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統一蒙古 安答分離1

鐵木真與劄木合本有宗誼,又自幼結為安答。經過對蔑兒乞部的戰爭,劄木合幫助鐵木真奪回了妻子,因此鐵木真益感其義,二人的關係更加密切。於是鐵木真放棄了桑沽兒小河邊的舊營,與劄木合一起在斡難河流域的豁兒豁納黑川遊牧。

為了慶祝對蔑兒乞戰爭的勝利,慶祝他們友好關係的進一步發展,鐵木真與劄木合在忽勒答兒山崖前的鬆林中,舉行了一次豐盛的宴會,重申了他們兩次結為安答的手足之情。鐵木真將虜獲的脫黑脫阿的金帶,送給劄木合係之,又將脫黑脫阿的一匹幾年不生駒的海騮馬送給劄木合當坐騎。劄木合則將虜獲的歹亦兒兀孫的金帶送給鐵木真係之,又將歹亦兒兀孫的一匹額鬢如角的白馬送給了鐵木真。雙方互相贈送了心愛的

禮物,第三次結為安答,並重申了如下誓言:“聽先世父老之言,為安答者,同性命,不相棄,相依為命之謂也。"

二人大擺盛宴,交杯換盞,直飲至夜闌更深,微帶醉意,同被抵足而眠。這件事在蒙古族發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豁兒豁納黑川是蒙古汗國最後一位可汗忽圖剌汗的地方,鐵木真與劄木合在這裏重申同盟,正意味著他們希望用結盟的形式來恢複蒙古汗國的統治。

純真友誼使他們互相體貼、形影相隨,但現實的利益又使他們分道揚鑣、各奔前程。鐵木真與劄木合在一起遊牧了一年半左右,一個偶然的事件導致了他們的分離。

第二年孟夏既望之日,四月十六日,大草原上春草萌發,萬物複蘇,正值各部牧民移營的時節。鐵木真、劄木合也商議著移營到他處遊牧。二人同車共載,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麵。

劄木合說:“咱們如今挨著山下,放馬的得住在帳房;放羊的放羔兒的喉嚨裏得有吃的。"當時草原牧民貧富分化,富裕牧民和貴族馬群較多,貧苦牧民則隻有一些羊兒羔兒。劄木合認為,傍山而營,牧馬者和馬群可以在帳房附近活動,行動方便;臨澗而營,牧羊者、牧羔者可以和羊群在一處,羊群咽喉裏有吃有喝,飲食便利。兩類牧民不宜合在一起,因此其中含有“分開過,大家方便”之意。

鐵木真沒有理解劄木合這段話的用意,默然不語,未置可否。馬車輾過青草,隊伍繼續向前移動。不一會兒,鐵木真借故跳下車來,等待後麵的訶額侖和孛兒帖。母親的車子很快開過來了,鐵木真將劄木合的話對訶額侖複述了一遍,說:“那言語我不曾懂得,也不曾回他話,特來問母親。”還沒等訶額侖開口,孛兒帖夫人就搶先說話了:“我認為劄木合喜新厭舊,不可與之久處。現在他僅厭煩我們,而且正在圖謀我們。我們幹脆與他分手,讓我們的百姓連夜前進吧!"

直言快語換來的是推心置腹,隱諱曲折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劄木合的話本來並沒有“圖謀”之意,隻不過是針對不同牧民對牧場的不同要求,委婉地提出分開設營而已。劄木合的部族是蒙古部的一個強大部族,經過多年的發展,當時的馬群會相當多;鐵木真在劄木合的協助下剛剛聚集了一些百姓。這些百姓長期寄人籬下,不可能十分富足,大概馬群不多,隻有一些羊群。劄木合感到在一起紮營,對雙方都不太方便。說明這個情況,采取一些措施,也未嚐不可。但劄木合用隱晦的語言,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意見,使人摸不著頭腦;孛兒帖也不求甚解,隨意猜測,於是這句話變成了鐵木真與劄木合分裂的導火索。

當然,一言之差隻會引起一時的誤會,而不應造成終生的衝突。鐵木真與劄木合的分離應該有更深刻的社會原因。劄木合身為異族血統的後裔,盡管他具有卓越的才能,也聚集了大批部眾,但蒙古各部貴族並沒有擁立他為蒙古部的可汗。而鐵木真卻是名副其實的出身純正的蒙古人,是曆任蒙古可汗所在的黃金家族的後裔。在對蔑兒乞的戰爭中,鐵木真已初步展示出自己的政治見識和軍事才能。這次戰爭的主力雖是克烈部和劄答蘭人,戰爭的總指揮也是劄木合,但這次戰爭的勝利卻大大提高了鐵木真在蒙古部民中的威望。

在戰爭過程中,劄木合曾替鐵木真聚集了乞顏部的一萬名百姓。戰爭勝利後,不僅乞顏部原來的部眾、屬民、奴隸紛紛回到鐵木真手下,“漫散了的百姓”很快得到了聚集。而且不少其他部落的百姓、奴隸也爭先恐後地投靠鐵木真。“兩雄不並立。”希望爭當草原霸主的劄木合,自然對鐵木真急切地收聚部眾存有戒心,而雄心勃勃的鐵木真自然不甘心於永遠寄人籬下。因此信誓旦旦的安答關係,經受不住現實利益的考驗,這才導致了鐵木真與劄木合的分離。

鐵木真根據孛兒帖的建議,通知自己的部眾不要就地下營,而是連夜前進。鐵木真的移營隊伍很快進入了泰赤烏部的駐地。泰赤烏部以為鐵木真前來襲擊,從貴族到部民都大驚失色。趕緊收拾車帳,連夜逃跑,向著鐵木真相反的方向,與鐵木真的隊伍交錯而行,陸續投靠了劄木合。在泰赤烏氏的營盤中,丟下了一個名叫闊闊出的小男孩。鐵木真的部下將他送給了訶額侖兀真,這就是額訶侖的第二個養子。

一山不容二虎,羊馬不能同牧。離開劄木合單獨設營,這在鐵木真的發展史上是一件大事。自從也速該死後,鐵木真一家一直在艱難流離中苦度歲月,奪回孛兒帖的戰爭雖然為鐵木真時來運轉提供了契機,但棲身於劄木合帳下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為。而鐵木真離開劄木合單獨設營,實質上就擺脫了對劄木合的依附,當時跟隨鐵木真,離開劄木合的不僅有成千上萬的百姓和奴隸,其中還有四十幾位有影響、有能力的人物,他們來

自二十七個氏族和部落,除少數人屬於鐵木真的近親——蒙古孛兒隻斤乞顏氏之外,其他人有的屬於蒙古部的其他氏族,有的屬於蒙古部以外的其他部落。比較著名的有者勒蔑的弟弟速不台,巴魯剌思氏的忽必來等。者勒蔑、速不台、忽必來以及後來的者別,是成吉思汗的四員虎將——號稱“四狗”,與博爾術、木華黎等“四駿”(四傑)名揚中外。

古代蒙古人認為“狗為忠臣,馬為伴友”,故用“四狗”“四駿”形容當時的忠臣和勇將。甚至泰赤烏氏的赤勒古台、塔乞兄弟,劄木合的族人豁兒赤、闊闊出思等也“棄暗投明”,分別離開了鐵木真的對手泰赤烏氏和劄答蘭氏,投到鐵木真帳下。不久,一些有名望的乞顏氏族也離開了劄木合,投靠了鐵木真。他們是合不勒汗的長支主兒乞氏的撒察別乞、泰出,忽圖剌汗之子拙赤罕和阿勒壇,也速該的哥哥捏坤太師之子忽察兒別乞,也速該的弟弟答裏台斡惕赤斤等。這些人在擁立鐵木真稱汗以及後來統一蒙古草原、南征、西征的鬥爭中都發揮了重大的作用;在成吉思汗的八十八功臣中占去了二十幾個名額,超過了四分之一。應該承認,這是蒙古史上一次大規模的人才流動,它為鐵木真的成功鋪下了一塊奠基石。

鐵木真團結了各部首領,率領自己的屬民百姓,從斡難河中遊的劄木合營地,遷回到昔日駐地——怯綠連河上遊的桑沽兒小河邊,在合剌魯格小山下的闊闊納語兒安營駐牧。

第一次稱汗

鐵木真剛剛離開劄木合單獨設營,為什麽會有大批部眾、幾十位首領同時投靠鐵木真呢?這不僅與劄木合、鐵木真的出身有關,而且與他們的能力和表現有很大關係。有的學者認為:

對於這種騎馬戰爭能夠發揮作用的,是騎士或統率者個人勇武和機略。因此有正確的射擊技術和騎士團的首長是戰場上的風雲人物,是部族內的英雄。尤其部族間的戰爭拖久了,在全體部族間期望有英雄出現時,如果真有一個英雄登場能夠按照部族的期望而帶來了勝利,則不僅僅成為部族內部的英雄,也會成新的權力者,這在遊牧部族社會裏也是自然的趨勢。

鐵木真正是這樣一個英雄人物。他的“英勇果決”,他的政治家、戰略家的氣魄,在與蔑兒乞的戰爭中已經顯示出來。在與劄木合一起駐牧的一年多時間裏,各部首領及部眾對鐵木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於是他的威望日增,逐步受到更多人們的尊崇。出身於巴阿鄰氏,與劄木合血緣關係很近的豁兒赤之所以離開了劄木合、投靠鐵木真,就是因為他經過認真觀察,發現了隻有跟著鐵木真走,自己才有光明的前途。

就在鐵木真離開劄木合的第二天早晨,鐵木真一一慰問了投靠自己的各部首領,當他看到豁兒赤的營盤時又驚又喜,他一方麵熱烈歡迎豁兒赤的到來,但同時也感到不可理解。豁兒赤則一語道破了自己的來意,他說:“我本是聖祖孛端察兒擄來的婦人所生的後代,是與劄木合同母異族的人。劄木合之祖是劄隻剌歹,是異族血統的人;我的祖先是巴阿裏歹,是聖祖的後代。我本不該離開劄木合,但有位神人向我托夢,使我不得不認真考慮自己的去向。我夢見一頭黃色的母牛,繞著劄木合轉來轉去,一頭觸向劄木合一邊揚土,一邊大吼大叫:還我角來!還我角來!這頭斜角犍牛,駕起那輛房車,跟在您身後,沿著大路邊吼邊跑。這是什麽意思?還不是天地相商,令您鐵木真做國王嗎?那頭牛已經載國來了。神靈讓我目睹了這件事,讓我向您通報。您將來做了國王,用什麽報答我這個報告好消息的人呢?怎樣使我快樂呢?”豁兒赤繪聲繪色地敘述他夢中所見,鐵木真和周圍的將士們也都聽得十分入神。當時,蒙古人信奉薩滿教,對所謂“神”的啟示多數人深信不疑。鐵木真自然希望利用神權給自己的事業披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增加一點兒“人世間以外”的助力。盡管豁兒赤的夢中所見可能有不少是他自己的

編造,但他卻是第一個提出讓鐵木真做國王的人,又是借用了神的權威,這勢必在廣大部民中形成一種輿論,有可能使鐵木真順利地登上可汗的寶座。因此鐵木真越聽越興奮,當聽到豁兒赤向他提出獎賞條件時,鐵木真不假思索,順口答道:“我果真做了國王,封你為萬戶。”“萬戶”即統治一萬家牧民的高官,率領一支萬人大軍的統帥,相當於漢族的萬戶侯、元帥之類。但豁兒赤並不以此為滿足,說:“我告知你許多道理,隻得個萬戶嗬,有什麽快活。給了我個萬戶,在國土裏美好的女子,由我挑三十個為妻。另外,以後不管我說什麽,你都要聽我的。”他不僅希望鐵木真封他為萬戶,而且希望允許他自娶國中美女,使他成為有三十個妻子的人;甚至要求鐵木真對他言聽計從。

豁兒赤以所謂神的啟示宣傳了自己的政治主張,也說出了那些投靠鐵木真的人們的共同願望,希望鐵木真成為蒙古族的“國主”,率領他們統一天下,自己也變成一個有權有勢的人。鐵木真感到豁兒赤的南柯之夢對自己建國稱汗將會起到巨大的宣傳作用,因此就滿口答應了豁兒赤的要求。

乞顏氏的各支貴族在這時投靠鐵木真,與這種鬥爭形勢也有很大關係。在舊蒙古兀魯思的貴族聯盟破裂以後,乞顏氏各部也隨之分崩離析,“國勢不振”。他們雖然各自擁有一圈子百姓,但已成不了什麽大氣候,隻能依附於更強盛的泰赤烏氏和劄答蘭氏。為了重整乞顏氏的舊業,這些乞顏氏的貴族們都“思擇共主”,但由於他們的勢力不相上下,其中沒有一個比較傑出的人物,因此在也速該死後二十多年中,一直沒有推舉出一個“共主”來。這時,也速該的兒子、年輕的鐵木真異軍突起,不僅取得了一次驚人的勝利,而且逐漸聚集了大批的屬民百姓,聚集了一支強有力的那可兒集團,這些蒙古乞顏氏的貴族們好像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顆啟明星,於是協商:“共推鐵木真為汗。”

當時,答裏台斡惕赤斤、阿勒壇、忽察兒、撒察別乞等,分別為鐵木真的親叔、堂叔和族兄,屬於貴族中的長輩。因此,“鐵木真次弟讓答裏台斡惕赤斤及阿勒壇、忽察兒、撒察別乞。四人者皆不敢當。遂相與誓於鐵木真之前曰:‘今者眾議簽同,奉汝鐵木真為汗。’”從以後的事實看,這些蒙古貴族並不像豁兒赤等人那樣真心誠意地推舉鐵木真做“國主”,而是企圖把這位名望尚不太高但卻擁有相當實力的人物當作可供利用的工具,企圖借助他的力量去掠奪更多的財富和奴隸。

從此,鐵木真由一個受苦受難的孤兒一躍而變為乞顏部的可汗。

鐵木真被推舉為可汗以後,馬上著手建立和健全政權機構。他首先封設了各種官職,分別執掌各種事務。

為了進一步加強可汗的權力,實行統一管理,鐵木真還特別委任博爾術、者勒蔑為眾官之長,對他們說:“我以前無伴當時,您二人首先與我做伴,我心裏不忘了,如今與這眾人為長者。”

鐵木真分派擔任各種官職的人,除了他的弟弟之外,幾乎都是出身於奴隸或屬民,他們是鐵木真忠實可靠的那可兒,是鐵木真真心誠意的擁護者。因此,鐵木真對他們信任備至,敢於對他們放手使用。“您眾人離開了劄木合,想著來我跟前,若天地保佑,久後都是我吉慶的伴當。”而這些那可兒也甘願為鐵木真效勞盡忠,願意為鐵木真的事業獻出自己的一切,正如速不台所說:“我如老鼠般收拾,老鴉般聚集,蓋馬氈般蓋護,遮風氈般遮擋。”他們不像舊貴族那樣具有顯貴的族望和擁有眾多的百姓,也不像氏族、部落首領那樣分別管理本部落事務,而是由可汗直接任命的分管各種事務的各類官員,因此他們可以同鐵木真保持一致,絕對服從鐵木真的指揮和調遣。鐵木真這樣來建立自己的政權機構,實質上是用封官授職的官僚製度代替了各部貴族壟斷政治權力的製度,用統一的君主集權代替了各部貴族的分部統治。這是一項重要的政治組織措施,它對後來鐵木真的強大起了巨大作用。

十三翼之戰

鐵木真被推舉為乞顏部的可汗,這在蒙古草原來說也是件大事。根據當時的禮節,需要派出使者向同盟者通報,漢族人稱為“告即位”,目的是獲得同盟者的承認與支持。鐵木真的使者答孩、速格該首先來到土兀拉河的黑林,向克烈部的脫斡鄰勒罕報告了鐵木真稱汗的情況,脫斡鄰勒罕由衷地高興,對使者說:“你們推舉我兒鐵木真為可汗,實在是太好了。你們蒙古部哪能沒有可汗呢?希望你們不要違反立汗時的協議,不要自己毀壞盟約,不要撕毀你們的衣領。"當時草原人把各部的首領比喻為“衣領”,衣服有領,就好比部族有汗。脫斡鄰勒罕希望蒙古貴族真心誠意地擁戴鐵木真,而不要中途變卦。在當時的蒙古草原上,克烈部是個舉足輕重的大部,乞顏部的其他貴族之所以推舉年輕的鐵木真為可汗,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鐵木真是脫斡鄰勒罕的義子,強大的克烈部是鐵木真的後盾和靠山。

與此同時,鐵木真派阿兒孩合撒兒、察兀兒罕二人為使者,“告即位”於劄木合。劄木合的反應與脫斡鄰勒罕正好相反,他毫不掩飾地表示了對鐵木真的怨恨和嫉妒。因為在鐵木真稱汗以前,蒙古部的大權掌握在劄木合手裏。自從打敗蔑兒乞後,許多部眾先後離開了劄木合,投靠了鐵木真。如今鐵木真又被推舉為乞顏部的可汗,這豈不是與劄木合平分秋色、分庭抗禮嗎?劄木合怎能不忌恨、不氣憤呢?他既恨鐵木真分道揚鑣,又恨乞顏氏的貴族們不辭而別,更恨鐵木真稱汗稱雄。

劄木合氣不打一處來,對鐵木真的使者說:“請你們轉告阿勒壇、忽察兒二人,他們為什麽像兩隻公索羊一樣,在我與鐵木真安答之間戳腰剌肋、挑撥離間呢?當安答與我同處而未離時,他們為什麽不立鐵木真為汗呢?如今推舉鐵木真為汗,究竟居心何在?阿勒壇、忽察兒二人應該實踐自己的諾言,使我的安答心安位穩。希望他們好好做安答的夥伴。”說完,就把鐵木真的使者打發走了。鐵木真的使者不敢當麵頂撞劄木合,隻好忍氣吞聲地回去向鐵木真複命。

不久,一個意外的事件發生了。劄木合的弟弟紿察兒的牧地,與鐵木真的部下拙赤答兒馬剌的牧地相鄰索,紿察兒搶走了拙赤答兒馬剌的馬群。拙赤答兒馬剌不能容忍這種欺侮,獨自一人騎馬追趕。日落西山時,趕到馬群旁邊。拙赤答兒馬剌伏身在馬鬃之間,一箭射中了紿察兒,砍斷了他的腰脊,取其馬群而還。正是這件事,成為十三翼之戰的導火索。

劄木合因為射殺他弟紿察兒,率領著十三部,共三萬人,越過阿剌兀惕土兒合兀的嶺,要與鐵木真廝殺。這十三部主要包括:劄答蘭部、泰赤烏部、弘吉剌部、合答斤部、朵兒邊部以及塔塔兒部等。

當時,鐵木真卻不知道他們的陰謀詭計。幸好泰亦赤兀惕部裏有個名叫捏群的亦乞刺思部人。因為他的兒子孛禿在鐵木真處服務,他的心向著鐵木真。通過兩個八魯剌思部人木勒客與脫塔裏將敵人的陰謀詭計和意圖報告了鐵木真。

當時,鐵木真駐牧於古連勒古山獲悉了這個情況,馬上組織軍隊,並將這個情況通知了擁護他的友盟部落和氏族。全體集合起來後,按照萬、千、百人點數。總共是十三個古列延。“古列延”原意是指遊牧時駐紮的營地,在這裏是指按環形分布的軍隊,分十三古列延即分為十三營、十三翼迎戰。

十三翼的劃分大致如下:第一翼是鐵木真的母親訶額侖統領的親族、屬民、養子、奴婢和屬於她個人所有的人們。

第二翼是鐵木真直屬的部眾,包括他的那可兒和護衛軍(怯薛),是全軍的主力。

第三翼至第十一翼都是乞顏氏各貴族所率領的族人和屬民,其首領包括撒察別乞、泰出、答裏台斡惕赤斤、忽察兒、拙赤罕、阿勒壇等。

第十二翼、十三翼由來附的旁支尼倫氏族人組成。這就是當時乞顏氏兀魯思的全部人馬,雖然鐵木真和他所統領的那可兒集團居於核心地位,但還不占優勢。十三翼的全軍兵數,《秘史》說是三萬人,《史記》《親征錄》則未說人數,也有人說僅一萬三千人。

關於十三翼之戰的結局,《史集》《親征錄》《元史·太祖紀》記載相同,都是說鐵木真打了勝仗。但《蒙古秘史》的記載卻完全相反,說鐵木真被劄木合所迫,退入了斡難河的哲列捏狹地,即敗退到一個狹長地帶據守。當時劄木合和泰赤烏等部力量強大,鐵木真剛剛被推舉為可汗,劄木合實行突然襲擊,鐵木真屬於倉促應戰,軍隊是臨時湊集的,他聯合的各家貴族又都各懷異誌,因此鐵木真不可能一舉戰勝劄木合的三萬騎兵,說鐵木真主動退軍據守,可能更符合實際。《史集》《親征錄》和《元史》的作者大概是為了證明成吉思汗的英明偉大,故意掩蓋了這次戰爭的退卻和失敗。

《新譯簡注蒙古秘史》記載,“赤那思”即捏古思(努古思),這是泰赤烏部的一個氏族,後來歸於劄木合麾下,最後又投靠了鐵木真。劄木合和泰赤烏氏貴族對他們恨之入骨,因此當鐵木真敗走後,被捕的捏古思氏王子們受到了殘酷的處置。劄木合“烹狼為食”應為劄木合煮捏古思氏的王子們為食。同時,劄木合“又斫斷捏兀歹察合安的頭,馬尾上拖著走了”。

劄木合如此凶慘地對待自己的胞族和過去的部眾,引起了其他部眾的不滿,許多人紛紛離開劄木合,投到鐵木真帳下。《秘史》說:“劄木合回來後,兀魯兀惕種的主兒扯歹,與忙忽種的忽餘勒答兒,各引著他一族,離了劄木合,太祖行來了。又晃豁壇種的蒙力克也引著他七個子來了。”兀魯兀惕、忙忽惕,是蒙古族中戰鬥力最強的兩個氏族,主兒扯歹即《元史》上所說的術赤台,忽餘勒答兒即《元史》中的答畏兒,他們後來成為成吉思汗的兩員勇將。而蒙力克本是也速該臨死時的托孤之臣,後在劄木合處遊牧,這時也離開劄木合投靠了鐵木真。這些人的歸附對鐵木真統一蒙古草原發生了重大影響。

甚至包括泰赤烏部的屬民這時也對泰赤烏貴族日益不滿,因為那些貴族驕橫跋扈,無法無天,經常搶掠他們的車馬,奪其飲食。與此相反,鐵木真卻盡可能地籠絡人心,爭取屬民。

十三翼之戰是鐵木真稱汗之後的第一場戰爭。戰勝攻取雖然能決定一時的勝負,但政治上、道義上的勝利其影響則更為深遠。劄木合在戰場上獲得了勝利,但他乘勝報複,用七十口鐵鍋煮人肉為食。鐵木真在戰場上雖然失敗了,但卻注意廣泛團結貧窮的部眾,“乘人以己馬,衣人以己衣”,受到蒙古部民的真心擁護。劄木合的眾叛親離與鐵木真的眾望所歸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照。經過十三翼之戰,鐵木真的力量不僅沒有削弱,反而進一步壯大了。

初戰塔塔兒

金朝建立後,塔塔兒成為金朝的屬部,金人稱其為“阻璞”。他經常協助金朝對付蒙古草原各部,充當了女真貴族的鷹犬和爪牙。當時,蒙古部有兩個強大的氏族合答斤和山隻昆,生活在呼倫湖東岸,往來遊牧於塔塔兒與弘吉刺之間。

他們自恃勢力強大,不服從金朝的統治,連年騷擾金的邊界,金朝一直想消滅他們。1195年(金章宗明昌六年),金朝的左丞相夾穀清臣率軍北伐,再一次起用了自己在漠北的鷹犬——征召塔塔兒部從軍出征。金朝與塔塔兒部的聯軍前進到合勒河(今哈拉哈河)、拷拷泊(呼倫湖),攻下了許多營寨。塔塔兒人見財眼紅,趁金軍回師時,對金軍發動突然襲擊,搶走了許多羊、馬、物資。夾穀清臣責令塔塔兒交還所掠物品,向金軍認罪。塔塔兒自以為作戰有功,有功當受祿,繳獲物資本應有自己一份。但金人視塔塔兒為奴仆,分毫不予,塔塔兒人隻好自己動手,用武力搶奪。因此,他們根本不向金人認罪,反而對金軍展開了更大規模的進攻。戰場上的盟友忽然反目為仇,討伐合答斤、山隻昆的戰爭變成了塔塔兒部與金朝的一場混戰。

女真人一向以能征慣戰著稱於世,豈容小小的塔塔兒胡作非為。1196年(金章宗承安元年),金章宗大興問罪之師,改派右丞相完顏襄取代夾穀清臣率軍對塔塔兒進行大規模討伐。金軍從臨潢出師,分兩路進剿。塔塔兒部畢竟不是金軍的對手,經不住兩路金軍的東西夾攻,在龍駒河(怯綠連河)流域被金軍打敗,其首領蔑兀真笑裏徒率殘兵敗將爭先恐後地向語勒劄河(今蒙古國烏勒河)方向逃竄。金軍將領完顏安國一步不舍,跟蹤追擊。金國的丞相完顏襄老謀深算,派使者通知鐵木真,希望他與金國配合,從西麵截擊這些叛國之徒。

鐵木真接到金人合擊塔塔兒的邀請,自然要反複權衡利弊,認真分析當時的形勢。蒙古乞顏部與塔塔兒的衝突幾乎充滿了蒙古的曆史篇章,它甚至關係到蒙古汗國的盛衰興亡。塔塔兒部依靠中原王朝的支持,成為蒙古乞顏部的東方勁敵,使乞顏部的幾代英雄灑下了鮮血,獻出了生命,無數孤兒寡母嚐盡了辛酸,受盡了苦難。而金朝與蒙古也有幾代冤仇。從血族複仇的古老傳統出發,這些冤仇都不得不報。但既進攻金朝,又對付塔塔兒,兩個拳頭打人,很難取得勝利。自俺巴孩死後,蒙古部在這方麵有不少慘痛教訓。現在,這兩個敵人已經反目為仇,他們之間的聯盟已不攻自破了,這倒是蒙古人報仇雪恨的一個好機會。於是,鐵木真根據“敵人的敵人是自己的朋友”這一原則,決定接受金朝的邀請,采取聯合金朝、夾攻塔塔兒的策略,先集中力量打敗自己身邊的強敵。

為了使勝利更有把握,鐵木真立即派人與克烈部聯係,對脫斡鄰勒罕說:“金朝的完顏丞相通知我,他們打敗了塔塔兒部,其首領順浯漓劄河西逃。塔塔兒與我部有世代冤仇,我的祖輩俺巴孩汗、斡勤巴兒合黑曾被他們出賣,先父又被他們毒死,我與他們不共戴天。如今塔塔兒被金人打敗,這正是上天賜予我複仇的時機。希望父罕親率大軍,幫我夾擊敵人,向塔塔兒人討還血債!”

因為被塔塔兒出賣的斡勤巴合黑是主兒乞氏的祖先,因此鐵木真又通知主兒乞人,希望他們也參加這場血族複仇戰爭。

脫斡鄰勒罕不負鐵木真的厚望,迅速組成一支大軍向東開來,第三天就與鐵木真的軍隊會師了。但主兒乞人不久前剛與鐵木真兄弟發生過衝突,因此拒絕與鐵木真並肩作戰,鐵木真整整等了六天,還不見主兒乞人的蹤影。鐵木真害怕貽誤戰機,隻好與脫斡鄰勒罕沿斡難河東進,不久即到達浯勒劄河上遊。這一帶原來有金朝早期修築的邊牆,還保存下一些堡壘和營寨,其中鬆樹寨和楓樹寨是當時的兩座邊堡,蒙古人稱為納剌禿失禿延、忽速禿失禿延。塔塔兒人為了保存實力,稍作喘息,退到寨中,準備築寨堅守。鐵木真與脫斡鄰勒罕的大軍開到時,塔塔兒人立足未穩,於是這兩個寨子很快被攻破了,塔塔兒部的首領蔑兒真笑裏徒變成了刀下之鬼。

鐵木真等人縱兵搶掠,清掃戰場,塔塔兒部的車馬、糧餉被一搶而光。正是在這次戰爭中,鐵木真得到了兩件貴重的戰利品:銀繃車和大珠裘。在搶掠鬆樹寨時,蒙古軍還撿到一個小男孩,他脖子上戴一隻金圈環,穿一件貂皮做裏的金緞兜肚。按蒙古人的習慣,凡是撿到這種幼童,都要視為家人,親自撫養,受氏族保護,與親生子女同等待遇。於是,鐵木真又把這個孩子送給了訶額侖,老母親見後十分高興,逢人便說:“這是貴族子弟,是有根基的人家的後代。”於是將他收為義子,長大後還讓他學習畏兀兒文化,這就是後來著名的大斷事官失吉忽禿忽。

鐵木真配合金朝,聯合克烈部,取得了浯勒劄河之戰的勝利,不僅打擊了東鄰的勁敵,使塔塔兒部從此一蹶不振,而且還在蒙古部中贏得了"為父祖複仇”的聲譽,蒙古各部人對他更加敬重了,把他看作草原英雄。金朝的右丞相完顏襄接到鐵木真的捷報,也大喜過望,立即代表金朝中央政府對他們封官予爵,大加賞賜。鐵木真被封為“劄兀惕忽裏”,脫斡鄰勒被封為王。脫斡鄰勒本來就是克烈部的可汗,如今又得到了金朝的王位。因此被人們稱為“王可汗”,簡稱“王罕”。“劄兀惕忽裏”又譯“察兀惕忽裏”,“忽裏”是金朝封授的統領數部的首領稱號。完顏襄臨行前對鐵木真、王罕說:你們有大功於阿勒壇罕焉,我將奏聞此功於阿勒壇罕,加鐵木真以更大的招討之號。金朝的招討使為正三品,副招討使為從四品,因此鐵木真的封號一定是低於從四品的中下級官員。鐵木真雖然沒有被封為金朝的大官,但等於是當時的官方已正式承認了鐵木真的地位,承認他是所率諸部的首領。也就是說,鐵木真已經從一個部族推舉的首領變成了“朝廷命官”,這就大大增強了他的號召力。從此,他就可以用金朝職官的身分統率蒙古部眾和統轄其他貴族了。

鐵木真配合金朝,初戰塔塔兒,打破了塔塔兒依靠中原主子稱霸草原的局麵。從此,草原的力量對比發生了明顯變化,鐵木真的事業開始出現了轉機。

壓服主兒乞

鐵木真初興之際,蒙古各部還處在從部落奴隸製向奴隸製國家轉化的時期。各部貴族建立的“兀魯思”雖然具有最初的國家性質,但實際上不過是各支貴族之間鬆散的政治聯盟。由於各支貴族都擁有自己的營地和百姓,都具有一定的獨立性,因此這種聯盟中又存在著難以克服的分裂因素。也速該死後蒙古兀魯思的崩潰,就是由於泰赤烏貴族的分裂引起的。

鐵木真被推舉為乞顏部的可汗,與乞顏氏各支貴族的擁戴有關,但這些貴族的獨立勢力又與君主集權的國家存在著不可克服的矛盾。不解決這些矛盾,鐵木真的國家就難以存在下去,當然更談不到發展與鞏固。十三翼之戰的失敗又一次說明了這種鬆散的政治聯盟難以應付草原上多變的政治形勢,進攻塔塔兒前後所出現的衝突,迫使鐵木真著手解決這個問題。由於一個偶然的事件,鐵木真打擊的矛頭首先指向了主兒乞氏。

主兒乞氏與孛兒隻斤氏屬於近親氏族,他們同為合不勒汗的子孫。主兒乞氏的祖先是合不勒汗長子的後代,名叫莎兒合禿主兒乞,屬於乞顏氏的長支貴族。它的部眾是蒙古各部中的精華,以能征慣戰著稱於蒙古草原,在乞顏部中具有左右形勢的力量。偷盜鐵木真家那八匹銀合馬的盜賊就出身於這個氏族。

主兒乞氏的首領撒察別乞雖然推舉鐵木真為乞顏部的可汗,也曾當眾對天盟誓,但並不把年輕的鐵木真放在眼裏,並不是心悅誠服地接受他的管轄。在此之前,撒察別乞也曾企圖攫取帝位;在此之後,他們還隨時準備背棄誓言,一直懷著爭奪汗位的野心。他們對鐵木真缺乏應有的尊重,於是一場衝突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十三翼之戰後,不少蒙古氏族離開劄木合投靠了鐵木真,尤其是術赤台、畏答兒、蒙力克等人的到來使鐵木真欣喜若狂,於是他與撒察別乞等人商議,決定在斡難河邊的樹林中舉行一次歡迎宴會。宴會以鐵木真、訶額侖、合撒兒、撒察別乞為首,司廚分別在他們麵前斟上一革甕酒;然後在撒察別乞的小母豁別該麵前斟上一革甕酒。當時,參加宴會的還有撒察別乞的另外兩位母親豁裏真妃和忽兀兒臣妃。她們雖然不是撒察別乞的生身之母,但年齡比豁別該大。隻是由於豁別該是一個有影響的活躍人物,因此受到這種破格的待遇。在這種公眾場合越位於前,等於承認她是主兒乞氏的女領袖。豁裏真、忽兀兒臣受到冷落,心中十分不滿,認為這是鐵木真母子故意給她們難堪,當場就像潑婦罵街一樣爭吵起來了,而且惱怒之下還動起手來,責打的對象是鐵木真的司廚失乞兀兒。失乞兀兒代主人受罰,當然也很窩火,於是又哭又喊:“也速該、捏坤太師不在了,你們才敢這樣無法無天,在宴會上大打出手,這成什麽體統?”鐵木真當時還沒有也速該、捏坤太師的權威,對於長輩的無禮行為盡管也十分氣憤,但也不便對這兩位長輩大動肝火,隻好不動聲色,盡量忍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宴會席上的爭端還沒有完全解決,另一場衝突又在宴會席外發生了。衝突的雙方是掌握後勤的兩位負責人。這次宴會的後勤工作,孛兒隻斤氏由鐵木真的弟弟別勒古台掌管,主兒乞氏由不裏孛闊掌管。一個名叫合答吉歹的合答斤人偷盜了馬籠頭,被別勒古台捉住。合答吉歹是不裏孛闊的那可兒,不裏孛闊袒護自己的部下,於是與別勒古台發生了口角。話不投機,互不相讓,最後二人竟動起武來。別勒古台習慣於脫右袖裸行,不裏孛闊手下無情,用刀砍傷了別勒古台的右肩。別勒古台為人老誠,為了不影響宴會的情緒,並沒有大肆聲張,而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處理宴會上的其他事務。但坐在筵席旁的鐵木真卻發現了別勒古台右肩流血,立刻進行詢問。別勒古台隻好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並勸鐵木真不要追究,說:“我的傷不要緊,不要忙著向他報複,大家為我鬧得彼此失和,這可不好!”他竭力阻止發生內訌,希望不要傷了兄弟們之間的和氣。

可汗的司廚在宴會上挨打,可汗的弟弟被人用刀砍傷,這說明主兒乞人驕橫跋扈、目空一切,根本不把可汗的權威放在心上。鐵木真也是年輕氣盛,忍耐不住滿腔怒火,一手推開了勸阻他的別勒古台,命令部下折取樹枝,抽出撞乳杵,親自指揮與主兒乞人廝打,戰勝了主兒乞人,扣押了豁裏真、忽兀兒臣二妃。慶祝各家兄弟團聚的宴會變成了打架鬥毆的場所,堂堂的可汗充當了械鬥的指揮,其緊張和混亂程度遠遠超過了楚漢相爭時的鴻門宴,這哪裏還有一點兒大汗王廷的樣子呢?簡直像一批上山為王、落草為寇的烏合之眾、草莽強人。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真是要“國將不國”了,它隻能導致蒙古汗國的衰亡。

事情過後,大概鐵木真也有些後悔,感到有失身份,缺乏一個可汗應有的政治涵養。為了彌補這次衝突所造成的裂痕,他主動派出使者與主兒乞人講和,並把豁裏真、忽兀兒臣二妃還給了他們。但主兒乞人卻懷恨在心,不願和解,一氣之下離開鐵木真,另外找了一處牧場,立營駐牧。

正在這時,金朝的使者來到蒙古乞顏部,邀請鐵木真共同對付塔塔兒。這又給鐵木真提供了一次與主兒乞氏講和的機會,因為主兒乞的祖輩斡勤巴兒合黑也是被塔塔兒人害死的,討伐塔塔兒也是為主兒乞人報父祖之仇。忘掉兄弟間的衝突,共同參加血族複仇戰爭,既符合古老的傳統,也有利於整個蒙古乞顏部的利益。但主兒乞人卻拒絕合作,讓鐵木真白白等待了六天,使鐵木真大失所望。尤其令人難以容忍的是,主兒乞人竟然趁火打劫,偷襲了鐵木真的老小營。“老小營”,《元史》稱作“奧魯”,即後方留守營,家屬輜重營。

當時,鐵木真的老小營駐紮在哈澧漓禿湖畔(克魯倫河上遊)。主兒乞氏乘鐵木真後方空虛,蓄意報複,對鐵木真的老小營實行突然襲擊,殺死了十人,剝去了五十個人的衣服。鐵木真大怒說:“約請共同破敵,他們不去,如今他們又趁火打劫,這豈不是幫助敵人嗎?我迫不得已隻好向他們動手!”於是鐵木真立即部署人馬,在憤怒之中出兵,從草原的路上向他們進攻。一支貴族畢竟不是一個國家的對手,鐵木真在朵蘭孛勒答裏擊潰了他們,殲滅、洗劫了他們。撒察別乞和泰出帶著妻子、兒女和少數人逃走,鐵木真追至貼列禿之口,擒撒察別乞、泰出二人。鐵木真當麵質問他們:“我們過去盟誓時說了些什麽?”撒察、泰出自知理虧,承認自己“未能踐所言”,違背了推舉可汗時的誓約,甘願以身殉約,伸頸就戮。

主兒乞氏的首領被鐵木真處死了,主兒乞氏的屬民百姓卻歸附了鐵木真。這些百姓本是從各氏族內挑的“有膽量、有氣力、剛勇能射弓的人”,其中不少人以後都成為蒙古的著名將領,四傑當中的木華黎、博爾忽就是主兒乞的屬民。

主兒乞氏的首領被殺死了,百姓歸順了,但主兒乞氏貴族還沒有最後被壓服。其中,不裏孛闊成為主兒乞中最有影響的人物。不裏孛闊本是合不勒汗第三子的後代,與鐵木真的父親也速該是同輩人,即鐵木真的堂叔。隻因他與主兒乞的“勇健之諸子為友”,又是著名的“國之力士”,所以在撒察、泰出死後,不裏孛闊成為主兒乞氏的實際領袖。分庭抗禮是昔日的傳統,絕對服從才是君主專製的要求。為了進一步削弱舊貴族的分裂勢力,鐵木真有意安排了一場帳前決鬥。參加決鬥的還是別勒古台與不裏孛闊。無論力氣還是武藝,別勒古台都不是不裏孛闊的對手。不裏孛闊力大無窮,用一隻手就可以製住別勒古台,用一隻腳就能把他絆倒,但這時主兒乞氏已經處於劣勢,沒有人再為不裏孛闊撐腰壯膽了。不裏孛闊不敢再公開向鐵木真的權威挑戰,因此在搏鬥時主動退讓,最後竟假裝失敗,故意摔倒了。別勒古台騎在不裏孛闊身上,回頭看了看鐵木真,意思是向鐵木真請示。鐵木真緊咬下唇,暗中示意。於是別勒古台拉緊不裏孛闊的衣領,扼住其喉嚨,猛一用力,用膝蓋折斷了不裏孛闊的腰骨。不裏孛闊含恨而死,臨死前說:“我本非敗於別勒古台者,唯畏可罕,佯倒躊躇,致喪我命矣。”由於不裏孛闊曾代表主兒乞氏公開與鐵木真兄弟作對,所以雖力大藝高終不免折腰死了。

不裏孛闊之死,進一步打擊了主兒乞氏的氣焰,其他舊貴族不敢再輕舉妄動了。鐵木真用暴力壓服了乞顏氏中最有力量的長支貴族,這是鐵木真從貴族聯盟首領向真正的君主邁進的重要一步。不削弱舊貴族的權力,就沒有蒙古汗國的集中統一,鐵木真與各支貴族的矛盾和衝突是不可避免的。

鐵木真堅決鏟除了主兒乞氏舊貴族,吞並了他們的屬民百姓,這是他鞏固汗權的重要一步。但他前進的道路上仍然是荊棘叢生,障礙重重,要發展自己的事業,還有幾個對手必須鏟除。從蒙古族內部來說,必須戰勝劄答蘭部、泰赤烏部、合答斤部、山隻昆部等蒙古諸強部,然後才談得上蒙古族內部的統一;從蒙古族外部來說,必須征服與乞顏部為敵的塔塔兒部、蔑兒乞部、乃蠻部等。闊亦田之戰,就是鐵木真、王罕與以上這些部落的一次大決戰。

自從鐵木真、王罕配合金朝戰勝塔塔兒之後,草原其他各部就與他們處於敵對地位,並不斷與之發生戰爭。1197年(金章宗承安二年),鐵木真率軍進攻蔑兒乞部的脫黑脫阿,將戰利品全部贈送給王罕的那可兒。1198年(金章宗承安三年),金朝又派完顏襄、完顏宗浩出動大軍討伐弘吉剌、合答斤、山隻昆等部,這些桀驁不馴的部落又受到一次沉重的打擊。完顏宗浩首先征服了弘吉剌部,進而向移米(伊敏)河北進,攻打呼倫貝爾湖以東的合答斤、山隻昆等部,斬首一千多人,俘獲大批車帳、人、畜。從1195年夾穀清臣率軍北征,1196年完顏襄聯合鐵木真、王罕戰勝塔塔兒部,再到1198年討伐草原諸部,金朝先後進行了三次北征。這“三次北征有力地打擊了在東蒙古草原的強悍部落塔塔兒、弘吉剌、合答斤、撒勒隻兀惕諸部,使北邊得到暫時的安定”。但同時卻替正在興起的成吉思汗削弱了他的東方勁敵,為他進一步削平蒙古草原諸部、完成統一鋪平了道路。三次北征也使金朝的元氣耗盡,國力益衰。金軍得勝後,不僅沒有進一步向外發展,反而將臨潢路的界壕邊堡向內地遷移了。這就為鐵木真爭奪東部地區創造了更為有利的條件。

1199年,鐵木真、王罕聯合進攻了西方乃蠻的不亦魯黑汗,“大敗之,盡殺其諸將族眾,積屍以為京觀。乃蠻之勢遂弱”。1200年春,鐵木真與王罕會師於薩裏川,回軍東向,討伐勢力強大的泰赤烏部。泰赤烏部與蔑兒乞部聯合對敵,脫黑脫阿派他的兒子忽都和斡兒長率軍參戰。他們“全都會聚在斡難河地區的蒙古草原上。成吉思汗和王罕奔向他們,廝殺起來。泰亦赤兀惕諸部戰敗後逃跑了”。據《史集》記載,鐵木真率軍追擊塔兒忽台等,在月良古惕禿剌思之地,殺死了這個長期與他作對的仇敵。但《秘史》卻說,塔兒忽台這次並未被殺死,而是死在泰赤烏部被徹底滅亡之後。泰赤烏部的其他首領阿兀出把阿禿兒、忽都兀答兒以及蔑兒乞部的忽都、斡兒長則一起逃入巴兒忽真境內。

幾年來,鐵木真、王罕連續作戰,所向披靡,這不能不引起其他部落的警惕。“合答斤部、散隻兀(山隻昆)部、朵魯班(朵兒邊)部、塔塔兒部、弘吉剌部聞乃蠻、泰赤烏敗,皆畏威不自安,會於阿雷泉,斬白馬為誓,欲襲帝及汪罕。”合答斤、山隻昆也屬於純潔出身的蒙古人,他們是阿蘭始祖母感光所生的前兩個兒子的後代,同鐵木真所在孛兒隻斤氏具有同樣尊貴的血統,其力量不在泰赤烏氏和乞顏氏之下。早在鐵木真與劄木合分離之前,他們就曾派遣使者到這兩個部落,想與之和好。古代蒙古沒有文字,“他們的文書多半用巧妙地押韻的隱喻進行口頭傳述”。即將首領的意圖編成押韻的詩句,讓使者記熟,向對方轉達。當使者用這種方式傳述了鐵木真的話時,合答斤、山隻昆的首領未能領會其中的含義。一個伶俐的小夥子猜到了這些話的意思,便對他們說:“這些話的意思很明白,鐵木真告訴我們,與我們不是一家子的蒙古部落,如今成了我們的朋友,與我們結了盟。我們既是一家子,就應該結盟做朋友,快快恬活過日子!”但他們卻拒絕了鐵木真的好意,也沒有對使者表示應有的尊敬。他們從鍋裏將連同羊血煮在一起的羊的髒腑取出,潑在他的臉上,辱罵了他,使他受辱而歸。因此,他們同鐵木真結了冤仇。後來他們又依附於泰赤烏氏,多次參與反對鐵木真的戰爭。

這是一場爭奪草原霸權的戰爭,鐵木真的崛起威脅了各部首領的切身利益,因此他們逐步糾集在一起,誓與鐵木真為敵。當時,巴牙兀惕部有個“賢明的老人”,分析了這種群雄爭霸的形勢,他說:“乞牙惕禹兒勤(主兒乞)部的撒察別乞想登大位,但他沒有這個福分。劄木合薛禪經常讓人們發生衝突,行使種種口是心

非的奸計來推進自己的事業,也沒能成功。合撒兒也有這種野心。他倚仗自己的力氣和神射,但也不成功。蔑兒乞惕部的阿剌黑兀都兒有謀取大權的野心,表現出一定的魄力和偉大,但也一無所獲。隻有這個鐵木真,具有稱王稱霸的相貌、氣派和魄力。他毫無疑問,定能成就霸業。”這位“賢明的老人”的預言很可能出於後人的編造,但它對理解當時蒙古草原稱王爭霸的形勢也有一定啟發。正是這種爭霸的形勢,導致了鐵木真、王罕與東方十二部的一次大決戰——闊亦田之戰。

1201年,即南宋寧宗嘉泰元年,金章宗泰和元年,農曆辛酉年,蒙古草原十二個部落在額爾古納河、根河、得爾木爾河會流處的忽蘭也兒吉(紅岸)舉行了一次重要的盟會,其中有合答斤、山隻昆、朵兒邊、塔塔兒、亦乞列思、豁羅剌思、乃蠻、蔑兒乞、斡亦剌、泰赤烏、弘吉剌等十一部首領,共同推舉劄答蘭部的劄木合為古兒汗。弘吉剌部本來準備投靠鐵木真,“合撒兒不知其意,往掠之”。“弘吉剌惕部遭到襲擊,失去了首領,便投奔了劄木合薛禪”。他們腰斬兒馬、驟馬,相誓為盟,決定與鐵木真、王罕決一死戰。其盟誓曰:“凡我同盟,有泄此謀者,如岸之摧,如林之伐。”盟誓後,“共舉足蹋岸,揮刀斫林,驅士卒來侵”。準備對鐵木真、王罕進行突然襲擊。

當時,鐵木真駐紮在古連勒古山。劄木合的軍馬剛開始行動,豁羅剌思人豁裏歹,就派人連夜密報了鐵木真。鐵木真得到這個重要的軍事情報,立即派人通知王罕。王罕率領全部軍隊,迅速與鐵木真會合。

鐵木真與王罕的聯軍順克魯倫(怯綠連)河而下,預計正麵迎擊劄木合聯軍。他們進行了嚴密的部署,分別派出了三路先鋒。鐵木真以有聲望的貴族阿勒壇、忽察兒和答裏台三人分別擔任先鋒軍統帥,王罕則以其子桑昆、弟弟劄合敢不和必勒格別乞為先鋒軍統帥。在六個先鋒前麵又設置了三個哨望所,負責偵察敵情。一天傍晚,鐵木真、王罕的先鋒阿勒壇、忽察兒、桑昆等進軍到兀惕乞牙,正準備安營下寨,設在赤忽兒忽的哨望所派人報告說:“敵人將至。”於是阿勒壇等率軍前去了解情況,遇到劄木合的頭哨先鋒——泰赤烏部的阿兀出把阿禿兒、乃蠻部的不亦魯黑汗、蔑兒乞部的忽都、斡亦剌惕部的忽都合別乞。隻因當時天色已晚,鐵木真、王罕命令各路先鋒退至大營,合軍而宿,與敵人約定:明日再戰。

第二天清晨,鐵木真、王罕聯軍搶占了阿蘭塞陣地,與劄木合聯軍對陣於闊亦田(今中蒙邊界的奎騰嶺一帶)。這一地區位於闊連湖(呼倫湖)與捕魚兒湖(貝爾湖)之間,克魯倫河注入呼倫湖之河口以南。鐵木真、王罕依山傍塞,占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以逸待勞,可以說是既得“人和”,又占了“地利”,唯一沒有把握的是“天時”。

劄木合聯軍也想從“天時”方麵打主意。那天,天氣陰沉昏黑,不亦魯黑汗、忽都合別乞自稱會“劄答”之術,能呼風喚雨,命令部下取來一盆淨水,放入幾顆雞卵大小的石子,據說這些石子乃牛馬腹中之石,相當於漢族土方的牛黃狗寶之類。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希望暴風雨幫助他們襲擊敵人。不知是偶然的巧合,還是他們真有特異功能,時隔不久,果然風雨大作,但風向卻與他們希望的相反,不是由東向西,而是由西向東。劄木合聯軍隻好逆風冒雨向山坡攀登,而鐵木真、王罕的部隊卻可以順風射箭,“天時”也變得對鐵木真有利了。劄木合聯軍有不少人紛紛滾落坍溝,隊伍中出現了一片怨言:“天不保佑,所以如此。”企圖求助於神靈的人們反而得不到上天的保佑,劄木合聯軍很快就軍心渙散了。

四路先鋒四散逃命,聯軍的首領劄木合也失去了“眾汗之汗”的氣魄,暴露了鼠竊狗偷的嘴臉。麵對著先鋒軍的潰散,他不是想法穩定軍心,壓住陣腳,而是乘機搶掠那些推舉他為汗的百姓,趁火打劫,大撈一把,然後順著額爾古納河向東北方向逃之夭夭了。

闊亦田之戰是爭奪草原霸權的一場決戰。各懷異誌的十二部聯盟經不住鐵木真、王罕聯軍的猛烈打擊,不到一天就土崩瓦解了。蒙古草原的形勢出

現了第一次重大轉折,這不僅給鐵木真提供了報仇雪恨的機會,而且為他進一步統一蒙古準備了條件!

泰赤烏部的覆滅

劄木合聯軍如鳥獸散,鐵木真與王罕分路追趕。王罕順著額爾古納河追擊劄木合與蔑兒乞部,劄木合投降了王罕。蔑兒乞部的脫黑脫阿率殘兵敗將逃入巴兒忽真脫窟木地麵,王罕軍殺死了他的長子脫古思別乞,俘獲了他的兩個女兒和妻子,並押走了他的兩個兒子忽都、赤剌溫及其仆役們。

鐵木真向斡難河方向挺進,一步不舍地追擊泰赤烏部。阿兀出與塔裏忽台等晝夜兼程,逃回斡難河畔的營地。潰不成軍的泰赤烏部隊已完全喪失了保護營地的能力,泰赤烏百姓預感到將要有一場大禍臨頭,於是大家各奔前程,“俾皆荒奔”。阿兀出等貴族首領也不敢與乘勝前進的鐵木真軍背水一戰,隻好“將百姓起了,渡過斡難河整治軍馬,候成吉思汗來對敵”。他們集中了盡可能多的人嚴陣以待,欲決一戰。

幾十年的仇恨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候,鐵木真自然不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他率軍來到斡難河邊,不怕箭如飛蝗,親自冒死衝殺;不顧水深浪急,立即揮軍橫渡。一人拚命,萬夫莫當。何況鐵木真率領的是得勝之師,士氣正旺,泰赤烏部的防守很快被衝垮,鐵木真的軍隊相繼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