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機而動
建文帝五月即位,第二年七月燕王即正式起兵。在這一年多一點兒的時間裏,建文帝不僅多次派人偵查燕王,而且對燕王采取了一些防範措施。燕王采取各種辦法迷惑朝廷,在暗中卻密鑼緊鼓,進行了各種周密的準備。
對燕王而言,周王的被廢削無疑是個信號。他意識到自己也有隨時被廢削的可能,這時他就開始秘密地進行準備。他挑選了一批身手不凡的壯士為貼身護衛,以勾逃軍為名,在全國各地收納了一些異人術士來協助自己。這些人猶如春秋戰國時期的策士,可以起到一般人所起不到的作用。
燕王府是元朝舊宮,院落廣大深邃。姚廣孝在後苑負責操練將士,趕造軍器。為了迷惑外人,尤其是擔心建文帝派來的耳目,便修築了規模較大的地下室,上麵再建上房屋,周圍再繞以又高又厚的牆垣,牆根下再埋上大大小小的缸甕。為了盡可能的保險,還在後苑養了大群的鵝鴨,用鵝鴨的叫聲來遮掩操練和製造軍器的聲音。
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論燕王府的圍牆多麽高大,府內的動靜還是露出了一些蛛絲馬跡。魏國公徐輝祖是徐達的長子,也就是燕王妃的哥哥,因兩家來往密切,了解一些燕王的動向。他忠於建文帝,不時向建文帝報告一些有關燕王的消息,要建文帝早做準備。徐輝祖因而受到建文帝的信任,下詔為徐輝祖加官太子太傅,並讓他和李景隆共同掌管六軍,協謀圖燕的事。
到十一月間,建文帝便按照齊泰的建議,以防邊為名,調兵遣將,對燕王采取了一些防範措施。看來,這時的風聲是越來越緊了,以至於一些下級官員也開始談論燕王將奪位的事。例如,四川嶽池教諭程濟就上書建文帝說: “燕兵大概在明年就要起事了。”這當然是個很敏感的問題,一些朝臣指責程濟胡說,把他召來,準備殺掉他。建文帝雖未殺他,但還是把他關進了監獄。
建文元年(1399)正月,燕王派長史葛城進京奏事。建文帝把葛城帶入密室,詢問他有關燕王府的事。葛誠把自己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建文帝,深受信任,又被遣回燕王府,建文帝要他當內應。葛誠回去以後,燕王發現他神色有些反常,心裏就懷疑他向建文帝告了密。幸好最機密的事他還不知道,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沒有馬上懲治他,但暗地裏對他做了提防。
這期間,建文帝陸續派了一些官員赴北平,以觀察燕王動靜。例如都禦史暴昭,他以采訪使的身份來北平巡視,回去以後向建文帝報告了一些燕王府的秘事,請建文帝早做防備。
劉璟是明初著名謀臣劉基的兒子,深受建文帝信任。他受命來到北平,看燕王有沒有反常舉動。這個不速之客不是平庸之輩,不僅飽讀六經,而且喜談兵事,是個文武全才的人物。燕王知道劉璟的分量,待他異常親熱,還不時與他下棋取樂,燕王也有意試探一下劉璟的真實態度。
有一次下棋時,燕王對劉璟說: “你不能稍微讓著我點嗎?”劉璟聽了這機帶雙敲的話,心裏很清楚這話的真實意思,於是便正色回答道:“可讓的地方就讓,不可讓的地方不敢讓。”答得也是話中有話。燕王聽了沉默了好大一陣,感到劉璟無法爭取。
燕王感到這時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當時陳瑛任北平按察使,是掌管刑名和監察的地方最高長官。燕王想拉攏他,讓人送給他一些銀子,陳被還真的收下了。燕王自然是滿心高興。但沒過多久,陳瑛就被北平按察司僉事告了狀,說他收受燕王賄賂,心懷異謀。為此,陳瑛被逮治,謫徙到廣西,這又一次給燕王敲了警鍾。他發現,在他所盤踞的北平城裏,到處都有建文帝的耳目。
建文元年上半年,雙方之間的相互猜疑日益加深。從建文帝這方麵來看,明明知道燕王是最大的威脅,但還沒有拿到燕王謀反的確切罪證,沒有充分的理由公開將其廢削。更何況燕王又是叔輩行中的最長者,建文帝對待他也必須格外慎重。在這種情況下,建文帝也隻能一方麵派人偵伺;另一方麵在軍事上采取一些防範措施。
從燕王那方麵來看,雖明明知道建文帝對他不放心,從各方麵提防著他,但尚未公開對他采取行動。如要公開舉兵反對建文帝的話,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更何況從力量的對比來看,自己明顯處於劣勢,而且起兵反抗朝廷屬於篡逆,在一般人看來是大逆不道的事。因此,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或者萬不得已,他不能輕舉妄動。在這種微妙的曆史時刻,雙方在表麵上還都保持著溫情脈脈的叔侄關係,彼此之間展開了一場緊張的心理戰。
建文元年(1399)二月,燕王為了消除建文帝對自己的猜疑,毅然進京朝覲。燕王自恃叔父之尊,昂首闊步地由皇道進殿,到殿上也不下拜。監察禦史曾鳳韶彈劾燕王有“大不敬”之罪。在殿上應行君臣之禮,回宮後再敘叔侄之倫。建文帝說: “至親勿問。”未對燕王治罪。
關於燕王這次進京朝覲一事,有的說有,有的說無。從各種情況和有關材料來分析,此事實毋庸置疑。首先,從目的和作用上看,燕王親自赴京,可消除建文帝的疑慮,也可以堵一堵主張削藩大臣們的嘴。另外,燕王還可以順便看看朝中虛實,人心向背,以做到心中有數。
其次,說燕王不會去自投羅網,因而他不會有此行。實際上,自古至今不乏這樣的例證,即使雙方疑竇叢生時,雄才大略的人往往敢於深入虎穴,前往對方,往往能收到意外的效果,盡人皆知的劉邦赴鴻門宴就是一例。
更何況這時燕王還沒有讓建文帝抓到確鑿把柄,還不至於馬上把他怎麽樣。特別是在燕王入京兩個月後,燕王又命他僅有的三個兒子一起入京,以參加朱元璋逝世一周年的吊祭。如果他感到這是自投羅網的話,他絕不會讓他的三個兒子都去自投羅網。
再次,後來當燕王率軍將要攻入南京的時候,曾有過“不渡此江數年”的話,以此證明燕王未有此行。但是,這已是建文四年(1402)的事,而燕王入京朝覲是在建文元年,相距已三年多時間,完全可以說“不渡此江數年矣”。
最後,燕王有此行還有堅實的佐證。《國榷》中有此記載,在建文元年(1399)二月乙醜(二月十四日)條下載: “燕王棣來朝。”一般來說,《國榷》的記載是很可信的,它的史料價值之高為學術界所公認。
燕王於七月五日舉兵反,潘安協助燕王殺了北平布政使張員,他因此受到升賞。《秘史》中兩次引潘暄貼黃,應屬可信。另外,這條材料和《國榷》中的記載結合起來看,就更顯得順理成章:燕王十四日入京,建文帝欽撥潘安隨侍,於二十三日回北平,在京師待了九天。於事於理,都無可挑剔。
明成祖奪得帝位後,把建文帝說成是“矯詔”稱帝,甚至在“實錄”中把建文的年號都取消了。建文年間的事都記在《太宗實錄》的前九卷中,稱為“奉天靖難事跡”,實際上是明成祖在位時定的稿。
如果在“實錄”中記上自己赴京朝覲建文帝這件事,就等於承認建文帝的正統性和合法性,也就等於承認自己奪位為篡逆。這對明成祖是很敏感的事,所以“實錄”對此隻能略而不記。
也就在這次燕王入京朝覲之時,戶部侍即本敬密奏建文帝,要他當機立斷,把燕王徙封到南昌。建文帝說: “燕王是骨肉至親,怎麽能這樣做呢?”卓敬回答道: “隋文帝和楊廣難道不是父子嗎?”建文帝默然良久,還是下不了決心,隻是說: “你不要再說了。”
由這件事也可以看出,建文帝確實優柔寡斷,燕王這次進京也確實冒著一定的風險。這正像談遷所說:“不過伺間釋嫌,徼幸萬一耳。”燕王雖然順利地回來了,建文帝還給他派了個欽撥隨從潘安,但他對燕王還是不放心,不斷地派一些官員到北平去巡視。他們把燕王圖謀不軌的事不斷報來。燕王回去後也沒敢鬆口氣,他一麵加緊準備,一麵為了迷惑朝廷,就假裝生病,不見外人了。
五月,明太祖逝世一周年,燕王派長子朱高熾領著兩個弟弟一起入京致祭。有的謀士勸燕王說: “他們弟兄三人不宜一塊兒進京。”意思是害怕朝廷把他們留作人質。燕王卻說: “隻有這樣才能消除朝廷對我的懷疑。”他們弟兄三人走了不久,燕王感到有些失策,頗感後悔,但已來不及了。
他們到京師以後,齊泰果然向建文帝密奏,請求把他們弟兄三人都留在京師。黃子澄卻不同意這樣幹,他說: “如果這樣做的話,燕王就產生懷疑了,就要提防了。不如放他們回去,以示朝廷對他並未產生懷疑。”
徐輝祖對他的這三個外甥進行了觀察,感到老二朱高煦尤其不安本分,便向建文帝密奏道: “在我這三個外甥當中,獨有高煦悍勇無懶,不但不忠於朝廷,而且還會背叛他的父親,日後一定是個禍害。”建文帝又詢問徐輝祖的弟弟徐增壽和駙馬王寧,二人都為他們弟兄三人說好話。尤其是徐增壽,他和燕王一直關係很好,自然竭力為他們弟兄三人美言。
建文帝聽信了他的話,就決定讓他們弟兄三人都回北平。這時高煦就偷偷地潛入徐輝祖的馬廄,牽出一匹馬,騎上就返回北平。徐輝祖派人去追,也沒追上。當他們弟兄三人陸續回到北平後,燕王一掃愁顏,高興地說: “我們父子又能相聚,真是上天保佑啊。”後來燕王起兵後,高煦衝鋒陷陣,戰功最多,建文帝非常後悔沒聽徐輝祖的話。
建文元年(1399)六月,燕山護衛的一個小官百戶兒諒密奏建文帝,告發燕王部下的兩個官校,一個叫於諒,一個叫周鋒,他們為燕王招募勇士,圖謀不軌。建文帝命將二人逮係京師,經過訊問,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一些燕王的陰事,掌握了一些燕王違抗朝廷的罪證,建文帝下令將二人一並殺掉。
這時,建文帝似乎已意識到燕王將要謀反。建文帝就此事詢問徐增壽。徐增壽回答道: “先帝(指朱標,他被尊為興宗孝康皇帝)和燕王是親兄弟,富貴已極,怎麽還會謀反呢!”建文帝將信將疑,雖未明確下令將燕王廢削,但還是頒詔訓責了燕王一通。
周王等五個藩王都已相繼被削奪,有的被廢為庶人,有的被禁錮,有的自焚而死,其罪行還被布告全國,這都是燕王親眼看到的。現在建文帝親自降詔訓責,顯然是個不祥之兆,這已經不僅僅是懷疑的問題了,簡直就要問罪了。要公然舉兵反抗朝廷吧,他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而且城內城外都有建文帝布置好的兵馬,驟然起兵凶多吉少。燕王感到很恐慌,遂急中生智,以裝瘋來迷惑朝廷。
先前精明強幹、體格健壯的燕王,這時突然變成了另一副模樣。他在大街上狂奔,大喊大叫,語無倫次,荒誕不經,有時躺在地上,半天不醒,甚至整天昏睡。燕王得了瘋病的消息很快傳布開來。
北平布政使張員和都指揮使謝貴來王府問疾,也想借機看一看燕王。這時是舊曆六月,正值盛夏,一般人都感到酷熱難耐,但燕王還圍著火爐子烤火,嘴裏還念念有詞: “真冷啊!真冷啊!”燕王看到張員和謝貴進來了,勉強支撐著身子,扶著拐杖在屋裏走了幾步。張員和謝貴都是平庸之輩,看到燕王這個樣子,他們真的相信燕王得了瘋病。他們把這情況報告了朝廷,建文帝也有些信以為真了。
但這事沒能瞞過燕府長史葛誠的眼睛,他秘密地對張員和謝貴說:“燕王根本沒有病,二公千萬不要懈怠。”他還說,燕王很快就要舉兵謀反,並把這事密疏報告了建文帝。
這時,恰巧燕王派他的護衛百戶鄧庸赴京奏事,建文帝聽從了齊泰的建議,下令將鄧庸抓了起來,進行訊問。鄧庸把燕王要舉兵謀反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這時候,建文帝才切實感到燕王真的要謀反了。於是發出密招,派人往北平逮治燕府官屬,並密令張員、謝貴逮係燕王。
建文帝還給北平都指揮僉事張信發了一道密令,要他利用一切方便條件把燕王抓起來。張信接到這個命令很憂愁,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母親看他坐臥不寧,就問他有什麽心事,他就把建文帝給他密詔的事說了出來。
他母親吃驚地說: “這事絕不能幹。我常聽人說,燕王當有天下。當有天下的人是害不死的,燕王不是你所能擒拿得了的。”聽了母親這番話,張信更加愁眉不展,舉棋不定。敕使來催問他,問他到底什麽時候下手,張信沒好氣地說: “為什麽這樣逼我呢!”於是,他就前往燕王府求見。他連去兩次,燕王都以有病為由,拒絕接見。
第三次,張信乘著一般婦女坐的車,徑直到燕府門前,堅執求見,說有萬分火急的密事相告,燕王這才讓他進去。但燕王還是裝著重病在身,躺在**,眼皮半睜半閉,裝作不能說話。張信到床前拜見,誠懇地對燕王說: “殿下不要這樣了,有什麽心事,就請告訴我。”燕王說: “我確實有病。不是假裝。”
張信說: “殿下還不告訴我實情呢!皇上下詔要擒拿殿下,如無他意,就俯首就擒;如有他意,就不要再瞞我了。”燕王聽了這話,便馬上從**坐了起來,向張信施禮道: “救我一家人的是你啊!”這確切的情報使燕王終於下定了決心,必須馬上舉事。
燕王馬上把姚廣孝召來,秘密商議舉兵之事。這時突然下起了一陣暴風雨,屋簷上的瓦被吹落數塊。燕王以為這是不吉之兆,心裏很煩躁,臉上一片愁容。姚廣孝卻解釋道,這是吉祥之兆。燕王聽了申斥道: “你這個妄和尚,哪來的吉兆呢!”姚廣孝鎮定自若地說: “殿下沒聽說過嗎, ‘飛龍天,從以風雨’。屋瓦墜地,這是上天示意,要殿下換住黃屋了。”這是說燕王是真龍天子,一說舉兵之事,上天馬上就以風雨相認。
燕王聽了姚廣孝這一番解釋,頓時轉憂為喜。看來姚廣孝是個很稱職的好謀士,本來通常認為是凶的征兆,他卻解釋為吉兆,而且說得繪聲繪色、有根有據,並且燕王非常信服。在那危急關頭,經姚廣孝這番鼓勵,使燕王果斷地決定馬上起兵。從此,中國明朝封建曆史上持續三年之久的戰爭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