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三 黑焰灼心1

01

我有一個怪癖。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怪癖。

我不喜歡,甚至特別討厭箱子,尤其是那種厚重的大皮箱。

每次看到別人推著拉著那種箱子,我總會忍不住猜測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或者說,那裏麵裝得會不會是,一個人。

又或者說,會不會是一個死人。

這個怪癖和我的職業經曆有關。

在我的從警生涯裏,有九起殺人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選擇用皮箱藏屍或拋屍。

其中,最早的一起皮箱藏屍案發生在我進入刑警隊的次年春天。

我清楚記得,那天是1993年3月24日,一個普普通通的星期六。

那天早上,連續多天的冷雨也逐漸停了下來。

我和邱楚義在分局對麵的早點鋪喝了一碗羊湯,就準備回家。

路過民心河的時候,我們看到三五個作業人員正在用挖掘機和清掏工具清理河道部分地段的泥沙和淤泥。

也有一些路過的行人對挖掘上來淤泥中的雜物進行清理,其中大部分都是垃圾,也有少量的瓶瓶罐罐,有人甚至說那些殘缺瓶罐是古董。

我沒興趣,抬腳就要走,邱楚義卻拉住我:“先別走。”

我側眼看了看他。

他繼續道:“今天是周六,你回去也沒什麽事,那就在這裏看一看,沒準真能挖出什麽寶貝呢!”

無奈,我和邱楚義就站在那裏,看著那些人在挖上來的泥沙中篩選著“寶貝”。

隨著挖上來的淤泥雜物越來越多,聚集在周圍看篩選寶貝的人也越聚越密。

直至,那台最大的挖掘機挖出了一個大皮箱。

皮箱子混著泥沙被挖了上來,然後被丟到了河邊。

那些篩選寶貝的人就像看到了寶藏,驚呼著就湊了過來。

站在我旁邊的一個男人感歎道:“這麽大的皮箱子,如果裏麵真的裝著寶貝,這些人就賺翻了。”

另一個人卻表示不屑:“沒準啊,不是什麽寶貝,而是一箱子石頭呢!”

那個皮箱又大又重,灰色的。

雖然由於長時間浸泡在水中,上麵的皮革已經起皮脫落,但是看起來質量還算不錯。

這麽好的大皮箱,為什麽要丟呢?

挖掘繼續,淤泥雜物仍舊被不斷挖上來。

那幾個人就將箱子拖到一邊,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

在場所有人,包括我和邱楚義的視線也被吸引了過去。

接著,皮箱被手忙腳亂地打開了。

噗——

箱蓋帶著某種力量被彈開了,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箱內的一切。

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我們看清了裏麵的東西。

那個瞬間,我聽到了驚呼和慘叫:“他媽的,這裏麵是……是死人啊……”

那三五個篩寶人拋箱而去,圍觀的人也都在匆匆一瞥後,迅速地四散開來。

皮箱藏屍?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人拋屍。

在疏散現場群眾的同時,我招呼邱楚義立刻回分局,讓技術科的值班同事過來。

那個大皮箱裏確實蜷縮著一個死人,雖然屍體已經白骨化,但是保存得相對完整。

老隊長和技術科的同事趕到之後,就讓技術科的同事將皮箱和箱內的無名屍骨先行帶回了分局,他則帶著我和邱楚義留在了現場。

老隊長的初步判定和我一樣,這就是一起殺人拋屍案件。

剛才還人來人往,喧囂熱鬧的河邊,此刻變得格外清冷。

我轉身,有三兩個好事的人在不遠處,朝著這邊指指點點,見我看向了他們,又快步向更遠的地方退了退。

老隊長麵色凝重地看向民心河。

我問他:“您懷疑這河道裏還有屍骨?”

老隊長若有所思地答道:“不排除這種可能。”

接著,在老隊長的安排下,負責挖掘的工人們再次開工,對河道進行了深入挖掘和清理。

挖掘和清理一直持續到了下午結束,隻能確定包括河道上下遊數十米的範圍內並沒有新的箱子和屍骨。

而此時,技術科的同事也完成了對於皮箱內無名屍骨的初步檢驗。

無名屍骨係男性,年齡在二十歲至五十歲之間,身高在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之間,體型中等或者偏瘦,死亡時間至少在一年以上。

至於死因,究竟是機械性窒息,溺水而亡還是其他致死原因,暫時無法確定。

雖然屍體被裝在皮箱中進行拋棄,整體保存得還算完整,沒有破壞跡象,但是屍體已經完全白骨化。

這對於技術人員,尤其是法醫都是嚴峻挑戰。

老隊長也做過兩年法醫。

他也知道,很多重要甚至是關鍵信息會伴隨著屍體的白骨化而逐漸湮滅。

更何況,還是在當年那種各項技術都非常有限的情況之下。

不過,技術科的同事還是提供了一條很重要信息,不明男屍的左腿有嚴重傷痕,應該是經曆過嚴重骨折,傷痕就係骨折造成。

除了模糊的基本信息和左腿有過嚴重骨折,不明男屍能夠提供給我們的信息非常有限,與此同時,技術科的同事在那個大皮箱裏也找到了線索。

在箱蓋的一個內部夾層裏,技術科的同事發現了一張女孩的照片。

由於這個內部夾層是透明塑料材質,且有拉鏈,因此,它一直處於一種密封狀態,即便箱子被置於水下,且箱內進水,照片卻沒有被浸泡,遭受損毀。

我輕輕拿起裝有照片的物證袋。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裏是一個小女孩。

她很漂亮,六七歲的樣子,梳著兩個小辮子,戴著兩朵頭花。

她站在一座假山前麵,微笑著,對著鏡頭做了一個歪頭的姿勢。

她又是誰呢?

與犯罪嫌疑人有關?

與不明男屍有關?

還是,僅僅與這個皮箱子的主人有關?

老隊長接過照片,意味深長地說:“或許,這個孩子會是破案的關鍵。”

民心河內挖出大皮箱,箱內藏著一具不明男屍的新聞隔天就上了都市報,市相關領導和局領導也非常重視,要求盡快偵破“3.24民心河皮箱男屍案”。

刑警隊隨即成立專案組,由老隊長任組長,牽頭負責案件偵破。

由於三年前的夏天發生過一次旱災,民心河水位迅速下降,河道兩邊居民都去河裏玩水降暑,當時並沒有人發現這個大箱子,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應該是在水位回升後的某一天殺人拋屍。

隨後,專案組結合三年內有報案記錄的失聯或失蹤案件進行了篩選和比對,確實有三人在性別、年齡和體型上相符的人員,但是根據這三個人的家屬或朋友表示,他們的身體健全,沒有任何骨折甚至是受傷記錄。

我和邱楚義也讓他們就那張小女孩的照片進行了辨認,他們表示並不認識。

案審會上,老隊長就不明男屍的人員身份提出了兩種可能:

其一,不明男屍係外地人,他在外地或者東閩市被殺害之後,被裝箱運至東閩市民心河進行拋屍;

其二,不明男屍係係本地人,他在外地或者東閩市被殺害之後,被裝箱運至東閩市民心河進行拋屍。

如果人在外地被害,犯罪嫌疑人完全可以選擇距離更近,位置更為偏僻的地方拋屍,沒必要運到東閩市處理,遠距離運屍拋屍會大大增加被發現概率;

如果人在東閩市失蹤或被害,其家屬或朋友也應該報警,派出所也會有相應接警記錄。

因此,經過討論之後,我們更趨向於不明男屍係外地人,他在東閩市打工或暫居,屬於流動人口,而被害地點就在東閩市。

02

接下來,專案組將調查範圍圈定在了流動人口,重點調查那些需要體力勞動的部門和場所,失聯和失蹤時間在三年以內的進城打工臨時工和外地民工。

分組之後,我和邱楚義也開始了深入調查走訪。

茫茫東閩,流動人口成千上萬,需要體力勞動的部門和場所也是數百計算。

經過半個月的不懈努力,我和邱楚義這邊最先發現了線索。

在對南航大廈建築工地進行走訪的時候,工地負責人很健談,和我們聊起了工地上的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失蹤”的建築工人王金尉。

負責人說,大概是前年,也就是1991年的三四月份吧,一個叫做王金尉的工人突然就離開了工地,當時也沒有和他打招呼。

他又問了工地上的其他工人,他們都說沒有注意。

在此之前,王金尉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負責人也說如果不想幹就算了,見王金尉就這麽突然離開,他就單純地以為王金尉不幹了。

當我問他:“這個王金尉有沒有什麽,殘疾呢?”

對於我的這個古怪提問,負責人一怔,而後連連點頭:“他確實有點殘疾。”

我繼續:“腿部殘疾?”

負責人不可置信地說:“沒錯,他是瘸子,說是五六年前從房頂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沒養好,之後就落下了殘疾,成了瘸子。”

我和邱楚義對視一眼,繼續問:“你有這個王金尉的照片嗎?”

負責人思忖片刻:“還真有,當時他來的時候,我給那一批工人上過意外險,當時每人收了兩張照片,最後隻用了一張。”

接著,負責人在辦公室抽屜裏找到了一張王金尉的一寸黑白免冠照和一張填寫了基本信息的保險單存根。

王金尉,1963年7月17日出生,銀榆縣人,小學學曆。

照片中的他五官還算端正,臉型瘦削,留著長發。

這期間,負責人也向我們說起了王金尉的基本信息:

兩年前,王金尉經人介紹進入了工隊,由於腿腳不便,在工隊裏一直做一些基礎性工作。

他性格比較古怪,也非常摳門,平日裏不喜歡和大家近親,下工之後就是一個人躺在宿舍裏看故事書,有時候會和郭強出去找小姐。

“這個郭強是誰?”我邊問邊記。

“哦,也是工地上的工人,四十多歲,偏瘦,去年離開了工隊。”負責人答道,“他和王金尉的關係特別好,吃吃喝喝,還會一起去找小姐。”

“既然他和王金尉關係不錯,你問過他嗎,就是關於王金尉的行蹤。”我抬眼問道。

“當然問過,但是郭強說他也不知道。”負責人表示無奈。

“你和這個郭強還有聯係嗎?”邱楚義補充問道。

“沒有了。他走的時候說好像是回老家了。”負責人聳聳肩。

“你知道,當時王金尉和郭強去哪裏找小姐嗎?”我追問。

“警察同誌,這就屬於個人隱私了。”負責人笑了,“我也確實不知道。”

離開之前,我讓負責人幫忙找到了工隊為郭強辦理的意外保險單存根,上麵有郭強留下的老家地址。

離開工地之後,我和邱楚義分別聯係了王金尉和郭強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請求對方幫忙聯係二人的家人,確定他們的人員情況。

很快,兩地派出所就分別發來了反饋信息。

據王金尉戶籍所在地派出所協查得知,在離開工隊後,王金尉並未回到老家,他的母親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去世了。母親去世之後,家裏就剩下了王金尉和繼父,他和繼父的關係很差,離家這些年,回家次數屈指可數,基本上都是回來為母親掃墓。這兩年,他甚至都不會回來掃墓了。

隨後,協查民警聯係到了王金尉的發小,發小說前兩年還和王金尉有聯係,後來就失去了聯係。

至此,結合王金尉的體貌特征、左腿殘疾以及人員軌跡,我和邱楚義懷疑皮箱中的不明男屍很可能就是突然離開工隊的王金尉。

接下來,我們隻能寄希望於郭強戶籍所在地派出所的協查了。

據協查民警走訪了解,在離開東閩市之後,郭強回老家待了一段時間,就又回到東閩市打工了。

通過郭強家人提供的呼機號碼,我和邱楚義輾轉聯係上了在某鍋爐廠做了保安副隊長的郭強。

聽聞我們來詢問王金尉的信息,郭強先是一怔,然後撲通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他好像掉進了深邃的記憶,直至我提醒他,他才從裏麵爬了出來。

“可能……”郭強看向了我們,眼神變得茫然又無奈,“可能,那天早上,他沒有出現,其實就是出事了。”

“你詳細說一下。”我迫切想要了解他知道的一切。

“我和阿尉是一前一後來到工隊的,他是托朋友關係進來的,腿腳有毛病,幹不了重活,就是做一些基礎性工作。”隨著郭強的敘述,那些有關王金尉的畫麵也逐漸拚湊而出,“他這個人吧,性格比較內向,不愛說話,在工隊裏也是獨來獨往,至於我們兩個,也是意外成了朋友。有一次上工,突然有一個重物掉了下來,我及時將他拉到一邊,重物落在旁邊,算是救了他一命,之後,我們也就逐漸熟絡了起來……”

“工地上的日子單一又枯燥,睜開眼睛就是吃飯,吃過飯就上工,下工之後又是吃飯,隻不過,大家都是男人,誰不想吃點葷腥呢,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即便幹了一天的活兒,精力也是充沛。隻不過,大部分男人舍不得花錢,就是看看黃書打**。”說到這裏,郭強不禁感歎,“當然了,還有一小部分男人,比如我,就是隔三差五出去找找小姐,地點就在工地旁邊的城中村,那裏有很多發廊,也有很多家庭婦女做兼職,價格也不貴。後來,阿尉知道我去找小姐之後,就讓我帶他去,我帶他去了三五次,他就熟悉了。之後,我們還是會一起去,到村口就各自行動,再後來,他就都是自己去了。”

“說一說你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情形吧。”邱楚義話鋒一轉。

“就是前年,好像也是現在這個時候,阿尉對我說,他不想在工地幹了,說是沒勁,想要回老家那邊找一份工作。”郭強點了一根煙,不疾不徐地說,“我說,那就提前和老姚說一下,老姚就是當時的工地負責人,但是我感覺阿尉並沒有說,後來我們見了麵,確定他就是突然離開。”

“如果想走,起碼應該告訴工地負責人吧。”邱楚義追問道。

“老姚一直看阿尉不順眼,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阿尉也不喜歡他。”郭強解釋道,“另外,離開工地需要提前一個月說明,否則就扣工資,我記得當時剛發了半年工資,阿尉走得也正是時候。”

“好,你繼續說。”我提醒道。

“當時,我娘生病了,我準備回去看一下,阿尉找到我說,說想要和我一起走,我說如果老姚問起來怎麽說,他就讓說不知道,我說好。接著,我們就一起去火車站買了車票,他的車票是第二天早上七點的,我的車票是第二天早上八點的。”

“你能回憶一下車票的具體日期嗎?”邱楚義又問。

“嗯……”郭強回想片刻,“我就記得買票的日子是那年三月的一個星期三,我們隻有星期三下午可以休息,具體日期我就不記得了。”

“好,你繼續說。”我適時記錄。

“我們就說在火車站附近找個旅館過夜,我說挺無聊的,就問要不要找個小姐,他說可以,我們就在火車站附近問了問,他嫌棄價格貴,就說回工地旁邊的城中村找小姐,我說太遠了,他就說自己去,我們約好第二天早上六點在火車站門口旁邊的早餐店見麵,到時候一起檢票候車。”郭強回憶道,“結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在那家早餐店等到七點,他也沒有出現,我以為是自己錯過了他,他已經進站檢票候車了,但是我們明明約好的,況且,就算我看不到他,他也應該注意到我的,除非……”

“除非……”我補充道,“根本就沒來!”

“沒錯!”郭強歎了口氣,攆滅了煙頭。

03

根據郭強所說,他和王金尉都是準備次日回老家的,並且有見麵的約定,即便王金尉臨時有事,也應該告知郭強一聲。

從王金尉沒有赴約,沒有聯係郭強,更沒有回到老家這三點分析,很可能就是在那一次找小姐的過程中出了事。

如果皮箱中的不明男屍就是王金尉,是誰殺了他呢?

小姐,還是另有他人?

對方又為什麽要殺人呢?

無論是財殺,情殺還是仇殺,放在王金尉身上,似乎都不太合理。

在詢問的最後,我問郭強:“當時,王金尉有沒有相熟的小姐或者按摩女?”

郭強想了想,說:“一開始,他總是提一個叫做莉安的女孩子,說是花樣多,又配合,後來,他就不怎麽提了。”

調查至此,基本符合老隊長在初次案審會上的推測:不明男屍係外地人,他在東閩市被殺害之後,被裝箱運至民心河進行拋屍。

當晚,我和邱楚義還有老隊長等人在辦公室就接下來的調查方向進行了討論。

案發當晚,如果王金尉確實去了工地旁邊的城中村找小姐,那麽他的被殺存在兩種可能,其一,他是在找小姐的時候被殺後拋屍,其二,他是在找小姐的前後被殺後拋屍。

結合郭強所說,王金尉回到城中村就是為了找小姐,即便在找小姐之前或之後與別人發生了衝突,也不至於到了被殺拋屍的地步。

從這個角度分析,王金尉應該是在找小姐的時候被殺拋屍。

那一晚,他見到的小姐就有重大作案嫌疑。

如果王金尉就是在城中村小姐處被害,那裏距離民心河有相當一段距離,雖然王金尉不是什麽高壯的體型,但也是一個成年男性,想要做到殺人,裝箱,並且利用交通工具進行拋屍,又不被人發現,一個普通的小姐基本是無法獨立完成。

也就是說,或者有兩個及以上的犯罪嫌疑人,或者犯罪嫌疑人找了幫手。

那天晚上,邱楚義沒有回家,他直呼累了,趴在宿舍的**就睡著了,我則獨自騎車回家取換洗衣服。

我特意繞行去了那個城中村。

村口處有兩盞昏黃的路燈,其中一盞壞了,隻有另一盞孤零零地亮著,勉強撐開一小片模糊的光暈。

這期間,不斷有男人快步走進村子。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拎著行李箱的王金尉,他臉上掛滿期待,一瘸一拐地走進村子,像是走進了一條沒有盡頭的食道,再也沒有出來……

按照郭強所說,他和王金尉分開的那一晚,王金尉回到了工地附近的城中村,金陽村。

老隊長也說,人都是習慣熟悉的東西,王金尉自然也不例外。

從由火車站坐車回到金陽村找小姐這個行為分析,他應該是回去找相熟的小姐去了。

雖然是城中村,但是金陽村並不小,村內常住人口就有兩千多,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進城務工的外地人,主要就是農民工,小姐,還有一些社會閑散人員。

人員結構複雜,人口流動性大,村內治安環境也很差。

在接下來對於金陽村大規模的走訪和排查中,有兩個小姐認出了王金尉的照片。

那個自稱露娜的女孩說:“我認識他的,看起來白白淨淨,實際上玩得特別瘋,他那方麵不行,每次一兩分鍾就完事,然後,他喜歡拿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塞到我下麵,弄得我特別疼,玩得瘋也就算了,他還特別摳門,每次都會像買菜似的和我砍價。他找過我兩次,我就不理他了。”

另外一個自稱米雅的女孩也表示:“做我們這行的,什麽樣的顧客都見過,像他這樣的玩得花樣多,又不願意給錢的還真是不多見。他找過我兩次,我也不願意接他的活兒了。”

從露娜和米雅那裏,我們了解到金陽村裏及附近的小姐、賣**女有上百人,這些人也分三六九等:

第一類,等級和費用較高的就是村外那些美容美發店和按摩店,她們屬於有老板,有人管理的專業小姐;

第二類,等級和費用普通的就是那些單獨接客的職業小姐,她們一般會租住一兩間出租房,然後在出租房內接客,露娜和米雅就是這類職業小姐;

第三類,等級和費用較低的就是那些住在村裏的本地人中的已婚賣**女,她們也是受了村裏村外小姐們的影響,感覺這個方式來錢快,接客地點也都是在家裏;

第四類,等級和費用最低的就是外地打工夫婦中的女人,她們的生活條件不好,甚至很差,接客賺一些生活費,補貼家用。

按照露娜和米雅所說,美容美發店、按摩店的小姐和她們這種職業小姐不會主動接待王金尉這種嫖客,賺得少還費力。

結合王金尉本身摳門的性格,他應該去找第三類和第四類賣**女了。

隻不過,這兩類賣**女的隱蔽性和隨意性都非常大,如果沒有細致走訪調查,根本不會發現她們,而且她們接客也非常隨意,可能十天半個月接待一次嫖客,也可能一天接待數次嫖客。

最主要的是這個群體非常龐大,沒人知道整個金陽村究竟有多少這種隱蔽的已婚賣**女。

很多已婚賣**女都是偷偷接客,即便我們真的找到她們,她們也不會承認,這也給整個走訪排查帶來了極大困難。

通常情況下,我們走訪了一整天,也沒有任何進展。

即便是那些願意接受我們詢問的小姐和賣**女,也都表示沒有見過王金尉,或者說接待的人太多,根本沒有印象了。

我和邱楚義有些泄氣,老隊長卻走在我們前麵,說:“再堅持一下,沒準下一個人就能提供線索了。”

雖然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但我們還是堅持了下去。

就這樣,我和邱楚義在老隊長的帶領下,走了一戶又一戶,見了很多人,問了很多話,很多次,由於老隊長問的問題比較直白,我們甚至被轟趕了出來。

邱楚義坐在牆角,憤憤地說:“王隊,咱們這是在破案嗎,我看純屬在浪費時間。”

老隊長也不急躁,他順勢坐下來:“怎麽浪費時間了?”

邱楚義繼續道:“按照現在的走訪速度,等到把所有住戶都走訪完畢,凶手早就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老隊長卻說:“早在我們發現屍體之前,凶手就已經逃了,即便沒有逃,他也將自己無限隱身了,因此,不管我們是否介入調查,凶手逃跑或者隱身都是客觀事實。”

邱楚義看了看老隊長,又看了看我,沒說話。

老隊長繼續道:“從某種角度上說,我們介入調查後,你走的每一步,問的每一個人,排查的每一戶,都是在無限接近凶手了。”

是啊!

隻要繼續調查著,我們和凶手之間的距離就在縮短。

老隊長簡單兩句話也讓我那顆隱匿又焦躁的心沉了下來。

邱楚義本想辯駁兩句,又感覺老隊長說得在理,便倏地站起身。

那一刻,他“哎呦”了一聲。

我們忙問他怎麽了,邱楚義抬腳看了看,然後我和老隊長便笑出了聲,他的鞋底竟然磨穿了。

邱楚義罵道:“這個兔崽子,我一定要親手抓到他,否則這雙鞋白白磨破了!”

04

那天是走訪排查的一周之後。

我們的調查終於出現了突破性進展。

當時,我們敲開了一戶普通農戶的門。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校服的中學生。

我說我們是警察,並問他家裏有沒有大人,他說沒有。

我順勢拿出了王金尉的照片,詢問他是否見過照片上的男人,本以為那個中學生會搖頭說沒見過,沒想到他看過照片後,竟然應聲道:“我好像,見過他。”

我一驚:“你見過他?”

那個中學生反問:“他,是不是一個瘸子?”

我連連點頭:“沒錯!”

這個中學生名叫阿南,父母早逝,家裏就他和奶奶兩個人。

由於生活條件拮據,每天晚上,阿南都會在巷子口的路燈下看書,也會看到很晚。

大概兩年前的一個深夜,為了迎接聯考,阿南又在路燈下麵看書,十一點多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拎著旅行袋,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向他這邊走了過來。

雖然隻是初中生,但是阿南知道村子裏很多女人都是賣**女,每天晚上也會有很多男人進入村子買春。

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也隻是其中一個。

因此,他並沒有在意,繼續低頭看書。

那個男人路過阿南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然後問阿南在看什麽書,阿南說看的是練習題,準備明天的考試,那個男人說了一句“祝你好運”,阿南還說了一聲“謝謝”。

接著,那個男人就走進了小巷子。

我追問阿南,那天是兩年前的幾月幾號或者大概日期。

阿南轉身進了屋,找到那一年的課本,翻來翻去,說出一個日子:“1991年3月13日。”

1991年3月13日。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在之前和郭強的聊天中,他提到買票的日期是1991年3月的一個星期三。

邱楚義查過萬年曆,1991年3月的6號、13號、20號和27號是星期三。

阿南所說的日子正好就在其中。

結合王金尉攜帶行李箱和進入金陽村兩個細節,基本可以確定1991年3月13日就是王金尉和郭強買好車票,準備明天回家的日子!

這也印證了郭強所說屬實,王金尉確實回到了金陽村。

阿南為我們指引了那一條小巷子:“當時,他就是走進了這條巷子。”

我們向阿南道了謝,快步走進了巷子。

那是一條死巷。

巷子並不深,一共有十一戶。

那一晚,王金尉找到的小姐應該就在這十一戶之中,或者說,她曾經就在這十一戶之中。

老隊長帶著我和邱楚義分頭走訪。

這十一戶中有六戶是本村居民,他們在這裏住了很多年,彼此也都熟悉。

至於另外五戶,有兩戶是兩兄弟,早在很多年前就搬到外地去了,房子一直空著,沒有出租,剩餘三戶則住著外地人,一戶住著一對夫婦,男人打工,女人賣**,兩戶住著職業小姐。

雖然他們否認,尤其是那對夫婦,但是鄰居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什麽人,你進行什麽勾當,全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這三戶租客都是一年以內搬過來的,他們並不認識王金尉。

當時,王金尉找到的應該是這三戶之前的租客。

當我們向那六戶本地居民問起這些的時候,他們表示這三戶之前的租客裏確實有兩戶是小姐。

一戶是兩個職業小姐,一個叫夢月,一個叫玲玲,都是十七八歲,人挺好,每次見麵都會打招呼,另一戶則住著一家三口,男人叫做阿力,四十出頭,女人叫做阿珍,看起來應該比阿力還要大幾歲,他們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女兒,叫做珊珊。

聽到那個阿力和阿珍夫婦有一個女兒,我忽然想到了藏匿在大皮箱夾層裏的女孩照片。

我立刻從包裏取出一張複印件,交給那些住戶辨認,她們均表示照片中的女孩並不是阿力和阿珍的女兒。

我有些失落。

老隊長開口道:“能和我們聊一聊阿力和阿珍夫婦嗎?”

我側眼看了看老隊長,心想:他怎麽突然盯上這個三口之家了。

老隊長繼續說:“比如,他們是什麽時候搬來的,又是什麽時候搬走的,脾氣性格,工作生活,任何與他們有關的東西都可以聊聊。”

經老隊長這麽一說,那些人也打開了話匣子。

有人說:“他們一家應該是三年多以前搬來的,我記得是我閨女生完孩子來我這裏坐月子的時候,他們搬過來的。”

有人說:“那個阿力看起來很和善,平常見麵都會打招呼,一口一個大哥大姐,特別親切,他好像沒工作,平常就是在村子裏閑逛,我聽我老伴說,他總去村子南邊的坊子打牌。至於那個阿珍,好像是在飯店當刷碗工吧,看起來冷冰冰的,見了麵也隻是點點頭,很少說話,他們的女兒也是這樣,從來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

有人說:“其實,村子裏有不少這種外地夫婦,女人還兼職做賣**女的,隻不過那些就是夫婦兩個人,通常是女人在屋裏賣**,男人在外麵抽煙放風,像是阿力和阿珍這種帶著女兒一起住,還做賣**女的確實不多見。”

也有人說:“他們搬走有兩年多了吧,他們搬走的那天,我還碰到了阿力,阿力說帶著阿珍和女兒回老家,至於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離開那裏之後,邱楚義問老隊長:“您懷疑阿力和阿珍?”

老隊長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說:“不管是王金尉的主觀選擇,還是客觀作案條件,阿力和阿珍都比夢月和玲玲更具嫌疑,在之前的走訪中,我們了解到,王金尉很摳門,相比夢月和玲玲,價格更便宜的阿珍更吸引他,如果要殺人,阿力阿珍和夢月玲玲都具備作案和拋屍條件,但是相較之下,阿力和阿珍的條件更具優勢,畢竟阿力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最重要的是……”

這時候,老隊長突然停了下來。

邱楚義追問:“最重要的是什麽?”

老隊長意味深長地說:“最重要的是在我的觀念裏,這種允許妻子賣**,甚至依靠妻子賣**的男人本身就不正常,他們夫妻情感是畸形的,這種關係也充滿危險!”

那天下午,我們見到了曾經租住給阿力和阿珍夫婦房子的房東。

房東對那對夫婦也頗有印象。

他回憶說,他們是三年以前搬來的,住了一年多就搬走了。

“你還記得他們大概是什麽時間搬走的嗎?”老隊長問。

“就是前年的三月底,我也忘記是十幾號還是二十幾號了,反正當時距離房租到期還有一個多月,他就說不租了,還讓我退租,我說不能退租,就讓他們繼續住。”房東答道,“然後,我就準備走,他跟了出來,說給我看一樣東西,我問看什麽東西,他說看了就知道,然後他就將我帶去了小廂房,指著地上的一個白色桶子,問我知道裏麵是什麽嗎,我說不知道,他說裏麵是汽油。”

“汽油?”邱楚義一驚。

“沒錯,就是汽油。”房東點了點頭,“我說這東西很危險,不要放在家裏,他說他們可以繼續住一個月,如果不小心灑了汽油,燒了房子,到時候就不要怪他了。我感覺這家夥好像有點不正常,如果他真的把我的房子點著了,我倒是得不償失了。”

“所以,你就給他們退了房租?”我問。

“退了,當天就退了。退完房租,他們就搬走了。”說到這裏,房東還感歎道,“那家夥看起來笑嗬嗬的,沒想到竟然恐嚇我。你還別說,就是他搬走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想到那個眼神都會做後怕……”

“人嘛,千人千麵。”老隊長也說,“一人也有千麵,你看看的僅僅就是他想要讓你看到的一麵而已。”

05

結合房東所說,阿力和阿珍就是在王金尉和郭強失約之後不久搬走的。

如果真的是他們殺了王金尉,從時間節點和搬離動機上也能說得過去。

不僅如此,房東關於阿力“汽油威脅”的說法也側麵證明了老隊長所說,這個阿力並沒有外人看到的那麽和善。

這也大大增加了他本身的不穩定性和危險係數,關於他的作案嫌疑也陡然提升了。

不過,房東並不知道阿力和阿珍一家搬去了哪裏。

當時,阿力隻是說回老家。

沒人知道他的老家在哪,也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聯係到之前的那個鄰居說見到阿力去過村南的坊子打牌,我們一行三人也找到了那裏。

那裏確實是一個賭窩。

撲克麻將,葉子牌九,應有盡有。

老隊長找到了轄區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查封了這個坊子。

在審訊當中,我也問到了阿力,有三個人說確實記得他。

老隊長問:“你具體說說。”

塗繼順說:“那家夥運氣很差,每次過來,十局八局不到,就把兜裏的錢輸幹淨了,別看他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實際上特別狠。”

老隊長問:“比如說?”

塗繼順說:“比如說,他會用妻子抵賭債。”

老隊長問:“什麽意思?”

塗繼順說:“如果你們調查過他了,應該知道他妻子是做小姐的吧,說小姐也不準確,就是賣**女。”

老隊長問:“你繼續說。”

塗繼順說:“有一次,他過來打牌,又是輸得精光。當時,他有些不服氣,就找我借了幾百塊,輸了,又借,借了又輸,反正最後輸了一千多塊。”

在當時,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就一兩百塊,一千多塊相當於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了。

老隊長問:“然後呢?”

塗繼順說:“然後,我就讓他明天還錢,他也答應了,到了第二天,他沒錢還我,我就說如果不還錢,就打斷他的腿,他想了想說可以讓他妻子還錢,我說怎麽還,他說他妻子是賣**女,可以讓他妻子抵償賭債,按照一次五十的話,一兩個月就還清了。”

老隊長問:“阿力的妻子也同意?”

塗繼順說:“一開始,她自然不同意,還罵阿力不是人,阿力也算厲害,當著我們的麵,直接將她暴打了一頓,最後踩著她的臉問同不同意,她隻能哭著說同意,說真的,當時看到這些,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老隊長問:“你也接受了?”

塗繼順突然就笑了:“警察同誌,我也是沒辦法,他沒錢還我,我隻能接受,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汗錢打了水漂,你說是吧。”

老隊長問:“你繼續說。”

塗繼順說:“從那天之後,我隔三差五地就去阿力的家裏找他妻子,有兩次,阿力就在家,我問他要不要回避,他說不用,我就當著他的麵和他妻子辦事了。”

老隊長問:“除你之外,阿力還向別人出賣過自己的妻子嗎?”

塗繼順說:“當然了,自從他發現賭輸之後可以用妻子抵償之後,就更加肆無忌憚地借錢了,有時候他妻子忙不過來,也可以幾個人一起玩的,反正隻要可以抵償賭債,他說怎麽玩都可以。再後來,他欠的賭債越來越多,他甚至列了一個日期表,把自己的妻子接客的日程一天一天排滿了。當時,有兩個哥們為了尋求刺激,還專門讓阿力在一邊觀看,阿力也同意了,說是這樣能夠多抵一倍的賭債。”

坐在老隊長身邊記錄的我一度氣得咬牙切齒,如果塗繼順所說屬實,這個阿力簡直就是一個人麵獸心的畜生!

老隊長沉默片刻,繼續問:“你知道阿力一家搬走了嗎?”

老隊長問:“你知道阿力一家搬到哪裏去了嗎?”

塗繼順說:“這個我還真的不知道。當時,也是有兩個哥們去他那邊找他妻子,發現大門緊鎖,問了問才知道他們突然搬走了。”

老隊長問:“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們和阿力甚至阿力妻子交流溝通的時候,他有沒有提及過自己的或者妻子的家鄉的信息?”

塗繼順說:“確實沒有提過。”

就在結束訊問的時候,塗繼順突然說:“對了,他好像提過一次……”

我追問:“在哪裏?”

塗繼順說:“我記得有一次過去找阿力的妻子,完事之後,阿力就在那看電視,當時電視裏好像在播放什麽唱歌節目,那個唱歌的唱得還挺好聽,他說那個歌手和他是同鄉,我不相信,他說他們都是一個鎮上的,逢年過節,那個唱歌的還回老家看望大家呢!”

我又問:“那個歌手叫什麽名字?”

塗繼順思忖片刻:“好像叫什麽夢野……”

我脫口而出:“李夢野?”

塗繼順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李夢野,李夢野!”

對於這個李夢野,我倒是有印象。

他是這兩年通過青年歌唱大賽打開名氣的年輕歌手,他的那一首《夢裏的田野》很有傳唱度。

結束訊問之後,老隊長針對審訊結果和之前走訪排查得到的信息進行了整理分析,將接下來的調查方向分為了兩個:

其一,通過塗繼順所說,阿力和李夢野疑似同鄉,既然阿力主動提及,這個信息大概率是真實的,在查得青年歌手李夢野的戶籍信息後,確定阿力和阿珍是否是該村人,是否回到過村裏,現在又在何處。

其二,通過房東、阿力和阿珍夫婦的鄰居以及塗繼順等人,我們也了解到阿力和阿珍夫婦有一個女兒珊珊,大概十多歲,這麽大的孩子,肯定已經上學了。因此,通過珊珊的就學信息,或許能夠找到新的線索。

散會之後,老隊長安排我和邱楚義去調查關於珊珊的就學信息,讓孟陽去調查李夢野的戶籍信息,並聯係當地轄區民警,協查關於阿力和阿珍夫婦的信息。

06

那天晚上,我和邱楚義睡在宿舍。

邱楚義很快就睡著了。

我躺在那裏睡不著,滿腦子都是白天審訊的內容。

那些從塗繼順還有其他人口中說出的關於阿力的信息,那個文質彬彬,又陰鷙狠毒,癡迷賭博,又出賣妻子的嘴臉。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呢?

這到底是怎樣一對夫婦呢?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三口之家呢?

他們會是殺害王金尉的凶手,還是凶手另有其人?

睜開眼睛的瞬間,耳朵裏還會嗡嗡作響。

起身,匆匆跑到水房,簡單洗了一把臉,就拿上外套下了樓。

我們正準備騎上車子去金陽村,就看到了孟陽,他說已經查到了歌手李夢野的戶籍信息,李夢野是南疆縣南疆鎮東恒村人。

他準備上班之後就聯係南疆縣公安局,請求對方確定一下阿力和阿珍夫婦的人員信息。

我對孟陽說可以先等一下,等我和邱楚義確定了珊珊的就學信息,可能會得到阿力和阿珍的個人信息。

我在局門口的包子鋪買了一屜包子,然後和邱楚義一邊騎車,一邊吃包子,直奔金陽村。

金陽村本身沒有學校,它和周圍四個村子的學生就讀於西五村小學。

學校不大,每個年級隻有兩個班,每個班大約五十多人。

接待我和邱楚義的是西五村小學的副校長。

結合年齡,當時的珊珊應該就讀三到五年級,在逐個詢問三個年級的班主任之後,五年級二班的遲老師說,大概在三年前,班上轉來了一個女學生,叫做齊珊珊,就住在金陽村,兩年前,這個齊珊珊又轉走了。

我詢問是否有這個女孩的照片和有關她的相關信息。

遲老師想了想,說:“應該有。”

隨後,遲老師在檔案室找到了當時齊珊珊轉入西五村小學的轉入申請表。

那薄薄一張表上簡單填寫了齊珊珊的個人信息,旁邊還有一張學生照。

照片中的她梳著辮子,一臉冷漠,完全看不出這個年級應有的朝氣。

“那孩子很內向,不愛說話,也不合群,總是一個人。”遲老師也感歎道。

“班上有和她關係不錯的同學嗎?”看過齊珊珊的學生照,邱楚義問。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遲老師思忖片刻,“你們問一問班上的同學,他們應該知道。”

我輕輕翻過那張表,背麵是家庭信息:

父親,齊春力,1964年3月出生,無業;

母親,徐和珍,1958年9月出生,無業。

齊春力和徐美珍,應該就是房東和鄰居口中的阿力和阿珍了。

隨後,我和邱楚義又通過鄰居確定,學生照中的女孩就是阿力和阿珍的女兒珊珊。

至此,我們終於拿到了關於阿力和阿珍夫婦一家的具體信息。

雖然沒有照片,但是拿到二人的基本信息,還是對於確認他們的人員軌跡有著重大推動。

在孟陽聯係南疆縣公安局,確定二人軌跡信息的同時,我和邱楚義通過遲老師了解到,當時班上有一個叫做任雪花的女同學,一度和齊珊珊走得很近。

如今,任雪花已經是一名初一學生了。

在那天下午放學後,我和邱楚義在任雪花所在中學班主任的安排下,見到了個頭不高,留著齊耳短發的任雪花。

我問任雪花是否認識齊珊珊,她一怔,爾後點頭說認識,她們做過一年多的同學。

我又問當時她們的關係怎麽樣,她說一開始不怎麽好,後來就走得近了。

至於走得近的原因,任雪花回答得很直白:“她媽媽是賣**女,我媽媽也是,沒人和她玩,也沒人和我玩,我們就一起玩了。”

像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做朋友的原因有很多。

有的是因為你有一個洋娃娃,有的是因為你的皮筋跳得好,有的是因為兩家認識甚至是熟識,有的是因為住的地方很接近。

任雪花和齊珊珊卻是例外。

她們做朋友卻是因為彼此的媽媽都是小姐,都是賣**女,都是別人口中的“雞”。

就像兩棵冷清無依的小草,在那個瞬間飄零到了一起。

任雪花向我們說了很多她和齊珊珊之間的事情,很瑣碎,又很絕望,包裹著十多歲少女複雜難解的心事。

我一一記錄著,直至她說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任雪花說,齊珊珊帶她去過兩個地方。

我問道:“哪兩個地方?”

任雪花說:“嗯,一個是民心河邊,一個是一處廢棄的果園子。”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在民心河裏被打撈出來的皮箱屍骨。

我追問:“你們經常過去嗎?”

任雪花點了點頭:“去了幾次,四五次吧。”

我又問:“她沒有說為什麽去哪裏嗎?”

任雪花似乎有些猶豫:“她……”

邱楚義追問:“她說了什麽?”

任雪花仍舊猶豫著。

我安慰道:“同學,你應該也聽說了,前些天在民心河裏打撈上來一個大皮箱,箱子裏有一個男人的屍體吧,你所提供的信息很可能就是破案的關鍵。”

沉默良久,任雪花緩緩抬眼:“我記得,有一天放學,她帶我去了民心河邊,她站在那裏,看著河裏的河水,我問她在看什麽,她什麽也沒說,後來,她又帶我去了一處廢棄的果園,對著一棵大樹發呆,我又問她在看什麽,她還是什麽也沒說。這樣過了兩三次,我就有些不高興了,說如果她什麽都不說,我們就絕交,然後她就說了。”

我和邱楚義異口同聲地問:“說了什麽?”

任雪花咬了咬唇瓣:“她說,她在看死人。”

後脊倏地浮出一層冷汗,我反問:“看死人?”

任雪花應聲道:“她是這麽說的,當時我還問她,哪裏來的死人,她就什麽都不說了。後來,她再也沒有去過那兩個地方了。”

任雪花的那一句“她說她在看死人”徹底在我的腦袋裏炸開了。

齊珊珊去了民心河邊,然後那裏打撈出了死人,她也去了廢棄果園,那裏是不是也隱藏著,無名屍骨?

在班主任和學校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任雪花帶我們去了民心河邊,她所說的位置距離打撈出大皮箱的位置非常近。

隨後,任雪花又帶我們去了那一處廢棄果園,也找到了那一棵齊珊珊曾經一直盯著看的大果樹。

我站在那裏,死寂地凝視著那棵大果樹,直至邱楚義低聲道:“大通,你說,那棵樹下麵不會也埋著死人吧。”

我沒說話,心裏卻認可了這種猜測。

在我們將這個信息報告給老隊長之後,他也感覺不可思議。

他意味深長地說:“如果那棵果樹下麵真的埋著屍體,那就說明齊珊珊所說屬實,她知道或者參與了這兩起殺人拋屍案件,不管是她知道還是參與,實施殺人罪行的一定就是她的父親阿力和母親阿珍,他們將屍體拋入河中,埋進地裏,他們也不是單純的單一性作案,而是有針對性的連環犯罪!”

夫妻殺手,連環犯罪?

07

關於這個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當天晚上,在老隊長的安排下,挖掘工人對那一棵果樹周圍進行了挖掘,在果樹東南方向三米的位置,真的挖到了東西。

清冷的廢棄果園裏被各種探照燈照得燈火通明,然後一聲招呼傳來:“挖到了,挖到一個大麻袋!”

大麻袋?

當時,站在角落裏的老隊長快步走了過去,我和邱楚義等人緊隨其後。

晃動的手電筒燈光立刻全部聚集到了那個大坑裏麵。

邱楚義身手矯健地跳下了坑,抖落麻袋上的濕土,扯開繩扣,打開了袋子。

袋子裏裝滿了白骨,頭骨,肱骨,胸骨等等。

雖然已經白骨化,但是看到屍骨的瞬間,我的胃裏仍舊不免一陣翻江倒海。

對我來說,那是一個不眠夜。

挖掘屍骨,勘察現場,整理線索。

那時候的我二十出頭,精力充沛,可以連續熬三五個通宵。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逐漸丟失了正常的睡眠。

直至若幹年後,我不需要這樣做了,我仍舊會坐在午夜的中央,毫無睡意。

我會翻騰起那些罪案,重新咀嚼,重新窺探人性中那些幽暗的角落。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言歸正傳,發現無名屍骨的那一晚,老隊長讓技術科的同事將挖掘清理後的屍骨帶回了公安局,他帶著我和邱楚義留在了現場,繼續勘察。

雖然已經進入四月,但是時值午夜,又是在這種廢棄果園,清冷的夜風不停地往衣服裏麵灌著。

我們三個誰也不說話,隻是不停清理著那些泥塊之中的物品。

那些物品零零散散。

有褪色的塑料打火機,有已經幹癟脫水的印泥,有折斷的鉛筆,有發黴的香煙,還有一個手掌大小的黑皮小本子。

另外,小本子的外皮上有凹陷痕跡。

我推測凹陷痕跡應該是燙金字。

由於小本子被埋在地下,燙金字全部脫落,隻剩下了凹陷痕跡。

邱楚義摘下手套,輕輕摩挲著那些凹痕。

那個場景讓人感覺有些好笑。

我無奈地問:“怎麽樣,這個小本子的生辰八字是多少,你摸出來了嗎?”

邱楚義瞥了我一眼,語帶不屑:“當然摸出來了。”

老隊長無奈地搖搖頭:“都什麽時候,還想著鬧呢!”

邱楚義停了手,然後將小本子交到老隊長手中:“大洋機箱。”

我反問:“什麽,什麽機箱?”

邱楚義又重複了一遍:“大洋機箱,那個凹陷痕跡是四個字,大——洋——機——箱。”

我感覺不可思議:“你還有這手藝呢!”

邱楚義撇了撇嘴:“實話告訴你吧,我從小就跟著我奶奶打麻將,摸牌那是祖傳手藝,摸這幾個字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老隊長拍了拍邱楚義的腦袋:“你就吹吧。”

這簡單的對話讓彼此的心情舒緩了不少。

緊接著,邱楚義又在那個坑裏找到了一張殘缺的火車票。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上麵的泥土,然後念道:“涇……涇陽至東閩,對,就是涇陽至東閩的車票!”

老隊長接過車票,確定邱楚義所說無誤:“看來,這個死者可能是從涇陽來到東閩的。”

我不禁感歎道:“他是這個涇陽縣大洋機箱廠的人嗎?”

一直到了淩晨兩點,在將這個土坑又重新翻騰了一遍,確定再也沒有線索了,我們才回了公安局。

回去路上,老隊長仍舊有些不放心。

畢竟天黑,視線也不好,很容易忽略某些細節。

他囑咐我和邱楚義明天天亮後再來一趟。

離開那個廢棄果園的時候,我恍然感覺有人從我身邊經過,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人推著一輛自行車,車子後座上綁著一個大麻袋。

女人跟在後麵,一手扶著大麻袋,一手拿著鐵鍬。

接著,他們將車子停了下來,然後卸下大麻袋。

男人和女人碎念了兩句,開始挖坑。

黑夜中,我能夠聽到鐵鍬插入泥土,又被翻開的聲音。

土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直至男人招呼女人停手,兩個人便將放在一邊的大麻袋拖進了坑裏。

這時候,男人抽了一根煙,撚滅煙頭後,又點了一根。

女人則坐在旁邊,木然地看著那個土坑,那個大麻袋,還有站在身邊的男人。

男人抽完煙,招呼女人開始填埋。

很快,土坑就填埋完畢。

男人還特意在上麵反複蹦了蹦,好像害怕埋得不夠深,壓得不夠實。

最後,男人騎車自行車離開了,女人則走在後麵。

我隱約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是一個頭發淩亂,眼神哀怨,眼角掛著淚痕的中年女人。

她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沒有看到。

她的眼神從我的臉上挪開,然後走進了沒有盡頭的夜……

這時候,已經走遠的邱楚義大喊道:“大通,你又在那裏看什麽呢!”

我回過神來,回應道:“哦,沒什麽。”

接著,我快步跟了上去。

淩晨四點,我們得到了部分屍檢信息。

無名屍骨係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年齡在三十歲至五十歲之間。

由於屍骨已經白骨化,屍骨上也沒有明顯傷痕,且屍檢技術和條件有限,暫時無法確定死者的具體死因。

至於死者死時身上所穿的衣物,並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其身份的物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所穿的**很特別。

技術人員為我們展示了那條**:“這條**上有一個後來縫上去的內兜。”

邱楚義反問:“內兜,為什麽要在褲衩子上縫內兜?”

老隊長咳嗽了兩聲:“你看吧,這就是生活的經驗了。很多男人,尤其是經常出門的男人,為了防止丟錢,往往會把錢藏在比較私密的地方,比如在**上縫一個內兜。因此,死者應該是已婚男人。”

邱楚義瞥了老隊長一眼:“王隊,您這是結合自身經驗,現身說法吧。”

老隊長瞪了瞪邱楚義,邱楚義就識趣地不說話了。

技術人員說:“另外,我在這個內兜上還發現了一個字,或者說是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