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卷一 蟒蛇之刃1

01

很多年後,在經曆了形形色色的罪案,在看過了幽暗深邃的人性,我和我的兩個徒弟,大陳和大龍說起這個案子的時候,仍舊會感到從那一宗陳年舊案中散發而出的黏稠惡意。

它讓我感覺後怕,讓我脊背發涼,讓我坐在淩晨的失眠裏,一根又一根地抽煙。

案子發生在1995年,我進入刑警隊的第三年。

那一年,全市公安係統開展“聯查聯排下基層”行動。

老隊長王強帶著我、邱楚義和實習生孟陽來到了位於東閩市西北方向的淩通縣進行基層鍛煉。

當時,淩通縣公安局的蔡江水副局長還為我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暫時將我們編入了刑警大隊特別案件隊,主要負責命案的偵查與偵破。

蔡局長笑著對大家說:“感謝王強隊長一行人的到來,也希望王隊長能夠為我們淩通的刑偵工作多做指導,多提高貴意見。”

在所有人看來,這個特別案件隊就是一個閑職科隊。

蔡局長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讓我們輕鬆度過在淩通縣的日子。

正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

當時,我和邱楚義還有孟陽也是這麽想著,來到山清水秀,民風樸實的淩通縣好好放鬆一下。

沒想到筋骨還沒有舒展開來,老隊長就為淩通的刑偵工作進行指導了。

那是來到淩通縣的一周之後。

那天下午下了班,我和邱楚義還有孟陽正準備去後院小操場打籃球,就見到值班的薑明大哥招呼我們。

薑明是刑警大隊的副大隊長,也是特別案件隊的負責人。

邱楚義問發生什麽事情了,薑明大哥說剛接指揮中心的轉警,有人在沐陽山上發現了一具屍體。

我示意孟陽,讓他立刻通知正在辦公室翻看卷宗的老隊長,薑明大哥則聯係了技術科的值班同事牛犇。

我們一行六人坐著一輛紅色天津大發直接奔赴沐陽山。

沐陽山位於淩通縣城北部。

山體不高,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座山,更像是一座丘陵。

山裏也沒什麽物產,除了附近居民偶爾上山打一些濕柴,平日裏很少有人進山。

我們趕到沐陽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當時,轄區派出所的民警都已經進山了。

派出所指導員在山下等待,見我們趕到,就立刻引導我們進山。

時值四月初,北方的天氣還有些冷,又是這個時間進山,我冷不丁打了一連串噴嚏。

邱楚義低聲道:“喂,你這年紀輕輕的,身體怎麽這麽虛弱呢!”

我瞥了他一眼,懶得理會,快步跟上老隊長和薑明大哥等人的步伐。

至於邱楚義,還是在後麵一陣絮絮叨叨。

這山上根本沒有路,加之前兩天接連下雨,大家就跟隨著指導員,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冷泥濘的山林裏穿梭。

走了十多分鍾,我聽到了細碎的說話聲,再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同事。

當時,已經有兩個民警忍不住嘔吐了。

看到我們來了,感覺不好意思,連忙將頭扭了過去。

薑明大哥為彼此簡單做了介紹。

轄區派出所的所長姓袁。

袁所長為我們說明了基本情況:“報案的是住在山下附近的居民,今天下午三點多,報案人獨自進山閑逛,在經過這裏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條外露的,已經腐爛的手臂,他就大著膽子用樹枝子撥了撥,沒想到撥出了死者的更多身體部分,他嚇壞了,慌忙下了山,跑到派出所報了警。”

袁所長推測,屍體被掩埋於樹下,本來不會被發現,由於連續兩天大雨,雨水不斷衝刷泥土,導致屍體手臂意外露出。

循著袁所長的指引,其他民警逐一閃開,我們的視線落到了那一具腐爛的屍體之上。

他躺在那棵樹下,全身浮腫腐爛,麵容難辨。

雖然是在山林之中,但是屍臭仍舊隱隱襲來。

看到腐爛屍體的邱楚義一把抓住了我。

我知道,這家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到腐爛屍體,尤其是眼前的這種。

見邱楚義低聲喘著粗氣,我用胳膊碰了碰他:“喂,你這年紀輕輕的,身體怎麽這麽虛弱呢!”

他也瞥了我一眼,隻顧著調整呼吸,沒有說話。

屍體被完整挖掘而出後,在轄區派出所民警的協助下,由牛犇和孟陽帶回了淩通縣公安局的技術科。

由於地處山林之中,周圍雜草叢生,前兩天又連續下了大雨,並未在現場采集到任何血跡、指紋或者其他有價值的證據,更無法判斷這裏究竟是案發現場,就地埋屍,還是拋屍於此,刻意隱藏。

倒是邱楚義在一邊嘔吐的時候,意外在草叢中撿到了東西。

他蹲在那,眼睛直勾勾盯著草叢。

我問他:“你看什麽呢?”

他沒有說話,戴上手套,將手伸進草叢,來回撥弄了兩下,然後招呼老隊長:“王隊,我發現了一支鋼筆!”

一支鋼筆?

老隊長快步走過去,接過邱楚義遞過來的鋼筆。

這是一支嶄新精致的鋼筆。

黑色的,筆帽頂端有一個金色圓圈,上麵刻著兩個字:紳士。

紳士牌。

我好像聽說過這個牌子。

由於插入泥土之中,又經過雨水衝刷,已經無法在筆身上采集到指紋了。

老隊長輕輕拔開筆帽,筆尖也是金色的,筆尖兩側印著:紳士。

接著,老隊長試著在手心上寫了寫字。

那個瞬間,他低聲罵了一句,似乎是被筆尖刺到了。

借助手電筒,我們找到了原因,原來是筆尖已經出現了裂口。

雖然出現了裂口,但是鋼筆仍舊能夠使用。

藍色的墨水寫在他手心裏的字逐漸氤氳成了一團。

凝視著那支鋼筆,老隊長似乎在想些什麽,然後聽到薑明大哥的招呼,他連忙應聲,囑咐邱楚義將鋼筆裝入證物袋,就快步走開了。

由於已經入夜,氣溫驟降,薑明大哥和老隊長商量過後決定暫時收隊。

現場采集工作在當晚的八點半左右結束。

除了那一支紳士牌黑色鋼筆,並沒有更多發現。

眼下,隻能寄希望於已經腐爛的不明男屍,看一看牛犇能不能從上麵找到什麽關鍵線索。

他是誰?

為什麽被殺?

屍體又為什麽被掩埋在荒山之中?

下山的時候,我和邱楚義走在最後。

清冷的夜風從身後推來,像是這山的意願,拒絕著陌生人的探訪。

我忍不住回身凝望這座陰冷深邃的荒山。

邱楚義問我:“喂,你看什麽呢?”

我側眼問他:“你說,如果不是大雨衝刷了泥土,如果不是報案人意外發現了露出來的手臂,屍體會不會永遠埋藏在這裏?”

邱楚義想了想:“某種意義上,是吧。”

02

在我的職業生涯裏,有太多關於罪案的不眠之夜。

那個夜晚就是其中之一。

雖然不明男屍已經腐爛,容貌難辨,但是牛犇在對屍體進行初步屍檢後確定:

死者較為年輕,年齡在十八歲至三十五歲之間,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間,體型偏瘦,死亡時間在一周左右,死因是鈍器(或重物)重擊後腦導致顱內大出血而亡。

死者死後,凶手使用鈍器(或重物)重擊了死者麵部,致其麵容損毀。

這時候,牛犇將我們的視線帶到了不明男屍的腹部:“雖然屍體腐爛,但是相較其他部位,胸腹的腐爛程度並不是非常嚴重,我在他的腹部發現了其他傷口,係利器刺入造成。不過,力度不大,傷口較淺,並不致命。”

我和邱楚義也認真觀察著傷口:“既然選擇利器傷人,為什麽還輕手輕腳呢?”

老隊長解釋道:“兩種可能,其一,最初,凶手並沒有想要殺人,他使用利器傷害也僅僅是做震懾作用,因此力度不大,傷口也淺,後來衝突升級,他又選擇了鈍器傷害,直至對方死亡;其二,凶手不止一人,有人使用的是鈍器,有人使用的是利器,因此,死者身上同時出現了鈍器傷和利器傷。”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表示認同。

老隊長繼續道:“不過,在我經曆的刑事案件中,同一起案件,凶手同時攜帶或使用鈍器和利器製造傷害或殺人的情況比較少,這麽說吧,凶手在作案的時候會選擇匕首或錘子,但是很少會同時攜帶匕首或錘子。當然,這僅僅是我的推測,不排除有特殊情況發生。”

另外,牛犇還在不明男屍左腿處發現了一處模糊文身,初步判定為一個骷髏頭,他已經拍照並進行了衝洗。

至於不明男屍所穿的衣物之中,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證明其身份的證件或其他物品,也就是說,不明男屍左腿處的那一處骷髏文身或許是確定其身份的關鍵。

淩晨時分的案審會上,我和老隊長就案發現場進行了初步分析:

其一,沐陽山上掩埋不明男屍的地方是第一案發現場還是拋屍現場?

我和老隊長的分析是第一案發現場。

一、地理位置、拋屍風險和體力因素。

地理位置:沐陽山地處偏僻,這裏確實是拋屍藏屍的不二選擇。不過,沐陽山荒涼難行,將屍體從山下運至山裏(掩埋地點)並不簡單,從這個角度分析,凶手完全可以選擇其他更易通行且地理位置偏僻的地方。

拋屍風險:雖然沐陽山地處偏僻,但是山下還是有居民居住,凶手選擇在這裏拋屍仍舊存在一定風險。當然了,如果足夠謹慎,這種風險可以盡可能地規避。

體力因素:如果凶手從別處將屍體運至沐陽山進行拋棄,即便規避了拋屍風險,一個人將屍體運送至山裏(掩埋地點)也是非常困難的,這對體力是極大的考驗,一個人往往很難完成。

二、掩埋細節。

雖然凶手將不明男屍掩埋於樹下,但是掩埋程度並不深,甚至可以說是很淺。因此,在兩天的大雨過後,由於雨水的連續衝刷,被掩埋的屍體手臂就外露了。

如果凶手真的選擇在這裏拋屍藏屍,不管是獨自行動還是多人結伴,都應該做好相應準備,比如,攜帶挖掘工具,將掩埋坑洞挖掘得更深,以此保證屍體不被發現。

因此,如果凶手是拋屍藏屍,應該具備充足的時間和精力進行挖掘和掩埋,但是凶手卻僅僅將屍體進行了淺度掩埋,這似乎並不符合拋屍藏屍的邏輯。

如果凶手僅僅將屍體進行了淺度掩埋,有兩種可能,其一,當時凶手不具備深度挖掘和掩埋的條件,比如不具備相應的挖掘工具;其二,當時凶手不具備深度挖掘和掩埋的時間,凶手可能著急離開,無法進行深度挖掘。

如果凶手根本不具備拋屍藏屍的條件,為什麽還要將屍體運至沐陽山拋棄掩埋呢?

綜合以上因素,雖然沐陽山具備拋屍藏屍的地理優勢,但是我和老隊長還是認為掩埋屍體的地方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這時候,老隊長走到會議室的白色背景板前麵,在“第一案發現場”六個字上勾了一個圓圈。

案發當日,可能是死者自行進入沐陽山,然後意外與凶手相遇,雙方發生衝突,也可能是死者和凶手一同進入沐陽山,繼而發生衝突。

不管哪一種可能,凶手並沒有計劃殺人,他被迫通過殺人結束了衝突,然後淺度掩埋了屍體離開。

眼下,最重要的仍舊是確定死者身份,以便案件的下一步偵查。

案審會結束之後,在老隊長的安排下,大家留在辦公室查閱最近有報案記錄的失聯或失蹤案件,他卻匆匆出了辦公室。

“王隊!”我快步跟了出去,三步並作兩步,“您去哪?”

“哦。”老隊長邊走邊說,“我想去看看那一支鋼筆。”

“您感覺鋼筆上還有線索?”

“有沒有線索,我們看一看就知道了。”

再次回到技術科,牛犇見我們來了,以為是有了新線索,聽聞老隊長想要看一看那一支鋼筆,便取來交給了他。

老隊長從口袋裏取出老花鏡,又將鋼筆取了過來。

這確實就是一支普通的黑色鋼筆,金色的帽圈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老隊長輕輕晃動著筆身,然後指著鋼筆的底端,說:“這裏有生產年份的鋼印,這支鋼筆是1991年生產的。”

我也仔細看了看:“這支鋼筆保存得不錯,沒什麽使用的痕跡,筆身的黑漆也沒有磨損。”

老隊長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問題就在這裏。”

我抬眼問道:“什麽問題?”

03

老隊長輕輕摸了摸筆尖:“這支鋼筆是四五年前生產的,筆身卻是嶄新,說明鋼筆的主人並沒有經常使用,或者說,即便使用了,也進行了很好的保養和保存。”

這時候,老隊長拔掉了筆帽,將筆尖放到燈光下麵:“筆尖是濕潤的,有墨跡,說明鋼筆一直在被使用,但是,筆尖卻已經裂開,並且磨損嚴重。”

我感歎道:“這要寫多少字才能將筆尖寫到裂開?”

老隊長仍舊摩挲著筆尖,然後有藍色的墨水從尖頭處滲漏出來:“裂痕並不是日常使用造成的,更像是連續重擊造成的。”

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連續重擊?”

老隊長意味深長地說:“準確地說,應該是連續戳擊。”

我反問:“戳擊?”

我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圓珠筆,然後模擬著戳打的動作:“您是說,這麽戳擊?”

老隊長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接著,老隊長向牛犇索要了一個微型小鑷子,小心翼翼地銜進了筆尖,竟然夾出了一丁點異物,放到了白紙上。

我仔細看了看,然後抬眼道:“這是,木屑?”

老隊長應聲道:“準確地說,這是一片沾染了藍色墨水的木屑。”

我推測道:“有些人在用筆的時候,確實有戳擊桌子的習慣,如果這支鋼筆的主人也有這個習慣,筆尖開裂,且銜有細微木屑,也在情理之中。”

老隊長沒說話,他讓我接來一杯清水,然後將小木屑放入水中。

小木屑浮在水上,藍色墨水迅速褪去,上麵竟然逐漸透出了一種隱約的淺綠。

我一驚:“這是,新鮮的木屑?”

老隊長繼續道:“沒錯,這是新鮮的木屑。如你所說,有些人在用筆的時候確實有筆尖戳擊桌子的習慣,筆尖開裂甚至是銜有木屑都可以說得過去,但是銜有新鮮的木屑就有些反常了,新鮮的木屑隻能來源於仍在生長的樹木……”

我立刻會意到了老隊長所想:“您的意思是說有人在使用這支鋼筆戳擊樹木?”

老隊長凝視著開裂的筆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鋼筆是用來寫字的,為什麽要用來戳擊樹木呢?”

戳擊樹木?

我看了看老隊長,又看向了那支鋼筆:“會是沐陽山裏的某一棵樹嗎?”

或許是我的猜測打開了老隊長的思路,他突然就笑了:“有可能啊。問題是鋼筆的主人為什麽跑到沐陽山上來戳樹呢,他戳擊的又是哪一棵樹呢。”

是啊,用鋼筆戳擊樹木。

這畫麵還真是詭異又滑稽。

老隊長收起笑容,又將筆帽輕輕推了回去:“這支鋼筆是否在這場凶案之中扮演了角色,還是說這一切都是我們的過度聯想呢?”

我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這是誰的鋼筆?

鋼筆裏有墨水,說明它還在使用,起碼近期仍舊在使用,如果丟棄時間久了,墨水會凝固甚至形成堵塞,且筆帽上的金色鋼圈也會生鏽。

這支鋼筆為什麽會在這裏?

故意丟棄,還是意外遺落?

沐陽山上偏僻難行,誰會專門跑到這裏丟棄一支鋼筆呢?

當然了,也可能有人來山裏閑逛,他身上攜帶者一支鋼筆,走到這裏的時候,恰好遺落。

隻是,這種可能也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這支鋼筆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絕對不是一支局外的鋼筆!

在現階段線索匱乏的情況下,老隊長說不能放棄任何一條線索,也不能放棄任何一種可能。

淩晨四點,辦案民警終於將一年內有報案記錄的失蹤或失聯案件信息全部查閱了一遍,同時,他們也向各個鄉鎮派出所打電話進行詢問,並沒有符合條件的失聯或失蹤人口信息。

老隊長招呼大家簡單休息一下,天亮之後繼續排查。

天亮之後的人員排查相對順利,僅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兵分多路的辦案民警就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通過死者左腿處的骷髏文身,我們迅速排查了縣域內為數不多的文身店,也走訪了部分美容美發廳、台球廳以及歌舞廳。

當時的社會還不像現在這麽開放,在絕大多數人眼裏,隻有黑社會或地痞流氓才會文身,普通人誰會在身上紋身,何況還是一個骷髏頭呢!

很快,死者的身份就基本被確定了。

石岩峰,男,1976年2月23日出生,小學學曆,東閩市淩通縣人,住東閩市淩通縣縣城。

這個石岩峰就是一個街頭混子,綽號大瘋子。

雖然年僅二十歲,卻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石岩峰的父親是一個鍋爐工。

十年前,石父所在的鍋爐廠發生了爆炸,他在那場事故中炸死了,石母僅僅領回了丈夫的一條胳膊。

石父死後,石母帶著廠子給的撫恤金就走了,將年僅十歲的石岩峰留給了石父的弟弟和弟妹,也就是石岩峰的叔叔和嬸子。

叔嬸對待石岩峰非打即罵,小學畢業後,十幾歲的石岩峰就進入社會了。

這些年,他一直過著偷雞摸狗的生活,先後兩次進過少管所。

最近兩年,通過朋友的介紹,石岩峰加入了縣城北部的紅鷹社。

這個紅鷹社是一個流氓團體,主要依靠收取保護費為生。

轄區派出所也就此治理過,隻是效果不佳。

至於石岩峰,他主要幫一個叫做春月哥的男人收取雁西路一帶美容美發店和台球廳的保護費,他經常去的地方就是金色麥田發廊和斜對麵的聖手台球廳。

因此,當我們為他們出示了那一張骷髏文身照片後,金色麥田發廊的瑞娜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石岩峰的文身。

瑞娜,本名劉文娟,十八歲,外地人。

她是金色麥田發廊的洗發妹,也是石岩峰所謂的女朋友。

瑞娜說,她和石岩峰已經失聯一周了。

這也基本符合牛犇估算的無名男屍的死亡時間。

通過辨認無名男屍被害時所穿的衣物和鞋子,基本可以確定他就是石岩峰。

春月哥和台球廳的人也表示很多天沒有見到他了。

關於石岩峰的“突然不見”,大家都沒有在意。

瑞娜說,在此之前,石岩峰也經常一連很多天不出現。

至於春月哥,兩天之前,他還讓人找過石岩峰,但是沒有找到,傳呼也沒有回複,他也就沒有繼續再找。

在石岩峰失蹤之前,剛剛上交了這個月的保護費。

春月哥表示,每次交完保護費,他都會給他們“放假”,他以為石岩峰就是跑去哪裏玩或者去外縣找小姐了。

通過調查走訪,我和老隊長確定石岩峰最後出現的時間就是3月21日,也就是一周之前,最後一個見到石岩峰的人就是瑞娜。

瑞娜說,那一天,她約了石岩峰來店裏。

當時,石岩峰心情不錯。

瑞娜問石岩峰有什麽好事,石岩峰說剛交完保護費,春月哥誇了他兩句,瑞娜就讓石岩峰帶她去夜市街買東西,石岩峰就帶著她去了。

逛了一會兒,石岩峰說他有些無聊,就去了夜市街出口那裏等待。

瑞娜一個人逛街逛到了很晚,再出來的時候,石岩峰已經不在那裏了。

當時,瑞娜以為石岩峰又去忙了,就獨自回到了發廊。

之後,石岩峰一直沒有出現。

瑞娜去了對麵的台球廳和錄像廳詢問,那裏的人也表示沒有見到石岩峰,她也打了石岩峰的傳呼,始終沒有電話回過來。

瑞娜沒有在意,以為石岩峰和春月哥外出辦事了。

兩天前,春月哥派人到店裏詢問石岩峰是否在這裏,瑞娜這才知道石岩峰沒有和春月哥去辦事,她又打了石岩峰的傳呼,仍舊沒有電話回過來。

她有些不安,還夢到石岩峰出事了。

直至我們找到發廊,瑞娜才知道石岩峰確實出事了,他已經死去一周了。

她以為他外出辦事的時候,他正躺在陰冷的沐陽山上一動不動。

04

深入排查之後,基本排除了瑞娜的作案嫌疑。

雖然石岩峰喜歡惹是生非,和不少人發生過矛盾,但是深入排查之後,也排除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

在詢問瑞娜的時候,她還提供了一條有價值的線索,就是石岩峰有一輛二手摩托,藍色的,金城鈴木。

就是在他失蹤前一段時間買的。

石岩峰死在了沐陽山裏,那一輛藍色的二手摩托也不見了。

我和老隊長站在夜市街入口處,對附近的商販進行了走訪和詢問,他們表示並未見過石岩峰。

看著人們進進出出,我蹲在牌坊下麵,抬眼對老隊長說:“當時,石岩峰應該就是在這裏等待瑞娜的。”

老隊長點了一根煙:“當時,他就是陪瑞娜來買東西的,就算想要離開,也應該告訴瑞娜一下吧。”

我推測道:“也就是說,當時他遇到了一件必須馬上離開的事情,這件事是他的私事,和紅鷹幫沒有關係,否則那個春月哥早就告訴我們了。”

老隊長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頭,抽了兩口煙:“或許,就是這件事情要了他的命。”

確定無名男屍係石岩峰的那天晚上,老隊長和薑明大哥召開了第二次案件碰頭會,在這次碰頭會上,老隊長提出了三個偵查方向:

其一,出現在拋屍現場附近的黑色鋼筆。在確定石岩峰的身份後,結合石岩峰的工作生活和日常習慣,基本可以確定鋼筆係凶手所有,並非石岩峰所有。凶手很可能在行凶或者埋屍過程中意外將鋼筆遺落在了現場。因此,可以通過這支鋼筆尋找線索。

其二,石岩峰的藍色二手摩托車。據瑞娜稱,石岩峰騎著一輛藍色二手摩托車載她去了夜市街。如果石岩峰離開,應該也是騎著摩托車前往了沐陽山。辦案民警並未在山下發現任何騎行工具,一是凶手騎走了摩托車,二是路過的人騎走了摩托車。由於辦案民警沒有在石岩峰的衣物內和拋屍現場發現摩托車鑰匙,老隊長推測很可能是凶手在行凶後,拿走了鑰匙,騎走了摩托車。

其三,石岩峰的社會關係。雖然辦案民警已經深入排查了石岩峰的人員軌跡和相應的社會關係,但是石岩峰與他人結怨過多,仍舊無法完全排除這是一起報複性殺人案件。因此,仍舊要繼續深挖石岩峰的社會關係。

接下來,老隊長將我、邱楚義和孟陽三人和抽調來的警力分為了三組,分別從三個方向著手,尋找石岩峰被殺一案的線索。

其中,老隊長帶著我、邱楚義和孟陽三人負責從黑色鋼筆上尋找線索。

碰頭會結束之後,老隊長讓邱楚義和孟陽從鋼筆的銷售渠道和使用群體上尋找線索,他則招呼我:“來吧,咱們也出發吧。”

“去哪?”我追問。

“沐陽山。”老隊長笑了笑說。

“沐陽山?”

“你不是說,有人在用這支鋼筆戳擊樹木,戳擊的可能就是沐陽山裏的某一棵樹嗎,我們就去驗證一下這個猜測,到底是對是錯。”

老隊長騎著一輛二八摩托車,載著我直奔沐陽山。

我坐在後座上,看著老隊長的後腦勺,意外發現在他的黑發之中還有很多隱蔽的白發。

那一刻,我忽然感覺相比三四年前,我們剛入職的時候,老隊長好像又老了很多。

老隊長發覺我突然安靜,開口道:“你小子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又憋什麽壞呢!”

我本來想說兩句煽情的話,聽到老隊長這麽說,忽然就沒有了感覺。

我問老隊長:“我在想,既然準備去沐陽山上找線索,為什麽不多找一些人呢,人多力量大,也更容易有新發現。”

老隊長卻說:“有時候,尋找線索這種事,並不是人越多越好,明麵上的東西,人多確實能夠加速進度,但是很多隱藏的信息,人多了反而會打亂節奏。”

我又問:“王隊,我不明白為什麽您對這支鋼筆這麽執著,直到現在,我們也沒辦法百分百確定這支鋼筆與石岩峰被殺一案有關係,就這麽將調查重點放在一支鋼筆上麵,會不會有點輕率。”

老隊長笑了:“正因為沒辦法百分百確定,才需要我們去驗證。很多刑事案件中的線索,有時候就像蛛網上的蛛絲,你看到的這一根蛛絲可能非常邊緣,它連接的下一根蛛絲可能也是這樣,但是這種連接多了,往往就能連接到蛛網的中心。”

這就是後來我向特案科的刑警後輩們提到的“蛛網理論”。

老隊長的記憶力很好,停好摩托,進山之後,他帶著我左轉右轉就到了昨天來到的拋屍地點。

現場還有昨天辦案民警拉好的警戒線。

在邱楚義發現鋼筆的位置和發現石岩峰屍體的地方,我和老隊長進行了搜找,包括樹木和樹下,沒有任何新發現。

這時候,老隊長從兜裏摸出一支圓珠筆,輕輕戳擊起了樹幹。

我問他在做什麽,他說在模擬凶手用鋼筆戳擊樹木的樣子。

我感覺老隊長有些無聊,就坐在樹下喝水。

山裏很靜,那種戳擊聲就在耳邊,也被無形中放大了,一下接著一下,仿佛戳進了我的耳朵裏。

那一刻,我忽然叫住了老隊長:“王隊!”

老隊長停下了手,側臉問道:“怎麽了?”

我猛然站起身:“我好像知道凶手為什麽用鋼筆戳擊樹木了?”

老隊長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我繼續道:“做記號,他可能在做記號。”

做記號?

經我這麽一說,老隊長也感覺頗有道理,他再次戳擊樹幹:“沒錯,這樣確實像是在做記號。”

我倏地站起身:“他一定是在樹上做記號!”

那一刻,我忽然感覺自己觸碰到了下一根蛛絲!

05

做記號。

我感覺自己的突發奇想解釋了鋼筆戳擊樹木的原因。

我也有了精神,瘋狂檢查起了每一棵樹木,甚至連矮小的小樹都不放過。

老隊長無奈地說:“不用著急,這些樹又不會自己長腿跑掉。”

我不顧老隊長的招呼,繼續檢視搜找。

直至我走出去一二十米,老隊長的身影快要隱沒在林子裏了,我意外發現那棵粗壯槐樹下麵的草叢裏有兩張紙片。

我躬身撿了起來。

保利獎券。

我輕聲念了出來。

這兩張獎券應該是受到了雨水的衝刷,券麵被汙損了,但還是能夠隱約看清其中一張上麵的編號和日期。

編號為092877678,日期為3月20日。

獎券下麵的刮卡區沒有刮動痕跡,灰色的絲網油墨仍舊覆蓋在上麵。

也就是說,這是兩張嶄新的獎券。

獎券日期和石岩峰失蹤及被害的時間非常接近。

從時間上分析,應該是3月20日之後,有人來到了沐陽山,意外將獎券遺落在了這裏。

會是殺害石岩峰的凶手嗎?

他在殺害石岩峰的過程中遺落了身上的獎券?

我立刻招呼老隊長,說是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