就是陰媒人;

其二,林文慧的失聯和被害與張景勝及家人有重大關聯,他們一麵殺人賣屍,一麵充當陰媒人;

接著,我們兵分兩路,袁叔負責留在周家,開棺驗屍,我和邱楚義等人則直奔張景勝家裏,第一時間對張景勝及家人進行了傳喚。

在我和邱楚義找到張景勝家裏的時候,他正在悠閑地喝著啤酒,吃著牛肉。

百裏縣公安局的辦案民警出示了傳喚證,說他涉嫌故意殺人。

那一刻,他眼中掠過一絲猶疑。

也就是那一絲猶疑,讓我認定他就是殺人凶手!

在對張景勝及家人進行訊問之前,袁叔那邊打來電話,說打開了“楊雪豔”的棺木,雖然屍體已經腐爛,但是由於當地人在下葬的時候,會在屍體上撒上驅蟲藥粉,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延緩了屍體腐爛的速度。

因此,基本可以確認躺在裏麵的就是失蹤兩月有餘的林文慧。

那一刻,在電話這頭的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傷。

我想,當初林文慧是帶著希望和憧憬離開樂樂發廊的吧。

她期待著一份愛情,一份婚姻,一份保障。

如今,她卻成了屍體,躺進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墳墓裏,成了對方的陰妻。

在確定林文慧的身份之後,對於張景勝及家人的訊問也開始了。

對於介紹陰婚的事情,張景勝並不否認,他說普通中介生意不好做,就暗中做起了陰媒人。

他也承認自己為老周的兒子周明泉介紹了“對象”,就是楊雪豔。

當我說出楊雪豔是失聯小姐林文慧的時候,他也表現得非常震驚,直說自己不知情,他隻是介紹楊雪豔的家人和老周家見了麵,雙方談妥後,他賺了一個高額中介費而已。

但是,當我問及楊雪豔家人的聯係方式的時候,他又說聯係不上了,還說自己也是受害者,對方在殺害林文慧後,將她偽造成楊雪豔,然後通過他,介紹給了老周家。

12

訊問之前,辦案民警對於有緣中介,張景勝家及其父母家、叔叔家進行了搜查,在中介所後麵的休息室內找到了三本冊子。

一本冊子裏麵全是漂亮女性,大概二十幾個,每個女孩都有詳細信息。

在那裏,辦案民警看到了兩張熟悉麵孔,一個是失蹤一年之久的趙佳芝,另一個就是失蹤兩個多月的林文慧。

在那本冊子上,她們全部屬於“已成交”案例。

在個人信息上,林文慧變成了生前二十五歲的售票員,趙佳芝則成了生前二十六歲的商場售貨員。

再後來案件完結之後,我再看到她們照片的時候,心中仍有隱痛,她們就這樣懷抱著希望離開,然後成了這本冊子上被人介紹,供人挑選的陰婚對象。

她們被隱去了真實身份,然後包裝成另一個人,準確地說是另一個正派的人。

至於另外兩本冊子,裏麵密密匝匝都是男人的照片,那些男人有的青澀,有的成熟,但是共同特點就是長相帥氣。

辦案民警立刻聯係到了梅玉交給堂姐梅曉冉的那些照片底片,經過李佳樂等人辨認,這些照片就是當時從他那裏流出的照片底片。

關於這兩本冊子上的照片,除了張景勝和梅曉冉,其他人都表示不知情,至於張、梅二人的解釋也非常一致。

他們表示,那本女性照片的冊子確實是用於介紹陰婚的,至於上麵的女性信息,也都是其家人提供的,但當我們要求他們提供她們家人們聯係方式的時候,張、梅二人又支支吾吾,說聯係不上了。

至於另外男人照片的冊子就是觀賞冊子,有人過來谘詢婚姻介紹,都會拿給他們看一看,至於照片來源,確實就是通過梅曉冉的堂妹梅玉的男朋友李佳樂。

雖然他們的回答充滿漏洞,比如為什麽聯係不上那些陰婚女性的家人等等,也有很多細碎的證據指向張、梅二人與此有關,但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林文慧、趙佳芝的失蹤甚至被害就是張景勝及其家人所為。

與此同時,在對於張景勝父母和叔嬸、弟弟等人的訊問中,他們表示僅僅知道張景勝在做陰媒人的事情,其他事情並不清楚。

訊問的同時,邱楚義和辦案民警仍舊在不斷深入調查。

期間,邱楚義在張景尚家裏找到了一疊電費票子。

電費金額很高,明顯不是民用水平。

細心的邱楚義找到電管所,通過電費編號查到了這個用電地點是位於舊批發市場的一處冷庫。

張景尚平常就是跟著張景勝進進出出,至於其父母,也都是普通人,他為什麽要給一處冷庫交電費呢?

隨後,邱楚義和辦案民警趕到那裏,剪開了冷庫上的鐵鎖。

冷庫不大,就是三間民房的空間,六七十平方米。

雖然冷庫內的製冷係統在運行,但是整體溫度並不是很低。

掀開隔在中間的門簾之後,邱楚義看到了擺放在裏麵的三個長方形木箱子。

據邱楚義後來對我說,他看到那木箱子的第一感覺就是棺材,然後快步上前。

那些木箱子上的蓋子並沒有完全蓋上,而是留出了一條縫隙,邱楚義用力推開,然後看到了箱子裏麵的東西。

邱楚義感歎道:“我的娘啊,當時,我的魂都給嚇飛了,箱子裏真的躺著一個死人,還是一個女人!”

沒錯,這個冷庫裏存著屍體,而且是三具女屍。

當站在審訊室外麵的我接到邱楚義電話的時候,我恍然感到了一種深邃的邪惡,就在張景勝一家人身上四散開來。

至此,我們終於找到了關鍵證據。

我們在張景尚租下的這處冷庫之中找到了三具女屍,而這三具女屍也在那本冊子上。

她們分別是李小雯(二十五歲,清潔工)、韓月娥(十九歲,護士)和許金金(二十二歲,食堂管理員)。

在接下來的調查中,三具屍體的身份被逐一確定,她們的真實名字分別是姚莉安、高玲和詹金蘭,清一色的小姐,來自周邊縣市,失蹤時間在一周至三個月時間不等。

而在她們失蹤之後,所在的發廊、按摩店老板和姐妹並沒有報警,而是像林文慧、趙佳芝失聯時候一樣,以為她們就是那麽回了老家,實際上,她們早年就離開了家鄉,家鄉已經沒有什麽家人了。

她們就那麽離開了,然後躺進了這個陌生的冷庫之中,成為即將被售賣的陰婚對象。

也正是這三具屍體的發現,打開了訊問缺口,在隨後的訊問之中,張景勝及家人供述了令人發指的殺人惡行!

那個在外人看起來平凡甚至普通的一家人,竟然是一個有組織有分工的殺人團夥!

在張景勝的口中,那些罪惡被一點一點撕開。

就像一張血盆大口,粗重的呼吸如同熱浪一般襲來,我轉身看到了濕黏的口腔,然後,我感到了有黏稠的**掉到頭上,我緩緩抬眼,那正是循著獠牙而下的涎液。

張景勝說,最初,誰也沒有想到要做陰婚的生意。

直到有一次家庭聚會,一個表叔說起他認識一個介紹陰婚的,掙得比普通中介多太多了。

當時,張景勝的母親開了一家中介所,主要是介紹工作,介紹對象,隻不過位置偏僻,資源不多,過來尋求中介的人不多,生意也比較冷清。

當時,這個表叔說完之後,張景勝也上了心,一家人商量過後,就偷偷做起了介紹陰婚的生意。

這種日子過了半年。

雖然介紹陰婚的中介費用不低,但是由於介紹的都是幹貨,也就是那種死了很長時間的人。因此,他們賺得並不多。

有一次,張景勝和別人打牌,輸了不少。

那天晚上,他心情鬱悶,和兩個哥們吃飯。

他們喝多了,一個哥們就說去找兩個小姐玩玩,張景勝也同意了,本來就是心情不好,正好緩解壓力。

那個哥們就找了一個相熟的小姐。

玩完之後,張景勝還問那個小姐是哪裏人,小姐說自己是外地人,沒什麽家人了,當時她還開玩笑說自己死了都沒人理會。

13

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就是這一句“死了都沒人理會”讓張景勝聽進了心裏。

也就是那一刻,他心裏萌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

那個想法在腦袋裏醞釀了兩天,他越想越感覺這是一條發財之路,然後就和妻子梅曉冉說起了這個想法。

張景勝對梅曉冉說,現在他欠了賭債,急需還錢,梅曉冉也感覺日子過得苦,沒盼頭,如果轉換一下思路,沒準真能賺大錢。

張景勝的這個想法和思路還是介紹陰婚,隻不過介紹的不再是那些幹貨,而是自己製作的濕貨。

所謂製作濕貨就是殺人賣屍!

張景勝說,如果隻是做中介,賺不到幾個錢,永遠也別想發財,不如自己尋找並製作合適的對象,殺掉,然後賣給有需要的人。

當時,梅曉冉不僅沒製止,反倒非常認同張景勝所說,還追問他哪些人才是合適的對象。

張景勝說,就是那些發廊小姐。

梅曉冉問,哪些發廊小姐。

張景勝說,就是那些年紀大了,家裏也沒什麽親人的老小姐。

梅曉冉問,為什麽選擇她們。

張景勝說,其一,小姐本就是流動性強的群體,這種職業也是見不得光,很多人在這裏做兩年,去那裏做兩年,有時候即便失蹤了,也沒人關心注意;其二,年紀大的更容易上鉤,做小姐的女人通常都沒什麽文化,年紀輕輕就出來了,不是和家裏鬧翻的,就是家裏沒人管教,她們也就是吃一個青春飯,不可能一輩子做小姐,遲早都要結婚嫁人,當年紀大了,客人少了,人也厭煩了,她們都是想要找一個正經人,但是正經人誰願意找小姐結婚,這時候,如果有人願意和她們談對象甚至結婚,她們求之不得呢;其三,家裏沒什麽親人的,如果真的將她們殺了,也能免去很多“後顧之憂”,很多時候,一個沒人問起的人,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死掉了。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瘋狂之人往往也是成雙入對。

於是,夫妻二人就找到父母聊起了這件事。

起初,張景勝的父母是拒絕的。

不管怎樣,這也是殺人的勾當。

張景勝說他欠了錢,如果下個月還不上,就會被人砍死,張景勝的父母禁不住勸說,最後都同意了。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一家四口的殺人團夥形成了。

由於經營中介所,張景勝的母親能說會道,她就打著給別人介紹對象的名義,偷偷去接觸一些年紀較大的老小姐,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在聊天之中了解對方的家庭狀況,然後再在那些人中挑選背井離鄉,家中沒什麽親人的作為下一步發展對象。

為了讓那些老小姐上鉤,張景勝和梅曉冉會虛構一些優質的外地對象,比如海員,比如生意人等等,並且告訴她們,這些人由於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見麵,隻能通過電話聯係。

既然不能見麵,總能見一些照片吧。

為了讓這些老小姐放鬆戒備,徹底相信,他們需要很多照片來冒充這些優質的外地對象,照片來源就成了問題。

他們也去一些照相館收取過照片底片,一是價格問題,二是照片零散,通常隻有一兩張。

這時候,梅曉冉得知堂妹梅玉的男朋友李佳樂在一個印刷作坊上班,就讓幫忙問問有沒有什麽不用的照片底片,沒想到李家樂為了討好梅玉,真的將照片底片交了過來。

接著,那些被印在小廣告上的寫真照片底片就通過李佳樂和梅玉流入了“有緣中介”。

其中,就包括後來吸引林、趙二人的那一組陳建康拍下的照片。

本來,他們不使用重複照片的,由於林文慧沒有看中相冊內的男人,梅曉冉就啟用了那些舊照片,林文慧對於趙佳芝的“前男友”一見鍾情。

梅曉冉等人就是利用這些帥氣照片吸引那些老小姐,然後還會給她們一個男方電話,讓雙方建立並提升感情,殊不知接聽電話的就是張景勝和後來加入的張景尚。

包括林文慧、趙佳芝等人在內的老小姐們不會想到,她們寄托了人生希望的感情,卻是足以要了她們性命的斷頭路。

通過張景勝母親的挑選,以及張景勝、梅曉冉等人的配合,他們成功“釣”上了那些老小姐,她們就像一隻隻待宰的鯉魚,被暫時養在了張家的魚塘。

接著,通過張氏兄弟的聯絡,為那些準備介紹陰婚,對陰婚對象有條件的客戶進行配對。

梅曉冉會將那些已經“釣”上來的老小姐們製作一本冊子,然後編造這些人的身份,在陰婚對象的家人完成挑選之後,她們會以見麵、談婚論嫁等名義約出那些老小姐,然後到指定地點,打暈,最後殺死。

一方麵,張氏兄弟會安排人將女屍運送過去,一方麵又會讓叔嬸扮演女方家人過去和對方進行見麵。後來,他們甚至會雇傭一些遠房親戚扮演女方家人。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模擬過多次,確保見麵之後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由於這種介紹陰婚多為跨縣,對方隻要感覺人和價格合適就可以,因此並沒有人注意甚至發現這一切都是張景勝及家人“自導自演”的戲碼。

也正是幹起了這種勾當,張景勝及家人賺得盆滿缽滿。

他們既是陰媒人,又是女方家人,一邊拿著高額中介費,一邊拿著男方送來的豐厚嫁妝。

從三年前的1992年7月,他們殺害發廊女董琳琳開始,一直到今天的1995年11月,張景勝一家在三年多時間裏,先後殺害包括冷庫內三名受害者在內的十二人,屍體全部賣給了周邊縣市的買家。

張景勝和家人也從第一次殺人的驚恐無措逐漸演變成了後來的有恃無恐,淡定自若。

張景勝父親的一句話讓辦案民警至今記憶猶新:“一開始,我們還會害怕,會做噩夢,會好幾天沒胃口,畢竟殺了人。慢慢地,經曆得越來越多,我們也就沒什麽感覺了。有時候,連續幾個月沒有業務了,我們反而會有些不適應,甚至期盼著快點送一個女人過來。”

很難想象,甚至是無法想象這些話是從一個樣貌憨厚,人畜無害的老年男人口中說出。

很多時候,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尤其是命案之中,最恐怖的往往不是殘忍血腥的現場,而是那一顆顆愚昧殘酷的人心。

14

林文慧是不幸的,她成了張景勝魔鬼一家人最後一個殘害的女性。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失聯和被害又間接保護了那些冊子上的其他女性。

正是梁佳麗發現同鄉林文慧失聯後選擇報案,我們介入後,一步一步調查到現在,最終揪出了這個家庭殺人團夥。

我問:“詳細說一下你們設計殺害林文慧的經過。”

張景勝說:“三個月前,老周夫婦找到了我們,說是想要給兒子周明泉找一個陰婚對象,我們就給他們看了冊子,他們看中了楊雪豔,也就是樂樂發廊的林文慧,他們感覺她不錯,最後就定下了她。”

我問:“你繼續說。”

張景勝說:“當時,我弟弟已經和林文慧聊得差不多了,林文慧也對我弟弟虛構的海員身份深信不疑,而且相比其他小姐,她似乎入戲更深,每次和我弟弟偷偷通電話,都是一種迫切想要結婚的意思,我弟弟呢,就這麽一直吊著她,等待著合適的買家,直到老周夫婦選中了她,我們就準備行動了。”

張景勝說:“我讓我弟弟給林文慧打了電話,說是他回來了,準備見個麵,林文慧挺高興的,我弟弟還囑咐她出門的時候不要告訴別人,等到他們結婚了,再驚呆所有人,她也說好,然後在那一天早晨,她按照我弟弟提供的地址,坐上了車子,前往了清河縣。”

我問:“她來到清河縣之後,你們就動手殺了她?”

張景勝說:“算是吧,她來到我弟弟指定的地點之後,就是我叔叔家的老房子,發現和她見麵的不是照片上的男人,感覺被騙了,準備跑,卻被我和我弟弟抓了回來,然後我們給她灌了藥,等著我爹和我叔叔過來處理。”

我問:“你繼續說。”

張景勝說:“這期間,她一直向我們求饒,說自己特別苦,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也被人欺負,腦子有了毛病,她十幾歲就出來做小姐了,她特別苦,中間和一個嫖客好過,本來想要求一個安穩,卻被對方騙光了錢……她還說她母親在老家沒人照顧,隻要我們放了她,可以給我們所有的錢,我問她有多少錢,她說五千塊,我卻說她價值一萬塊……”

我問:“你父親和你叔叔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張景勝說:“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吧,他們過來之後,看到林文慧還在說話,就有點生氣了,我叔叔沒說別的,拎起木棍子就打了林文慧的後腦,她叫了一聲,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林文慧。

她絕望地麵對著那殘酷的一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哭,她求,她哀嚎,最終還是逃不掉被殺的命運。

我問:“殺人之後呢,你們就將她賣給了老周一家?”

張景勝說:“是的,殺掉林文慧之後,我媽和我媳婦也過來了,她們給林文慧化了妝,還換了衣服,我們就將她運到了冷庫,暫時冷凍起來,等到老周家確定了日子,我們就將她的屍體運了過去,同時讓我叔叔和嬸嬸扮演她的父母,整個過程也挺順利的。沒想到,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訊問最後,我問了張景勝這麽一個問題:“既然早就盯上了她們,為什麽不選擇更簡便的直接殺人,反而大費周章地用這麽一種戀愛結婚的幌子引誘她們呢?”

張景勝說:“這是養人,如果我們沒有確定買家就殺了人,人就隻能存放在冷庫,雖然是濕貨,也就不新鮮了,買家還會發現屍體被長時間冷凍,也會橫生枝節,如果等到我們確定了買家再殺人,這樣就是新鮮的濕貨,買家願意,我們也能要一個好價錢。”

僅僅,就是為了一個好價錢。

不僅是張景勝,他的家人在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也給出了類似答案。

那一刻,人性之惡從那些字眼中汩汩而出。

通過張景勝及家人的供述,我們掌握了他們完整的殺人賣屍名單,然後在張景勝一家的指證下,辦案民警也逐一找到了當時通過張景勝介紹陰婚的被害女性。

當我們告知那些人,他們為兒子物色的對象並不叫做“袁菲菲”、“董麗娟”和“方安然”,她們的職業並不是什麽售票員,紡織工甚至是服務員,她們的真實姓名是“趙佳芝”、“侯莉”和“於欣欣”,她們的職業都是發廊小姐的時候,他們全部怔住了。

當我們告知那些人,這些發廊小姐就是被所謂的陰媒人張景勝一家殺害並售賣給他們,並且全程扮演其家人,完成整個介紹陰婚的時候,他們直呼瘋狂。

他們沒想到,誰也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普通的有緣中介,那個看來誠懇的一家人為了賺錢,竟然全家作案,形成了物色對象,聯絡客戶,殺人賣屍,家人扮演等一條龍服務。

案件至此,算是基本告破。

張景勝夫婦及其父母、叔嬸和弟弟涉嫌故意殺人、倒賣屍體等被逮捕。

案件也進入了進一步審理之中。

那些發廊小姐的身份被逐一確認,屍骨被逐一發現後,辦案民警也聯係了她們戶籍所在的派出所,安排其家人領取屍體。

直至那一刻,我才發現,她們的可憐之處。

包括林文慧在內的十二名被害人裏,竟然隻有林文慧和趙佳芝等三人的朋友或房東或老板報了案,其餘九個人就這麽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然後莫名其妙地被害,最後被深深埋進了一個陌生人的墳墓中,成了對方的陰妻。

她們隻是對愛有了憧憬,對生活有了向往,對未來有了期待,卻不想就是這麽一點簡單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她們隻是朝那個情愛的漩渦裏看了一眼,然後就被徹底吸了進去,再也沒能爬上來。

想想,也真是悲傷又淒涼。

另外,除了一個叫做於欣欣的發廊小姐的父親還健在之外,其餘發廊小姐的父母均已不在,隻能由當地的公安機關和民政機關負責領取屍體,然後安葬。

其中,林文慧的屍骨由我和邱楚義等人負責運送回了她的老家。

抵達的當天,在林文慧的一個表舅不情不願地安排下,我們為她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有鄰居得知林文慧已經死了,也感慨道:“小慧這孩子也是命苦,小時候就沒了爹,她娘又被人欺負,腦袋還出了問題,後來又是時常生病,有一段時間,她經常來我家裏吃午飯……她十幾歲就出去了,有時候就是過年回來,每次見到我,都會熱情地打招呼。雖然別人都說小慧在外麵做小姐,不是好人,但是在我心裏,她就是那個單純的小慧,沒想到,她就這麽被害了……不過,也算回家了……”

那個多年不曾靠近,不願靠近,不敢靠近的家,如今,終於回來了。

離開林文慧的老家之後,結束了沽洋縣的基層鍛煉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仍舊會想起這個瘋狂的殺人賣屍案件,也會在回憶到那些細節的時候感到後怕。

梁佳麗的報警,林文慧的照片,老板娘和小姐妹的冷漠,陳建康的無辜,韓玉臨的猶疑,李佳樂的解釋,張景勝一家殘酷的嘴臉和手段。

一張張臉,一個個畫麵,從我的眼前,從我的腦海,從我的心裏掠過。

直至很多年後,我和徒弟在電視上看到很多罪案報道的時候,他們會為那些案件中的殘忍和瘋狂感歎,我卻麵無表情,他們說我冷漠。

其實,並不是我冷漠,隻是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親身經曆。

老隊長說:我們與惡之間的距離看似很遠,實則很近,其實,它不在別處,它就在你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