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苦難中磨礪 搶來的妻子1

成吉思汗的祖父是合不勒汗的第二個兒子,名叫把兒壇巴特兒,即把兒壇勇士。在蒙語中,成吉思汗祖父被稱為“額不格”,他的長子是蒙格禿乞顏,二子是捏坤太師,三子即成吉思汗的父親也速該巴特兒,四子為答裏台斡惕赤斤。據《史集》記載,也速該頗為英勇,曾多次與其他蒙古部落,其中包括塔塔兒部落作戰,同時也與金朝的異密和軍隊作戰。有關他的傳聞遍及四周,他的聲名遠揚,受到所有人們的承認和尊敬。他有出自不同部落的許多個妻子,其中長妻月倫旭真,是幸福、尊貴的子女們的母親,又被稱為月倫額客。"旭真"即妻子,“額客”即母親,這就是《蒙古秘史》所說的“訶額侖兀真”,《元史》所說的“月倫太後”,她本是一個搶來的夫人。

由於草原各部實行族外婚,年輕人找妻子總要經過一番周折,要走出很遠,到沒有血緣關係的其他氏族去求婚。而當找不到合適的妻子時,不惜采取搶親的行動,用暴力去奪取外部的女人做妻子。直到也速該時代,搶婚的遺俗仍在草原各部流行,人們見慣不驚,無人指責;被搶者也聽天由命,不認為是什麽醜事。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也速該搶來了一個如花似玉的月倫夫人。

訶額侖出生於弘吉剌部的斡勒忽納氏,本來嫁給了蔑兒乞部的也客赤列都。斡勒忽納氏是個遊牧部族,活動於呼倫貝爾湖及海拉爾之間。蔑兒乞部的駐地則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的布拉河、鄂爾渾河、色楞格河流域。

也客赤列都娶親回家,路經斡難河畔。當時,也速該巴特兒在斡難河放鷹,望見那女子姿容美麗,隨即走回家,去叫來他哥哥捏坤太師、弟弟答裏台斡惕赤斤。他們兄弟來到時,也客赤列都見了恐懼,便打著馬,走過了一個嶺,轉過一個山嘴回到他妻子跟前。他妻子說:“那三個人的來意好生不善,必害了你性命,你快去。你若留有性命,似我般婦人有很多,你想我再娶的婦可喚作我的名字。”說了,就脫下衫兒與他做紀念。也客赤列都於馬上方才接得衫兒,見也速該兄弟三人來了,急忙打著馬,逆著斡難河走了。

也速該兄弟三人隨後追趕也客赤列都。過了七個山崗,趕不上,回來了,將女子裹將去。也速該牽著車子,捏坤太師引路,答裏台傍著車轅行。訶額侖哭著說:“我的丈夫頭發不曾被風吹,肚腹不曾忍餓,如今走了,他多艱難。”說完就哭了,哭聲將斡難河的水並山川裏林木都震動了。答裏台對那女子說:“你丈夫嶺過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嗬,他也不回顧,蹤跡尋也不得見了,你還是別哭了。”就這樣訶額侖回去與也速該做了夫妻。這個訶額侖就是成吉思汗的生身之母。盡管她被搶時曾對原來的丈夫表示了脈脈深情,脫衫相贈,又悲慟欲絕,聲震川林,但時隔不久,她就變成也速該勇士的一個忠誠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在極其艱難的境遇中為他撫育教養了幾個名揚古今的後代。

生逢亂世

成吉思汗降生的年代,無論從蒙古草原,還是從整個中國來看,都是一個戰爭不斷的亂世。

唐玄宗時發生的安史之亂,破壞了中國內地的大一統局麵。隨後出現的是藩鎮割據,五代十國,遼、宋、夏、金,直到成吉思汗誕生的12世紀後半葉,中國的分裂混戰局麵已經整整延續了四百多年(755-1162)。當時,在中國境內,同時並存的不下十幾個政權:漢族的南宋,女真族的金朝,黨項族西夏,畏兀兒族的高昌國,葛邏祿人的哈剌魯,契丹族的西遼,雲南大理國,西藏的幾個小邦,蒙古草原的五大部族——塔塔兒部、克烈部、乃蠻部、蔑兒乞部、蒙古部。

在成吉思汗出生前的20年,即1141年,也就是南宋高宗趙構紹興十一年,南宋與金簽訂了著名的“紹興和議”,南宋向金稱臣,宋、金兩個政權東以淮水為界,西以大散關為界,南宋每年向金交納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稱為“歲貢”。

又過了12年,1153年,金主海陵王完顏亮自會寧府(今黑龍江省阿城南白城)遷都燕京(今北京市),改稱中都,女真猛安、謀克戶大規模內遷。1161年,金主完顏亮又遷都汴京(今開封),並親自率領六十萬大軍大舉侵宋,企圖用武力統一中國。沉重的兵役、徭役強加到各族人民頭上,北方契丹族人民,河北、山東王友直、耿京、辛棄疾等被迫起義。南宋的虞允文率宋軍進行了采石之戰,大敗金軍。女真貴族葛王完顏雍乘機自遼陽入據中都,奪取帝位(金世宗)。海陵王完顏亮南侵失敗,在揚州被部將殺死。金世宗改元“大定”。當時正是天下大亂,大亂之後必有“大定”,對金世宗君臣來說還隻是一個良好的願望。

於穩定內部、鎮壓起義、對付南宋,對於部落林立的漠北地區鞭長莫及、無暇問津。蒙古、塔塔兒、乃蠻、克烈、蔑兒乞五大部族各自為政,同時並存。草原牧場、奴隸、牛羊都變成了互相爭奪的對象。民族複仇、爭霸稱雄的戰爭仍在繼續進行。漠北大草原同內地一樣,也處在一個紛爭不已的年代。

自從忽圖刺可汗死後,蒙古各部由於利益衝突和意見分歧,一時未能推舉出新的可汗。也速該身為忽圖剌可汗之侄、蒙古部著名的勇士,依靠自己周圍的親兵,收集了許多百姓,擁有一批奴隸和仆從,占有大量的牲畜和牧場,在草原上確立了自己的勢力。他被推舉為蒙古孛兒隻斤乞顏氏的首領,同時負責整個蒙古部的軍事。當時,他雖然沒有被推舉為蒙古部的可汗,但尼倫各部都奉他為主,服從他的管轄,實際上也相當於蒙古部的國王。

1162年秋,也速該作為蒙古部的軍事首領,又發動了一場對塔塔兒部的戰爭。當時他的妻子訶額侖十月懷胎,即將分娩。

也速該為什麽偏偏在這時去進行一場勝負莫測、出生入死的戰爭呢?難道他不喜歡自己漂亮、溫存的妻子嗎?不希望親眼看著兒女降生,享受天倫之樂嗎?當然不是。因為他身為蒙古部的軍事首領,還肩負著另一個重要使命:打擊自己的敵人,進行自衛、掠奪或複仇戰爭。他若沒有勇氣進行這些戰爭,不及時向部落的敵人宣戰,他就沒有資格當蒙古的軍事貴族,就不配“巴特兒”這個勇士的稱號。

當時,蒙古部與塔塔兒部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三代,雙方經過了十幾次較量。這次到底是第幾次出征,誰也記不清楚了。究竟是勝是敗,也速該也沒有確實的把握。但在曆次戰爭中死去了親人的貴族和部民們,渴望向敵人討還血債;年輕的勇士們則希望能夠一顯身手,掠奪對方的奴隸、美女、戰馬和財物,討伐塔塔兒勢在必行。它猶如一塊從高山滾下的巨石,由於慣性的作用,也速該既無力阻止它,也無力改變它前進的方向;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戰爭、狩獵、掠奪、屠殺,對於當時的遊獵民族來說,似乎都是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因為他們正處於一個“以征服戰爭為職業”的階段,鄰人的財富剌激了他們的貪欲,“獲得財富已成為他們的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也速該丟掉夫妻的脈脈溫情和父子的天倫之樂,去進行一場生死未卜的戰爭,正因為他感到這是自己的義務和責任。

男人出征了,斡難河畔帖裏溫孛勒塔黑的營地裏隻剩下了老人、婦女和兒童。訶額侖夫人悶坐在帳幕中,既為出征的丈夫擔心,又為即將降生的子女焦急,心裏七上八下。但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居然雙喜臨門,也速該打了一個大勝仗,俘獲了兩個塔塔兒部酋長,其中一個名叫鐵木真兀格。恰巧在這時,訶額侖夫人生下了一個男孩。戰爭勝利了,兒子降生了,訶額侖夫人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了。尤其令人驚喜的是,這個男孩一生下來就紅光滿麵,非同一般。據《元史》記載,這個男孩出生時“手握凝血如赤石”;《秘史》也說“右手握著髀石般一塊血”;蒙古族民間傳說則說“孩子的右手裏,攥著一塊堅硬的血餅,像‘蘇魯錠’的形狀一樣”。“蘇魯錠”形似長矛,是蒙古族戰神的象征。為了紀念長子的降生和對塔塔兒作戰的勝利,也速該給自己的兒子取名為鐵木真,蒙語意為“鐵之變化”,這就是成吉思汗名字的來曆。

蒙古族民間傳說認為,成吉思汗生於馬年馬月,即1161年古曆七月。因其手握“蘇魯錠”式的血餅而生,因此把他當作戰神的象征。

父親之死

1170年,9歲的鐵木真已經成長為一個英俊的少年了。也速該和訶額侖希望給他早點兒定下一門親事。當時蒙古乞顏部與弘吉剌部是世通婚姻的部落。

這年秋天,大概是也速該定了“九為吉數”之年,“金秋打籽”之季,帶著鐵木真到弘吉剌部斡勒忽訥氏去看望舅父,同時想為鐵木真物色一位合適的媳婦。弘吉剌部居住在呼倫貝爾湖東麵,從三河源頭的蒙古乞顏部到弘吉剌部,要走很遠的路程,中間還要經過塔塔兒部駐牧的呼倫貝爾草原。

也速該父子走到扯克徹兒、赤忽兒古兩山中間時,遇到了弘吉剌氏的德薛禪。“薛禪”蒙語含有“智慧”之意,隻有德高望重、才智超人的老者才能獲得這一尊稱。“德薛禪”,即名字叫“德”的智慧老人。他主動而親切地向也速該打招呼:“也速該親家,你往哪裏去?”

也速該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想帶兒子到他母舅家斡勒忽訥氏去看看,順便替他定一門親事。”德薛禪上下打量著鐵木真,十分興奮地說:“您兒子兩眼炯炯有神,紅光滿麵,正中了我昨夜一夢。我夢見一隻海東青帶著太陽和月亮落在了我的手掌上。太陽和月亮,是我們所仰望的。我這個夢不正是預示您帶兒子來求親嗎?這真是個好夢。所以有此夢者,必是你乞顏氏人的吉兆。”

於是,德薛禪領也速該父子到自己家住下。德薛禪的女兒名叫孛兒帖,當時10歲,比鐵木真大一歲。這個女孩生得健壯美麗,也速該一眼就相中了

孛兒帖。第二天早晨,就向德薛禪求婚。德薛禪說:“多求而與之不見得崇敬,少求而與之不見得低賤。女子之命,不可老於生身之門,就將我女兒嫁給您的兒子吧!"

按照當時的習慣,兒女定親以後,要先把男孩留在未婚妻家,並贈送禮物作為聘禮。這說明古代蒙古人的婚姻中還存在著母係氏族的殘餘。也速該留下一匹馬做聘禮,留下鐵木真,自己離去。

也速該順利地為兒子定下了一門親事,高高興興地奔回三河源頭。途經扯克扯兒山的黃色的野甸。這個黃色的野甸是塔塔兒部主因氏的駐地,主因氏人正在舉行宴會。根據蒙古人的習慣,騎馬經過正在進餐者之旁時,要下馬,未等主人許可就應一同就餐;主人也不應拒絕,而應以飲食相待。這既是客人對主人表示應有的敬意,也是主人殷勤待客的一種表現。也速該風塵仆仆,一路上風餐露宿,十分勞累,心裏自然也想乘機去喝幾杯。另外,他想,戰場上的仇敵也不妨同桌共飲,因此就放鬆了對塔塔兒人的警惕,參加了他們的宴會。

大概是冤家路窄,事有巧合吧,舉行宴會的正是九年前與也速該作戰的氏族。其中有幾個年長的人曾經見過也速該,並親眼看見也速該將鐵木真兀格等人捉去。他們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昔日的仇敵,於是在酒裏偷放毒藥,讓也速該喝了。

宴會之後,也速該上馬,繼續往回走。沒走出多遠,他就感到頭暈眼花,肚子裏很難受。他伏在馬背上艱難地前進,經過三天三夜,終於回到家中,這時已經支持不住了。於是他把晃豁壇氏的蒙力克叫到自己麵前,說:“我的兒子們幼小,我去為鐵木真求親,回來的路上被塔塔兒人毒害了。我覺得心中難受,恐怕活不長了。留下了孤兒、幼弟,請您多多關照。訶額侖就是你的寡嫂,將來有什麽困難還求您幫忙。請您趕快到弘吉剌部去,將我兒鐵木真帶回來。”說完就死了。

蒙力克根據也速該的囑托,趕到了弘吉剌部,對德薛禪說:“也速該想鐵木真,好生心疼,叫我來接他回去。”德薛禪說:“親家若想念自己的兒子,您就將他帶回去吧,見麵以後快點送回來。”於是,蒙力克將鐵木真接回不兒罕山營地。但鐵木真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為了他的親事,竟在壯年遭人暗算。訶額侖向鐵木真轉達了父親的遺言:“長大後一定要替他報仇,掃平塔塔兒,將那些高過車輪的男子通通殺掉!”愛和恨的種子從此在鐵木真的心中生根發芽,它對鐵木真的成長產生了重大影響。

顛沛流離

自從俺巴孩汗死後,蒙古各支貴族就開始了爭奪汗權的鬥爭,最後是俺巴孩汗的侄子乞顏氏的忽圖剌繼承了汗位。

忽圖剌可汗死後,這種爭奪汗權的鬥爭又一次重演,長期沒有新的可汗。忽圖剌可汗的兒子術赤威望不高,諸部離散,沒有資格執掌汗權。泰赤烏氏內部仍然是矛盾重重,選不出一個眾望所歸的君主。而也速該所在的孛兒隻斤乞顏氏力量卻比較統一,也速該本人又勇敢善戰,戰功卓著,因此蒙古諸兄弟部落都由他管轄。當時也速該雖然沒有正式被推舉為全蒙古部的可汗,但卻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威望實際登上了蒙古部“君主”或“國王”的地位。也正因為如此,那些沒有爭奪到汗權的其他蒙古貴族才對他懷有忌恨之心,正是這種貴族之間的爭權奪利,導致了也速該死後的一係列事變。

就在也速該死後的第二年春天,時間僅僅過了幾個月,死者屍骨未寒,生者淚痕未幹,本族內部就出現了眾叛親離的局麵。有一天,蒙古部舉行祭祖之禮,主持祭祀的是泰赤烏氏的長輩、俺巴孩汗的兩位夫人——斡兒伯和莎合台。

按照蒙古族的習慣,祭祀之後,祭祀所用的供品要分給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沒有參加儀式的人也有權獲得應有的一份。這些供品稱為“祚物、餘胙、供酒”,包括祭祀所用的牛羊馬肉、牛奶、馬潼(馬乳汁)等。蒙古人信神敬祖,祭祀祖先對他們來說是件大事,誰如果分不到祭祀的供品,就等於不承認他是蒙古的同族人,等於被開除了族籍。

在這次祭祀活動中,鐵木真母子因故遲到,俺巴孩汗的兩位夫人沒有分給他們應有的供品。訶額侖認為這是奇恥大辱忍無可忍,當場就向斡兒伯、莎合台提出質問:“也速該雖然死去了,難道我的兒子們將來就不能長大成人麽?別人的肉胙分了,為什麽不分給我們?今天不分給我們供品,不給茶飯,他日轉移營地,是不是也想拋棄我們呢?”俺巴孩汗的兩個夫人也不示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說:“你們母子遇飯便吃,遇水便飲,祭祀祖先卻遲遲不到。難道還要我們邀請你們,非給你們供品不可嗎?你們眼裏既然沒有祖先,何必還要分享祭祖的供品呢?”並且對自己的部眾說:俺巴孩汗死了,訶額侖才敢這樣橫行無忌,說了這些不講理的話。她既然誣蔑我們要拋棄她,我們幹脆把他們母子撇下在營盤裏,換一換營地,不要和他們在一起了。大家各奔前程,也省得吵吵鬧鬧,不得安生。

當時,泰赤烏氏的首領是俺巴孩汗的孫子塔兒忽台,他吝嗇而貪婪。他立即同意了二位祖母的建議,第二天早晨就率領泰赤烏部順斡難河遷走了。曾經充當也速該近侍的泰赤烏氏人脫朵等,甚至包括乞顏部的貴族、百姓,以及鐵木真家祖宗以來的奴婢也拋棄了鐵木真母子,跟隨泰赤烏氏遷走了。

隻有晃豁壇部的察剌合、蒙力克父子,這時還和鐵木真母子一條心,因為也速該時,有一次他們曾經約請晃豁壇部落,一起去攻打泰亦赤兀惕人;晃豁壇部先於他們與泰亦赤兀惕人汗戰,泰亦兀惕部殺死了他們許多人。也速該巴特兒突然趕到,才從泰亦赤兀惕手中救出了晃豁壇部。他們兩家是患難之交,蒙力克又是也速該的“托孤之臣”,因此察剌合老人對泰赤烏氏的分裂行動十分不滿,拚著老命拉住了脫朵的戰馬,勸他回心轉意,不要背叛鐵木真母子。脫朵對察剌合老人說:“也速該已經死了,好比河水已經枯幹,白石已經破碎。水幹了就養不住魚,石頭碎了就失去了靠山。鐵木真他們孤兒寡母,擔負不了保護屬民百姓的責任,我們何必跟著他們受苦受罪呢?”察剌合老人死死拉住馬韁不放,脫朵見別人已經走遠了,氣憤地說:“老東西,你自己留下吧,何必拉別人做替死鬼呢?"一邊說,一邊狠狠地向老人剌了一槍,老人脊背受傷,倒在地上。

察剌合老人艱難地回到家中,臥床不起。鐵木真得知這一不幸消息,趕緊前去探望。老人十分痛苦地說:“你父親收的百姓被他帶走,我因為勸阻,被他們剌傷了。”鐵木真哭著離開了察剌合老人,去告訴自己的母親。

親族和部眾的叛離意味著一個貴族將瀕於毀滅,孤兒寡母將陷入困境,訶額侖當然不會等閑視之。當時鐵木真兄弟年齡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察剌合老人又身負重傷,他的兒子蒙力克也不能離開身邊。因此,隻好由訶額侖親自出馬了。於是訶額侖手持“禿黑”,跨上戰馬,去追趕那些遷走的百姓。

“禿黑”是一支係著一縷縷犛牛毛的長竿,類似漢族出使的旌節,它是也速該率領軍隊作戰時的軍旗。蒙古的軍隊要根據這支“禿黑”的指揮進退,它代表著軍事統帥的權力,誰如果違背它的指揮,就要受到軍紀處分。不知是“禿黑”的威力,還是由於訶額侖的感召,乞顏部的百姓有不少人又回到了原來的駐地。然而,訶額侖畢竟沒有也速該的號召力,鐵木真兄弟也沒有力量與泰赤烏部抗衡,這些追回的百姓,又先後投奔了強大的泰赤烏部。

這一事件不僅反映了蒙古貴族內部爭權奪利的鬥爭,而且生動地反映了百姓與族長、首領的關係是保護與被保護的關係。當一個首領有力量,足以保護自己的百姓時,就可以在自己周圍聚集許多百姓;這個首領死了,他留下的孤兒寡母保護不了自己的屬民百姓,因此眾百姓隻好去追隨力量強大的其他氏族。作為廣大奴隸則本能地要求擺脫奴隸主貴族的統治,奴隸主貴族死去了,他的孤兒寡母暫時失去了統治的力量,這正是奴隸逃離的好時機。因此,就連成吉思汗祖宗以來的奴婢也逃到了克烈部。也速該死後不久,鐵木真一家的親族和部眾之所以迅速叛離,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

泰赤烏部和屬民百姓的叛離,使鐵木真一家從部落首領的地位一下子跌入了苦難的深淵。從此,他們孤兒寡母開始在饑寒交迫、顛沛流離中苦度歲月。

也速該死時,訶額侖已經生了四子一女,長子鐵木真剛剛9歲,次子合撒兒7歲,三子合赤溫5歲,四子帖木格3歲,女兒帖木侖還在搖籃之中。也速該還有一個“別妻”,相當於漢族的妾,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名叫別克帖兒,一個名叫別勒古台。泰赤烏部和乞顏部的百姓遷走以後,鐵木真家隻剩下了一個老仆婦豁阿黑臣,加上他們二母七子,全家共有十口人。他們的牛羊畜群也被部眾和奴隸們趕走了,隻剩下了他們乘坐的九匹銀合馬。三位婦女、七個幼兒、九匹銀合馬,這就是鐵木真一家當時的基本狀況和全部財產。

以畜牧業為生的蒙古牧民,失去了畜群,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來源;以氏族、部落為活動單位的人們,離開了氏族、部落,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保障。麵對著茫茫的草原、漫長的歲月,眼看著七個需要撫養的幼兒,這讓訶額侖怎能不愁腸寸斷!

但訶額侖畢竟不是一個弱女子,而是一個久經磨煉、意誌堅強的巾幗英雄。她的後代推崇她“賢能”“有膽量”,尊她為“宣懿太後”,她確實不愧為烈祖的英烈夫人。當也速該做蒙古也速該

部的“國王”時,訶額侖是位威嚴的“國母”;當一家十口艱難度日時,她又成為一位不辭辛苦、日夜操勞的家長。她頭戴以柳枝為架、用青氈包成的固姑冠,腰間緊緊地係著一條牛皮帶,脫下了昔日的麗裝,換上了一身短打扮。她身體健壯豐滿,麵容美麗端莊。她既能馳馬於遼闊的草原,又能無微不至地照看年幼的嬰兒,身兼嚴父和慈母兩種責任,帶著自己的十口之家,奔波於斡難河上下。

沒有牛羊畜肉,她“拾彼杜梨,稠梨”;沒有掘地的工具,她“手持檜木之劍,掘彼地榆,狗舌”,以此解除孩子們的饑餓,“糊其口”,“供其食”。她用山韭、野蔥養育可汗的後代,用山丹之根培育未來執政

者。遼闊的草原是養育北方各族人民的偉大的母親,訶額侖兀真千方百計地采集草原的乳汁,精心地哺育著自己的子女,希望他們成長為聰明超群、勇敢堅定的人。

小樹總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但在苦難中長大的嬰兒,總是不同於錦衣玉食的貴族子弟,他們的血管裏流動的是富有生命力的熱血,他們的性格中深深地打上了艱苦生活的烙印。鐵木真兄妹七人目睹了訶額侖兀真的艱辛,親身體會到母親對兒女的深情。他們盡量為母親分憂。小兄弟們找來幾根木棍,又用曲針彎成了釣魚鉤,坐在河邊去釣魚。有時,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拿回家去,孝敬自己可敬的母親。慢慢長大以後,他們開始結網打魚,彎弓射獵。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心願:盡量減輕母親的負擔,以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苦難,能使人堅強,也容易使人暴烈;能使人容忍,也容易使人殘酷無情。鐵木真兄弟就具有這種雙重性格。有一天,鐵木真與二弟合撒兒,庶弟別克帖兒、別勒古台,四人一起去釣魚。鐵木真、合撒兒釣上一條金色小魚,在陽光的映照下這條小魚鱗光閃耀,令人喜愛。別克帖兒、別勒古台看到後心裏也很喜歡,就從合撒兒手裏搶走了。鐵木真、合撒兒回家後,對母親說:“我釣得一個金色魚,被別克帖兒、別勒古台奪走了。”

母親耐心地教導他們:“咱們家無依無靠,除影子外無朋友,除馬尾外無鞭子,全憑你們兄弟幾人同心協力。我常給你們講阿蘭祖母的故事,不就是希望你們記住阿蘭祖母折箭時的訓言嗎?現在泰赤烏兄弟們加給我們的苦難還沒有過去,你們怎麽就像阿蘭娘娘的五個兒子那樣互相爭奪、不和順呢?”

當時,鐵木真、合撒兒畢竟年齡還小,聽不進母親的教誨,心中不以為然,二人私下合計說:“我昨天射得個雀兒,被他奪了;今天釣得個魚,又被他奪了。像這樣下去,往後怎麽辦呀!"二人偷偷地從家裏溜了出去。

離他們家帳篷不遠有一座小山頭,斡難河從山後流過,山前有一片草地。別克帖兒坐在小山上,正放牧他們家的九匹銀合馬。鐵木真與合撒兒手拿弓箭,鐵木真在別克帖兒背後,合撒兒在他身前,隱蔽著摸了上去。將箭抽出要射時,被別克帖兒發現了,別克帖兒大聲說:“泰赤烏給咱們的苦受不得,還不知誰能報仇呢,你們為什麽把我當作眼中的毛、口中的梗呢?母親不是說過嗎,我們影外無友,尾外無纓,你們為什麽起此邪念、容不得我?希望你們不要毀我爐灶,不要拋棄我的小弟弟別勒古台。”“爐灶”是指蒙古包正中的爐灶,它是家道或家係數象征。毀了爐灶,意味著全家的滅亡。別克帖兒的意思是希望鐵木真等保護自己的同母弟別勒古台。說完,盤腿端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等著鐵木真兄弟向他放箭。鐵木真兄弟正在氣頭上,根本不理別克帖兒的話,一前一後,好像射一隻小鳥一樣,射死了別克帖兒。

鐵木真兄弟回家後,母親立刻發現他們臉色不對,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把他們叫到麵前,狠狠地罵了一頓,說:“你們簡直是敗家子!你鐵木真手握凝血而生,就好比是自咬胞衣的狗,又好像性情暴烈的山貓、猛豹,恰似一頭難以馴服的獅子。你們是吃人的蟒蛇和魔王,是自衝其影的海東青,是乘風雪而襲之的野狼,是自食其子的狠鶻。你比豺、虎還凶,比靈獒還狠。我剛剛對你們說了,我們影外無友,尾外無纓,泰赤烏人加給我們的苦難難盡,我們報仇雪恨的日子還在後邊。你們為什麽這樣自相殘害呢?"

鐵木真、合撒兒低頭不語,後悔自己辦了一件蠢事。

從此以後,他們兄弟幾人和睦相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死裏逃生

鐵木真兄弟在艱難的歲月中一天天長大了,他們在斡難河畔捕魚打獵,家中的境況在逐步好轉。但天有不測風雲,奪走了他們的百姓和奴隸的泰赤烏氏害怕鐵木真兄弟長大成人後進行報複,又對鐵木真一家進行了一次新的打擊。

某年的一天,泰赤烏部那位吝嗇狠毒的塔兒忽台對部眾說:“原來撇下的鐵木真母子們,如今莫不似飛禽的雛兒般毛羽長了;走獸的羔兒般大了。”於是塔兒忽台領著一些伴當,對鐵木真一家發動突然襲擊。

鐵木真母子感到來者不善,害怕他們下毒手,趕緊躲到樹林中去。別勒古台砍了些樹木做藩籬,紮成了一個寨子;合撒兒與泰赤烏部對人射起來;合赤溫、帖木格、帖木侖三個小孩,藏在山上的崖縫中。雙方相持了一段時間,泰赤烏部人對合撒兒喊道:“隻要你哥哥鐵木真來,其餘的人,我們不要。”鐵木真聽到他們的喊聲,知道他們要捉拿自己,於是跳上馬背,鑽入一片山林中。泰赤烏人發現鐵木真逃走了,立即跟蹤追去。由於山深林密,泰赤烏人找不到入山的道路,於是包圍了這片山林。

鐵木真在密林中過了三天三夜,估計泰赤烏人也該走了,牽著馬向林外走來。突然,馬鞍脫落在地。鐵木真回頭一看,發現綁馬鞍的扳胸、肚帶仍然扣著。他心中詫異,自言自語道:“肚帶扣著。鞍子怎麽脫落了?莫不是長生天擋住我。"於是他整好馬鞍,牽著馬又轉回了密林中。

在密林中又過了三天三夜,鐵木真心想,這回泰赤烏人總該撤走了吧!於是又牽著馬向林外走來。快到密林邊緣時,他發現有一塊像行帳似的大白石堵住了出林的道路,鐵木真心想這麽大的石頭怎麽會滾落下來呢?大概又是上天警告,危險還沒有過去吧?於是他無可奈何,再次轉入密林中。

鐵木真在密林中又躲了三天三夜,前後幾日都沒什麽東西吃喝。他感到像這樣無聲無息地餓死太沒有價值了,幹脆不如出去看看,即使被捉住了也沒有什麽了不起。於是他用削箭刀砍斷巨石旁的樹木,牽著馬,走下山來。泰赤烏人發現了鐵木真,立即把他捉走了。

塔兒忽台將鐵木真押回自己的營地,向部下百姓傳出了一道命令:每營輪流看管鐵木真,一營一宿。像這樣過了若幹天,到了陰曆四月十六日。這是青草複生,天氣變暖的一個仲夏之日。草原牧民在這一天之後開始移營。蒙古族傳說泰赤烏部要在這一天於斡難河畔舉行大聚會,請薩滿教主祭天、祭山。塔兒忽台想用鐵木真的人頭祭天,祭祀前先在河邊舉行一次宴會。直到太陽落山時,宴會才散。

當時,一個瘦弱的青年人看守著鐵木真。這個青年人沒有見過世麵,一見人就臉紅、低頭、局促不安。鐵木真見宴會已散,泰亦烏部的人們回到了各自的營帳,這個青年人又低頭不語,警惕性不高,於是鐵木真用枷角將他打暈,帶枷逃入斡難河邊的樹林中。剛在林中伏定,他轉念一想,林中肯定有人來搜查,容易被發現。於是又跳入斡難河的水流中,讓木枷漂在水麵,自己仰臥在水裏,隻露出一張臉。

看守鐵木真的那個年輕人並沒有受致命傷,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了,大聲呼喊:“囚犯跑了!”泰赤烏人聽到喊聲,很快集合了許多人。那天晚上月明如晝,泰赤烏人一個接著一個,挨排搜索斡難河邊的樹林。隻有速勒都孫氏的鎖兒罕失刺向斡難河邊走來,他發現了仰臥在水中的鐵木真,走到鐵木真身邊,說:“正因為你有這般見識,泰赤烏才妒害你。你隻管小心地藏著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說完就走了。

泰赤烏部人在斡難河邊的樹林中找了一遍,沒有發現鐵木真的蹤影,準備再一次搜索各處,鎖兒罕失刺說:“白日裏丟了人,如今黑夜裏如何尋得?再回原行的路上去,將不曾見處仔細搜尋了,明日再聚著尋。這帶枷的人能到哪裏去。”大家覺得鎖兒罕失剌說得有理,於是草草搜索了一遍,就各自回家去了。等人們走完以後,鎖兒罕失剌再一次來到鐵木真身旁,說:“這一遍搜尋回去了,明日再來尋。如今散了後,你自尋你母親兄弟去。若見人時休說我見過你。”說完就若無其事地走了。

鐵木真早就認識鎖兒罕失剌,當鐵本真被各營輪流看管時,曾被監護在鎖兒罕失剌家。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沈白,一個叫赤老溫。他們同情鐵木真的不幸遭遇,晚上偷偷地給鐵本真去掉木枷,讓鐵木真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鐵木真心想:他的兩個兒子心裏憐憫我,如今鎖兒罕失剌兩次見我,又不肯對人說。我如果到他家去,一定能救我脫險。於是鐵木真順著斡難河去尋找鎖兒罕失刺的營帳。

鎖兒罕失剌是泰赤烏部的部落奴隸,他們一家的任務是替泰赤烏貴族製馬乳,即把生馬乳製成熟馬乳,做飲料,因此往往需要通宵達旦地工作。鐵木真從很遠的地方就聽到了製馬乳的聲音,順利地找到了鎖兒罕失剌的營帳。鎖兒罕失刺見到鐵木真大驚失色,說:“我叫你尋你母親兄弟去,你如何又來了?”沈白、赤老溫見此情景,對父親說:“雀兒被龍多兒(一種雀鷹)趕入叢草去嗬,叢草也能救它性命。草尚能如此,咱們不能救他嗬反不如叢草。”他們立刻替鐵木真去掉木枷,放入火中燒掉。然後把鐵木真藏到房後裝羊毛的車中,囑咐妹妹合答安認真照看,不許告訴任何人。這是一種“遇客婚”,讓客人與自己的女兒住在一起,以示對客人的好意。鐵木真在生死關頭,遇到了一位情人,當然不會拒絕了。

泰赤烏人始終找不到鐵木真的下落,感到十分奇怪。第三天,他們議論說:“我們的百姓會不會把鐵木真藏起來呢!還是從自家人裏搜一搜吧。”於是,泰赤烏開始挨家進行搜查。搜查的人們依次來到鎖兒罕失剌的營帳、房、車中,以至床下都搜遍了,很快就要來到鐵木真的腳旁了,鎖兒罕失剌急中生智,笑嗬嗬地說:“似這般熱天氣,羊毛裏若有人,如何受得。”搜查的人這才從車上跳下來,離開了鎖兒罕失剌的營帳。

鎖兒罕失剌嚇出了一身冷汗,對鐵木真說:“為了救您,我們全家差一點灰飛煙滅,您趕快離開這裏,去找你母親和弟弟去吧!”他送給鐵木真一匹草黃色、口白、不生駒的母馬,煮了一隻肥壯、肉美的羔羊,盛在一隻皮桶中,又用一隻背壺裝滿了馬奶,馬背上沒有備鞍,也沒有給鐵木真火鐮,隻給了一張弓,兩支箭,然後打發鐵木真上路。鎖兒罕失剌是一個飽經風霜、富於生活經驗的人,他之所以送給鐵木真一匹沒有鞍子的馬,是怕別人認出鞍子的主人,將來招惹是非;其所以不給鐵木真打火的火鐮,是希望鐵木真不要投宿,不要生火做飯,而要日夜兼程,趕快脫離險境。他隻給鐵木真兩支箭,是為了讓鐵木真用來保護自己,萬一遇到險情,足以用來自衛。箭多了反而會惹是生非,眼下最關鍵的還是先逃命要緊。

鐵木真遵照鎖兒罕失剌的囑咐,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家原來的住地。舊寨雖存,但已不見了母親和弟弟們的蹤影。他下馬仔細查看了草地上人畜行走的蹤跡,然後沿著斡難河,來到一個名叫乞沐兒合溪的地方。這裏留下了一些紮營的痕跡,但營帳也已經遷走了。鐵木真繼續尋找全家人的下落,沿乞沐兒合溪,經過別迭兒山嘴,直到豁兒出恢孤山時才找到自己的親人。鐵木真死裏逃生,全家人久別重逢,其喜悅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