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伐金之戰 伐金的決策1
綜觀蒙古與金的戰爭,其爆發的原因可以歸納為三條:一是蒙古部反抗金朝的民族壓迫;二是蒙古貴族要求對中原地區進行經濟掠奪;三是成吉思汗君臣希望入主中原,與其他民族的統治者爭奪對中原地區的統治權。
對於統治中國北方的金朝來說,蒙古部本是一個弱小的部族。長期以來,它深受金朝的壓迫與剝奪,雙方的矛盾本來就十分尖銳。南宋紹興年間,蒙古的首領俺巴孩等被金人釘死在木驢上,仇恨的種子從此播下,為此才出現了當時的連年征戰,隻是由於“金人屢擊蒙古不能克,遂與之和”。
成吉思汗興起後,出於策略的考慮,才暫時依附金朝打敗了塔塔兒,並接受了金朝的封號,因此每年還要到淨州向金朝進貢,對中原天子履行臣民的義務。這本身正是民族壓迫的具體體現。當時正當金主完顏璟即金章宗統治的晚期,金朝自章宗以後國勢由盛轉衰。完顏璟本是金世宗嫡長孫,因其父死在世宗之前,於是他以皇太孫的身份繼承了世宗的皇位。章宗晚年縱情聲色,生活奢侈,君臣上下偷安,內外矛盾重重,政局不穩。他害怕自己的幾個叔叔爭奪皇位,殺死了鄭王永蹈,趙王永中。後來章宗無子,後繼無人,雖然幾個叔叔和兄弟都在,他卻不肯立為繼承人。隻有一個衛王永濟(允濟)“柔弱鮮智能”,不會構成對章宗的威脅,因而得到章宗的喜愛。1208年農曆十一月,金章宗病死前,決定傳位於這位軟弱可欺、無德無才的衛王永濟,他就是以後的金帝衛紹王。
正是這位衛紹王直接引起了成吉思汗南征。金章宗在世時,衛王永濟曾代表金朝到淨州去接受蒙古的貢品。成吉思汗見永濟長得倒挺體麵,大高個兒,“美髯須,天資儉約,不好華飾”。但一實際接觸,就發現他不過是個無能的貴族後代,要文無文,要武無武。精明強幹的成吉思汗當然不把他放在眼裏,就是不向永濟屈膝下跪,不按屬國的禮節對待他。衛王永濟自然很不高興,回去後就要求金章宗出兵討伐,說什麽鐵木真相貌不凡,野心勃勃,若不早點動手,就會養虎遺患。由於金章宗病魔纏身,自顧不暇,因此才沒有答應永濟的要求。
永濟繼位後給蒙古下了一份詔書,金使要求成吉思汗跪拜接詔。成吉思汗問:“新君為誰?”金使回答說:“衛王也。”成吉思汗南麵而唾,輕蔑地說:“我謂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亦為之耶,何以拜為!”說完立即乘馬北去。“金使還言,允濟益怒,欲俟帝再入貢,就進場害之。”成吉思汗知道了這個情況,遂與金絕,益嚴兵為備。從此成吉思汗與金朝正式斷絕了外交關係。
成吉思汗伐金的政治原因主要是由於成吉思汗對金朝的壓迫掠奪不滿,而他直接打出的伐金旗號卻是血族複仇。實際上,血族複仇不過是成吉思汗出兵的一個借口而已。因為他提出來為之報仇的兩個蒙古族首領都不是成吉思汗的直接祖先,反而是他仇敵的祖先。別兒罕,他是主兒乞部的祖先,俺巴孩汗則屬於泰赤烏部。成吉思汗在統一蒙古的戰爭中,早已把別兒罕的孫子殺了,“將主兒乞百姓虜了”;俺巴孩汗的後代一直與成吉思汗為敵,也被成吉思汗斬殺或征服了。
成吉思汗與主兒乞部、泰赤烏部的血緣關係早已被血族仇殺的鮮血淹沒了,哪裏還談得上什麽為他們的祖輩進行複仇呢?因此應該說,成吉思汗打出為別兒罕、俺巴孩汗複仇的旗號,則是因為蒙古草原各部曾多年遭受金朝的掠奪和屠殺,受害者不僅有泰赤烏部和主兒乞部的祖先,而且在成吉思汗的臣民中還大有人在。從這個角度來看,成吉思汗伐金就不僅僅是為別兒罕、俺巴孩汗複仇,而是帶有一定的反抗民族壓迫的性質,因此才能獲得廣大蒙古戰士的支持。
成吉思汗力量強大了,遠非過去的蒙古乞顏部可比了,金朝還要他屈膝下跪,還要他年年進貢稱臣,這當然是成吉思汗絕對不能接受的。成吉思汗利用當時的民族矛盾發動戰爭,這是蒙古伐金的首要原因。
但對於戰爭的原因還不能隻從政治上去尋找,成吉思汗反金有解除民族壓迫的性質,然而北方的少數民族自古以來經常與中原王朝發生矛盾,力量小時是“擾邊”、搶劫;力量大時就企圖入主中原,這裏還有更深的經濟上的原因。有的學者認為這是居於遊牧圈的民族向農業民族的挑戰。遊牧經濟是受自然條件影響較大的經濟;水草豐美,發展很快;天旱風雪,畜群就會大量死亡。經濟上的乍起乍落,帶來了政治上、軍事上的乍盛乍衰;而且遊牧經濟又是比較片麵的經濟,牛羊馬駝可以給人們提供肉食、乳酪,也可以提供皮革毛絨,但牛羊馬駝身上卻長不出五穀雜糧,也長不出布帛綢緞,更長不出金銀銅鐵。因此,當其興盛時,就要求用自己的畜牧產品及其他土特產品與農業民族進行交換,一旦正常的交換不能滿足需要時,就隻好用暴力進行搶劫,發動戰爭;當其衰弱時,也需要尋找生活出路,富庶的中原當然是令人神往的目標。
幾千年剝削階級的統治阻礙了兩種地區正常的經濟文化交流,生活於大漠南北的少數民族為了生活的需要,經常用武力向中原挑戰,這也是一種在所難免的曆史運動。
除以上兩條原因外,蒙古伐金還有第三條原因,即成吉思汗君臣企圖入主中原,爭奪對中原地區的統治權。早在蒙古初興時,成吉思汗就曾向弟兄們說過:“取天下嗬,各分地土,共享富貴。”盡管在開始階段,蒙古軍誌在擄掠,入主中原的意識還不太明確。但成吉思汗所說的“取天下”似乎應包括奪取中原在內。他們之所以要奪取中原,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中原地區“民物繁庶”,入主中原有利可圖。因此成吉思汗才不滿足於做草原的皇帝,而要做整個中國的皇帝。
逐鹿中原,爭奪中原的統治地位,是成吉思汗伐金的最高目標,這一目標越到後來越進一步清楚和確定。成吉思汗認為中原的皇帝不應由懦弱無能的衛王永濟去做,這也說明他南下伐金的目的是為了爭當中原的皇帝。柔弱鮮智能的永濟繼位稱帝,正好為成吉思汗伐金提供了有利時機,因此恰恰在這時成吉思汗才做出了伐金的戰略決策。
根據蒙古伐金戰爭的起因、借口、過程和實質,可以把這場戰爭歸結為“反對民族壓迫的複仇戰爭,進行經濟擄掠的掠奪戰爭,爭奪最高統治權的征服戰爭和統一戰爭”。這場戰爭既有合理的、正義的因素,又有不合理的、非正義的因素,它是當時的社會、階級、民族矛盾以及政治、經濟發展的結果,並非少數戰爭狂人隨心所欲的舉動。認真研究這場戰爭的原因和實質,對正確地理解曆史將會有一定的啟發。
野狐嶺大戰
建立金朝的女真族原是東北地區的少數民族。當其初起時,以很少的兵力,迅速推翻了遼朝。南下侵宋時也隻有六萬軍隊,但卻打敗了北宋的數十萬大軍,長驅直下,攻克了開封,擄走了徽、欽二帝,宋室被迫南渡,兩國劃淮為界。經過上百年的經營,金朝的兵力已增加到上百萬人,全國人口在金世宗完顏雍時(1161—1189)已增加到四千零七十萬五千人,而蒙古的人口不過一百多萬,兵力也隻有十萬左右。這就是說,金的人口比蒙古多四十倍,兵力也在蒙古的十倍以上。當時金國的俘虜就曾對蒙古人說:“我國如海,汝國如一掬沙,豈能動搖!”但二十多年戰爭的結果,卻是“一掬沙”動搖了“大海”,最後填平了“大海”。這個情況究竟是怎樣發生的呢?
蒙古侵金時,金國正麵臨一種內外交困、危機四伏的形勢。當時金朝內外共有五大矛盾。一是女真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二是契丹、漢族地主階級與女真統治者的矛盾;三是各被壓迫民族與女真貴族的矛盾;四是金與西夏、南宋的矛盾;五是蒙古政權與金的矛盾。金章宗晚年誅戮宗室,自殘手足,“不治戎備,俗日侈肆”,確定“柔弱鮮智能”的衛王永濟為皇位繼承人,組成了一個軟弱無能的中央政府,造成了一種“亡可立待”的客觀局麵。因此成吉思汗才敢決策南征,才敢於以小小的蒙古、十餘萬兵力來對付金朝這個龐然大物。在成吉思汗征金的過程中,其他幾大矛盾幾乎同時激化,從而為蒙古的勝利、金朝的失敗進一步創造了條件。
在戰略上,成吉思汗藐視敵人,樹立了必勝的信心,但對於實際戰鬥卻並不掉以輕心,而是十分重視。蒙古的十來萬軍隊幾乎全部出動,九十五個千戶隻留兩千人駐守內地、出哨邊防,四個兒子、幾個弟弟、其他所有將領都隨軍參戰。
1211年農曆二月,成吉思汗在克魯倫河畔聚眾誓師,開始了為期七年的第一次伐金戰爭。蒙古軍越過大沙漠向陰山進軍,“首先來到了塔勒湖,占領了大水濼”,進入汪古部駐地。汪古部本是替金朝防禦北族、鎮守淨州界壕的一個部族。但汪古部主阿刺兀思早在幾年前就投靠了成吉思汗,蒙古建國時還封他為第八十八功臣,命他統帥汪古部的五個千戶。防禦北族的邊將居然變成了忠於北族的部將,而金朝中央對此似乎一無所知、毫無防範,可見其輕敵大意到了何等地步。與金朝的“不治戎備”相反,成吉思汗卻有敏銳的戰略眼光,正是在南下伐金的前夕,他將自己的第三個女兒阿剌合別姬嫁給了汪古部主的兒子為妻,與汪古部約為世友世婚,稱為“安答忽答”。
因此,成吉思汗南下伐金,汪古部不僅不替金朝防守外長城,反而將邊城要塞拱手相送,使金朝的邊防前線變成了成吉思汗駐紮的場所和戰略後方。“汗避夏汪古惕之地,休養士馬,期以秋日進兵”,“金人緣邊牧馬橐駝家畜悉為蒙兀所掠”。蒙古軍隊在此得到了充分的休養和補充,然後汪古部主又“帥眾來會,為我軍向導”,不僅打開了蒙古軍南下的通道,而且壯大了蒙古軍的聲勢。實際上這一有利局勢的出現,並非“天意”,而是成吉思汗主觀努力的結果。
直到那年四月,金中央政府才收到了蒙古入侵,汪古部投降的情報。衛紹王永濟心存僥幸,首先遣西北路招討使粘合合打乞和,遭到成吉思汗拒絕。然後才臨時拚湊了一個抗戰的班子,以平章政事獨吉千家奴(思忠),
參知政事胡沙(完顏承裕)行省事備邊。西京留守紇石烈胡沙虎行摳密事。參知政事奧屯忠孝為尚書右丞。戶部尚書梁理為參知政事。獨吉千家元代錙金阿彌陀佛坐像奴與完顏胡沙作為中央尚書省的特派代表,立行省於宣德(今河北宣化),駐兵撫州(今張北縣一帶,州治為柔遠)。他們在邊疆一線修築了烏沙堡,並派出一支軍隊駐守烏月營。同時又任命西京(大同)留守紇石烈胡沙虎為行樞密院長官,負責據守西北重鎮大同。
1211年農曆七月,蒙古軍經過幾個月的休整,開始了大規模的進攻。成吉思汗任命者別、耶律阿海為先鋒,向烏沙堡進軍。當時,獨吉思忠、完顏承裕等“方繕完烏沙堡,思忠等不設備,大元前兵奄至,取烏月營,思忠不能守,乃退兵,思忠坐解職”。者別等旗開得勝,一舉攻下了金朝的前沿陣地烏沙堡,逼使金朝臨陣易將,獨吉思忠被罷免,“參知政事承裕行省”,完顏承裕被提拔為前線的行省長官。承裕也無力抵抗蒙軍的進攻,節節敗退。蒙古軍兵分兩路攻城略地。一路由成吉思汗及少子拖雷率領,相繼攻占了昌州(今狗泊)、桓州(今河北蔚縣、陽原和內蒙古、山西鄰近的地區)、撫州。另一路由術赤、察合台、窩闊台率領,攻占了雲內、東勝、武州、宣州(朔州)、寧州(豐州)諸城。
為了阻止蒙古鐵騎前進的步伐,金朝被迫將主力集中到今張家口北麵萬全縣偏西的野狐嶺(得勝口)一線,企圖與蒙軍決戰。
對於野狐嶺之戰以及金軍的兵力、將帥可以得出如下幾個結論:
第一,《元史·太祖紀》曾兩次提到野狐嶺之戰,實際上是一次戰役誤寫為兩次戰役。一次是太祖六年(1211)“二月,帝自將南伐,敗金將定薛於野狐嶺”。另一次是太祖七年正月,“帝破昌、桓、撫等州。金將紇石烈九斤等率兵三十萬來援,帝與戰獾兒嘴,大敗之”。獾兒嘴就在野狐嶺附近,在撫州南,即野狐嶺北麵之山嘴,《秘史》稱“撫州山嘴”。據《親征錄》和《蒙兀兒史記》記載,野狐嶺之戰成吉思汗即迎敵於獾兒嘴。從時間看,這次戰役既不是發生於1211年農曆二月,也不是發生在1211年農曆八月或九月。因此,這裏所說的兩次戰役,就是《史集》《蒙兀兒史記》所說的1211年農曆八月(或秋天)的野狐嶺之戰。
第二,關於這決戰爭的金軍將帥,各種史籍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蒙韃備錄》與《蒙兀兒史記》都說是紇石烈胡沙虎(忽殺虎),《元史·太祖紀》則說是“紇石烈九斤”,而《史集》又說是“九斤”“招討”,《親征錄》則說是“招討九斤,監軍萬奴”。而《宋史紀事本末·蒙古侵金》則說:“金主複命招討使完顏九斤、監軍完顏萬奴等率兵號四十萬,駐野狐嶺以備,胡沙率重兵為後繼。”遍閱《元史》《金史》各有關傳記,看來“胡沙虎”與“九斤”並非一人。“胡沙虎”漢名“執中”,也並未有人稱其為“九斤”。而“九斤”究竟是姓“紇石烈”還是姓“完顏”,目前也難以斷定。因為無論“紇石烈九斤”還是“完顏九斤”,《金史》都未單獨列傳。但胡沙虎不像曾任野狐嶺之戰的統帥,否則野狐嶺之戰失敗後負責後續部隊的完顏胡沙受到了降職處分,他不會毫無責任,仍被任命為右副元帥。估計這位招討九斤在野狐嶺之戰中已經陣亡,故《金史》對他未多做評論。
第三,金軍的數量一說是三十萬,一說是四十萬,一說是五十萬。估計招討九斤率領三十多萬大軍駐紮野狐嶺,號稱四十萬;參政胡沙的後繼部隊當有十幾萬,全軍的總數當在五十萬左右。
金軍指揮研究了當時的作戰方略,《史集》說:“乞台軍統帥巴胡沙和參政同女真軍統帥九斤進行商議。他(對九斤)說成吉思汗的軍隊洗劫了撫州城,瓜分了戰利品。他們漫不經心地牧馬於山麓下,消息不靈。如果我們突然向他們進攻,就可以把他們擊潰。九斤答道他那裏很鞏固!我們同增援來的馬步大軍一起出動吧!”《親征錄》則說,提出突襲蒙軍建議的不是“乞台軍統帥”,乃是金軍中的“契丹軍師”;《蒙兀兒史記》將契丹軍師的名字寫作“巴古失·桑臣”。他對九斤說:“聞彼新破撫州,以所獲物分賜軍中,馬牧於野。出不虞之際,宜速騎以奄之。”九斤說:“此危道也,不若馬步俱進,為計萬全。”當時,契丹族人石抹明安也在九斤部下,他曾出使蒙古,見過成吉思汗,九斤派他去蒙古軍中質問入侵的理由,說:“汝嚐使北方,素識蒙古國主,其往臨陣,問以舉兵之由,不然即詬之。”明安照著九斤的話到成吉思汗處去說了。成吉思汗下令將他抓住關押起來,等作戰以後再來問他的話。
當金軍出動的消息傳到蒙古軍中時,成吉思汗的“軍隊煮好了食物,正在進餐。他們倒掉鍋裏的東西,急忙出發”。“進據獾兒嘴”,占據了野狐嶺北麵的山口。當時,金軍號稱四十萬,列陣於野狐嶺,蒙古軍才十來萬,從數量上看蒙軍處於絕對劣勢。
四傑之一的木華黎對成吉思汗說:“彼眾我寡,弗致死力戰,未易破也。”成吉思汗命木華黎為前鋒,“率敢死士,策馬橫戈,大呼陷陣,帝麾諸軍並進,大敗金兵,追至澮河,彊屍百裏”。《史集》則記載說:“當時兩軍相遇,廝殺起來。蒙古軍盡管人數不多,卻很快地擊潰了乞台、哈剌契丹和女真軍隊。(蒙古人)殺了許多人,整個原野都充滿了血腥氣。他們向逃兵追去,一直追到會河堡地方。”
負責後應部隊的完顏胡沙早已被蒙古軍的攻勢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敢再與蒙古軍接觸。《金史·承裕傳》說:“大元大兵至野狐嶺,承裕喪氣,不敢拒戰,退至宣平。縣中土豪請以士兵為前鋒,以行省兵為聲援,承裕畏怯不敢用,但問此去宣德間道而已。土豪嗤之曰:‘溪澗曲折,我輩諳知之。行省不知用地利力戰,但謀走耳,今敗矣。’”完顏胡沙既不想利用地利力戰,也不把民心、士氣放在眼裏,一心隻想逃之夭夭,“其夜,
承裕率兵南行,大元兵踵擊之。明日,至會河川,承裕兵大潰。承裕僅脫身,走入宣德”。成吉思汗的軍隊在會河川趕上了胡沙軍,雙方在會合堡展開一場大戰。金朝的十幾萬後繼部隊又被蒙古軍消滅,完顏胡沙隻身一人逃入宣德,成吉思汗揮軍追擊,“取宣德府”,金朝的邊防行省落入蒙軍之手。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野狐嶺之戰是蒙古與金朝之間的一場決戰。金國朝廷吸取開戰以來“分兵把關、城自為戰”失敗的教訓,采取了“聚而眾”的戰略決策,集中全國精銳兵力四十至五十萬人於野狐嶺,企圖一戰而置蒙軍於死地。這是成吉思汗有生以來遇到的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他采納名將木華黎的建議,選敢死士衝其中軍,隨後諸軍並進,集中十萬兵力攻擊一個主要目標。主帥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將士視死如歸、敢拚敢殺。金軍主力大敗,後軍潰逃,伏屍百裏。它體現了成吉思汗高超的指揮才能和蒙古騎兵不畏強敵、勢不可當的攻擊能力。《金史·承裕傳》說:“識者謂金之亡決於是役。”《史集》則說:“這是一次很大的仗,很出名;直到如今,成吉思汗野狐嶺之戰還為蒙古人所知,並引以為榮。這次戰役消滅了乞台和女真的著名人物。”《蒙韃備錄·征伐》篇說:“是戰也,罄金虜百年兵力,銷折潰散殆盡。其國遂衰。”這是金朝失敗、蒙古勝利的一個重大轉折。
金國內變
野狐嶺之戰後,金軍主帥棄軍逃命,蒙古軍隊節節進逼。前鋒者別、古亦古捏克率領一支鐵騎,**,進抵居庸關下。這時金朝已增派兵將加強了居庸關的守禦,者別說:“可誘他戰。”於是蒙軍假裝退兵,金軍見了,果然盡出軍馬追襲。者別一直退到宣德府(今宣化)的雞鳴山嘴,然後率軍回戰,擊敗絡繹而來之敵軍。時成吉思汗之中軍繼至,衝動金軍,勝其黑契丹,女真,主因之攻戰精兵,直至居庸關,殺得積屍如爛木。者別遂取居庸關,奪嶺而越,成吉思汗安營於龍虎台。金中都戒嚴,禁男子不得輒出中都城門。衛紹王命參知政事梁瑙鎮撫京城。
那年九月,者別率蒙古前軍至中都城下,“金主欲南奔汴。會衛卒誓死迎戰,蒙古兵多所損折,遂襲金群牧監,驅其馬而去,金主乃止”。
成吉思汗分兵攻略金朝各地,據《金史·衛紹王本紀》記載,那年十一月,“德興府、弘州、昌平、懷來、縉山、豐潤、海雲、撫寧、集寧,東過平、灤,南至清、滄,由臨潢過遼河,西南至忻、代,皆歸大元”。
麵對蒙軍的強大攻勢,金主衛紹王一籌莫展。這時,金上京留守徒單鎰選兵二萬,入衛中都。“朝廷嘉之,征拜尚書右丞相。”徒單鎰“穎悟絕倫”,曾中女真進士,以才力智謀著稱於世。早在野狐嶺之戰爆發之前,他就曾向衛紹王進言說:“自用兵以來,彼聚而行,我散而守,以聚攻散,其敗必然。不若入保大城,並力備禦。昌、桓、撫三州素號富實,人皆勇健,可以內徙,益我兵勢,人畜貨財,不至亡失。"
但平章政事移剌、參知政事梁王堂卻不同意徒單鎰的建議,說:“如此是自蹙境土也。”後來昌、桓、撫三州失守,衛紹王才後悔未聽徒單鎰之言。後來徒單鎰又建議說:“遼東國家根本,距中都數千裏,萬一受兵,州府顧望,必須報可,誤事多矣。可遣大臣行省以鎮之。”建議設立遼東行省,保衛東京(今遼陽市)。衛紹王看不到這一個建議的重大意義,說什麽“無故置行省,徒搖人心耳”。在此後不久的1211年農曆十二月,成吉思汗“遣哲別(者別)率眾取東京,哲別知其中堅,難以眾墮城,即引退五百裏,金人謂我軍已還,不複設備。哲別戒軍中,一騎牽一馬,一晝夜馳還,急攻,大掠之以歸”。直到這時,衛紹王才大悔之,說:“我見丞相恥哉!”
《元史·太祖紀》記載,者別攻略東京是在1212年農曆十二月。《蒙古秘史》則說,當者別一攻中都後,成吉思汗曾派他進攻東昌城,“者別至東昌城攻之,不克,退至六宿之程,掉轉突馳,各具從馬,宵夜兼行,猝然而至,遂取東昌城”。《金史·地理誌》說當時尚無東昌城,直到至元四年才設東昌路。結合《金史本紀》及《徒單鎰傳》所載,“東昌”當為“東京”之誤,而者別攻略東京的時間應為1211年。當時,蒙古軍隊誌在擄掠,每攻占一座城市後,並不留兵鎮守,搶掠一番就放棄了。因此無論是西京、東京以及昌、桓、撫等地,蒙古軍撤走後,又先後被金軍奪回了。
1212年秋,成吉思汗再次率兵向金朝進攻。這次進攻的目標是得而複失的西京城。金政府派元帥左都監奧屯襄率軍支援,成吉思汗采取誘兵深入的策略,將金軍“誘至密穀口逆擊之,盡殪”。金軍全軍覆滅。成吉思汗“複攻西京,帝中流矢,遂撤圍”。那年九月,“察罕克奉聖州”。由於成吉思汗受傷,蒙古軍未再深入,撤回陰山附近駐守。
成吉思汗的連續進攻,導致了金朝內外矛盾的迅速激化。首先,女真統治者與契丹、漢族地主階級的矛盾進一步表麵化,大量契丹、漢族將領和地主階級代表人物叛金降蒙,其中包括石抹明安、郭寶玉、劉伯林、夾穀長哥、移剌捏兒等,這些人後來都成為蒙古的重臣和將帥。
早在野狐嶺之戰後,金軍統帥派去質問成吉思汗的使者石抹明安就投降了蒙古,成吉思汗問他為什麽投降,他回答說:“臣素有歸誌。”契丹族與女真族的矛盾在第一次戰爭中就暴露了。成吉思汗放手任用契丹降將,立即讓他“領蒙古軍,撫定雲中東西兩路”。
郭寶玉是華州鄭縣人,唐朝名將郭子儀的後裔。他雖身為金朝“汾陽郡公,兼猛安”,但對金人並不真心擁護,時刻希望“天改姓”。野狐嶺之戰後,木華黎率軍追擊金軍,“寶玉舉軍降”。當成吉思汗向他詢問取中原之策時,他說:“中原勢大,不可忽也。西南諸蕃勇悍可用,宜先取之,借以圖金,必得誌焉。”建議成吉思汗先征服西南地區,再征服中原。以後忽必烈統一中國,基本上采取這一策略。又說:“建國之初,宜頒新令。”正是根據他的建議,成吉思汗“頒條畫五章”,對蒙古征服漢地起了重大作用。
1211年冬,成吉思汗“駐蹕金之北境。劉伯林、夾穀長哥來降”。劉伯林“好任俠,善騎射,金末為威寧防城千戶”。成吉思汗“圍威寧,伯林知不能敵,乃縋城詣軍門請降”。成吉思汗立即將一支軍隊交他統率,與耶律禿花同征討、招降山後諸州。後又任命他為西京留守,兼兵馬副元帥。死後贈太師,封秦國公。其子劉黑馬,成為著名的漢軍十大萬戶之一。
“移剌捏兒,契丹人也。幼有大誌,膂力過人,沉毅多謀略。遼亡,金以為參議、留守等官,皆辭不受。聞太祖舉兵,私語所親曰:‘為國複仇,此其時也。’率其黨百餘人詣軍門獻十策。”成吉思汗因其智勇雙全,“賜名為賽因必闍赤”,又因其生於霸州,“因號霸州元帥”。後拜兵馬都元帥,協助木華黎進攻金朝,屢立戰功。
此後不久,史秉直、史天倪、史天澤父子,石抹也先、石天應、張柔、嚴實、董俊等也先後投靠了蒙古,在蒙古滅金的戰爭中,這些人都發揮了特殊的作用。
其次,正是在這幾年,遼東爆發了以耶律留哥為首的契丹人民起義,“耶律留哥,契丹人,仕金為北邊千戶”。太祖起兵朔方,金人疑遼遺民有他誌,下令遼民一戶,以二女真戶夾居防之。留哥不自安。1212年,耶律留哥起兵反金,“因與耶的合勢募兵,數月眾至十餘萬,推留哥為都元帥,耶的副之,營帳百裏,威震遼東”。耶律留哥為了取得蒙古軍隊的支持,起兵後不久即“遣使來附”。成吉思汗立即派兵支援。1212年,留哥自立為遼王,建立了一個契丹族政權。“於是盡有遼東州郡,遂都鹹平(今遼寧開原),號為中京。”在蒙軍的聲援下,耶(律留哥屢次打敗金朝派來鎮壓的軍隊),1212年敗金軍三十萬,1213年敗金軍四十萬,大大牽製了金朝的兵力,占領了女真族的根本之地。
也正是在這幾年,北方不少地區連續發生天災,1212年大旱,“河東、陝西大饑,鬥米錢數千,流莩滿野”。山東等地也發生旱災。漢族人民不能受女真族的黑暗統治,紛紛起義反抗,其中著名的有楊安兒、李全領導的紅襖軍。他們於1212年起來造反,攻占了山東的許多州縣。
同時,在這幾年之內,西夏與金的關係發生了突變,由盟國變成了敵國。自從天會年間(1123—1137)金與西夏議和,八十餘年沒有發生兵戈之事。由於成吉思汗三攻西夏,西夏獻女求和。當金兵在野狐嶺、會合堡戰敗後,西夏人趁火打劫,進攻金朝邊境,從此雙方互有侵略,十年不解,一勝一負,精銳皆盡,結果兩國俱斃,兩敗俱傷。
這就是蒙金戰爭的第一階段,女真統治者所麵臨的形勢。眾叛親離,分崩離析,女真中央政權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隨著國內外矛盾的迅速激化,女真貴族內部的矛盾也爆發為對抗性的衝突和鬥爭,發展為公開的宮廷政變。
麵對著這種內外交困的形勢,金主永濟的“柔弱鮮智能”暴露得更加明顯了。他先是派使求和,失去了大國的氣魄;當蒙軍兵臨中都城下時,他又束手無策,隻知與臣下相對哭泣;他自己拿不出什麽好主意,又拒絕采納臣下的正確意見,任人不當,賞罰不明,終於將自己送進了墳墓。
紇石烈胡沙虎身為西京留守、行樞密院長官兼安撫使,對於蒙軍的進攻沒有進行認真的抵抗,放棄西京,敗軍折將,在逃回中都的路上還胡作非為,無法無天。“行次蔚州,擅取庫銀五千兩及衣幣諸物,奪官民馬,與從行私人紫荊關,杖殺淶水令。”衛紹王認為他是朝廷舊臣,不但不加罪,反而予以重用,“乃遷右副元帥,權尚書左丞”。結果,“執中(胡沙虎)益無所忌憚”,搞得軍心不服,將士解體。後來,由於胡沙虎過於放肆,與衛紹王發生矛盾,這才“下有司按問,詔數其十五罪,罷歸田裏”。但不久之後,衛紹王又將他“複召至中都,預議軍事”。左諫議大夫張行信上書反對,說:“胡沙虎專逞私意,不循公道,蔑省部以示強梁,媚近臣以求稱譽,散(玩)法行事,枉害平民。欲使改易前非,以收後效,不亦難乎。才誠可取,雖在微賤皆當擢用,何必老舊始能立功。一將之用,安危所係,惟朝廷加察,天下幸甚。”丞相徒單鎰以為不可用,參知政事梁瑾也跪奏其奸惡,衛紹王這才沒任用他。但胡沙虎“善結近幸,交口稱譽”。幾個月後衛紹王又讓他“預議軍事”。張行信再次上書反對:“伏聞以胡沙虎老臣,欲起而用。人之可否,不在新舊。彼向之敗,朝廷既知之矣,乃複用之,無乃不可乎。”使衛紹王於是又收回成命。
1213年農曆七月,成吉思汗又親率大軍,發動了對金朝的第三次進攻。蒙軍順利地攻下了宣德、德興等州,進軍至中都附近的懷來(今河北省懷來縣),與金左丞完顏綱、元帥右監軍術虎高琪大戰,金軍大敗,蒙軍追至北口。金軍嚴守居庸關,鑄鐵為門,當時人稱為鐵門關。布鐵蒺藜百裏,派精兵鎮守,蒙古軍一時難以攻入。成吉思汗采用劄八兒火者的計策,派客台、薄察二將駐後於居庸關北口外,與金軍相持;自己卻親自率領者別一軍,繞道而行,偷取飛狐道,南入紫荊關。“金主聞之,遣大將奧敦將兵據隘,勿使及平地。比其至,我眾度關矣。乃命者別率眾攻居庸關南口,出其不備,破之,進兵與怯台、薄察合。”又一次打開了能通往中都的通道。
中都再次出現危機,衛紹王捉襟見肘,總覺得胡沙虎還有可用之處,因此終於賜予他鷗波亭圖金牌,讓他代理右副元帥,率領武衛軍五千人駐守中都城北。這年八月,蒙古軍再次逼近中都,衛紹王派使者“即軍中責執中止務馳獵,不恤軍事”。胡沙虎幾次被處分免職,通過拉關係、走門子,好不容易才重掌兵權。皇上下旨切責,說不定又會被撤職拿問。為了維護個人的權勢與地位,他利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軍隊,立即發動政變,率軍攻入皇宮,逼衛紹王退位,自稱監國都元帥。殺死了掌握重兵、威望甚高的尚書左丞完顏綱,任命自己的政變死黨完顏醜奴等為防禦使、節度使,“雖除外官,皆留之左右”。“盡撤沿邊諸軍赴中都、平州,騎兵屯薊州以自重,邊戍皆不守矣”。後來由於徒單鎰等人堅持鬥爭,胡沙虎在那年九月才被迫迎立完顏珣為帝(金宣宗),殺死了衛紹王。完顏珣懾於胡沙虎的權勢,封他為太師、尚書令、都元帥、監修國史,封澤王,授中都路和魯忽土世襲猛安。對於其弟、其子,其政變黨羽也分別加官晉爵,使得胡沙虎位極人臣,權傾天下。
元帥右監軍術虎高琪與蒙軍作戰,屢戰不利。10月,蒙軍已進至中都城北,胡沙虎命術虎高琪出戰,說:“今日出兵果無功,當以軍法從事矣。”結果術虎高琪出戰又敗。術虎高琪害怕被殺,於是率乳軍進入中都,包圍了胡沙虎的住宅,殺死了胡沙虎。術虎高琪手持胡沙虎的人頭向宣宗去請罪,宣宗赦免了他,並任命他為左副元帥。
敵人已經兵臨城下了,金朝這些屢打敗仗的將領們不僅不引咎思過,振奮精神奮起抗敵,挽救危機,反而憑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武力,在朝內大動幹戈,接連發動宮廷政變。它猶如火上澆油、冰上加霜,金朝的政局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